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章节 73
人脸是灰色的。
医生用一枚小小的手电筒照射王爵的眼瞳,瞳孔在光线的刺激下收缩了一下。
“你这个症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半年前。”
“只有看人脸是灰色的吗,看其他东西呢?”
“我看到天是蓝的,草是绿的,斑马线是白色的,而红绿灯是红黄绿色的。我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不是灰色的。”
当他站在涌动着人群的十字路口,在这个彩色的世界里,他所看到的人,每一张脸都是灰蒙蒙的。不知是谁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转过身去,依然是灰色的人流,看不到一张彩色的、充满生气的脸。他的视线回到了那个炙热的夏天,路两边高大挺拔的梧桐树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他骑着自行车,风将他的校服吹成蓝色的船帆,从自行车的后座传来了一声“喂!”
“喂,你听到了吗?”医生的声音将王爵飞远的思绪,硬生生拉了回来。
“不好意思,您刚刚说什么?”王爵看着医生灰色的脸,他没有听到医生刚刚讲了什么。
“你的眼睛没问题,既然不是生理上的问题,我建议你去挂个心理科的专家号。”
“哦,我明白了。”
王爵走出医院的大门,无奈的笑了笑,自己这场病是看了个寂寞,还白白浪费了一天的时间。
海上升明月,星海与大海,像两个倒扣起来的花边瓷盘。豪华邮轮,顶层的大厅,蝴蝶形吊灯散落下来的碎钻,多边形的棱面,映着三个人的脸……
而跳进秘密通道去追击苏琪和王先生的小貂和白鸟,他们先是走过了一条漆黑的走道,走道是一路延申的向下的陡坡,推开黑暗深处虚掩的铁门,一梭子弹擦着白鸟的脸颊飞过,如果不是小貂在他的身后拽了一把,子弹射穿的就是白鸟的眉心。他们以门为掩体,手枪对准更深处的黑暗,夜视眼镜可以让他们看清这条陡坡通向邮轮的最底舱,各种如蟒蛇一般盘绕的管道,让空间变得异常狭窄。
前方,一个黑影一晃而过,白鸟扣动扳机,子弹打在了铁质的管道上,擦出四散的火星。两人背靠着背,一点点在密布管道的空间里移动。突然,黑暗中亮起无数双红色的血眼,每对血眼上都闪烁着跳动的数字,对于颇为擅长精制定点爆破的白鸟而言,这些血眼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一枚枚炸弹的倒计时屏幕。
小貂倒吸一口凉气,摘掉脸上的夜视镜,他环顾一周,发现这诺达的底仓,无数根管道上,到处都是炸点。“这些炸点连成了一张网,其爆炸当量足以炸毁一幢大楼!”白鸟悲哀的喊道,AME这个邪恶组织,大概从一开始就计划要炸烂这艘邮轮以及邮轮上的369名乘客。
小貂拿起了对讲机:“B组,B组,正在邮轮驾驶室的B组,立刻让船长停船,立刻停船。我和白鸟在邮轮底仓发现大量炸弹,C组、E组,启动紧急疏散任务,让游客前往甲板处,等待救援船的到来。G组的人,让舞厅里的人暂时不要乱动,甲板暂时承载不了这么多人,先让大部分普通乘客撤离。听清楚了吗!”
“是!收到!”
“朽木,跟屁虫,背叛者的情况怎么样?”
但朽木和跟屁虫那边,传来的却是“嘶啦嘶啦”的杂音。
“朽木……跟屁虫,这两个人的对讲机没信号了,G组的人,你们从舞厅的黄金楼梯上顶楼查看一下,快!哦对了,救护组的人来了,就带他们一起上去,背叛者受伤了,需要治疗。”
“是!”
小貂放下手里的对讲机,转头对白鸟说:“这些炸点,你能拆除吗?”
“数量太多,拆除需要时间。另外,这些炸弹一直维持在最后三十秒,还没有开始倒计时,我想应该有远程遥控器,找到这个遥控器才是关键,否则三十秒,不可能拆除掉这里的几百个炸点,邮轮上的人根本没时间逃离,全都得死。”白鸟咽了口唾沫,他的鬓角处流下一抹冷汗,死亡的阴云笼罩在他的头顶。
“遥控器很可能就在王先生和苏琪的手里,白鸟你留下来拆炸弹,我去追他们!”
