襁褓中的寂寞

爸爸想当然地认为，桂宝在妈妈子宫里的时候是非常寂寞的。

据说，子宫里漆黑、嘈杂。小宝宝在羊水里蠕动，时常抓着脐带玩儿。有的宝宝太调皮了，有可能把脐带缠绕在脖颈上，医学上称之为“脐带绕颈”，会给胎儿带来窒息的风险。

桂宝不能爬、不能坐、不能走、不能说的那些日子，爸爸时常觉得桂宝是个小可怜。只能躺着，除了吃，就是昏睡，似乎没完没了。醒来，小眼睛滴溜溜转。因为头部还不能自由转动，所看的目标显然是单调的。若是看见了某个新奇的东西，立即“咿咿呀呀”，胳膊腿儿乱动，但没人能精准地破译这些婴语。急了，恼了，或者有其他不适，也就只能哭。哭，是桂宝和这个世界交流的唯一方式。虽然桂宝身边从来不缺少亲人，但是，没有人能完全懂得桂宝的心思。因此，襁褓中的桂宝别无选择，只能适应那无人解语的寂寞。

桂宝五个半月的时候，能够随意翻身了，偶尔会大笑，有朝目标蠕动的企图。每当爸爸看见桂宝吃力地抬起脖颈，小脸儿憋得通红，小胳膊小腿无助地挣扎，爱怜之情便油然而生。身体和思想完全不由自主，必定是寂寞难耐的。

这娃啥时候才能活蹦乱跳？爸爸时不时有揠苗助长的痴愚。

爸爸间或询问往来甚密的资深爸爸或妈妈：“你家娃在婴儿时期是不是经常表现出很寂寞的样子？”

“嗐，我说你这做文学研究的，走火入魔了吧？乳臭未干，小爬虫一个，还懂得寂寞？不过是吃了睡，睡了吃。难不成你们生了个天才？”

理所当然，爸爸会遭到这样的奚落。

然而，爸爸坚信，在不能爬、不能坐、不能走、不能说的那些日子里，桂宝是寂寞的。因为桂宝不怎么爱笑，时常流露出大人般的无聊模样。

为了驱散桂宝的寂寞，爸爸时常递玩具给桂宝。可是，不管对什么玩具桂宝都只有两分钟兴趣。

爸爸妈妈和二姑犯了难，谁都不晓得桂宝究竟喜欢什么。

爸爸动不动就假装抱怨：“这个娃儿是谁生的哦？眼神儿好成熟，哪像个乳娃儿？实在是不好伺候！”

妈妈和二姑坚决维护桂宝：“桂宝不爱哭闹，不会动不动就生病，不是挺乖的呀？”

看见和桂宝差不多大的婴孩“嘎嘎嘎”地笑，爸爸甚至担心桂宝有自闭倾向。偷偷地查看了关于孤独症的诸多信息，爸爸觉得桂宝没有相关病症。不过，爸爸更加坚信：桂宝是个高需求宝宝，因为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他通常是寂寞的。

为了排遣桂宝的寂寞，一家人自然每天都围绕在桂宝身边，和桂宝说话，陪桂宝玩儿。

二姑一有空就抱着桂宝唱川北童谣：

推磨，推磨，推磨，

推个磨儿细不过，

吃半边儿，留半边儿，

猫儿拖到灶门前，

鹞子叼到梁那边，

婆婆伤心大半天……

推磨，推磨，推磨

推个馍馍，去看婆婆，

推个粑粑，去接妈妈，

推个豆腐，去看舅母，

舅母不吃油豆腐，要吃你家的肥鸡母……

一、二、三、四、五，

上山打老虎，

老虎打不到，

打到小松鼠……

听童谣时，桂宝一副很专注很享受的样子。

爸爸偶尔童心萌发，自创蹩脚的童谣：

手中手

大手，小手，大手，

握紧，松开，握紧。

桂宝粉嫩粉嫩的体温，

凉爽了爸爸的苦夏。

路遥遥，快长大，

牵着牵念，伴着陪伴，

春春秋秋，冬冬夏夏……

六个月大的桂宝每天早上醒来就会眼巴巴地寻找大门口，嘴里“叽里哇啦”地说着。坐进小推车，他立即安静下来，一出门，眼睛就亮了，眉眼儿就开了，笑得就像个平常的婴孩了。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都看不够，仿佛满眼的珍奇。

