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沙漠之舟
大磊望着地上的圆圈以及里面的碎石,大脑嗡嗡作响。
原来他们之前见到的那些...只是鬼山城的一隅。
“这里面夹杂的简报不全面。”乔雨继续说道:“千年前,涿鹿大战九黎族落败而逃,来到这片无人问津的大地自封城池。但炎帝和黄帝也不是吃素的,怎么会轻易放过呢?于是他们便隐居地下建立新领土,逃过数百年追杀,逐渐便被淡忘了。”
小海琢磨了一会儿:“乔老师听你的意思,这里原来不是沙漠?”
乔雨点点头:“当时黄帝部落发展迅速,与炎帝并不和睦,两个部落斗了多年最后强强联手,一起对抗蚩尤。远古战争不断,所以那时候古西域只是一片贫瘠的荒野,寸草不生,山石叠叠。别说沙子了,连粒土都没有。”
小海怔怔地看着眼前跌宕起伏的山丘,正如哥俩此刻的心情。
“那这些沙子怎么来的?”
“有两种说法。”乔雨解释:“第一种是后羿射日,太阳坠落燃起熊熊烈火,将耸山立石烧成金色的沙土,最终成为一望无尽的沙漠。第二种就是诅咒,九黎族得罪炎黄,又背叛蚩尤逃亡,刻在骨子里的诅咒生生世世也摆脱不掉,所到之处皆荒烟无迹,所立之地皆不见天日。”
小海喃喃道:“难怪楼兰几百年不断迁移,也摆脱不掉九黎族的掌控...原来整片大漠都是鬼山城。”
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本想跟哥再讨论讨论,却瞧见大磊不知何时已经躺地阖目了。小海讪讪地收回目光,忽然想到,背包里还有从那诡异之地带出的几张图纸。
小海拿出来对着火光,可惜浸水后纸张彻底模糊成一团,且张张粘连在一起,撕都撕不开。他盯了片刻,全部扔到燃烧的火堆里。
乔雨:“那是什么?”
“废纸。”小海起身走到河边准备漱漱口,头也不回地说道。
夜半时分,冷风袭来。
大磊打了个哆嗦睁开眼,朦胧中似乎看到一团糊影扑着翅膀一闪而过。
他浑身酸痛已没了睡意,那头小海跟乔雨蜷缩成两只小虾米,瑟瑟地打着盹。火堆早被风熄灭,留下袅袅白烟。
这儿没有干草,大磊干脆捡起一根烧焦的黑枯枝,折巴折巴放在嘴里含着慢慢咀嚼。苦涩味渐渐盖过血腥味,微微的烟熏稀奇似劣质香烟,给予他片刻安心。
大磊没钻木取火过,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他机械地搓着手里的树枝,直到布满厚茧的掌心隐隐作痛,那一星火苗才崭露头角。
火堆再次燃起,缩成虾米的俩人也不发抖了,变成两条闭眼的死鱼。
大磊看着熟睡中的小海与乔雨,神情恍惚,突然又是一阵扑打翅膀的声音,他思绪收回循声望去,只见眼前的枯树上,站着一只秃鹫。
它脖子上系着一条丝带,颜色被火光映衬得微微发橘。
那双眼却淹没在黑暗里,看不出情绪。
此时大磊已经麻木了,他甚至嘲讽地扬起嘴角,心想这畜生定是眼神阴冷,一副不甘又气急败坏的德行。
可那又怎么样呢?你除了看热闹屁都不是!
仗着自己有几根毛跟老子一路了!不是喜欢隔岸观火吗?那就让你引火上身!小畜生一会儿活一会儿死,半死不活干脆直接亲手弄死你算了!正愁没粮食呢!
大磊内心蹭地涌出一股无名火,他啐了一口吐掉嘴里的渣滓,恶狠狠地朝那秃鹫走去,近到咫尺才发现,不过是一堆错乱交叉的树杈罢了。
黑夜中,大磊的背影逐渐被淹没。
...
烈日炎炎下,一行身影屡屡前行。
大磊看了眼手表:5月23日,上午十点半。
他胳膊上长满大大小小的红斑,又痛又痒,挠得狠了还会出血。明明没什么油水,面黄肌瘦的,肚子却越来越大,整个人像个青蛙。时不时就会大脑晕眩,眼前漆黑,甚至无故晕倒。头发更是大把大把的脱落,没有精神佝偻着背,活脱脱的小老头儿。
小海也好不到哪去,瘦骨嶙峋,脸色青黄,坐在骆驼上身体不稳摇摇晃晃,中途还差点掉下来,被乔雨及时拽住。
这些天,他们只分着吃了一个罐头,没等走出去就得先饿死在沙漠里。
从前天开始,大磊内心的欲.望就蠢蠢欲动,尽管他知道早会有这么一天却一直强行压抑着,期待路途能遇上腐尸或者干草。
并且从那夜以后,他们连条河都没看见,水壶也早已见底。
渴和饿。
人性的本能吞噬他最后一丝理智。
大磊拽了拽绳索示意骆驼停下,身后的小海见状也猜到了什么,贪婪地舔舐着干裂的唇,两眼放光。
“趁现在还有力气,动手吧。”
大磊话音刚落,小海就激动的从骆驼身上掉下来,他满身灰土狼狈不堪,却掩藏不住脸上扭曲的表情,踉踉跄跄地去抢乔雨的背包,后者挣扎了一会儿木讷地松开手,眼睁睁地看着小海从里面翻出一把瑞士军刀,向骆驼刺去...
