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的伙伴们
夜色深沉，城中早已冷清下来。蓝尔莎赤脚行在湿润的路面上，冷风吹起破旧的衣衫，皮肤毛孔在风中尽情舒展。她看到黑色大鸟从灯塔前飞过，脖颈套着铁锁的猴子被掠过的黑影吓到，发出凄凉的呜咽声；她嗅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香甜，像是美味的流体，从口腔滑入腹中。
她细细品味名为“自由”的每一时刻，连时间流淌都美妙不已，从前种种都融化其中。她满怀着连自己都无法形容的复杂情愫去看身边的女孩，观察她尚还稚嫩的面容，感受着在她身侧难以言说的氛围，压抑而令人舒心，甚为矛盾。
她努力记忆这一刻拥有的一切，美好会有多久？但仅仅如此，她想用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生命，去表达谢意。
橱窗里鲜艳的花、闪烁着星星灯的建筑模型……无数陌生而新奇的东西冲击着她的感官，她认真地注视身旁的人，渐渐的，女孩在眼中神圣起来，她想，怀幸是不是自己不知何时死亡后幻想的救世主？
“大人。”蓝尔莎泪光闪烁，“谢谢您。”
怀幸摇头：“不要叫我大人。”那和神不搭，但对方轻易就称自己是神，总觉得怪怪的。
都没有人这么叫过。
“那需要我做什么？请尽管吩咐，这是我的荣幸。”蓝尔莎抹去掉落的眼泪，微笑道。
“接下来我们……”怀幸有些纠结，凌空不就代表不认路嘛，但上次笨果子说如果认路就凌空……看来不需要纠结了。
小稚果呆呆地望着眼前一幕，眼神闪烁有些不知所措，撇头抽了抽鼻子说：“我还以为你迷路在哪儿绕圈圈，准备过来嘲笑你。”
怀幸挑眉：“你伤心了吗？不伤心的话就会知道是我新收的成员，伤心的话就慢慢伤心去，这就是惹我的下场。”
“……”小稚果，“我现在挺好的。这位姐姐你好，我叫小稚果。”
蓝尔莎颔首示意：“你好，我……大人给我起了名字，叫蓝尔莎，你呢？也是一样吗？”
“姐姐名字真好听，我就不是，是自己起的，在讨厌的变种人面前夸耀感觉特别棒！对吧？”最后一句话他是看着怀幸的，志得意满。
怀幸看看两人，低声自语：“我下次不想说话了。”
小稚果笑笑，眼睛弯得像月牙。
“神造就宏伟征途，你们要‘与有荣焉’。知道吗笨果子。”她想到这家伙不听话是常态，于是着重提醒一句。
“这个……”小稚果耸耸肩膀，“别说梦话了，先学会认路再说，不然鬼知道征途铺哪个阴沟里。”
怀幸拍了下他的脑袋，看着蓝尔莎说：“你觉得怎么样？我有没有很好说话的样子？”
蓝尔莎愣在低等人与高等人竟能如此亲近的场景里，闻言恍恍摇头：“大人看起来没有很好说话的样子。”这是事实，虽说二人一路同行，但她总流露出“有命的都别靠近我”的疏离感，便为此刻亦然，不知那个男孩怎么敢同她玩闹……她也好想像他一样。
“哦，那就好。”她看向小稚果若有所想地点头，后说了声去“临衣店”，小稚果不屑：“我才不给你带路，我回家要是路过的话，你自己去。再说，你不是会一下子去的吗？”
“那么做你就没献媚的机会了，我那么善解人意，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边境城市常住人口相较中心城市实在少的可怜，热闹区只在几个特定娱乐场所及商业街，然于夜间，商业街也只食铺酒馆有客人来往。
店长想着轻叹一声，在边境做普通生意都是赔本，尤其是他这种非联盟所属产业，更是在倒闭边缘。他手指敲着柜台，漫不经心望着门外被霓虹点缀的夜间，想若是过几天交不齐边境管理所的保护费，就收拾东西倒闭吧。
