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课
接纳未知
调动知觉去感受世界及其奇妙之处。对大自然的宁静沉思是维持身心平和的灵丹妙药。
知识越丰富,事情就越简单、越奇妙。
——阿尔贝特·施韦泽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据说这种时候很多),总爱出去走走。他不去偏僻的荒郊野岭,而是去普林斯顿大学校园里特意为他保留的一片小树林,即著名的“学院林”。你也许会想,他只是去放空,和我们很多人出去走走、透透气是一回事。不过,他的故事更有趣。
据说有一次,爱因斯坦在这片熟悉的树林里突然被周围的大树和灌木、头顶的天空和脚下的草地吸引,于是停下来四处观望。虽然明知力所不能及,他仍然努力想象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即使在他死后60多年的今天,我们也没能完全弄明白1平方码的土地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更不用提一片森林了。但这却是关键所在:爱因斯坦刻意挑战自己,让自己迷失,打压自己的意志,然后返璞归真。他总能在更自由、更直观的空间里找到自我。
他常常说,只有深入奇妙的大自然才能更好地领悟。
任何问题都不可能在它最初暴露的那个层面得到解决。爱因斯坦和其他很多科学家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利用树林把自己抬升到更高的位置,那里少了限定,多了创意。树林里平凡的果树把他和他认为的“真正的艺术和科学的源泉”连接起来。如果必须在增长知识和与奇妙保持联系之间做出选择,爱因斯坦建议学生选择后者。
做出这种选择,哪怕只是坦然地说出这种想法,也需要具备和那个时代的主流文化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智慧。爱因斯坦坚信那些认为不行或者不能这样做的人“不是死人,就是盲人”。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不是唯一一个对奇妙爱不释手的巨星。在夜晚观测宇宙的卡尔·萨根表示:科学不仅奇妙,而且是奇妙的重要源头。针对已经被揭示的奇妙,他说:“当我们通过无垠的光年和分段的纪年了解我们的家园时,当我们接受了生命的复杂、美丽和巧妙时……这种奇妙是无比崇高的。”
当代物理学家、弦理论的代表人物爱德华·威滕是地球上最聪明的人之一,他在人类存在的最基础的层面看到了奇妙之处。珍·古道尔始终不赞同单纯通过事实和科学解读生命,她说:“世间有太多不可思议之事。世间有太多令人叹为观止之事。”
如果你准备重新和奇妙交朋友,那么你首先要知道它喜欢在哪里出现。其实,让它感觉像家一样的地方就是奇妙所在之地。我们幸运地生活在一个“科学惊喜”大放异彩的时代。听说蜘蛛可以借助大气中的电子飞翔,你不兴奋吗?它们用后腿支撑身体,在空气中吐丝,丝上带的负电荷推动周围空气中类似的负电荷,然后它们就飞上了天。如果告诉你,在我们的身体里,在组成人体原子的电子、中子和质子之间有99.999 99%是空的,你会不会打个寒战?补充一句,倘若清除这个空间,你实实在在的身体,也就是你的“实质”就会小到看不见。假设这颗星球上的每个人都把这个空间清理干净,那么剩下的部分不过一块方糖的大小。
再花点儿时间想想,你每天走在马路上,不可避免地要和大地接触。你鞋子上的电子推开街道上的电子,这意味着虽然极其接近,但是你并没有脚踏实地地走出你的人生,相反,你在飘。但是老话说得好:你永远不可能离开地球找到太空的边界。即使以10万英里的时速计算,跋涉10 000年,你也不会有丝毫的进步。
