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你想得挺多的
老人摇着把旧竹扇,似乎已经等了许久,见姚月进来,把一个布包放到她的手里,让她打开。
“苹果?”姚月看着手里的东西,敲了敲,听声音的质感,大概是瓷的,“这苹果不能吃吧?”
“你可以咬一口看看。”老人提议。
姚月暗自翻了个白眼,决定不理会奶奶的话。
老人摇着扇子悠悠开口:“等天黑了,自己把这苹果送到后山,放到山顶的一座石碑上。”
姚月疑惑看向奶奶。她自认对附近熟悉,却不知道后山还会有石碑,而且以前奶奶都不让她去后山。
“什么石碑啊,石碑上写了什么?”姚月问。
老太太起身锤肩:“什么也没写,饿了就自己去灶上找吃的。唉,我年纪大啦,可熬不了夜啊。”
城郊的夜里冷清得很,姚月和王希孟并肩走着,偶尔拍拍围着她打转的蚊子。下午的事还历历在目,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
姚月绞着衣服上的绳子问:“你为什么想找会青丝同心针法的人啊?是为了买他织的布吗?”
袖子在空中划出圆润的弧度,王希孟背手回答:“嗯。”
姚月就觉得奇怪:“别的布不行么?”
王希孟平静地回:“不行。”
眼睛斜看向王希孟,姚月不解:“为什么?”
“别的不够好。”看向姚月,王希孟眼睛里有着认真和坚定。
姚月诧异:“你要那么好的布做什么?”
“画画,《千里江山图》。”
“就是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幅名画?你要重新画?为什么?”姚月更不理解了。
“因为不够好,还不够好。”王希孟声音艰涩,“人人都说,《千里江山图》乃惊世之作,但当时本就是就地取材,意外作得,所用画绢粗陋,无论是纹理还是色泽,皆属凡之下品,这样的画,怎么会是绝世佳作呢!”
王希孟有些激动:“我等了几百年,一定要画出最好的《千里江山图》!”
他的遗憾,他的不甘,都再也藏不住,随着这番话喷薄而出。数百年的光阴,他一直在等,不知疲倦地等,毫无希望地等,直到遇见姚月。
姚月没想到他竟对这幅画执念这样深,甚至穿越了时间的阻隔,劈山跨海而来。
姚月看着王希孟,突然有些心疼:“你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吗?”
王希孟摇头:“只差一点点就能找到了。”
“有一年,我多方求人,终于打听到了那人的住处,但那人早已携妻带子南下避暑,只留了幼女在私塾求学,不料想城中却有人发了时疫,病死的人越来越多,那乳母独自逃了,我不忍心,便返回城中,带小姑娘逃了出来。”
“然后呢?你带她去找她父亲了吗?”
“没有,我在回城的时候染上了时疫,没有活过那年冬天。”
姚月沉默,没料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结局。
王希孟却释然了。想了一会,他突然对姚月道谢:“我一直在等那个能问我这个问题的人,当我活在黑暗里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究竟已经等了多久了,还要再等多久?”
他低头朝姚月笑:“你愿意听我讲这些,我很开心。”
这是姚月第一次听王希孟说他很开心,她一度认为这个人会一直这样无波无澜的,连平日的温润里也带着三分的冷清,让人觉得走不进他的心里。
那现在呢?姚月问自己,眼前的王希孟好像离她近了一些。
“我也很……”
开心。
姚月话没说完,忽然被身边的王希孟拉住。
“你确定这是往后山走的路?”王希孟问。
“对啊。”姚月被问的有些懵,“我常常在这山脚下玩。”
王希孟看着路两边的景物:“那你上过山吗?”
姚月一顿:“呃,那倒是没有。怎么了?”
王希孟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我们应该是走到墓地了。”
王希孟的语气过于冷静,好像在说明天的天气一样,等到姚月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有些迈不动步子了。
王希孟拉了姚月几次都拖不动人,无奈道:“姚月。”
“干什么!”姚月突然拔高调子,把王希孟都吓了一跳。
王希孟意有所指地说:“你不该怕鬼的。”
姚月大声说:“是啊,我不怕鬼!你就是鬼,我怕什么?不怕!”