他正想拉灯关店，眼睛扫过玻璃门，见其上倒映景象顿时头大，这臭孩子是盯上自己了么……算了，不和战士多计较。
蓝尔莎愣愣地站在店外，手指着自己满眼疑惑，她可以进这种地方？
怀幸说：“你在外边怎么看衣服？”顿了顿，她瞧着四周，又说，“挺冷的。”她察觉这一路蓝尔莎一直在发抖，应该不耐冷。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看到小稚果走入店里，眼神微敛，有好多问题想要说，也许能得到大人如同与那男孩一般亲密的回答，可这样做在有另一低等人对照下显得自己很矫情，且大概率会让大人心烦。
只要照着小稚果的行为，就没什么问题吧？
蓝尔莎微微一笑，用尽全部力气抬腿，踏在那个她眼中圣洁唯有高等人可触的地砖上，一瞬间，曾接受的训导化作沉重的罪恶枷锁套在脚腕上，每一步如行针毡，让她几近晕倒。
怀幸似有所察地回头，蓝发少女低着头，似在接受审判般僵硬的站立。她上前拉着她的手腕来到衣架前，说：“你喜欢哪种随便选。”
“是，大人。”她颌首，随手拿了件就依指示去换衣服。
小稚果背着手靠在墙壁上，脚尖一下一下点着地面，鼓着嘴巴心有所思，连一对耳朵都耷拉着。
怀幸玩弄着店里种植的盆栽，老板欲言又止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最近生意不好，要倒闭另谋出路了。”她该听的明白自己想表达什么。
“那是世界的悲哀，没有觉察神莅临的小店遗留的光辉，如果是以后的世界，你定会成为富翁。”
老板：“你说的对，可能是这样，过不久边境管理所怕会让人来拆。”你不如去别处，省的我临倒闭还得赔一把。
怀幸打量着他，慢吞吞哦了声，还想说什么，见蓝尔莎出来就止住话头。
蓝尔莎攥着手指不安的等待评价，这是她第一次穿新衣服，干净丝滑的布料紧贴皮肤，感触舒适而新奇。她想，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店外路过的人随意瞧一眼，在这一眼里，她与他们一样。
“喜欢吗？”怀幸问。
“喜欢，大人觉得呢？”她满怀期待地反问。
“挺好的，我们走吧。”怀幸示意离开，见笨果子愣在原地，奇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啊？什么？没事啊，我就在想成为大英雄后要怎么惩罚你。”他说，“我要让你把我家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还要把那些废墟整理干净。现在我们回家吧，虽然难为情，但我不介意收留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幼稚的笨蛋，下辈子讨好我说不定赏你一个家，这辈子就别想了。”怀幸用另一手揉着那对毛茸茸的兽耳，故意重力，看人受不了要发火就轻飘飘地收手，全然作无事发生，“回那个简陋的家。”
“我可不是小小果那么好脾气的人，我可凶的，你最好珍惜一下，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怀幸：“不，你生气去。”
“我早就在生气了，都快被气死了。”小稚果朝身后撇了眼，向怀幸身边靠了靠。
去往废墟用了不到半个小时，怀幸叫他们想干嘛干嘛，自己还得准备关于“上命”的事。蓝尔莎犹豫着说：“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她可以留下来多久？
“你不喜欢的话可以走。”
“啊我没那个意思，我不是不喜欢，我……”她一紧张连话都说出完整。