我们全在这儿,你不觉得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吗?假设宇宙中的引力只大一点点,受重力而成的星球就会小很多。我们的太阳可能只能再亮一两万年,在人类和其他生物还没有机会逃生的时候就熄灭。反之,如果一颗原子里中子汇聚的力量减弱一点点,宇宙中就不会有现在的化学物质;没有这些化学物质完美的排列组合,就没有生命的出现。
当代生物学家、物理学家、药学家和生态学家没有像17世纪早期的科学家那样逃离自然,而是纷纷表示大自然魅力无穷,他们带领我们不断地感知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宇宙万物。尤其是最近几十年,科学家不再渴望不变的事实,反而开始迷恋大自然的奇妙和自然界生命的变化。他们每一天都在向我们展示,这种生命是多么充满朝气和活力、多么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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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科学的发现对人类知识的急速增长来说是一件大好事,它是和奇妙交朋友的第一步。但你并不能看到奇妙的正脸。这就像看暗淡的星星一样,要稍稍偏一些,从侧面看过去才行。换句话说,窍门就是充分利用觉察力。
只有意识到大自然热衷于让天地万物此消彼长,我们的觉察力才能增强。哲学家尼尔·埃文登将这种奇妙之事往来穿梭、消失和出现的现象形容为“交换的节奏”:一种事物在说,另一种在听;一种事物触摸大地,另一种腾空而起;一部分减弱,一部分增强;一个死去,一个新生。
如果把这种交换的节奏和古希腊对自然的定义phusis,即“自生”联系在一起,那么我们就可以把自然想象成没有停顿和结束的交响乐,在恢宏的节奏中,日常生活只是比较显眼的几个音符而已。其实,你之所以能够好好活着,和“天地万物”的关系并不大,而主要取决于和你骨肉相连的那份节奏。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相互关系,它让你从里到外每天都不一样,你身体的部分和你的周围时时都在改变、新生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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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世界只是一条“不可能两次把脚放进同一个地方”的大河,那它为什么这么难以被看清楚呢?首先是因为,当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珍·古道尔和卡尔·萨根在不可知中培养自己的觉察力并获得启发的时候,上流社会的主角们正在忙着整理壁橱。其次是因为,最擅长收拾壁橱的一些家伙出来干预了我们的教育体系。绝大多数的学校照本宣科,折断了孩子们好奇的翅膀。如果用音乐来解释,可以说这相当于学校发给乐队成员每人一根小棍子和一个塑料桶,然后让他们敲敲打打。可是事实上,他们是为伟大的钢琴而生的啊。
当然,并非所有的教育都是这样的。我们在有意培养好奇心的那段时间里,有过不同的举措。比如,在1910—1920年,美国一些离开农庄而走进城市生活的人想让孩子们知道食物从何而来,于是发起了在学校修建菜园的运动。结果远远超出预期,竟掀起一阵狂潮。它就像现在的“学校花园运动”一样,意在激发孩子接触大自然的天性。这是好奇心的摇篮,而好奇心是培养批判性思维的基础。
日久天长,孩子们肯定会发现:某种蝴蝶只拜访花园里的某一种花,只有嘴长的昆虫才能吃到花蜜。但是在此之前很久,他们看到的只是蝴蝶扇动着颜色像黄昏和秋叶的柔软翅膀翩翩起舞。接着,他们迫切地想要多看一些。多看是学习的起点。正如生物学家蕾切尔·卡逊所说,在引导孩子的过程中,让他去感受比让他知道更重要,这将事半功倍。
