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一直以为如此优雅的西方老头只能在日漫或者侦探电影里看到，没想到这位莫兰迪教授竟然轻易满足了我对那种人设的所有幻想——他甚至戴了副镶金单边眼镜，来衬自己那身就像是刚从上上个世纪的干洗店取出来的教授制服。
“感谢你如约而至，墨文羽小姐。”
“荣幸之至。”
“我们的禁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来自东方的伙伴了。”
“日本和印度不来人吗？”
“我们并没有邀请他们。洛阳的墨家不来，请他们想必也请不动吧。”
“我还挺有号召力。”
“是的墨文羽小姐，你手中的是最后一台活《墨经》，也是东方最后一颗械种了。”
“嗯...你不说我都忘了。”
我盯着莫兰迪教授桌子上那个涌动不息的微型喷泉，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伸手撩拨一下那缕清凉的冲动。
“总之呢，不列颠禁城欢迎你，墨文羽。”莫兰迪脸上浮现出那种长辈才有的柔和笑容，“如今的禁城，本就是为了保护全人类不变为机械的奴隶而存在，不管是英国还是别处，你都是我们所必需的人。”
“哇。”
“我也曾听闻过你令人费解的天才，希望你不要嫌弃这里的知识与历史才是。”
这话真让人汗颜。我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堪称夸张，可另外一部分的原因是《墨经》能够把往代的全部知识和经验都传递给最新的巨子。我师父那个时候，电子技术和格式塔网络才刚刚崛起——如今负责跟进时代与完成突破的重任自然就给了我。说到底我不过之是个恰好赶上墨家学术发生质变的幸运儿，巨人们早已把前路打通，我要做的只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把这些崭新的成果一一收获。
“啊。那不至于。人总有东西要学的。“
“嗯......那么今天就没有别的事情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墨文羽。如果有课程安排或是需要协力研究的地方，我会派人联系你。”
不得不说西方人的事就是少，我还以为会有一堆人把我留下来吃顿饭再走。领我过来的那个男学生还侯在门口，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没有离开。
“我在等您，墨文羽小姐。我要领您回去。”
“不用啊。我知道路了。”
“哦不，墨文羽小姐。厄尔学院的路无时不刻不在变化——我们来时的那条路现在已经移动去了食堂。这种活动地块正是莫兰迪教授的设计的。”
“哦。那咋办。”
“现在是中午下课的高峰期，正当路段地块的使用高峰......”
他的话没有说完，我们脚下这一截楼间的走廊便像活了一样开始逆时针转动，另外一块载着十几号学生的大台阶很快便从我们腾出来的空间里悬浮着无声滑过。我无视那些带着眼镜的读书仔好奇的眼神，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地块的运行方式。植在我视网膜上的墨印很快解构了它，我发现英国人用的动力引擎和老家用来盖房子的器械原理别无二致。
“这东西你们用多久了。”道路转了回来，我们继续前进。
“去年就已经实装在全学院了。”
“嗯。真厉害。”我不想告诉他这种玩意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已在老家广泛地投入使用。至于现在洛阳禁城依旧满是步道的原因，我只能说从我们祖辈余下的习惯里，并没有让器如此代替人的说法。虽然我很懒，可我在老家也不敢如此高调地用机械代步。我甚至开始怀疑英国禁城的肥胖率会不会挺高的。
“谢谢你墨文羽小姐。”
“没事。”他在一本正经地客套我，我在专心致志地数胖子。
大门近了，我俩就此分别。看到他急匆匆的背影，想必是还有繁复的课题等着这小可怜去做。而后我回过头来，看着艾芙珊笑嘻嘻地盯着我。
“你咋来了？”
“办完事就来咯？真是没想到看上去冷冰冰的墨家小姐也会目送小男生远去呢。”
“你没事吧？”
“你指哪方面？”
“所有方面。”我捏起她漂亮的帽子，把它戴到自己的脑袋上，看着那些我欣赏不来的装饰在眼前晃来晃去，“包括你帮你那个星神干活的物质方面，还有你一脸蠢相问我八卦的精神方面。”
艾芙珊想跳起来用突然袭击把帽子摘回来，却被我一把按在头上，她只好嘿嘿笑着整好自己乱掉的毛，然后拉着我向旁边的小吃街走去。我刚好饿了，就顺从她拉着我的袖子一路走去。
“星神那边的任务出乎我意料的顺利。我们那个教会......”
