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真的是朋友?
星光熠熠,穹苍深邃,夜色宁静且寂寥。
蓝尔莎托着下巴坐在窗边,清风将发丝吹起复又叙叙飘下,她看向摆在桌上的洋娃娃,嘴角温柔地上扬。
其实她不喜欢娃娃,假的或是真的,在避难所她见过太多太多,那天赤脚走在冰冷的地面上,忽然发现柜台陈列的玩具,她回头看,几乎想当场冲过去砸烂它们。
念头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又开始享受所得到的一切,没关系,以后不会再有。
可这是大人送的,她没办法去讨厌,会像爱着大人一样爱着布娃娃。医院让她产生些许无助,不想再看到婴儿,不想去接近,甚至想毁掉。
她想要医治与陪伴的人从来只有一个。
但继续工作,大人就会喜欢她。
也好。
“砰、砰、砰”
“请进。”
门被推开,洛栖迈着轻盈的步子进来。
蓝尔莎回头问:“有什么事吗?”
她摇头,兀自坐在床边,默然不语。
蓝尔莎便不多言,继续欣赏夜幕笼罩的泗启。街巷中有人散步谈论,城里万家灯火辉煌,但总觉得这番景物少了几分韵味。
洛栖目不转睛瞧着她的侧颜,少女的美带着令人沉沦的温柔,像晨间晶莹露珠,滴在心间缓缓弥散,那一时消失,却一世融于心田,轻柔地撩拨思绪。
她忆起初来上命树的那天,从莫大的变故里回过神时已经坐在教室中,周围吵闹的孩子有熟悉有陌生,她穿着从未有过的崭新衣裳,宛如故事里美丽的精灵。
一道阴影从面前掠过,她扭头看去,有着柔顺蓝发的少女不疾不徐从窗边走过,阳光将她身形轮廓的蓝色发丝染为金色,直至接连整个轮廓。
金色的轮廓线条似画框,当蓝发少女进入教室时,画框消失,她从画里走了出来,腼腆着望向众人,露出洛栖不曾见过的笑容,漂亮且柔和。
蓝发少女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们好,我叫蓝尔莎,以后负责大家的日常,学业或是生活有什么疑问尽管提出,请多多关照。”
真好听!洛栖立马在心中做出评价,于是更加认真地注视她,她的一举一动与言辞,心中悄然升起一个念头:
如果可以靠近,就好了。
洛栖垂下眼睑,如今的距离算近吗?
她抬指抚上蓝尔莎的耳坠,银色流苏给指腹传入些许冰凉,她轻声说:“真好看。”
“谢谢,”蓝尔莎眸光流转,叹息一声,“已经一个月了,大人还没有回来。”
洛栖道:“大人不会有事,她很厉害。”
沉默许久,蓝尔莎带着打趣的笑容问道:“你说,她长大了会有喜欢的人吗?是那种很特殊的喜欢。”
“我不知道,也许会。怎么了?”
“没事,只是突然在想自己听说过的人里有哪些可与大人相配,似乎没有呢……”
洛栖望向窗外,喃喃道:“说不准。”
“没有,”蓝尔莎摇头,“没有任何人。”
“……一定有。”
*
黑泉森林比往日更加沉寂,萧瑟的冷风吹得腐烂的落叶不断颤抖,灰色水雾慢慢浮动,隐隐约约间似有哑哑话语声传来。
瘦头卫趴在地上嗅了嗅,点头道:“祂来过这儿,不止一次?”
“你说这个人迷路了?”高手卫警惕四周,“树兵没拦住?”
瘦头卫拍了拍手,示意他走向一棵树:“也没绕很多圈,看——”两人绕到树的另一边,只见其离地一米高的地方内被掏空,“真残忍。”
高手卫哂笑,弯身从树内部拔出人才具有的骨骼,拍拍铁灰色的树干:“假如这个人在树兵体内休息,那么祂一定很瘦,说不定是个有特殊本领的人。办事处的意思是解决掉,我们可以将之收揽。”
“有人探查到多处陷阱被破坏,但是不见猎物,用这个当做训练,挺不错。”瘦头卫眯着眼睛继续向前,“一旦办事处认同并且推广,我们就得歇歇了,所以还是杀掉比较好。”
他停步指着地上一处小坑,一只尖锐粗长的银刺倒立,其上的血是暗红色,“你可以吗?”