“如果现实是知识和智慧的种子,”卡逊说,“那么情感和知觉则是种子生长的沃土。”
她说得对。以前是对的,现在也是对的。美国研究学会近期的调查表明,参加户外课程的孩子的科学课考试成绩平均提高了27%。
说到自己,我还是挺幸运的。我家有一个小院,种了一些树,我有几位好老师。我有的东西越来越多了。等到16岁的时候,我已经能够把外面的世界讲得头头是道。我会带你去我妈妈种了6排豌豆的小菜地,用一把小铲子挖开土,让你看盘根错节的小肿块和小结节。多亏了我的科学课老师朗格内克先生,我才能告诉你那些小结节是另一种生命体——细菌的作品。细菌保护土壤里的氮元素,而氮元素是极好的肥料。然后我们可以讨论一下细菌是怎样通过豌豆叶子里的淀粉和糖大量繁殖的。天气转凉的时候,那些叶子开始喂养蚜虫,蚜虫供养瓢虫,瓢虫养育知更鸟,知更鸟在夏天的清晨站在枫树上倾情歌唱,将我从睡梦中叫醒。
到了20岁、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能告诉你的就更多了。如果看见蚂蚁在妈妈搭的西红柿架上爬上爬下,我一定会兴奋地告诉你,树木,尤其是干旱地区的树木是如何雇用蚂蚁做保镖的:鳞翅目昆虫吸取叶子里的糖浆作为晚餐——这样做并不伤害树木——然后把它们不需要的部分排泄。蚂蚁围着昆虫排出的糖大快朵颐,于是心甘情愿地赶着自己的“羊群”,围着树把它们不停地从一处移到另一处。昆虫高兴了。蚂蚁高兴了。蚂蚁自愿承担起保护大树的责任,对企图在树上安营扎寨或者偷吃树叶的入侵者毫不留情,于是树木也高兴了。
我如今可以侃侃而谈,不仅要感谢有益的书籍和出色的老师,更得益于我小时候收获的那些感动:郁金香和天竺葵的颜色和形状让我沉醉,大黄蜂笨重的飞行让我痴迷,印第安纳的一场雨后,涌出地面的爬虫在蠕动时留下的曲线和毛毛虫一拱一拱地前行让我喜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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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机会请在大树下坐一坐,或者在漆黑的夜晚仰望满天繁星,又或者只是在花园里蹲一会儿,什么也不做。在这样的时刻,你通常可以摆脱自我,进入奇迹的王国。
你要先静下心来。这也是爱因斯坦进入“学院林”的第一个动作:深呼吸,然后平静地凝视周围的生命。坦率地说,如果你每天像我一样,感觉被卷入了一条大河,有还不完的债和理不清的事,那这种宁静的冥想对你而言,可能比对爱因斯坦来说更困难。极端的安静可能会有点儿让人不舒服,你仿佛推开了一扇通往困惑的门:有些黑暗,有些混沌。有时候,安宁和平静与“必须做一些别的事”的焦虑会同时出现。但是请记住,即使只静心感受15分钟,也可以减少焦虑。静心能使我们和世界产生更深层次的交流,让我们暂时把唠叨、渴望和糨糊一样的思绪束之高阁。简单地说,奇妙是远离喋喋不休的世界的。
你可能不记得了,当你是个小娃娃的时候,你还很擅长这种专注的凝视。你天生是个有经验的学习者,不需要把所看、所听、所感装进别人设定的盒子里。站在枫树摇动的枝丫下,你可以把世界聚拢到一起,不只是树枝、树叶和树干,还有小鸟、松鼠、蚂蚁、风声和在树叶上跳动的光点。自然会让你流连忘返。那时,阻隔你和世界的墙壁还很薄,你的心也没有受到根深蒂固的、要把人类从周围万物中剥离出来的文化的影响。每一处风景都以最精彩的方式帮助了你这样一个正在观看周围世界的孩子。现在,你可能觉得那个孩子早就走远了。但是世上没有绝对之事。人在一生中会不断积累知识,不断反思过去,不断成长。被好奇心驱动接近世界、跟随新奇的感受而非理智的引领的能力,一直在你触手可及之处。作为一个成年人,你甚至更胜一筹。你可以有意识地在生活的各个层面调动内心的感受,增强满足感,增进和别人的关系,然后将这种与生俱来的好奇感凝结成一种更深入地概括、分析世界的能力,即觉察力,那是一种被现代生活的诸多需求掩盖的智慧。
