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永远走不出去
夕阳残血,如火如荼。
青霞蒙蒙的苍穹静得出奇,金色大漠无风无尘,天地沉如死海。
大磊嘴里嚼着一根干草,任凭苦涩在口中蔓延,他百无聊赖地看向洞外,镜子随意地放在手边,平静正常,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是的,他与常风已在这里呆了五日。
自从那天这家伙说完丧气话,俩人便没再开过口。
大磊虽是煞星,但从未放弃过活下去的希望。常风好歹是一个读书人,张口闭口就是死,晦气得很。
但偶尔还会赏他一些干粮,就像养了一条不会摇尾巴的哑狗。
坐得浑身酸麻,大磊换了一个姿势,小臂已结痂的伤口不慎撕裂,血慢慢渗出,他贪婪地覆上唇,吮吸着。
腥甜浓稠的口感滑过喉咙,缓解了干涩。
没办法,水壶早就空了,一滴不剩。起初为了活命他喝尿,到了昨天实在挤不出来,只能拿刀割破身体饮血。
即便这样大磊也不想离开,因为除了这儿,他不知道还能去哪。
回塔尔村也好,继续南行去RQ县也罢,见不到小海他没脸离开。更何况茫茫沙漠,包里弹尽粮绝只剩一条巧克力,自己没准就死在半路上了。
常风此刻正在熟睡,胸膛有规律的起伏着。
他还是那副德行,半死不活。每当深夜就静静地看向洞外,眼神飘忽不定,直到天际泛白又失落地垂下头。
大磊懒得再去纠结常风到底要干嘛,时候不早了,估摸着再过半小时他就会醒。
熟悉的夜色缓缓而至,大磊偏过头,看向洞内深处的废墟,自己每天都会走进去呆上几小时,再出来。
每次都比上一次走得深些,里面没什么特别的,遍地尘土瓦块。
不走运还会被突然掉落的石头砸到。
大磊摸摸脑袋上的包,消肿许多,一口吐掉嘴里的干草,拾起背包准备朝深处走去。
瞥见掉落地上的黑色弯刀时,大磊驻足凝望,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他想了想捡起来,没走几步又扔在地上,直径离开。
经过这几日的考察,他确定里面的时间正常。
喝血管不了多久,方圆十里又都是荒漠。
当初在红墓里时,里面水源充足。虽然地下已经坍塌,但说不定会有泉眼冒出来呢。
眼下也只能抱着一丝希望找找。
手电筒不出意外地忽闪两下就灭了,大磊骂了一句脏话,抹黑在里面摸索。
故地重游俨然是另一番景象。
脚下崎岖难行,四周都是凹凸不平的砖瓦碎石,他走得极为小心,生怕一个不注意再次引发崩塌,直接葬身废墟了。
大磊舔舐着干裂的嘴唇,脱水带来的痛苦使他疲惫不堪,勉强支撑着躯体前行。
脚下踩到什么,隔着鞋底脚板也感到刺痛,大磊定了定神,这是一块石头。冒出的部分十分尖锐,昨天他就是行至此处,停下来歇息的。
再往里,就是“新旅途”了。
他抚摸着坑坑洼洼的碎石瓦砖,手掌已磨出血痕,他边走边吸吮,人在漆黑的环境里触觉变得格外敏感,大磊在一处断裂的石墙上摸到花纹,他停下脚步反复感受残缺不全的印记。
忽地心里一惊,是一个“正”字。
难道是记录天数用的?是五爷还是其他人?这块石墙已经四分五裂,摸不太全,大磊也不知道记录的人究竟待了多久。
他又顺着裂开的痕迹摸过去,大大小小的碎片上,有“一”,有“下”...喉结不自觉滚动,干涩的痛楚滑过嗓子使他瞬间清醒,甚至差点跌坐在地上,视觉有偏差但触觉不会错!干嘛分开记载呢?难道有的人活了一天,有的人活了三天?
他强迫自己冷静但手还是发抖,也不知是情绪激动还是饥渴到极限,颤颤巍巍再次地摸着四周...突然!毛茸茸的触感让大磊浑身发麻!
他心脏剧烈跳动,手覆在上面根本不敢动!