怀幸抬起下巴，语气骄傲：“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但我就要这么说让你难堪，你要是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我就不这么说了……我还有事，很忙的。”说到最后，她板着脸坐在一块石板上，陷入深深的懊悔中。
“就……一个开玩笑啦，很蹩脚对吧？”小稚果搬过铁皮，“蓝姐姐睡里面。”
“笨果子说任何话都蹩脚。”她不满地回头辩驳。
“嗯嗯，你说的对喽——这是反语，笨蛋才信。”
怀幸皱眉想了想：“你不是修行么？到哪个难以启齿的地步了？原地踏步吧？”
“才不是，我能变出好多泡泡，可以攻击人的。”他说着手中真出现几颗白色光球，内里能量化液体缓慢流动。
“笨，那叫能量球。”她抓住这个漏洞嘲讽。
“对啊，就是能量球泡泡。”
蓝尔莎难以置信：“芥子度能量？可你不是低等人吗？”
小稚果说：“对，以前不可以，后来莫名其妙就能行了。蓝姐姐很累了，去休息吧。”
“嗯，谢谢你。”蓝尔莎说完再度望向怀幸，后者已经挪到远处去了，她朝男孩点头示意便钻了进去。
风在断壁残垣间穿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这里与城中心繁华之所仿佛两个世界，清冷而荒凉。
小稚果蹲在家门口，下巴抵在膝盖上，心不在焉把玩土堆。
蓝尔莎睡不着，事实上安静时她就禁不住怀疑自己经历的一切究竟是不是梦，离开避难所、有新衣服穿，最主要的也是这场梦的核心——遇见那位大人。
闭上眼睛，再睁眼会不会是避难所满是霉斑的房顶？
“蓝姐姐，你睡了吗？”
她听到声音，立马收起思绪，坐直身子回答：“没有，你有什么事？”
小稚果还是原动作，声音却更低：“我要向你道歉，对不起。”
“嗯？为什么？”
“我、我抢了一些你和姐姐相处的时间，”他缩了缩肩膀，委屈且无奈，“我反思了，这么做很自私，姐姐不是我一个人的。但我还是打心底不想和别人分享姐姐的好，我知道这不可能，以后会有许多人进入上命。”
蓝尔莎沉默了几分钟，方才说：“所以我以后会有很多时间同大人讲话？”
“你可以怀着这样的想法去和姐姐交流，但我会很讨厌的打断你们，然后就将话题引向我这边。”他干脆把脑袋埋进臂弯里，说话瓮声瓮气，“我不跟你保证，我肯定忍不住，我怎么会喜欢姐姐和别人说话不理自己呢？我提出问题也没说能解决啊。
“蓝姐姐以后遇到，不要把气憋心里，你直接骂我吧。我就想说对不起，这种事都是我的问题，不是姐姐故意不理你，因为我想你应该和我一样，都把姐姐当做最重要的人。”
蓝尔莎没有否定，端详着男孩瘦小的背影，轻声说道：“你会修行芥子度能量，大人想来更喜欢你。”
“我不知道，不过能量的事还是姐姐教导我的，姐姐喜不喜欢谁应该和这个没关系，有关系的话，世界上厉害的人那么多，我得排到哪里。”
“你说，我和大人的关系能像你与她那样吗？”她满目憧憬，那样的场景多美好啊。
“我也不知道，”小稚果怕人听到接下来的话气得扔石头打自己，就往远处挪挪，“可能会，但我一点也不想，我希望你包括以后来上命的人能有‘先来后到’的自觉，等我死了就轮到你了。”
“啧，”蓝尔莎表情耐人寻味，耸肩道，“你说出口时就知道这不可能，以后越来越多厉害优秀的人进入上命，你就会被大人忘的一干二净。”
“什么？！”小稚果噌地站起来，动作太剧烈让脑袋嗡嗡做响，他顾不上这个，揉着眉心问，“我会被忘记？”
“当然，毋庸置疑！”她异常认真，“你会花时间记住每一个客人吗？不会对吧？你对大人来说就是匆匆而来匆匆而走的过客，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他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倔强地抹去脸蛋的泪水，“我要找姐姐说不能忘记！”
