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请君回朝
时至午夜,小山河已睡去,刚酿完酒的楚山河坐在院子中闭目养神,静静地嗅着飘满酒香的院子,享受着闲暇的时光,自在得意地低声道:“月下享清闲,酒香醉人心。”
“咣咣咣”声音并不太响敲门者像是收住了力气,但是短促,敲门声冲破了夜的宁静,楚山河的舒服时光一下子被打破整个人闲得有些不耐烦,楚山河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向大门走去,边走边应和道:“来了,来了。这麽晚了是谁敲门?”
“咣咣咣”又是一阵,楚山河嘀嘀咕咕地走向大门颇有些恼怒道:“来了,来了,莫要再敲了,我这老门要被你们敲坏了。”
“吱扭”一声大门被打开,楚山河抬头一看,门前站立着十几位士卒,个个身穿军甲手执长枪,由一位身穿玲珑吞兽甲腰佩长剑的将军率领。
将军身旁站着一位老官人,身穿长袍,皓首白眉,脸庞因十分消瘦而显得棱角分明,但是眸子炯炯有神,面色庄严肃穆,但是很明显能看出老官脸上带着一丝焦躁,老官双手背于身后,眉头紧锁,凝神看着开门的楚山河。
这位将军名唤徐中年,老官是位朝堂上退下来的老丞相名唤关海升。
楚山河稍微怔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平静,拱手向众人施礼,徐中年、关海升也向他拱手施礼,楚山河道:“不知众位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徐中年和关海升对视一眼,关海升收起了他那如火如炬的眼光,眉头舒展,脸上的表情也松弛下来,他开口道:“侯爷,你让我们找的好生辛苦。”
楚山河微微一笑无可奈何地答道:“可还是让你们寻到了,找我做什麽?”
徐中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找到镇武侯爷不算难。”
楚山河摇摇头笑道:“那就请诸位到屋中一叙吧。”
徐中年向众士兵一挥手自己就和关海升走了进去,士兵们在门前持枪而立,身姿挺拔,英气勃发,显然是一批训练有素的士兵。
“吱扭”一声,门又关上了,三人穿过满是酒香的院子走进屋中,楚山河道:“随便坐,我这里只有烈酒没有好茶,二位要来点儿吗?”
三人围着屋中的桌子坐下来,徐中年道:“我们不是来找镇武候爷喝酒的。”
楚山河道:“将军别这麽严肃,像庙里的金刚一样。”
关海升启齿问道:“你离开朝堂后就一直在这里干酿酒的营生?”
楚山河道:“徐将军,关丞相,你们来找我到底是什麽事情?”
徐中年、关海升二人突然起身跪下来道:“侯爷,我们特地前来迎接侯爷回皇宫继位。”
楚山河起身将他们搀扶起来,言道:“徐将军,关丞相不必如此,坐着讲话即可。”
二人起身落座,关海升随即开口道:“侯爷,我们是奉了当今圣上的遗诏,特此找你来的。”
楚山河听到“遗诏”二字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什麽,易川......他......”
关海升解释道:“皇上于数月前驾崩。皇上生前特将老臣招入宫中,徐将军也不辞万里从南境奉旨回朝,皇上密托我二人遗诏。”
楚山河道:“易川,他说了什麽?”
关海升道:“皇上那日强大精神给我们讲了些他儿时的事情。皇上说:‘他平生最敬佩的就是他的五皇兄。因为皇上自幼羸弱,母后不得父皇恩宠,自己也好像并不怎麽讨先皇喜爱,其他皇子自幼不屑与皇上亲近。
侯爷不一样,侯爷总是带着皇上玩,还送皇上好玩的好吃的,让皇上在这皇城之中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快乐,皇上与侯爷甚是亲近。
可是,侯爷心性洒脱不喜欢待在这万般拘束的皇城中,说侯爷一直对江湖心向往之,还经常说做不了江湖人就做个浪荡客。’”
关海升此时深深叹了口气继续陈述道:“皇上十岁那年,侯爷果真私自离开皇城离开皇上。侯爷的离开没有一丝征兆,皇上很想念侯爷。浮云一别日,相见已十年。十年之后,侯爷突然现身夺下皇位自己不坐,却将皇上一把推了出来,让皇上做了天下之主。皇上当时不知道侯爷脑子里在想些什麽?”