高手卫瞥了眼,耸肩道:“我同意你的说法。”
两人一路搜寻,愈来愈多的陷阱出现,大多都染着血,颜色暗沉,似猎捕无数次猎物却没清理过的刀具,看起来格外狰狞可怖。
他们发现这人在某个地方绕过几圈后就会走到另一处继续绕圈,重复前路,东边林中的陷阱与树兵几乎都遭了殃,而他们却没发现此人的尸体。
天色越暗,他们心中就发毛,所观一切早就超出正常人承受范围,这个人究竟是谁?
莫非是鬼!唯有凶残的鬼才有这般能力!
瘦头卫打起退堂鼓:“说不定祂一直向东离开森林了,我们不如回去。”
“统领第二次被骗,正在气头上,自家地盘被闯却找不到元凶,你猜他会如何处置我们?”
瘦头卫无奈摇头,倏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二人相视一眼,立马认真起来,小心翼翼向前方靠近,那沙沙的摩擦声更清晰。
他们各自拿出兵器,以树枝做挡快速接近音源,自灌木丛出来后不约而同愣住。
不远处,是一名身穿黑衣的孩子,她行走的姿势不大正常,背对着他们,大约察觉到声音就停下,却迟迟不转身。
两个人面面相觑,这个孩子是很瘦,但在他们的预想中元凶是位成年人!
怎么会是个孩子?
“你好?”瘦头卫试探着出声,给高手卫做手势靠近她。
她没有回答,身体动也不动。
二人心里犯嘀咕,她已经死了?听说有些人死后身体还会继续行走,永不停歇。这么一来,倒对其中那么多陷阱却还能动有解释,同时,他们心中的不平衡消失。
就在三个人的距离拉近至两米时,瘦头卫见那孩子猛然转身,猝不及防间被推倒,再看时脖子已经架上一把锋利的刀刃,而高手卫不知遭遇到什么,一个劲地呻吟。
他这才看清女孩的面容,心里一惊。这女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眼神凶狠得可怕,一双殷红色眸子活脱脱的恶魔所属,自之周身散发的杀戮之息叫人发怵。
女孩五官硬朗,脸庞有数道划伤痕迹,有一道横过鼻梁,衬得其人阴鸷不可逆。
“你的主人是谁?”她嗓音沙涩,冷漠至极。
瘦头卫感受到刀刃向皮肤里陷,哆嗦了下,说道:“统领,就住在高塔上。您是外地人吗?我们可以带您去见他。”
“很好。”她如是道,起身俯视着他,“走。”
“是,是。”瘦头卫吞声口水,惊魂未定地去看高手卫,却见其人死死盯着自己,眼中毫无光彩。
“啊!”
他大叫一声,再看去,发现高手卫脖子上的伤口。
“安静点。”怀幸冷冷地说,“割了你的舌头不碍事。”
瘦头卫连忙捂住嘴巴,支配着因惊恐而僵硬发麻的身体往前走,他想要逃,可巨大的恐惧如潮水涌来,叫他毛骨悚然,只得听从女孩的命令。
他用了半路的时间平复情绪,偷偷回首瞧那女孩,发现她胸前有团黑色大包,不知裹的为何物,竟然会动。
觉察出他的窥视,怀幸飘去眼神,瘦头卫栖栖遑遑收回视线。
凌晨三时,两人远远就能看见办事处,有人朝这边张望,立马叫士兵过来团团围住。瘦头卫第一时间想求救,转念担心若这群人也不是女孩的对手,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干脆当个哑巴。
“喂!怎么回事?你是谁?”一壮汉声音粗犷地问。
怀幸抬首仰望高山之上的黑塔,目色桀骜,伸手去解黑色外套,一众士兵立即紧张起来。她嘲弄而视,取下衣服露出那如白瓷精致小巧的娃娃,说道:“她的血能够让人长生不老,容颜永驻,你们的主人要不要?”