调动知觉
回到20世纪70年代我在落基山脉的荒野自由自在地闲逛的时候。那时,我发现自己总是走走停停,闭上眼睛倾听风声。事实上,我已经成了风的鉴赏家。无论是在爱达荷州的索图斯山,还是在轮廓分明的堤顿山脉之中,我都能听到风的呼吸声:清晨吸气刮过山谷,下午吐气穿行于高山草甸。还有在冷暖之间四溢的风,它在与树枝、树叶和树干偶遇时带出各种声音:美国黑松闷声低吟;道格拉斯冷杉长吁短叹,发出波涛般的声音;山杨树的叶子像溪流一样哗啦啦地响;斑点桤木的声音截然不同,像从天而降的骤雨;低地的灌木发出生硬的嗖嗖声,麦草发出满足的沙沙声。在冻土的边缘、接近世界顶点的地方,我听到了亚高山冷杉的演奏:迎风的枝条被狂风扯断的声音和背风处的枝条扭转缠绕的声音。
以这种简单的扩展方式入门之后,我开始倾听各种声音:红松鼠咬掉的松果跌跌撞撞地穿过松枝,落在铺满松针的地上,发出轻微的钝音;远处,彼此摩擦的粗大树枝既有温和的吱吱声,也有诉苦的呻吟声;滴水穿石的声音;乌鸦展翅从头顶飞过的声音。
然后我开始培养触觉。溪水旁,贴着皮肤的空气冰凉湿润;落在眼皮上的阳光暖洋洋的;我用指尖划过老橡树开裂的树皮,抚摸山杨树和纸皮桦像涂了一层粉末的光滑树干;我光着脚踩在凉爽露水浸润的青草上。
大自然的气味不胜枚举:美国黄松的树皮散发着香草的味道;夜来香和山梅花的芳香持续不散;松针带着胡椒味儿;鼠尾草的气味刺鼻;大雨过后的草场的气味沁人心脾;玫瑰、草木犀和蒲公英的叶子各有独特芳香。闭上眼睛,各种气息扑面而来,那种感觉就像周日早上,凑近刚煮好的咖啡或者刚出炉的肉桂卷闻到香气时一样。
大自然有这么多值得去听、去闻、去触摸的东西,但是大部分人只知道去看。秋天,我们除了沉迷在森林琥珀色的日光里,追踪着鸟儿飞往夜间栖息地的路线,还能做些什么呢?我们会不会对轻盈地跳过篱笆墙和拦路大树的小鹿赞不绝口?会不会对夏天的云海翻腾心生敬畏?提到奇妙事物,人们似乎总是倾向于依靠视觉发现。这叫作抱残守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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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人最先给人类的觉察力套上了束缚。
让我们穿越回古希腊的雅典城: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你走在一条鹅卵石路上,路两旁是被精心照料的狭长花园,盛开着苹果花、墨角兰和百里香。在前方拐一个小弯,走下石阶,小剧场里一群热情洋溢的年轻人簇拥着德高望重的学者阿那克萨哥拉,你正好听到一个学生开门见山地提问——就像往常一样,带着如饥似渴的求知欲和年轻人特有的鲁莽:“人为什么而活?”
阿那克萨哥拉毫不犹豫地回答:“为了观看。看天空、星星、月亮、太阳。”
古希腊的学者观看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他们执着、专注地看出了各种奥妙:推测月食的成因;预测流星、闪电和彩虹;观察水流,并且利用它来驱动从磨坊到管风琴的一切。为了找到真实可信的证据,他们看得入木三分。事实证明,这种目的明确的观察是获得伟大成就的基础。现代科学家也热衷于此。古希腊时期的阿那克萨哥拉坐在石阶上给学生讲课,一个世纪后,亚里士多德宣布人类最完美的存在体现在“theoretical life”(“theoretical”一词源于希腊文“theoria”,意思是“看”),即理论思辨中。确切地说,这个“看”是聚精会神且孤立地、置身事外地看。
我们继承了这种特殊的观察方式,固执地相信孤立地看待观察者和被观察者就是所谓的“客观注视”。这意味着一刀两断,意味着禁锢。
虽然这种方法的收益毋庸置疑,但现代科学还是理智地质疑它的全面性,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我们经历了漫长的时间才承认客观事实并不是全部。
