最后大家都去了房地产

某天晚上，大学里的好同学H，跟我聊了很久。

他彼时在国内某大型设计集团就职，但越来越看不清作为建筑师前方的路，向上走，看起来比登天还难，环顾周遭，身边的鲜肉们跃跃欲试，他并没有明显的优势跟一群“85后”“90后”竞争。他决定“投诚”了，他想去地产。

我对他说，你可想好了啊，在此一别江湖就再也不可回头了。我虽然是吓唬他，但确实身边几乎所有奔赴地产公司的同行们，鲜有回头的先例。后来，他踌躇了许久，最终去了给他开出年薪最高的龙湖地产。

近年来，地产公司近乎猖獗地从设计公司挖走了大量的青年建筑师。尤其以30～35岁的男性建筑师最受欢迎，这种情况有点像目前的相亲市场。这些工作了5～10年的青年建筑师们，在设计院或者地产公司摸爬滚打锤炼身心，已然是半成品，况且风韵犹存年轻力壮，成了各大地产公司争相抢夺的高质量人才储备。

曾经有个项目负责人跟我感叹，这可倒好，春节一过，他下面的专业负责人，全部走光，整个团队，只剩下几个项目负责人以及新毕业生这种虎头蛇尾的奇特人员结构配备。这还怎么做项目？这还怎么打仗？甲方挖人挖得如此猖獗，把中层骨干都撬走了，可如何是好呢？后来，项目负责人只能亲自披挂上阵身兼数职，与结构、水暖电身体力行地专业配合，然后再手把手，一笔一画，从最简单的制图规范开始教新毕业生如何做设计，才熬过了春节后的“转会”过渡期，搞得大家苦不堪言。

在与H聊天的过程中，我问他，为何连他这种在我看来特别有设计理想的，并且已然坚持在设计院耕耘十年之久的“柳下惠”，最终也没能“坐怀不乱”？他说，没办法啊，很现实的问题，老婆，小孩，而且是俩小孩需要养活。他的太太，因为两个小孩的接连出生，没有办法在原来证券公司的岗位上继续工作，几年前便开始了全职太太的生涯。现在请人看小孩子，他太太的工资哪怕都给了保姆，也只是勉强维持，根本谈不上什么生活与教育质量。于是，在他看来，设计理想固然重要，但，他还是选择下了海。

如H般从乙方变身为甲方多多少少出于以下缘由：

·在目前的岗位，上不去下不来，前途渺茫看不到未来的发展。

·长期作为对开发商贴身服务的乙方，自觉精神与人格不独立。

·超负荷的工作强度与收入不成正比。

·觉得自己擅长的板块是项目管理或者根本不是做设计那块料。

回想我刚刚大学毕业那会儿，全系四十几个毕业生，投身地产公司的不超过5人。其余同学，全部扎根国内各大设计院工作，开始了自己为祖国画图五十年的建筑设计生涯。毕业五年之后，进入地产界的数目，有所回升，40个人中，有15人，成为甲方建筑师，这个数目在毕业十年的时候，稳定在了20人，也就是说，在这十年的时间里，有一半的同学，成为另一半同学的甲方。

而当初最早进入甲方队伍的5人，已然是地产公司的中高层设计管理人才，因为他们“出道”较早，在地产界各自领域的发展会比后来“入行”的地产新人们更加迅速。年薪百万，早已不是梦。

就这样，人们听着前人的丰功伟绩，把成为甲方当作学建筑的成人礼。可当大家争先恐后到了甲方的山头之后，纷纷恍然大悟：其实，当甲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我身边就有几个去了地产公司而后又调转车头的案例。两个项目负责人级别的建筑师去了房地产发展之后，发现他们的上司年纪之轻经验之匮乏，常常令他们十分无语。有的地产公司层级非常森严，命令自上而下，无论这个决策是莽撞还是深思熟虑，都必须得执行，而这终极执行者，就是他们。

因为不想被在他们看来水平还不如自己的上级指手画脚，建筑师长年养成的固执与坚守成为压倒他们在高薪与理想中徘徊不定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年之后，他们纷纷回炉，重回乙方岗位，或成为某设计公司的总建筑师，抑或自己开了独立的事务所。他们告诉我：当你觉得自己身为乙方，有时候感到尊严受到践踏的时候，在房地产的甲方建筑师，他们更不容易，那种时时刻刻自上而下的压力，让人仿佛感到沉潭般的窒息，况且我们还是甲方中的设计岗位，你懂的。（我忽然理解了我的甲方为什么每天都看起来很焦虑。）

我也有幸遇到一些甲方建筑师，在完成从乙方到甲方的岗位变换之后，仍旧坚守着设计信仰。有一次，我去甲方地盘上跟营销部门汇报，会议结束之后，已然是晚上八点了，我的项目经理（建筑专业）就坐在办公室大厅自己的工位上，加班奋战。

我走过去，和他打个招呼，发现，他正在CAD的黑屏之上，一笔一笔画着墙身大样图。他抬头笑着告诉我，这是他手里正在跟进的一个项目，这个墙身他有一些想法，他晚上想画好，明天可以提给设计院做参考。配合中，他是一个稳扎稳打、认真负责的人，从前在设计院时就是，但很可惜，因为种种原因，他在地产公司的发展，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

现在身边越来越多的同龄人奔赴了地产，无论是做甲方建筑师，还是做乙方建筑师，都是在人生中某个阶段的慎重选择，在各自的舞台上将建筑进行到底。我们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分离，大家虽然立于不同的山头，但最终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在项目的全过程中，设计并控制到最好的完成度，共襄盛举。

每个人都不容易，很多细节的实现仅仅靠建筑师是不够的，一个好的建筑背后，必然有一个优秀的甲方，你需要我，同时，我也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