既然桂宝不愿“宅”在家里，爸爸、妈妈和二姑便轮班，尽可能陪桂宝在外面闲逛。

桂宝八个月的时候，爸爸就带着桂宝自驾游。出发前，妈妈各种焦虑。没想到桂宝并非温室里的苗，竟然受得了北方的春寒。那个襁褓中总是绷着小脸儿的奶娃儿，只要看见窗外不停变换的风景，立即就全身发力，手足劲舞，嘻嘻呵呵。

桂宝需要被抱着的日子一天天远去，桂宝在一天天长大。

爸爸抱着桂宝和一个陌生的半大小孩坐跷跷板，桂宝嘻嘻呵呵。

爸爸抱着桂宝和另一个陌生的半大小孩踢足球，桂宝兴奋得不停地尖叫，口水流进了爸爸的脖子里。

桂宝过第一个年时，爸爸抱着桂宝顶着风寒放烟花爆竹，桂宝丝毫不惧怕炫目的光亮和巨大的声响。

下雪了，爸爸抱着桂宝在雪地里玩儿。桂宝冻得小脸通红，仍旧着迷于满世界耀眼的白。

大大小小的游乐场，桂宝自然都是会员。给桂宝花钱，妈妈从来不含糊。

桂宝不到一岁，居然敢玩“宝宝蹦极”，惹得不少家长赞叹：“这么小的孩子，玩这个还玩得很‘嗨’！”

雾霾天或雨天，实在没法出门，爸爸妈妈就想方设法陪桂宝阅读。

桂宝八个月大，爸爸陪桂宝第一次阅读——《乔比睡觉》。桂宝安安静静，爸爸一口气读完，颇感欣慰，窃喜：桂宝身上有阅读基因？

担心桂宝成了电子产品控，家里的电视和平板电脑等物件就成了摆设。读绘本，成了桂宝出不了门时的保留节目。爸爸不担心桂宝是否听懂了，只要桂宝能专注地一页一页地看就行。桂宝一岁半的时候，一口气能看三四十页绘本，一天能读好几本，就这样读了大概二三百本绘本。

寂寞，似乎一点点远离了桂宝。

不过，当爸爸、妈妈和二姑都在忙碌的时候，寂寞又缠上了桂宝。

某一天上午，冬阳和煦。

桂宝去书房找妈妈，妈妈说：“桂宝，妈妈查完这些资料就陪你玩儿。”

接着，桂宝去主卧室找爸爸。爸爸摸摸桂宝的头，看着厚厚的书。

桂宝只好找二姑去。

不多久，二姑大声喊：“桂宝，别来厨房，危险！”桂宝只好折回来找爸爸，小嘴噘得老高。爸爸忍俊不禁，赶紧拿起手机拍照。桂宝真的生气了，一点儿也不配合。爸爸赶紧抱起这个寂寞的小人儿，说：“好吧，桂宝，爸爸陪你玩儿！”

某一个周末，爸爸临时充当小学生胡驹遥的代理家长，陪驹遥去奥森公园参加篮球训练营。扒着铁丝网，桂宝远远地看一群大哥哥抢篮球，眼巴巴的，流口水。

爸爸不由得慨叹：“谁看见了桂宝孤单的小小背影？”

嘿呦，桂宝突然发现脚边有一个大大的篮球，赶紧蹲下身，怯怯地抱住了。

爸爸抱起桂宝和篮球，乐呵呵地说：“桂宝，爸爸投篮给你看！”

爸爸聊发少年狂，三步上篮，球进了。

桂宝站在篮架下，用力给爸爸鼓掌。

爸爸满头大汗，蹲下身拥住桂宝笑呵呵说道：“桂宝，你快点儿长大吧。长大了，就有很多朋友了……”其实，爸爸还想说：有朋友了，还是会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