不等白鸟回答,小貂便举起手里的枪,朝着黑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白鸟咬着手电筒,他用手指轻轻拂掉离他最近的那颗炸弹上的浮灰,灰尘的微粒粘在他的睫毛和脸侧一处不易察觉的细小擦伤之上,这是刚才那颗差点要了他的命的子弹留下的。打开炸弹的外壳,露出里面缠绕成一团的导线,白鸟用镊子,夹住导线,让它们彼此分离……一团黑影在白鸟头顶上的管道角落里蛰伏着,在下一个呼吸间,黑影悄悄飘落,像一片黑色的云。
视线回到邮轮顶层,蝴蝶形的吊灯,凋零的碎钻,此刻如烟花般灿烂。
那个头发如黑丝绸一般的短发女孩,脸蛋圆圆像一颗苹果,猫儿一样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她坐在蝴蝶形吊灯展开的翅膀上,轻轻晃动着小腿,高开叉的旗袍上绣着芍药和白孔雀,银线在秀面上若隐若现,祥云盘扣,软布秀鞋,她被耀眼的光芒笼罩,美的不真实,让王爵和曹羽觉得,眼前一定是个易碎的美梦,当梦醒来之后,没有邮轮、没有大海、没有那个发光的女孩。
“米尺……”
不知是谁在呢喃她的名字,王爵像梦游一般,痴痴的望着女孩,一时愣住了,好似已经守望了一千年,变成了一块海上的礁石。
米尺嘴角的笑意更深,她抬手打了个响指,“喂!几年没见,你怎么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
“啊,我……你……我,我。”王爵用修长骨感的手指捂住脸,遮住满脸的通红,红晕漫延至他的耳尖,还是如少年时那样,害羞的无法呼吸。米尺活动着手腕,她看了眼王爵,又看了眼曹羽,然后叹息一声,对两人说道:“抱歉了,我的少年们。”
“什……”一千多个日夜的思念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王爵便看见米尺从蝴蝶形吊灯的翅膀上跳了下来,下落时带起的风将她的发丝吹起,水晶吊灯的碎片,如星光在闪烁,她像是踏星而来。王爵张开双臂,想要接住米尺的身体,米尺轻的像一片羽毛,她的手抚摸着王爵的脸颊,指腹划过眉骨,王爵的心跳漏了几拍,他颤抖着睫毛,两手握住米尺纤细的腰肢,像是喝了一壶最醇美的酒,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他低垂着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一抹阴影,瞳孔里映着两个米尺,仿佛世界尽头,月桂树下两个相拥的人。
米尺点起脚尖,水粉色的嘴唇,慢慢靠近王爵……的耳畔,笑盈盈的,声音里带了点儿调皮,“要小心哦,会死的。”
王爵的眼前蒙着一层雾气,他沉醉在这个不真实的梦里,却没发现那是一颗浸泡了毒药的苹果。米尺猛然在王爵的肩旁上推了一把,王爵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头顶正上方,便是蝴蝶形的吊灯。米尺灵巧的跳出王爵的怀抱,站在几步之远外,笑意未减,她的手上正把玩着黑色的手枪,这枪是从王爵身上取下来的,然后将枪口对准了王爵。
“米尺,你做什么?”曹羽惊呼道,他现在正按压着背叛者破裂的大动脉,不敢轻易松手,否则出于本能反应,他一定会拿起手枪,对准……
“我说过了,要小心,会死的。”米尺扣下扳机,子弹从枪膛里飞出,但她的手腕抬高了几寸,子弹射中的不是王爵,而是王爵头顶的吊灯!吊灯散落下更多的碎片,尔后,“哗啦”一声,朝着王爵盖了下来,瞬间便将王爵淹没在一片光影的璀璨里。
“米尺!你干了什么,那是王爵,那是苦等了你五年的王爵啊!”曹羽痛苦的怒吼,他的脖颈上青筋暴起,眼前的这个女孩,真的是米尺吗?他不断的问着自己,那真的是米尺吗?