可就在刺入骆驼脖子的刹那,小海突然体力不支倒在地上,那把刀直接扎进骆驼的腿上,血流不止。
老一辈曾说过,动物都是通人性的,尤其是年纪大的动物。
可其余两匹骆驼没跑没叫,格外冷静,气定神闲地咀嚼着东西。甚至连受伤倒地的那匹,也放弃挣扎,一动不动。
乔雨双眼空洞:“它已经死了。”
“...可是...可是我只刺伤了腿啊!”小海试探骆驼的鼻息,它身体已经僵硬了,毫无气息。他双手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抑制不住地颤抖,最后挥舞着小刀疯狂地扎向骆驼,撕扯着它的肉,狼吞虎咽地生吃。
血腥味弥漫开来,撩的大磊急不可耐,急忙奔过去撕扯啃噬。
俩人如同野兽,疯狂的陶醉的发泄欲.望。
乔雨面无表情地看着,没有吃也没有阻拦。
大磊咳咳地吐出一颗沾满血的牙,他几乎没有嚼直接吞进肚子里,血混着肉,说不上解渴也谈不上顶饱,甚至进嘴后连味道都没有。
长期匮乏的胃冷不丁吞进这么多硬食,难以消化疼得哥俩额头冒汗,许久才缓过劲儿。
他们看着眼前的触目惊心,没有一丝愧疚和痛苦,反而还商量着如何切割才能更好携带。
生蛆也好,腐烂也罢。人类位于食物链顶端,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小海一手擦擦嘴角的血迹,一手拎着骆驼的后腿,问乔雨:“你不饿?”
乔雨别过脸不去看他俩:“饿,但还能忍。”
这一举动让大磊很窝火,她尊贵的坐在骆驼上背靠烈阳,就像圣女一样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俩人就是卑微到泥土里的贱民,为了果腹不择手段。
“您还真是心慈面善。”大磊冷冷道:“骆驼是‘沙漠之舟’,可眼下人都快死了,这舟还有意义吗?所谓的奉献精神不过是纸上谈兵,形式主义。危急时刻能牺牲自我救他人,才配得上这称呼。”
乔雨依旧别着脸,语气毫无波澜:“你吃你的,我饿我的。我不阻拦,你也不必讽刺。”
为首的骆驼哼哧一声,似乎在嘲笑。
不知不觉又过了四天。
一路上小海与大磊轮流骑着骆驼,乔雨默默地跟在后面。当时能带走的都带着了,高温下挂在骆驼身上的同类残块儿迅速腐烂,可无论散发出多难闻的气味,他俩都舍不得丢,慢慢也就习惯了。
中途终于遇见一处河流,水很清澈,且流动的方向也与他们一致。这无异于绝渡逢舟,也让这段时间的阴霾露渐光辉。
大磊走在沙地上,脚底结痂又硌出血,反反复复逐渐麻木。
他忽然想起找到水源时,乔雨急不可耐奔过去大口畅饮的样子,一脸满足和庆幸。大磊回过头,乔雨坐在骆驼上面色平静,目光对上大磊,不卑不亢,不鄙不惧,就像看在陌生人。
他回过头,竟然有些难过。那种难以言喻的不舒服席卷全身,勒得他快喘不过气。
“怎么了哥?”小海察觉到异样:“咱俩换过来。”
大磊摇摇头:“你觉不觉得乔雨很奇怪?”
小海压低声音:“早就发现了!这女人神神叨叨的...说她蠢钝吧,人家是高材生。说她聪明吧,又太死板...但心肠不坏,还救过咱俩。”
“不是。”大磊再次摇头:“这八天她只饮水充饥,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小海回过头,身后的乔雨瘦弱不堪,皮肤干巴黝黑。但除此之外,确实与正常人无异,甚至精神状态比他俩还好。
“难不成她不是人?”小海转过身自言自语:“但大白天的也不会是鬼啊...神?但神仙这身子骨也太弱了,明显日渐消瘦...妖精?不对...咱俩又不是唐僧她图啥呢...”
小海还在絮絮叨叨的分析,越来越离谱,大磊不耐烦地呵斥一声,他怏怏地闭嘴。
时间又来到6月3日。
乔雨坐在沙丘上眺望远处,夜深的大漠气温很低,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听着身后的阵阵刀声,表情悲切又无奈。
大磊舔舐着黑刀上残留的血迹,冰凉腥甜。
只剩一匹骆驼了,成熟的那只。它就站在同类的残骸不远处,漆黑的双眼空洞深邃,嘴里麻木地咀嚼着。
最后的沙漠孤舟。
他们每隔几日就会遇到水源,大磊不免暗自庆幸把成熟的骆驼留到最后。
屠杀以来他第一次感到愧疚悲哀,这骆驼带领自己找到弟弟又引着他们一路前行,躲避风沙,寻找水源...但熬到最后,直到他与小海被饥饿折磨得丧失理智,终究要被杀掉。
乔雨依旧不吃骆驼肉只喝水,收集干草充饥。她脸颊和眼眶都已经凹陷,原本茂密的头发也稀疏得不成样子,可状态依旧比哥俩强很多。
刚写完写笔记的乔雨抬头看到大磊神情复杂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大磊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你是菩萨吗?”