但也是这片刻的踌躇令他冷静下来。
掌下的玩应已经僵硬了。
大磊心中有了答案,但为了印证猜想,停留的手掌再次游走。直到碰到那条粗糙的丝带时,他无力地垂下。
果然是那只秃鹫。
其实除了寻找水源,大磊希望还能再次碰到那个神秘黑影。
毕竟对方曾救过自己,此刻他孤立无援,漫无边际的孤独一点点啃噬着他的意志,真怕下一秒就被吞没了。
手抬起来再次摸向那个地方时,秃鹫已经不见了。
大磊心如止水毫无波澜,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摇头苦笑,没走几步只听“嘎嘣”一声,在寂静的漆黑里很是清脆。
他缓缓蹲下身,指尖传来刺痛,竟是玻璃碎渣。
大磊捡起物品,边摸边感受着...圆盘...碎痕...皮带...是手表。
他心里嘟囔着怎么会有手表?难不成附近有人或者尸体?
随后将它揣进口袋,小心前行。
一路上都没再有怪事发生,但气温却越来越低,大磊嘶哈地呵着白气,浑身血液都凝固了,每走一步关节就不受控制地发抖。
冥冥中,他忽然听见异响,屏息聆听,紧接着面露喜色,踉跄地朝那声音奔去——是泉水的声音!
脚下逐渐变得湿漉漉的,伴随自己“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大磊心里乐开了花!两腿一软跌倒在地,溅起水渍。
他顾不上狼狈,大口大口地低头饮起来,冰凉的水里夹杂着异物,胃承受不住刺激开始剧烈收缩,他痛苦地扭成一团,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嘴角却咧着笑,就像一个疯子。
许久,疼痛才慢慢褪下去,大磊掏出水壶赶紧灌满,又摸着黑原路返回。
走着走着忽然撞到了什么,对方也哎呦一声,听这熟悉的声音大磊没好气地开腔:“跟得够快啊!”
黑暗中的常风抿嘴不说话,默默地转过身。
俩人回到洞内,不知是不是饮了水的原因,大磊精神抖擞,就连那团燃烧的火焰看起来也格外旺盛。
常风脸色苍白,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他坐在对面,舔着嘴唇虎视眈眈地看着大磊怀里的水壶。
大磊装作看不见,小口小口地吃着干粮。
没多久常风就忍不住了,虚弱地开口:“能不能...赏我一口水喝?”
“不能。”
常风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愣了片刻卑微道:“求...求求你。”
“大点声儿!”
常风低着头,拼尽全身力气喊道:“求你了!”
大磊咧嘴一笑,晃了晃手里的水壶:“自己过来拿,只有十秒钟。十,九,八...”
“七”还没说出口,常风就奔到跟前一把抢过水壶,他激动不已,哆哆嗦嗦的手根本拧不开瓶盖,急得眼眶都红了。大磊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声音也喊得更大,最终在数到“三”时,常风终于将瓶盖拧开,可惜还没喝几口,倒计时结束,大磊毫不客气地夺回水壶,冷冷地看着他:“结束了。”
常风的表情很是古怪,不像生气倒像困惑,他咂咂嘴回味着水的口感,问道:“这是什么水?”
“水就是水,难不成还是可乐啊!”大磊白了他一眼,探着身子望去,发现那把黑色弯刀已经不见了。
他心里了然,敷衍道:“就是有点脏,混了些沙土什么的。”
有得喝就不错了!挑三拣四的!
常风抹抹嘴,额头开始冒冷汗,捂着肚子蜷缩在地,大磊刚经历了这一遭,嗤鼻不屑。
起初他对这家伙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但这小子非但不感恩自己救过他,又给予干粮,反而藏着小九九不知道在算计什么。
如今还能给他喝两口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缓过劲儿来的常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大磊看他有些不对劲,似乎要呕吐但又憋回去了。
他瞧着更加厌恶,别过脸看向洞外。
今夜的沙漠很是平静,一轮圆月挂在空中,明晃晃金灿灿,美得不真实。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磊低头一看,常风竟在他地上捡干粮的残渣吃。
丧家之犬不过如此。
大磊将包里最后一块干粮递给他:“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你倒是想抢,打得过老子吗!
常风点点头,小声道:“谢谢。”
他将干粮含在嘴里,软化后又慢慢咀嚼咽下,嘴里弥漫着血腥味和异物,吐出一看,是一颗牙。
这是他掉落的第四颗牙了,常风苦笑,还好不是掉脑袋。
他看向大磊:“你不是有手电筒吗,怎么摸黑在里面走?”