米尺笑着摇头,“等我做什么,我早已是个活死人了。”
话音刚落,米尺疾速前行,速度快到只剩下残影,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曹羽……身旁的背叛者,子弹射出,却只打中了黑白格子瓷砖,在地上留下两个弹孔。曹羽在危急时刻,拖动背叛者肥大的身躯,躲进了汉白玉贵妃椅的后面。米尺翻身一跃,踩上贵妃椅的扶手,发丝在空气中轻轻拂动,没有了遮蔽物,曹羽和背叛者都暴露在枪口的射击范围内。曹羽用一双哀伤的眼睛,望着米尺,诉说着:“米尺,住手!这消失的五年里,你遭遇了什么,告诉我,我想帮你。”
女孩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她的声音里没有多余的情绪,“你帮不了我,而我必须杀了这个人,你更阻止不了。”
曹羽蹙眉不语,他在米尺扣下扳机的前一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背叛者前面。米尺喝道:“这个人就是个垃圾,你为什么要救一个垃圾?再不滚开,我只能连你一起打死!”
这时,从米尺的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就算是个垃圾,也应该让法律来审判他,而不是被你处以私刑。”
王爵站在吊灯的碎片里,他的额头被碎片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涌了出来,将他的半张脸染成了红色。
“哟,竟然没把你砸晕,失策失策。你这个臭小子,身子骨倒是比以前结实了不少,我刚才在你的胸口摸了一把,肌肉的手感绝佳啊。”米尺对着王爵,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但是,抱歉,这个人不能落到你们手里,这是格林的命令,我不能违背他。”
王爵眼底晦暗不明,他不知道米尺所说的“格林”是谁,米尺又为什么要听从格林的命令,他只知道米尺回来了,便再也不会让她有一丝机会离开自己,王爵的骨子里天生就带着偏执。他拿起侧挂在身上的长管突击枪,深呼吸,像是在进行一场特殊的仪式,他闭上那只被血糊住的眼睛,手指扣下了扳机,子弹带着一股炙热,撕开气流,射向米尺紧握的手枪。不能伤及米尺一根汗毛,王爵瞄准的是手枪的枪管,但哪怕偏离0.1毫米,都有可能直接打断米尺的手指。
”锵!“金属相交,竟分毫不差,米尺一跳眉,看着炸开花的枪管。
这个死小孩,枪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米尺在心里说着。随手扔掉手里报废的手枪,她掀开旗袍的下摆,从大腿侧的皮套上取下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刀刃闪着嗜血的寒光。还没来得及将匕首刺进背叛者的心脏,又听见”锵“的一声,一颗子弹穿透刀身,打着旋儿的射入了汉白玉的扶手,弹孔距离米尺的脚尖不足5厘米,再一看米尺手里那把古董匕首,此时只剩下半截。
米尺叹道:“卧槽!你这个败家子啊,这匕首可是古董!”米尺扔掉匕首,她嗅了嗅自己的手指,一股硝烟味,米尺撅起嘴巴,有些不服输的对王爵说:“你应该知道,我徒手就能捏死这个人。”
“我知道。”王爵脸上的血顺着下巴,流进衣领里,粘腻感让他不舒服的皱眉,但他不敢让枪口移动分毫,他凝视着米尺圆圆的脸蛋,目光深邃似海。
“所以下一次,你会朝我的手开枪吗?”米尺伸出手指,在王爵的面前摊开,她的心情似乎很愉悦,开心的笑着。
王爵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痛苦,痛苦中又透着坚定,如果米尺依然要对背叛者下手,他只能朝着米尺开枪,虽然这会让他的心也跟着流血,但他必须开枪,而他的枪法让他自信可以避开米尺的要害。米尺此刻好想走到王爵的身边,抚平他皱起的眉头,曾经羸弱忧郁的美少年,如今已是满脸的苍劲和风霜,她很想问问这个孩子,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但重逢的地点和时机都不对,大脑深处又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指针在转动,又像是水珠落下,她知道这是格林在对她数着倒计时。
米尺从旗袍的暗兜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类似于车钥匙的玩意儿,上面还有一个红色的按钮,米尺高声问道:“知道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吗?这是一个炸弹遥控器,邮轮的底仓里安装了上百枚微型炸弹,其爆炸当量足以炸毁一栋摩天大楼。”
“米尺!”王爵只觉得嗓子里泛起一丝血腥味,他质问米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艘邮轮上有369名乘客,你想让他们全部葬身海底吗,回答我。你忘记了你曾在马路上救下了婴儿车,曾在顶楼救过我的命,13岁的你,在大雪纷飞的C国卡城救下过十几个孤儿,这些你都忘记了吗?曾经的你拯救弱小,你遵守着内心的道义,而如今的你,到底怎么了,你要让自己的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吗?”