假设在阳光明媚的清晨,一个3岁的小女孩发现自己站在一棵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大松树下。古希腊人和追随他们理念的现代人会说,她通过这种直接的、外在的注视认识了一棵树:这棵树比周围的树高,但是比她家前院的树矮。
但是,现在我们知道某些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她不仅观察了世界,而且很可能下意识地把树和自己进行了比较,进而感受到了树的挺拔和高度。换句话说,她不仅获得了大脑的认知,还激发了整个身体的认知。
她把自己和大树联系起来之后,大脑里出现的不再是“客观注视”所呈现的可以和其他大树进行对比的图像,而是包含多重感觉的信息包。20年后,这个从松树上搜集的信息包在适时的触动——也许是树汁的气味,也许是她抬头仰望另一棵树的高枝的瞬间——之下变得鲜活起来,为这个少女带来一种莫名的心旷神怡且错综复杂的感觉。
我们的思想非但没有像古希腊学者所说的那样和身体分离,反而有时是被身体驾驭着的。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观点。把身体放在大自然里,调动你全部的感官和知觉搜集各种信息,这些强大的信息包在以后的日子里将带你走上一条与众不同又妙趣横生的路,感受世界及其奇妙之处。
经常闭上眼睛去摸一摸、听一听、闻一闻,甚至尝一尝,可以减少视觉依赖,因为嗅觉、触觉和听觉比视觉所受到的约束力小。当我们闭着眼睛,鼻子靠近一朵野玫瑰的时候,我们不会想到这是一个闻花的人和一朵被闻的花,而是欣喜地沉浸在这种和谐的氛围之中。
让思绪流淌
这里是秋天的森林。你知道这种感觉吧:夏天已逝,冬天还未到访。世界不停地呼着气,宁静地享受着淡淡的忧伤。也许在这一刻,你能回想起穿运动衫的幸福时光:在玩接球游戏或者被埋进落叶堆。如果你和我一样是个怪人,那么也许你会急着找出秋天的味道从何而来:真菌和细菌如何斯文地吃掉落叶?冷空气如何淡化大地上此起彼伏的其他气味,偏偏让这股怀旧的腐烂味脱颖而出?
任何一次回忆都是开心的、有趣的、让人心满意足的。但是下一次当你在外面,这些想法再出现的时候,看看你能否做到欣赏片刻就放手让它们离去——像蒲公英的小绒毛一样随风飘远。看看你能否放弃琢磨自己,转而思考生命,高瞻远瞩地感知世界。
错误的选择
几年前,我在蒙大拿州的一个小镇上的咖啡馆里和一对夫妻一起喝咖啡。他们年近半百,经营着自己的牧场。那天,那个丈夫有点儿偏执,气哼哼地数落如潮水般涌入当地的外乡人。
“他们爱上了开阔的户外生活,”他抱怨道,“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停下来想一想,因为有农场和牧场才有了这开阔的空间。他们搬过来,接着就开始抱怨田里的尘土和响着铃铛的牛群。真是一群疯子。”
他的妻子看着他,摇摇头,说:“有些人是这样的,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这样。你这么说只是懒得思考。”
“不是懒,”丈夫说,“是讲究效率。”
她说得对,但他的话也不无道理。现在,很多有关大脑的研究发现,大部分人对这位牧场主所说的低能耗思考推崇备至。我们总是偷懒地选择简洁或者非黑即白的表达方式,在和世界观相同的人聊天时更是如此。我们给所有的东西分类,包括人,好像他们具有某种突出的共性。殊不知,万物有别,事事复杂。其实,这样分类是盲目的。
有时候,这种做法被称作“分类强迫症”,是由我们根深蒂固的“二分法”思维造成的:开放的或者保守的,聪明的或者无知的,敏捷的或者迟钝的,简单的或者华丽的,黑或白,好或坏,咱们或他们。