这幅景象对比分外强烈,婴儿白嫩无暇,不染半分污秽,双眸灵动圆润,好奇地打量他们。而所抱她的人却一身戾气,遍体污秽,惨不忍睹;一对黝黑深邃的眸子尽是杀意,叫人胆惧。
领头的几人面面相视,又见瘦头卫使眼色,就差遣一小兵前去报告,而后紧盯着她,一人道:“还没有说你的名字?”
怀幸不言不语,闭眼安神。
那人愠怒,但见疯狂暗示的瘦头卫便忍下来。
不多久,统领的身影就出现山下,他看起来极为愤怒,阴沉着脸走近:“你是什么身份?”
怀幸懒懒地睁眼,偏头瞧了瞧,用衣服裹住亦绝,面不改色:“这可是难得的美味。”
“我在问你什么身份……”统领赫然睁大眼睛,张了张嘴,无力地跪倒在地。
“无所不能的神。”她轻舔手指温热的血,低声道,“你的能力归我了。”
这一切发生太过迅疾,瘦头卫只觉流风扑面,再看统领已倒在地上。而其他人更只见得残影,待看清发生什么后皆是难以置信,提起长矛就要刺去,但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
怀幸吹掉手指残余的黑雾:“还不错。”冷眼看向胆战心惊的士兵,悠然道,“你们可以滚了。”
“你、你杀了统领,我们要报仇。”有人声音发抖着说。
她嗤笑一声,抬起下巴神情傲然:“一条狗就别操心主人的安危,看到身后的路了吗?站起来,走出去。”说话间,她的掌心出现一簇火苗,“给你们十秒钟。”
士兵们大惊,慌不择路朝黑泉森林外逃跑。
“这么想做人啊,晚了。”怀幸眸色血红,随手抛出那簇火苗,顷刻间黑泉森林成为熊熊火海,炙热的浪潮升上如墨的夜空,半边天被映照为赤红色。
她摇摇晃晃走到山脚下,深吸一口气,听着火海里的惨叫声,嘴角微微上扬,这种感觉熟悉而美妙,叫人沉迷。
真奇怪,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功夫创建上命?
得到表面忠诚与崇拜?
现在的恐惧与悲痛岂不比它们更令人享受?更加真实?
毁了它吧,在鲜血与痛苦的盛宴里,她是唯一的享受着。
“就是这样。”
怀幸抬手,身形化为烟雾消失,转瞬出现在高塔中,平静地凝视那面镜子,慢步靠近,现实一切都被抽离后,她出现在一条普通的甬道内。
她先治疗身体的伤,不过数秒就完成,然后将亦绝放进储存空间里,才揉着眉心往前走,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毁灭上命。
甬道里很暗,她有一瞬间的奇怪,白昼黑夜没有区别,为什么会觉得暗?
突然,怀幸停下脚步看地上的鲜血,目光随着鲜血向前,她步伐缓慢,所见血滴越来越多,最后是一大滩血。
她抬眼看见转角露出的靴子,走过去登时眼神一变,声音飘忽:“蒂昭?”
“看来我猜对了。”蒂昭面色煞白,刚说出话就剧烈咳嗽起来,吐掉口中的血,观察面前的人,她终究是来找自己了么?
怀幸猛地回过神,急忙去给她治疗,却被人推开手:“是毒,它在侵蚀我的意识,活着也是残废。”又是几声咳嗽。她想晃掉眼前的朦胧水汽,但怎么也不行,转念想这可能是毒发症状,便放弃了,就说:“这里的异次空间很多,我没有探查完毕,唯一得知的消息是‘鹿海之湾’,我没有听说过,但大人也许能查到。”
“我可以治。”怀幸瘪了瘪嘴,倔犟地说。
蒂昭说:“它在破坏我的记忆,很多东西我都想不起来。离开一个叫做十地的世界后,我进入一座满是幽灵的小岛……对了,融灯!是飞洛洛的东西,我把它掉在那里,在我好不容易离开小岛后才发现。
“我以为重新进入就能到达相同的世界,可并不是,好几次了,我都没有看到。最后一次我如愿进入小岛,数不清的幽灵冲入体内,可能现在这样就是因为它,但我更倾向是被岛上的植物割伤。”她朝着粗砺甬壁的一扇门爬去,“我得再去看看,我得找到东西,不然会忘记。”
怀幸愤懑地将人拉回,丢下一句“我去找”就进入门内。
蒂昭怔怔的,刚刚那个孩子是谁?