“阿嚏~”米尺打了个喷嚏,消减了一部分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揉了揉自己有些泛红的鼻头,一面玻璃幕墙破碎,带着凉意的海风,朝她吹来。这身绣着大朵芍药和白孔雀的旗袍,总共也没几片布料,王先生这个人啊,审美趣味真是令人头大,非要让米尺穿着这身旗袍。自从五年前的那场变故,她的身体虽然基本痊愈了,但还是伤了根基,大不如从前那般灵活和强悍,甚至吹些海风就会感冒发烧。而曾经的米尺,可是穿着单衣、光着脚丫,腊月寒冬零下二十几度,站在梅花桩上练功,都能来去自如,感冒这种小病,从来都是躲着她走的。但如今,刚满28岁的米尺,也许脸蛋依然饱满且富含胶原蛋白,但人未老,心已老,已经死过一次的她,好像已经过完了一辈子。
“邮轮上聚集了一些AME想要铲除的巨商和政客,这也是AME有意为之的,用格林的原话来说就是,一个一个暗杀太麻烦了,把他们归拢到一艘船上,再制造一起‘泰坦尼克号’式的天灾人祸,一次性解决岂不美哉。是AME要杀人,不是我,但我作为执行者,我的双手的确会沾满鲜血。所以怎么办呢,你要杀了我吗?”米尺把问题重新抛给王爵,他会开枪杀了她吗……被过去的忧郁少年,现在的王爵用枪指着,滋味并不好受,米尺在心里承认,她的舌根发苦,但她还是要笑,大声的笑,笑造化弄人,笑今夕是何年。
王爵没有回答米尺,他收起了自己的突击枪,用枪口对着米尺,只是威慑,为了阻止米尺,而不是为了杀人,再说,如果要用他手里的枪,杀死米尺,这对他太过残忍了,他此生的挚爱,就站在他面前,他拥抱亲吻她一千遍都不够,又怎么能让他杀了米尺,这比让他直接死去还要更加的残忍,如果他和米尺之间,注定要死一个人,那他向上天许下的愿望一定是,希望那个死去的人是他。
王爵对着米尺伸出手,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米尺,把遥控器交给我,可以吗?”
“怎么,你觉得遥控器在我手里不安全,还是说,你认为我可能会摁下红色的按钮,引爆炸弹?”米尺那双如月色一般的眼睛里,冰冰冷冷的。王爵索性扔掉手里的枪,他一步一步,走近那个他思念了一千多个日夜的人儿,他的米尺,为何你的指尖如此冰凉,你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你的面容竟是那么的苍白,你……
你遭遇了什么?你如月色一般的眼睛,那月色原来就是你心底的哀伤,王爵爱怜的抚摸着米尺耳垂边的一缕发丝,呼吸间都是米尺身上特有的清冷的幽香,他慢慢贴近,米尺的眼瞳中有一抹他的影子,那个影子在一点点放大,最后在米尺一脸的惊愕中,王爵的吻落在了米尺的眉眼之上。
王爵的声音在米尺的耳畔响起,他用自己的大手,包住米尺拿着遥控器的消瘦的手指,“不,我知道你不会摁下去,但我不想你一个人承担所有。”
米尺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和睫毛一起微颤的还有她那颗被寒冰封锁的心脏。这个臭小孩,干嘛说这么肉麻的话,真是太讨厌了。
“阿嚏~”
米尺又打了一个喷嚏,吸溜着鼻涕,她这次可能真的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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