究其根由,这种习惯性思维出自大脑额叶。额叶相当乐于助人,它能帮助我们发现工作中的问题,然后集中大家的智慧解决它们。白天,它可以让我们回想起昨天会议上的发言,让我们着手安排工作;晚上下班回家,开车堵在汉普顿大街上的时候,经验告诉我们向北的十字路口很可能已经水泄不通,这时,额叶会做出改走马丁·路德·金大道的决定。额叶帮我们把世界分割成块,将那些需要马上关注的事情置于相对孤立的位置。
就连动物也会这样做。梅尔文是一只猫,它曾经惹怒了隔壁的斗牛犬汉克,虽然只有一次,但是它长记性了,之后每次看到汉克都跑得像出膛的子弹一样快。梅尔文把汉克归为“危险品”,所以和它保持距离。同样地,领教过猎人和陷阱的狼群也学会了在人类出现的时候更加谨小慎微。相反,如果你的姐姐每次来你家都会给你的金毛寻回犬(狼的远亲)一点儿好处,那么我保证,她一进屋,你的狗就会立刻跑到她身边。狗把你的姐姐——也许还有和她在一起的所有人——都归入喜欢请客的好人堆儿。效果不错。分类源于确定,它体现在你、你的猫或狗,还有狼群不需要浪费时间和精力考虑的事情上。
虽然分类大有裨益,但是当我们将它用于我们完全不能确定的事情时,它也会瞬间失去意义。生活中随时可能出现奇怪的事情,这些事复杂难懂、结局难料,给人无限希望,可又缺乏确定性。而分类需要的恰恰是界限清晰。
太多的分类思维屏蔽了生活中的一些野趣,这难免让人感到不爽和忧伤。剑桥大学的心理学家约翰·蒂斯代尔发现,带有“绝对论、二分法思维方式”(也就是我说的分类思维)的病人极易患上抑郁症。与此同时,英国雷丁大学的神经系统科学家们发现在语言中使用绝对性词语——比如“你总是”、“每次”或者“从来不”——的人可能承受着精神压力。科学家们在线创建了以个人抑郁和焦虑为主题的心理健康聊天群,其中被调查的6 400人使用绝对性词语的比例比大众高50%。在以自杀为主题的聊天群中,被调查者使用绝对性词语的比例比大众高80%。
由分类思维和二分法思维主导的生活脆弱易碎、了然无趣。正如哈佛大学的化学和物理学教授埃里克·赫勒提醒我们的那样:“你要谨慎地选择解释世界的方法。因为它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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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脱分类思维和二分法思维的最好方式就是到大自然中去。走进森林后,虽然我们习惯性地认为小鹿、老鹰和草莓是好的,苍蝇和蚊子是不好的,但是任何一次真正的探究就算不能让我们喜欢上虫子,也至少可以让我们感觉到越来越多的变化。苍蝇是包括兰花和延龄草在内的所有植物的主要传粉者。另外,作为生物分解者,它们绝对是“起死回生”的大师。苍蝇能吃掉很多蚜虫和飞蛾幼虫,所有说苍蝇肩负着全世界农作物丰收的重任也不为过。再看看蚊子,它养育了鱼、蜥蜴、鸟、蝾螈等万千生物。同时,烦人的蚊蚋的亲戚是可可树的主要传粉者。消灭一只蚊子可能意味着:啪!又少了一块巧克力。
蜂鸟好,八哥坏;金花鼠惹人爱,大老鼠(不包括卡通形象)讨人嫌。但是,当你仔细观察大自然的杰作时,你会发现这些都是无稽之谈。难怪在遥远的古文明中,人们很早就意识到这种对立,比如好对坏、宠物对魔兽,是心神俱损的表现。
你不必爱上苍蝇,但是不妨了解一个事实:苍蝇(以及蒲公英、狼、臭鼬、杂草)的体内含有和你我体内一样的蛋白质;苍蝇的出现和你我一样有着生命的偶然性;苍蝇像你我一样深奥、复杂。进森林前喷防虫水,随意地拍死一只苍蝇或者蚊子,这样就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想象世界的另一副模样吗?到了一天结束的时候,我们依然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象那个世界。
大自然还有反驳二分法的其他方法。装扮地球的植物绝大多数是雌雄同体。院子里的某些草、百合、玫瑰、南瓜、玉米和黄瓜都是两性体。还有种类数量惊人的鱼、水母,以及帽贝等贝类生物可以根据种群需求随时转换性别。此时,必须雌雄分开的二分法不攻自破。就像我们拥有的其他错误观念一样,二分法在阻隔我们和世界的墙上又添了一层砖。
