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默
楼道里的吵闹声一刻不停，混杂着笑与骂，不知谁吼了一声，惊醒愣住的小稚果，他看了又看眼前容貌甚是相似的两人，像是想起什么，笑说：“你们是来找人的吧？他们还没来。”
“我们就住在这里，”其中一个双马尾勾汜冲他笑笑，“那以后就由我来伺候少爷，菲菲你去看那位少爷。”
被叫到名字的另一个勾汜人欢快地应答一声，走到言熙飞面前：“少爷没办法行走吗？现在是要上床休息？”
“嗯。”言熙飞点头，抬手试探着去爬床铺，奈何浑身抖得厉害，实在没办法就叫勾汜子侍候他上床。
“少爷？”双马尾勾汜看着眼神出神的男孩，晃了晃手，“没事吧？”
“没、没有！”他恍然回神，下意识向后退步，目色慌张。
双马尾勾汜笑笑：“那就好，我叫兰月，她是兰菲，我们是双胞胎。”她好奇地观察那对兽耳，想动却是没敢，就说，“报名的时候听说过少爷，真幸运。”
两个勾汜外形相似，照着发型倒是好区分。
“幸运？我吗？”小稚果勉为其难一笑，显得唯唯诺诺。
“当然是我们姐妹俩啦，少爷看起来就好伺候……”
“你不肯伺候我的原因在这儿？”
说话间，门外进来一名义氿人，一头红色短发夸张的竖起，他倚着门笑道：“我也不难伺候吧？”
兰月撇撇嘴：“我们被安排在这儿，伺候少爷你又没有生活学分拿。”
红毛冷笑了一声，看向小稚果：“这儿一片都是一年级，你几班的？”
“三班。”他又向后退步，不自在地说。
“这么巧，我也是！”红毛拉着他不由分说坐在床铺上，大约是同班同学的缘故让他语气缓和，说，“你之前一直住在千玄府里？”
小稚果闻着他身上的烟味，轻蹙着眉头，不禁缩缩肩膀：“是天师收留了我。”
“天师？”红毛对这称呼现出夸张的表情，仿佛第一次听到。
“这个不是指引之神么？就像乌世首领的指引天神是‘法神’，不也这么称呼？”他说着在红毛的逼视下声音低了几分。
红毛切了声：“你定是让她洗脑了，别的不说，千玄怎么能够与法神相提并论，她一个勾汜，走到这份上咱们不知让出多少来，你清醒点。”
“我就觉得天师很厉害，”兰菲在旁不满地说，“她有法神那么完美的未婚夫，我也要努力学习，以后就会有不错的义氿人娶。”
“滚去打水，我们要洗脚，以后也少来插嘴！”红毛训斥一句，见人离开就轻蔑地说，“真是的，法神是被那个勾汜人拖累了……算了不说这个，你注意着点，出身什么都无所谓，别拎不清就是了。”
“嗯，”小稚果吞了声口水，小心翼翼地说，“为什么会有两个勾汜和义氿一起住？你们那间也一样？”
红毛拍拍他的肩膀：“你担心什么？就算像以前一间宿舍配一个，你还怕一个瘸子会霸占着不给你用？话说你这两人间挺不错啊，不愧是大臣族子……”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小稚果才知道北域各地普通学院是没有勾汜专用设施，例如宿舍、厕所等，唯有似德京之类的一流学院才会花钱建造。
原本一间义氿宿舍配备一个勾汜，剩余的勾汜学生可以去勾汜生宿舍居住，今年却不一样，各大院校取消往女生宿舍投入的金钱，解释是用以战区。
而勾汜学生们被安排住在义氿宿舍，每间配备义氿数量相等的勾汜，多余的学生便让她们自行解决。
“所以我就说幸运嘛。”兰月端着水盆走来，跪在地上要给小稚果脱鞋，后者连忙抬腿，难堪地抱住膝盖，一言不发。
这动静也让红毛奇怪，怔了几秒就嗤笑道：“是不是在千玄那儿没被伺候过？那你还真惨啊，以后在这儿好好享受，走了。”他走到门口，又回身意有所指地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这种贫汜嘴巴厉害着呢。”