蓝尔莎平静地望着男孩远去的背影：“这就是抢我时间的下场。”
怀幸背靠石板，远望天穹幽暗深邃，她用笔撩过被风吹在额前的发丝，而后慢腾腾敲着下巴。
她听到风中传来的细碎的脚步声，便向一侧撇去视线，过了会儿，男孩出现在面前，不以为意道：“你这儿吹冷风脑袋都吹坏了，肯定记不住多少东西，过一天忘一天的。我才不想管你呢，但你变傻子后指定赖我照顾，想都别想，就问你去不去家里倒倒脑子里的风。”
怀幸嘴角抿了抿，手指一勾，小稚果的身后就出现两只水雾构成的手，直揪住他的耳朵。
“哎呀！好痛！要揪断了，你快放开，不然我会特别生气的！”他眼底积满泪水，捂着耳朵见水雾消失，恨恨地说，“你太讨厌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他转身刚走一步，就又回头说：“你一定会说‘我救过你，不可以这么对我’这句话，太遗憾，小小果可能在意点，我这个忘恩负义的坏蛋才不管呢，就因为你是变种人。哼！”
“这个傻子就留下吧，可以无时无刻不彰显我的聪明才智。”怀幸拍拍脸蛋，感慨一句后又煞有介事的自语，“很显然，低等人是否会修行和智商没关系，因为我有一个笨蛋。”
话落没几秒，余光就瞥见小稚果头顶铁皮而来，重重地哼了声就说：“我今天无聊，估计是会修行了，脑袋里有好多没用的东西，我就把这没用的善心赏给你好啦。我在这儿给你建一个房子，你住在里面脑袋就不坏，就算本来不正常，但也不可以自暴自弃呀，毕竟你是大英雄身边的人嘛。”
怀幸表情意味不明，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小稚果连忙后退，却被铁皮的重量压倒，当即一屁股坐到地上，压的铁皮“格格”响。
“被我的神之霸气击倒了吧？”怀幸俯视着他，神采飞扬。
“才不是，你少胡说！”他急急起身，向着废墟中一处平坦的地方走去，经过其人身边时却被揪住耳朵。
“主动来挑衅神，是要受惩罚的。”
“啊？什么？”小稚果一抬头，脑门就遭一记敲手，顿时痛呼一声，眼神一瞟，立马抓住她那只手，“你死定了，你还打我，今天晚上我就抓着它不让你用，叫你什么事都做不了。”
怀幸语气得意：“太天真了，两只手不用都不碍事，你看——”
只观她身后冒出无数只水雾做的手，抚发、托衣、拭鞋似为人臣，她如高贵国王，享受一切服务。
小稚果怔了怔，握住她另一只手：“好呀，那就都别用。”
长风呼啸，吹散水雾，怀幸垂眸与人对视，默然不语。渐渐的，小稚果心虚地鼓起嘴巴，移过视线望向天空中的启明星。
怀幸面无表情：“你不会想和我待在一起吧？没有人不会不喜欢本神，你直说就说，我保证好好嘲笑你。”
“我知道你为了挽回面子肯定这么说，但我就不上当。”他不以为然。
“好吧，那么做本神的奴隶吗？念现在是新世界之初，不要能力强大不要聪明绝顶，有命就行。看我通情达理吧？条件就是你最大且唯一的优点。”
“……”小稚果终于忍不住炸毛，“都说了不做奴隶不做奴隶，想都不要想，臭姐姐！”
“对神尊重一点，虽然我高贵，但不妨碍我和蝼蚁计较。”
“就不，臭姐姐，我有好多优点呢！”
“个子矮吗？哇，我在你这个年龄的个头过几年不知道你能不能达到。”
小稚果：“你、你还嘲笑我矮？”
怀幸得意洋洋：“因为我聪明啊，我嘲笑的好不好？特别棒，不得不说不愧是我！”
“异灵人这样是天生的！”
“我的聪明也是与生俱来的，我还天生就是神呢。笨果子你别说了，越说越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