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巴耶列夫
伊恩家有条狗，弗丽安对那条狗很感兴趣。
听爸爸说，巴耶列夫原来是一条很棒的猎犬，他性子刚烈，行动灵敏，年轻时和伊恩在森林里猎下不少飞禽和肉兔。但是老天不是永远眷顾一个人的，狩猎野猪那天，伊恩和巴耶列夫误入了鬣狗的领地，凶猛的鬣狗将伊恩团团包围啃咬他的双腿，后来提起这件事，伊恩只是看着狗窝说道，如果没有巴耶列夫，他可能连这条命都捡不回来。
是巴耶列夫赶走鬣狗群，救下了伊恩，只不过可怜的伊恩因此失去了他的双腿。
没有了双腿的伊恩就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废人，他不能再狩猎，巴耶列夫也不能再继续他的猎犬工作。
巴耶列夫是一条好猎犬，伊恩知道。他不能困住他骨子里那狩猎的天性，所以伊恩搬出电话簿打给他的每一位朋友，希望谁能带走巴耶列夫，给他一个他向往的狩猎生活。
伊恩的朋友和伊恩一样，都是很优秀的猎人。
送走巴耶列夫时，伊恩没有露面，他害怕巴耶列夫怨他这个瘸腿猎人抛弃了他，放弃了自由。
四十公里的路程巴耶列夫全程被关在黑黢黢的后备箱里，偶尔会停下车放他出来透透气，方便方便，然后再回到后备箱继续赶路。
伊恩可不会如此对待巴耶列夫。
在伊恩那儿，巴耶列夫是他的家人，家人是要坐在副驾驶的。
耶芙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条猎犬坐在副驾驶，胸前系着安全带。
朋友把他带回家时，打开后备箱，巴耶列夫就像发了狂一样冲出院子，躲过朋友的追捕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四十公里的路程，巴耶列夫走了十六天。
他饮河水，食腐肉，还要躲避高速行驶的机动车和黑心的狗贩子。再见到伊恩时，他早已不再是那个毛色漂亮的猎犬巴耶列夫，眼白布满了血丝，身上的伤痕开始糜烂发臭，爸爸说，巴耶列夫的毛发大概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美丽了。
伊恩没有给巴耶列夫开门，他坐在轮椅上靠在窗边大声呵斥巴耶列夫。
“滚开！你这条该死的狗！”
伊恩从前可不会称呼巴耶列夫为“狗”。
“呜……呜……”
巴耶列夫听得懂。
“哦你这条该死的狗，有点骨气！不要像乞丐一样趴在我的门前祈求我！”
“呜呜……”
“我的巴耶列夫，你应该和更优秀的猎人在一起，重新拾起你猎犬的工作。”
“呜……”
“你知道的，我是个废人，巴耶列夫。”
伊恩不说话了，他离开窗边倒了杯水准备把医生为他准备好的安眠药吃掉。自从失去了双腿，伊恩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巴耶列夫是条忠犬，他这辈子除了伊恩谁也不会认，耶芙知道，即使他的余生不会再有辽阔的草原和广阔的森林，他也依旧会陪在伊恩的身边直到死去。
伊恩从来不会让巴耶列夫住在院子里的狗窝里，因为他觉得那是对巴耶列夫的侮辱，但现在，就算是侮辱，伊恩也不会表现得特别在意。
弗丽安看着坐在门口的巴耶列夫，她很可怜他。
“哦天啊，真是个执迷不悟的家伙。”
“麻烦你闭上你的嘴巴，我的牙齿可不是客气的。”
“我知道你是一条合格的猎犬。”
巴耶列夫转过头去不说话，他不想理会弗丽安。
耶芙趁着爸爸不注意搬来梯子架在墙边，她爬上去，跨在墙上。她一定要和巴耶列夫好好聊聊，或者，她要和伊恩好好讲讲道理。
“你是条优秀的猎犬，伊恩也是个很棒的猎人。”
“正如你所说，是的。”
巴耶列夫扭头看向墙头上的耶芙，这真是不可思议，居然有人类在和他讲话。
“可是伊恩先生不觉得。”
“等等，你能听懂我讲话？”
“不要这么吃惊。”
因为玉兔的月饼是有魔力的。
“可怜的伊恩，他并不知道我有多希望待在他的身边，我和他一起狩猎，一起吃饭喝水甚至一起睡觉，我们……唉！”
“可怜的巴耶列夫，你漂亮的毛发不会再重新生长了吗？”
“什么？你说我的毛？哦！无所谓！这种东西就算掉光了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的！”
“勇敢的巴耶列夫。”
“哦是的！我的确很勇敢！为了伊恩，我可以追咬一条体型大出我好几倍的野猪！”
“但是没有伊恩先生，你也不会成功吃到那只野猪的肥肉。”
“天啊，你说的对，我们简直就是最佳拍档！我负责寻找猎物，他负责开枪。”
“你怎么不告诉他你有多爱他？”
“人类的孩子，他知道我爱他。”
这简直太执迷不悟了！
弗丽安用只属于她的语言惊叹巴耶列夫的执着。
“我想……我说服不了你。”
耶芙爬下梯子，又悄悄把梯子搬回原处去，她希望爸爸能好好劝说伊恩不要再固执的送走巴耶列夫，伊恩一定会听话的，毕竟他很相信爸爸。