漫步在荒野中观察自然的时候,我开始迷恋中国古代的阴阳学:两个蝌蚪形的图案首尾相拥,一黑一白,一阴一阳,被一个象征着生命的圆圈围绕。阴阳不是对立的一和二,而是互补的一对。它们合在一起的收益远远大于一加一的效果。所以,在黑色图形中有一个白点,在白色图形中有一个黑点,这两个点看起来有点儿像眼睛,表达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事实。最后,在圆圈的正中,两个图形相接的曲线就是平衡的位置:古人说,对奇妙的大自然的宁静沉思是维持身心平和的灵丹妙药。
时机
现在是7月中旬,如果你和我一样生活在北半球,那么想在麋鹿过冬的领地上遇到一群狼简直是痴人说梦。因为狼最主要的食物来源——麋鹿此时正在几英里外的高山草场上。同理,你也不可能在4月去采摘黑莓,在寒冬腊月不辞辛苦地撒网捕捞产卵的鲑鱼,或者引诱蜜蜂在百花含羞的时候为你采蜜。
我们在信息飞速传播的世界里度日,次日达的物流,以及越来越多的电影、电视节目、播客和音乐让人应接不暇。我们在几英里外的公路上掏出智能手机,就能开启家里的暖气;在收拾杂物的时候停下来,动动手指,就可以安排一场晚间的约会;在候诊室翻阅最新的杂志时,医生拿着我们的X光片和2 000英里外的专家通过视频讨论病情。简单地说,智能科技已经可以随时满足我们的大部分需求。
我们可以利用和时间的关系重新找回大自然的乐趣,即把“在那儿”让人愉悦的神奇带到“我这儿”来。艾奥瓦州立大学的地理教授辛齐亚·塞瓦托说过,钟表的发明的确是一件大事,但只能算中世纪的大事,它“让数字单元看起来比现实生活更可信”,从而极大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体验。这也是我们,至少是很多人感受不到奇妙的重要原因。
大自然可以发生迅猛的事件,比如地震、火山喷发、闪电、野火、洪水,但自然界的形成过程是缓慢的。海岸红杉从在倒地的原木上冒出嫩芽算起,需要经过1 000年才能长成500多万千克的参天大树。河流经过上千年才能冲刷出入海的新河道。巍巍群山在部分上升的同时也在部分坍塌,几百万年过去了,有的山体在一寸一寸地抬高,另一些山体在逐步降低。我行走在黄石国家公园东北边缘蜿蜒起伏的高山冻原上,再一次被脚下的泥土震撼,它每积累一寸都要经过千年的磨难。
太空中的时间像是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似的慢吞吞地流逝。当我们仰望夜空的时候,那璀璨的星空早已过时,它来自几十年前还是几百年前取决于星光到达眼睛的时间有多长。融入大自然有助于我们从容地接受原始的生长节奏,让我们暂时脱离钟表上的时间,感受一下大自然的时间吧。
大自然的时间是指这个星球从形成到发展的进程。想到科学家接受这个时间概念只有250年左右,实在令人咂舌。在此之前,大部分人认为地球大概6 000岁,生命在经历了神明安排的一系列灾难之后开始在地球上繁衍,每一次新生就是一个新时代。更准确地说,17世纪的爱尔兰大主教詹姆斯·乌雪根据《圣经》推算出地球恰好在公元前4004年10月23日被创造出来,那是一个星期天。
但是到18世纪末,苏格兰出了一个执着的业余地质学家,他叫詹姆斯·赫顿,此人想得可完全不一样。他花了好几年研究家乡的岩石,结果发现石头被缓慢地侵蚀之后,沉淀物在压力和温度的作用下还能非常缓慢地变回岩石。他笔下的地球是一个循环往复、不断重生的圆,正如他自己描述的那样:“没有起点的遗迹就没有终点的希望。”现在我们知道他是正确的,但在当时,甚至在他的研究结果公布很久之后,他的观点一直让人惶恐不安。
有些人认为他的理论骇人听闻,指责他是异教徒、无神论者,但是有些人却欣喜若狂。和赫顿同时代的数学家约翰·普莱费尔形容自己在找到遥遥回望时间的深渊的机会时,感觉“飘飘然”。感谢赫顿的突破性发现,让我们对浩如烟海的造物方式有了更广阔的想象空间。