“你们还有教会？”
“有啊，你们没有吗？”
“没。我那边不兴这个。”
“无所谓。反正这次我帮教会干掉了几个仗着法术为祸一方的小混混。”
“怎么听起来你这星神还可以。惩恶扬善的。”
“祂们只是不希望有人浪费这赐福，一群被封印在空间尽头的老东西又有多少神选的位置可以拿来挥霍。”
“行吧。吃啥啊。”
“我想先喝奶茶，然后吃火锅，最后拎块蛋糕回去。好不好呢？戴着小女孩花帽子的大姐姐？”
我装作听不见。抢了艾芙珊的大号儿童帽戴着总比被人造太阳晒黑好。在老家的日子我总是整日整日地足不出户，光线直射对我的肌肤而言太过陌生和焦灼。我自然可以用点手段为自己添一身适应整张光谱的皮，但这种听起来就太赛博的改造显然不太适合带着一本虎视眈眈的《墨经》的柔弱中式少女。如果给了这本活机械书太多可以渗透进我身体的突破口，那我迟早会变成秘史记载里被禁城联合围剿至死的那种突变怪物。
思绪飘得太远，我迷迷糊糊地随口“嗯嗯”两声，便被艾芙珊拽进了一家店里。
“欢迎光临。中国客人嘛？”一句响亮的川普把我吓了一跳。金发碧眼的年轻老板娘围着那种我以为会很久见不到的围裙。一块火红的头巾系在她高挑的马尾辫上。
“啊......啊......”
我支支吾吾地跟着艾芙珊往二楼的位子走。我们坐定后，她站起身来拍拍我，在周遭一片我熟悉又陌生的嘈杂声中扯起嗓门说话：“怎么样?”
“我不好评价。”
“不管了！今天也算是咱们俩第一次正经吃饭，就当我请你来这里的接风宴吧？”
“你还真是啥都懂。”我嘬了一口端上来的凉茶，和老家的比差点意思。
“欢迎来到不列颠禁城，墨文羽小姐！”
“搞得跟你是这的人一样。”
“比你早来一个月也是早，而且一个月够我把好吃的找一遍了。”
“可能你在这方面确实有点天赋吧。”
“一般一般。”
沸腾的汤锅很快端了上来。我和艾芙珊只是看了翻涌的红油和花椒一眼，被辛辣香气挑起的食欲就不再允许我们继续任何无助于进餐的谈话——直到酱碗里装满了第二轮下水的肉片，我才擦擦手，再次开口。
“下午有事没有？”
“没有哇。”艾芙珊张大了嘴巴作喷火状。
“打游戏不？”
“好哇。不过我不厉害。”
“没事，你菜也菜不过我。”
我确实是那种又菜又爱玩的类型。除了射击游戏很厉害外，我基本玩啥都把把垫底。
“行吧，那就我负责带你。”小魔法师满口应承，掏出一个本子，叼着筷子用笔划拉起什么。
“你在干啥？”
“每日例行想想除了禁城还有哪里好去。”
“不想被抓回去？”
“是啊......我很久之前就旁敲侧击地和教会问过，结果人家根本不知道还有别的星神仆役在抓我这件事。”
“你们这神明怎么回事？迫害眷者还要偷偷摸摸的？”
“切。天天抓人当祭品的至高存在也就这样了。当初我家族快被灭干净的时候也没见祂们做什么好事。”
艾芙珊的表情一点点阴沉下去，她放下本子，沉默着低头扒拉起盘子里的青菜。滚烫的水汽升起，我看不清她此刻是何表情。
“别想了。实在不行我就带你回我老家。”
“再说吧。还得看那群人能追我追到什么程度。”
“嗯。”
我看到外面的太阳小了，便把艾芙珊的帽子递了回去。此后我们一直无言，直到走出了火锅店门，小魔法师才像睡醒了一样，兴冲冲地领我上她最心仪的点心房去。
我看着她笑，不知道这种混杂着刻意的安乐还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