“那你就不要这么用力掐我。”王希孟捂着自己的胳膊,“很疼。”
“我真的不怕!”姚月立马松开,以证清白,但她的“清白”只有一次呼吸的时间。很快她就猛地跳了起来,挂在王希孟身上。
“你别放我下来!别把我放下来!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姚月越想越怕,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她双腿缠着王希孟的腰,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两人脸贴着脸,姿势亲密极了。
王希孟不敢再动:“不是说不怕?”
“你神经病啊!怕不怕这种事有提前说好的吗?”姚月实力还嘴。
王希孟平静劝道:“如果我没有跟你来,你不是还要一个人走?”
姚月怒从心起:“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么!要不是你谁要跑到村里挑豆子啊!我都被赶到墓地了你还让我一个人走,你,你没有良心!”
王希孟无奈苦笑,这次他找不出反驳额理由了,因为姚月说的都是事实。
过了许久,姚月感觉王希孟轻轻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要不然,我背你走吧?”
“啊?”姚月从他的颈窝抬起头来。
“不是害怕么?”
“嗯。”怀里的人闷闷应声。
姚月伏在王希孟的背上,感觉很奇妙。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喜欢缠着趴在爸爸的背上,但他总说忙,背了她一会儿就把她放下来,要她懂事些,但等她懂事了,就见不到爸爸了。
姚月记不得他的长相了,只记得他的背很宽厚,不像现在,她伏在上面,还有些硌得慌。
王希孟太瘦了,姚月心想。
姚月在黑暗中帮王希孟举着手机,低头就能看见他的侧脸,两人顺着小路往山上走着,路边是不知名的墓碑,偶尔会看见几处白天前来祭奠的人点亮的烛光。
“还害怕吗?”
“嗯,还好。”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姚月环着这人的脖子,心里是隐隐有些开心的,不是小时候的那种开心,姚月有些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像是喝了一杯甜汽水一样。
“明天我们去喝汽水吧!”姚月突然开口。
“什么?”王希孟问,她又开始说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了。
“没什么,不重要。”姚月回过神来,把脸埋在带着墨水香的背上,轻轻地笑。
“王希孟!”姚月喊,声音在这空旷的山中显得异常清亮。
“嗯?”
“你能背我多久呀?”
王希孟心道,还有这种问题?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要怎样回答:“等到你不怕了?”
姚月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那我要是一直怕呢?”
王希孟沉默,努力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我也许不能一直陪你。”
“啊,那倒也不用。”姚月突然心跳快起来,“我是说,下山的时候你能不能……”
“可以背你。”王希孟沉声应。
这样就够了,姚月伏在他背上想,她可不是个贪心的人,这样就很好。
山顶果然有个无字碑。
姚月以前只在山脚晃悠,自然没来过这山顶,现下黑灯瞎火,并没有什么好景色,只有一棵老树,和一方碑。
姚月打开布包,把瓷苹果恭敬放在碑前的石座上。
这碑和他们上山时见到的那些都不一样,哪里不同呢?姚月也说不上来:“你觉不觉得这碑有些眼熟?”
王希孟摇头。
姚月绕着石碑转了一圈,想得有些头疼:“为什么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呢?难道我做梦梦见过无名碑?”
王希孟接话:“你想得挺多的。”
姚月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这里看起来不像是荒置许久的样子,应该是有人定期过来打理,可碑上又什么都没写,脸供品的摆放痕迹也没有,可能是主人家不愿被人知道吧。”王希孟分析道,“可能是你奶奶的远亲或是朋友立下的碑。”
姚月不相信。
远亲?朋友?可他们这些年都和奶奶渐渐疏远,断了往来,好多人都不知道奶奶搬到了这里,怎么会在后山顶上立碑呢?奶奶从来没跟她提过爸爸妈妈的消息,连照片都找不到,长大之后,姚月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这碑,会是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