“没电了。”大磊木讷机械的反复按着手电筒开关,语气冷漠。
干粮下肚后,常风顿觉身体好转不少,却瞧见大磊另一只手里拿着什么,正皱眉沉思。他凑上前一看,是一块手表。
表盘大部分已碎裂,依稀能听见秒针游走的声音。虽看不清时间但能看清日期:九月九日。
“看来是一九七三年,九月九日了。”
大磊听后也没吭声,算是默认。
废墟里的时间是正常的,指针转动说明表还没坏。
真快啊...一年多了。
“我不是个好人,是个小偷。”常风忽然开口:“偷过别人的论文,偷窥过女老师洗澡,也偷过同事放在抽屉里的钱包。”
大磊眼底掠过一丝惊讶,常风面色平静,甚至有几分解脱。
“偷东西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惊险、刺激、成就感...说实话,比探险有趣多了!啧啧,还是学医好啊,可惜家里不让,说接触病人病毒,不吉利。现在好了,直接来到阎王跟前了!”
大磊知道常风不是胡言乱语,自己总算等到了这一刻,默默地听着。
“人无完人,总有缺点。只是有些人的缺点是天性,有些人是本性。这两者听起来意思一样,但在根本上是有区别的...”常风喃喃:“谁说人之初,性本善?分明是人之初,性本恶!”
他语气变得激动,瞪大猩红的双眼狰狞道:“我们这一行人里,没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都是披着人皮的斯文败类!”
“包括韩空?”
听到这个名字,常风忽然软瘫下来,无力地摇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继而蓦地抬起头,阴森森地看着大磊,笑容诡异:“你知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等什么吗?”
大磊如实回答:“不知道。”
“月圆之夜!”话音刚落,常风猛地扑在大磊身上,他背在身后的手早已按捺不住,握紧黑色弯刀就朝大磊刺去!
有所准备的大磊一脚把他踹开,拿起金属手电筒就朝他脑袋狠狠砸下去!
但只砸了一下就收手,大磊揪着他的衣领骂道:“你他娘的真以为老子傻?!粮食和水难道都是白给的?!老子等的就是这一刻!你早就想动手了吧?只是时机未到!呸!”
一口吐沫喷在常风的脸上,他额头渗血,喘息片刻忽然笑起来。
大磊痛恨他这牛鬼蛇神的样子,威胁道:“说!目的是什么!不然我就掐死你!那滋味儿可不好受啊,没有一刀毙命的痛快,也没有重物砸击的晕眩,漫长窒息的痛苦只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常风笑得更欢了:“无所谓啊,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嘿嘿...我真没说错,竟被你克死了!”
大磊怒目圆睁,双手不受控制地附上他柔软的脖子,逐渐用力。
常风的脸憋得通红,青筋暴起,张着嘴呼吸困难,他脸色逐渐泛紫,眼神迷离,危急时刻大磊忽然松手。
常风猛地倒吸一口气,却迟迟喘不上来,只能无力地“咳咳”残喘,双眼疑惑警惕地看着大磊。
眼前的人已经造不成任何威胁,大磊松开他,背靠墙壁坐下,从包里摸出红梅香烟,点燃深吸一口,幽幽道:“日记里还夹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你们的合影,比如你们的个人信息...上面记载了家庭地址,联系电话。”
果然,在听到这句时,常风眼睛一亮。
大磊继续道:“如果有朝一日我走出去了,一定去你家,看看你的父母!不仅仅是你,上面记录的所有人,我都会挨个拜访。老子可怜啊,没爹没娘,从小没家,要饭长大。但老子也幸运,认了个弟弟,又遇到好心人家收养...要不是贪念作祟跑到这儿来,早娶媳妇热炕头了!所以我深知家的重要性,也倍感珍惜。兄弟,你也一样吧。”
这是大磊第一次对常风有个像样的称呼。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忽然哽咽起来,流泪呜嚎。
“甭管天性本性,我不知道这两者的区别是什么,但都是人性。”大磊面色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怪你,谁不想活命!但兄弟,你就算想杀我,也得让我死个明白,究竟为何?”
常风停止了哭泣,他知道大磊杀不成了,自己也活不成了,干脆破罐子破摔道:“这片沙漠被诅咒了。”
这点大磊早就知道,默声等着下文。
“朱砂皎也好,六鸢尾也罢。在这片沙漠相遇的两人,本就是对立的。”
“这里也是一个平行宇宙,与外界时空相隔,月圆之夜就是交错的节点,杀了你,我才有机会活下去!”常风绝望地闭上眼:“但即便活下去了,也生不如死,永远被困在这里,走不出去的。”
大磊手指夹的香烟一颤,烟灰抖落掉地,他恨不得上去再补上两脚,鬼话连篇!但还是强压怒火,问道:“什么意思?”
“我说了啊,你没听清?”常风忽然又笑了,大声道:“你永远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