过了会儿,她想起来是老喜欢和自己玩的臭孩子,那里面很危险,不该让她进入的。
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少,甬道内静悄悄,静得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否则,怎么会什么都听不到?
“砰!”
门突然被踢开,她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伤痕累累的怀幸,仅仅一秒,那副模样就消失不见,孩子语气固执:“没有找到,我会再去的。”
“不需要,不需要,”蒂昭轻轻摇头,靠在石壁上叙叙诉说,“我有些话要说,假如你见到英雄团,请替我说声谢谢,本来还有一些,但现在我想不起来。泗启?泗启会变得很好,没什么值得担心。哦对了,请向天师说声抱歉,我无法再做那颗萤灯,我想以后会有很多人取代我的位置……咳咳,就这样吧。”
“就……这样?”怀幸不敢置信地后退,“那我呢?”
蒂昭想集中注意力看女孩,眼前依然一片模糊,她觉得大脑空荡荡的,便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她像听到震惊世人的特大事件般瞪大双眼,呼吸一时停滞,“那是遗言吗?为什么不说我?我就站在你面前也不肯加一句?!”
蒂昭愣愣地望着她。
怀幸竭力控制紊乱的呼吸,抬起发麻的双手想去触碰她,却惊恐地收回:“你其实没那么在意我,对吧?不,你根本就很讨厌我!而我却像个傻子将你当做朋友!
“为什么不说啊?不说我无论做什么对你都是可笑地讨好?不说你对我厌恶至极?不说我所感受到你对我的喜欢都是放屁!不说我做任何事都是自作多情!”
蒂昭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这个女孩是谁啊?为什么那么生气?
“你为什么不说话,认为自己的遗言该是由最重要的人倾听,用我做传话筒已经难受无比了吗?!”怀幸不停地后退,眼圈红红的,泪水夺眶而出,“你的英雄团,你的天师很重要吗?就算我在这儿都不肯假装说几句在意的话?就算我做了这么多也不配和你做朋友?我讨厌你!蒂昭!我讨厌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蒂昭顿然想起那个女孩是谁,她张开嘴巴要说话,但并没有多余的力气了,眼前越来越暗,在女孩转身一刻光明彻底消失。
怀幸躲进拐角瘫坐在地上,抱起膝盖恸哭,身子直发抖;无数过往相处的记忆化作利刃搅动着脑海,一种扎根灵魂深处的痛楚蔓延开来,她第一次感受到恐惧与悲哀。
那个人一直在骗她!不管找不找得到英雄团,她都不会被在意,她一直被利用!
可她明明拿那个人当朋友啊……
哭声回荡在甬道中,一圈圈飘进深处。
鬼头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面前,化为人形蹲下身,用手轻揉着她的脑袋,温和道:“我知道你很难过,如果想不到停止的办法,听听这个。她自始至终没有在乎过你,便将此当做冰冷的交易,而我,付出所有感情二十多年,最后被最敬爱的亲人逼上绝路,相比之下你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
怀幸抬头看它,泪如泉涌,直摇头不说话。
鬼头抹去她的眼泪:“伟大的神不会被这个击垮。”
“她太过分了,可我竟然感受到是真的,我真蠢!”怀幸扶着墙起身,哽咽着沿路而行,当迈出第四步时完全平静下来。
第十步,她有些恍惚,回首看向漆黑的甬道,再扭头,冷冷地凝视那具尸体。
我不该被这样对待。
上命里的人都和她一样是骗子!
只要所有人都死了,就能安心,就不会受骗……
我要……毁掉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