“神经病!”
一边正喝水的小海被这对话呛得直咳嗽,连忙躲远了。
或许只剩下最后一匹骆驼了,大磊与小海每顿都吃得极少,无论是流脓还是腐烂都不肯扔,俩人也练出了铁胃,从一开始的呕吐腹泻,逐渐变得麻木不仁。
这已经不是食物了,就像一块巨大的毒瘤摆脱不掉。
又是一个深夜,仨人躺在沙地上,嘴里咀嚼着干草,看着漫天繁星沉浸在久违的和谐气氛中。
毒瘤早就吃光了,但只剩最后一匹骆驼,能撑多久是多久。
小海口无遮拦:“乔老师我真佩服你,有时候都怀疑你不是人。”
乔雨噗嗤乐出声:“那你跟你哥一起拜我吧,拜菩萨。”
大磊下不来台,语气僵硬:“正常人熬不了这么久。乔雨,你到底是谁?!”
“乔雨啊,突破极限在忍耐的乔雨。”
“我记得你说过,成佛之前必成魔。你是不是跟济公一样,来人间修行的?”
“我记得专家说过,吃坏掉的东西会影响身体。看来是真的,脑子都不清醒了。”
小海看氛围又毁了,急忙说道:“乔老师,能给我看看你的笔记本吗?特好奇你每天在写什么。”
乔雨懒洋洋道:“在包里,去拿吧。”
就在小海刚拿到她包时,乔雨突然瞪大眼睛喊道:“等下!”
可为时已晚,小海从里面拿出半包饼干,对着她晃了晃,一脸错愕。
气氛凝固,眼前两个瘦骨伶仃却依旧比自己健壮的男子,眼睛死死地瞪着她,像一把隐藏的利剑将她穿透。
乔雨的心跳不自觉加快,她低着头握紧拳头,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大脑迅速运转着应该怎么说,可始终没有合理的解释,干脆放弃了,孤注一掷。
片刻她抬起头:“你们有你们生存的方式,我有我的。直白点,粮食都是我带来的,给是情分,不给是义务。事到如今要杀要剐随便,我乔雨问心无愧。”
小嘴叭叭的讲道理,一套一套的。
听得小海火冒三丈恨不得现在就扑过去!说得倒好听,这几日他哥俩吃着黏糊恶心的腐肉,你就躲在一边偷吃饼干?!
不过话又说回来,乔雨毕竟救过他俩的命,否则哥俩连啃骆驼的机会都没有。
他强忍着怒气看向大磊:“哥!我听你的!”
倘若哥真气急了要动手,再拦着劝一劝,大不了揍一顿。
“路途遥远,你见多识广这事儿暂且翻篇。”顿了顿,大磊恶狠狠地看向她,咬牙切齿道:“你最好乞求上苍开眼,保佑咱们早日走出去!”
大磊再次躺下来,觉得夜空的繁星更璀璨明亮了。
乔雨灿灿地躲在一旁,惊魂未定也不敢靠近。
小海冷哼一声把包丢在她身上,临走时突然问道:“你之前不是把包打开过给我俩检查吗?那时候没看见有多余的罐头啊。”
“在侧兜里,拉链锁着,当时角度问题你们也看不清。”
小海啧啧称奇,不愧是高材生,一点也不傻。继而走到大磊旁边躺下,哥俩望着漫天星河,心里皆莫名松了一口气。
小海嘴里不知在啃着什么,咯吱咯吱响。
大磊偏过头:“什么声?”
小海咂咂嘴:“之前的骆驼蹄子,剩个底儿我没扔。现在气得牙痒痒,磨一磨。”
大磊觉得好笑:“当心你的牙齿,别...”
忽然他看到小海手里的东西脸色一变,急忙抢过来仔细打量着,似想到了什么,捂着嘴连忙起身跑到一边哇哇直吐。
大磊从心里冒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与恐惧。
小海手里的骆驼脚掌,是三个趾。
月圆之夜下的残骸,皮毛泛着诡异的黄灿灿的光泽。
乔雨说,黄叔喜欢穿黄色的衣服,这叫现代龙袍,发财富贵。
第二次小海将军刀刺进骆驼腿上,它却倒地不起,没了生息。
阳墓河岸边的尸体,其中一具摔断了腿。
第三次大磊杀掉的那匹骆驼,脚掌比正常骆驼多了一趾。
当初岸边的另一具尸体,手指也比正常人多了一个。
他吐得昏天暗地,血涌脑袋。
唯一的那匹骆驼突然仰天长啸,哼哧哼哧,声音刺耳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