他们是酒桌上的好友。
但爸爸拒绝了。
—
伊恩家有条老狗，他年轻时与他的主人征服了附近的森林和草原，这是他的骄傲。
伊恩失去双腿的第三年，他也失去了他的生命。
伊恩走后，巴耶列夫总会在深夜里悲鸣，他不喝水，不吃饭，他只是嘶哑的嚎叫，耶芙听得懂，巴耶列夫在一边又一遍的唤着伊恩的名字。
爸爸买下了伊恩家的房子，他希望伊恩走后，巴耶列夫还能继续留在这里，他可以照顾巴耶列夫。
巴耶列夫老了，他的眼睛不再那么的有神，痕迹斑斑的皮肤丑陋的像被啃掉一半的烂苹果，他甚至开始走不动路，吃喝拉撒都需要在狗窝解决。
爸爸试图让他回去屋子里住，但巴耶列夫始终不愿意，因为伊恩没有下达过允许他进入房子的命令。
爸爸说，伊恩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睡着离开了这个世界。
伊恩一定是去天堂狩猎了。耶芙一直这样想。
“哦天啊！瞧这条老狗。”
弗丽安特别不礼貌。
巴耶列夫无力的抬起眼皮看了看弗丽安，又看了看耶芙。
“我知道他走了，你们不用骗我，我又不是傻狗。”
巴耶列夫的声音听起来很沧桑，像广场上吸烟的老头，一股子烟嗓味儿。
“可怜的巴耶列夫，快进屋去吧。”
“哦，我很累，我已经老的走不动路，回到屋子里又有什么用呢？”
“你悲伤吗？”
巴耶列夫喘着粗气，他可能没有力气说话了。
“悲伤的巴耶列夫，我可以照顾你。”
巴耶列夫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更厉害的喘着粗气。
巴耶列夫离开的那天，太阳高高挂在被蓝色和白色晕染的天空上，暖风轻轻的抚摸着巴耶列夫身上的伤疤，爸爸把他抱上车，耶芙坐在后座上陪着他。
医生说，巴耶列夫老了，他撑不到来年柳树发芽的时候。所以爸爸趁着巴耶列夫最后的时光带着他再去一次森林和草原，他要是没有力气走路，那爸爸就抱着他。
在车里，巴耶列夫一直在睡觉，他把头枕在耶芙的腿上，即使车在路上摇晃的厉害，他也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摇摇尾巴。
他只是微弱的喘着气。
很微弱。
微弱到耶芙以为巴耶列夫已经停止了呼吸。
老鹰同志盘旋在空中紧紧盯着地面上的幼兔蓄势待发，秃鹫女士和伙伴们围在豹子的腐尸前享用美餐，碧绿的草原像晶莹的绿宝石嵌在黑棕色的大地上，溪流，清泉，鸟语花香。
车子停在伊恩常去的森林外，耶芙看着神秘的深林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草原很美，但她不喜欢森林。
巴耶列夫轻轻的摇摇尾巴，他嗅了嗅，忽然睁开眼睛吐出舌头。他记得这里。
爸爸把巴耶列夫抱下车，将他放在伊恩生前坐过的轮椅上，大家站在森林外，静静地嗅着泥土独特的味道。
森林那边不时传来杜鹃的叫声，爸爸说那是四声杜鹃，伊恩最喜欢听它们的叫声。
爸爸告诉耶芙跟紧不要走丢，随后推着巴耶列夫走进森林。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伊恩曾经用枪射穿树干的小树已经长高了，嫩绿的叶子惹得耶芙喜爱的不得了。
他们向森林更深处走去，蓦的一声枪响划破森林的宁静，巴耶列夫像失了魂，他拼命地摇着尾巴，拼命地吐着舌头，眸子里似乎有了丝丝光芒。
他跳下轮椅朝着森林最深处跑去，耶芙看得出巴耶列夫的一瘸一拐，他跑的很吃力，他的年纪已经不允许他再做这么剧烈的运动。
爸爸叫着巴耶列夫的名字追赶他。
这是一场追逐的游戏。
游戏里，巴耶列夫享受着清风的洗礼，他嗅着花香在泥土堆里打滚，他追捕野兔，他开心的嚎叫。
日落时，爸爸停止了追赶，巴耶列夫消失在了森林里。
耶芙坐在离自己最近的木头桩上抬头望着落日，她讨厌落日，太阳落下月亮挂起，一天也就真真正正的结束了。
她讨厌结束一天。
红色渲染了这座宁静的森林，残日悄悄躲在云彩后面，忽然，森林里的乌鸦惊吓四散，一声猎犬的吠声响彻整个森林，是巴耶列夫。
爸爸立马寻找犬吠的源头，耶芙听得懂，巴耶列夫在呼唤伊恩。
犬吠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响亮。
日全落，天色暗了下来，巴耶列夫也没有了动静。
找到他时，他倒在森林终端的悬崖边，没有摇尾巴，没有吐舌头，也没有了呼吸。
巴耶列夫安静的睡着，睡得香甜。
后来，按照伊恩的遗愿，爸爸和伊恩的父母将巴耶列夫和伊恩悄悄的葬在了那座森林里，无人知晓。
爸爸说，巴耶列夫生来就属于辽阔的草原和广阔的森林，他跟了伊恩十三年，守了伊恩十三年，他是很棒的高加索犬，他是很棒的巴耶列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