让我们的思想也坠入时间的深渊,去了解一下我们行走其上的这颗星球吧。它经过数十亿年巨大的地质变化,不断地赋予自己新的生命和活力。时间的深渊是一个先被我们遗忘,而后又极大地丰富了我们的认知的好地方。让我们的想象力花时间在那些大到难以把握的画面上,这能使我们有机会接触更多世界上的奇妙事物。
既然飞到了奇妙的世界,我们就从没完没了的瓢泼大雨开始观察好了。雨过天晴,鸟儿在曙光中站上枝头,唱醒了不知道多少个清晨。月亮圆了又缺,潮水涨了又落。40多亿年周而复始,推着你走进充满奇妙事物的世界。在你流连忘返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越来越频繁地关注自己的小节奏:一天中精力的变化,然后是一周,再到一年;饿了、饱了;运动、休息;社交的吸引力和独处的舒服感;脖子和手腕处纤细的脉搏;孩子们在成长的身体;呼吸的声音。如果你有幸看到美丽的事物从青年期步入中年期,然后从中年期进入老年期,请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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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30岁的时候,身患癌症的母亲卧床不起。大概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她虚弱得抬不起头。但是有一天早上,我坐在她的床边,她的精神突然好了一些,对我说她想出去。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走到院子里,在外面待了20分钟左右。一开始,她闻到了丁香花的香味,然后她的目光追随着一只从喂鸟盆上方掠过的北美红雀进入树林。最后,她抚摸了枫树和山茱萸的嫩叶。
当时,我们几乎没说话,但是她那天与众不同的优雅产生的奇妙氛围在小院里蔓延,这种氛围像光一样照亮了即将吞噬她的黑暗。当天下午,凝固在她脸上许久的痛苦表情奇迹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安详。第二天早上,她告诉我们,她要停用已经服用了好几个月的大剂量镇痛药和吗啡。几天之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走了。
后来,我向一位著名的荣格学派分析师讲述了母亲在我怀里的那次短暂而温情的“旅行”。分析师对我说,荣格认为有时候人能够在神圣的仪式中体会到强烈的神秘感。这种神秘的体验通常是心理健康的福音,它能够激发潜意识,从而成为治病的良药。
“现在,你想一下,”分析师说,“你母亲的小院里遍布人类最初在(宗教)仪式上使用的东西,比如树木、鲜花和小鸟。”她让我极力想象沉浸在这样的大自然里的感觉。我放飞思绪,感受到生命轮回、川流不息的喜悦。虽然只有几秒,但我真实地体会到了这种能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神奇力量。
在经历某些重大创伤,比如亲人去世的时候,我们很可能在痛苦中突然发现某些奇妙的东西近在咫尺。当然,我们不能只在悲伤中结交奇妙,还应该学着在怀疑、焦虑和失落以外的日常生活中感受它的气息。
探索奇妙的旅程应该从即刻扬帆远行开始,不顾及头顶的天气,也不在乎船下的鱼群。有大约十万年,人类差不多都是以现在这副模样到处游荡的,而大自然则在这段时间里播下种种神奇。虽然我们已经理智地把大自然的很多奇珍异宝,尤其是那些不能失去的保护起来,但是如果我们的目标是唤醒本性中对宇宙万物的慈悲之心、对世界的感悟之心及与世界的联结,以享受归属感带来的深层喜悦,我们就需要和万物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