兰月神色掩饰不住自豪：“对啊少爷，你不用怕的，我们姐妹俩最会伺候人，以前邻居都夸呢。”
“当然，不然从小练的时间不就浪费了么？”兰月正给言熙飞擦拭身体，也跟着回了句。
小稚果看向地上那盆水，清澈的水面倒映着金色的余晖，兰月指尖的水珠滴于水面时便泛起一圈圈涟漪。
充足的日光照射下，宿舍里暖烘烘的，他扭头看向窗户，这样的温暖是永恒的、不会失去的，似乎只在北域才能沐浴。
他忽地皱眉，微微摇头，低声对兰月说：“你知道上命吗？”他的语气平稳，不像是询问句，好像在诉说某些事来印证什么。
“当然知道，挺梦幻，是假的吧，”她鼓着腮帮子，思忖着又说，“而且主神看起来好凶，还杀人，相比之下千玄大臣就好多了。”
“你刚才没这么称呼啊？”
“因为用指引之神来称呼代表至高的成就，虽然我喜欢千玄，但也得老老实实承认她是有法神的帮助才走到这么高的位置。”
小稚果面容平和，一种淡到难以察觉的忧伤气息从身体散发出，他抬眼端详着面前的勾汜人，说：“因为主神看起来凶就不喜欢上命？”
兰月说：“有这个原因，不过最主要的是上命讲的平等根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就可以平等？义氿就该比勾汜地位高，因为我们除了生子也没其它作用呀。这样的我们和义氿人在一个位置，本身就不公平。”
她抓着他的脚腕慢慢放下来：“也只有勾伎那种低下的人才会想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我们可以自由选择义氿伺候，比如在学院让少爷更舒服的上课，她们就只是生孩子的，我们和她们不一样。”
“只有底层才希望平等……”
“对啊，不过谁想跟她们一个位置，”兰月哼了一声，像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少爷是不是怕上命真统一北域自己就没人伺候了？”她噗嗤笑出声，“少爷真傻，别说那种事不可能发生，就算发生了，少爷是义氿人，自古就是顶天立地的存在，不管什么世界都有无数勾汜争着抢着。别担心这没影的事啦，水要凉了，我给少爷洗脚。”
小稚果垂下眼睑，夕阳没入西方，赤金色的光辉收敛，自他明亮的眸子中褪去。走廊里传来起哄交谈声，义氿人们雄厚的声音回荡着：
“连抽烟都不会，你还是义氿吗？”
“要不先和你妹妹来一次，给我们瞧瞧？”
“磨磨唧唧的，和勾汜似的。”
“这样才对，像个真正的义氿一样！”
“我哥哥他……他是个真正的义氿，你们不要诬陷。”
嬉笑声、怒骂声掩过话语，淡淡的烟味蹿入鼻中，瘙痒着喉咙，他看看为言熙飞捏脚捶腿的兰菲，又看看满目期许的兰月，最终收回视线，抬腿把脚放入水盆中。
水有些凉，应该重换一盆。
*
翌日清晨，天空尚呈暗青色，东方天际唯有一抹白，随着时间流逝，白色晕染开来，金光自厚重的云层后迸射出，万道光芒直入风叶。
小稚果缓步行于青砖小路上，冷飕飕的风吹得发丝耸动，他脸色平静，目光移过四周草木与花坛。虽然时间还早，但路上不乏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的人。
“吵得头疼。”他皱眉轻声自语，朝着教学楼走去，找到自己的教室后发现门没开，就靠着护栏专心等待。
整座大楼人不多，因此有人在楼道里跑动时发出的声音格外响亮，回音阵阵。
一本书忽然滑到脚边，他抬眼，视线掠过写有“人类”二字的封面，停在两个跑来蓦然顿住脚步的勾汜人，她们神色慌张，其中一个踯躅着上前：“对不起少爷，我们不是故意的。”
小稚果扭头，望向东方金色天际，仿似油彩滴于纸上，瞬间浸透云彩。他双手环胸，微微眯着眼睛，看也不看将书踢到一边，说了句没事。
“谢谢少爷！”两位勾汜学生大喜，连忙拿了书离开。
越来越多的学生从林中小道里出来，有说有笑朝广场走去。他眸光流转，欲离却听一道声音响起。
“之前看到你了，来这么早？”
小稚果转身看去，来者系一身材高大的义氿生，着白色特制西装，手里拿着笔与本子记录着什么，样子明显非小学生。
“你是谁？”他如是问道。
“学生会，”他从包里拿出电子板，看了眼班级门牌号便在屏幕上快速敲字，“你们得先去广场听院长讲话，”他的声音温和，一点也没有因为高个头就带给人无形的压迫感，“很无聊的，做好心理准备，要是被点名上台发表感想，更惨。”
他说着瞧了他一样，笑道：“你太典型了，我要是院长准叫你。”
小稚果张口要说话，看见他笑就也笑了笑，笑容很快消失，说：“要是这样的话，我该说什么？”
“夸一夸学院就是了，说得好还能加学分。”
“我、我做为义氿人应该说的话，对吗？”他试探着问道，神色淡漠。
义氿生微不可察地挑眉，随他一块靠在栏杆上，右手转动着笔，心有所想：“你是千玄大臣府里出来的，要从这方面说，讲得不错定能加分。”
“嗯，”他点头向前走，慢慢放缓步伐，回首看他，“你是大学生吗？”
“大学三年级的。”
“我知道了，再见。”小稚果颌首离开，向着广场而去。
义氿生微微摇头，继续记录东西。
广场中各年级各班井然有序地排列，纵然人多也不显乱，小稚果张目眺望，由于一年级生还没发学院制服，因此在几千同色制服的人里相当扎眼。他看到了红毛，就定下心神走过去，站在后排的勾汜身后纷纷让开路。
他视若无睹，站在红毛旁用脚踢了下对方的脚跟，提醒自己的到来。红毛回首诧异：“走之前看你不在宿舍，去哪里了？”
“教室，门没开。”他如实说道，视线停在最前方的言熙飞身上。
“哦，”红毛无聊地巡视四周，“不知道院长什么时候才来，我听说黑桐教授走后有几个老师也离开了，咱们一年级可能要大学生来教。”
小稚果说：“学院不差老师吧？”
“我就听说而已，谁知道呢……诶院长来了，你看。”
广场中央是块高近三十米的文字碑，是德京第一位院长激励学生的亲笔提字，即使被精心保护，但年代已久，处处都能看见岁月流逝的痕迹。
院长是个矮胖的义氿人，戴着副黑框眼镜，站在讲桌前咳嗽了几声，先赞美一番殊玛，而后才开始讲述新一年里学院的变化，学生无需因小事紧张，好好学习就是对北域最大的贡献。
那番说辞冗长无聊，小稚果脚尖一下一下点着地，听到身后勾汜生轻声交流，便不觉烦躁，回头呵斥道：“安静点！”
他不指望这话有什么作用，昨天晚上她们就吵得很，如果像言熙飞那般安静，他也有个好觉睡。
那些勾汜生悻悻地闭嘴，红毛轻笑道：“你训起人来不错啊，什么时候教教我，本来还担心从千玄府里出来会变得像勾汜人，完全不用嘛，这才是咱们义氿，中午下课带你去喝酒，是不是没尝过？”
小稚果摇摇头，他看了眼勾汜生们，还想说什么，但最终选择缄口。
“那玩意很爽的，带上你宿舍的那两个，白机的人又用不着，无需管他，咱们才能发挥她们真正的作用。”
“嗯，”他抿了抿唇，喃喃自语，“要做一个真正的义氿人……”
院长终于讲完话，扫视台下数千张面孔，说：“接下来请一位同学为德京学院做出评价，就——那位同学好了。”
人们默契地让开一条供通行的路，小稚果神色沉重，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踏上石台，凝视着那只专门为发言人准备的话筒，轻语：“德京学院很好，将一切做到极致，没有什么需要改正的。”
他抬头，不知何时天空阴云密布，曾几何时的万丈光芒消失不见，约莫是何处的能量将之影响，以致转变如此快。起风了，冰凉凉的，大概是要下雨。
“我很喜欢这里，它让我明白了人应该是怎样的，应该过怎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