关海升看看楚山河长叹一声道:“侯爷为了皇上的天下率军南征北战、东挡西杀,天下太平了,皇上迎回来的只有侯爷的甲胄,侯爷又走了。皇上答应侯爷一心为国为民不敢有半分懈怠,皇上做到了。皇上在世,侯爷可不掌天下,皇上死后让我们说什麽也要找到侯爷,让侯爷来执掌天下。皇上驾崩后不让昭告天下,必须等找到侯爷带你回去之后再说,免得天下乱。皇上让我们对文武百官说皇上身染重疾不便上朝,朝中大小事务由百顺侯白牧琼和丞相关则宁处理。”
楚山河听到关海升一口一个皇上叫着,心中不免有些痛惜,也自感觉麻烦的要死,他兴致低沉,淡淡地说道:“易川考虑的也倒是周全。”
关海升道:“皇上在位之所以能如此安稳就是因为侯爷的威势,侯爷不在,威势却长久留存在这皇宫之内,故此其余几位侯爷才不敢对皇上不敬。因为他们知道在这皇位的背后站着一个人是侯爷白依山。皇上生前一直没有立太子,目的就是希望侯爷有朝一日可以回去重登皇位,侯爷归,天下安。皇上长子白启兴年方十四难以服众。”
关海升顿了顿继续言道:“皇上交代的话老臣一字不漏地讲明了,还请……还请……侯爷定夺。”
楚山河有个心结,这个心结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解开,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当时在想什麽?他只知道自己当时就像做错事的孩子,回过神来害怕、恐惧、孤独萦绕心间,但是他知道他的皇弟白易川心地善良不喜杀伐,若是皇位由他来坐,不竞不絿,不刚不柔,敷政优优,为民为国自然是好的,所以他选择背负着一世骂名离开。
离开皇城几十年,余威犹在,叫令一些不服气的君侯虽有不臣之心,却终无不臣之胆。时至今日他要回去了,要为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做一个了断了。
他想着白易川,想着小山河,想着自己的朋友,想着几十年走过来的路,他有些舍不得。他始终在想,坐这天下之主有什麽意思?权势滔天又如何?哪有做这江湖客潇洒惬意,看天下美景,赏心乐事。
这一切都是命,都是一个错误,他是不是一辈子要为这个错误赎罪?他的命中是否注定会有很多牵绊?
楚山河想着自己出身宫闱从小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想做什麽只需吩咐一声一应俱全,不用为了银两苦恼,不用为了生存四处奔波,有足够的时间去幻想人生之美,读很多很多的书,习得从书中学来的武功,任由自己做想做的事情,无忧无虑,无非就是繁文缛节。
倘若自己真出身于江湖,能读到这麽多的书吗?能从书中学到自己想学的武功吗?能不用为了生存去苦苦赚那银两吗?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吗?一切都未可知。
贫苦最难寻常百姓,富裕豪奢名门望族。楚山河苦笑,还是要感谢自己的出身啊。
他希望天下出身没有背景的人不要害怕,因为每个人眼里都能看到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是能活下去。无论是清醒地走完这一遭,还是糊涂地走完这一遭,江湖中的每个人都已经尽力了,每个人都应该照顾好自己。
关丞相看着沉思中的楚山河,轻声问道:“侯爷,你可有打算?”
楚山河道:“不回去了,我不想做皇帝。”
徐中年、关海升连忙起身跪地道:“侯爷三思......”
楚山河道:“思过了,不去。”
关海升有些焦急,急不可耐地说道:“若不是皇上日夜操劳,宵旰废食,熬坏了身子,侯爷还能见得到我们吗?恐怕再见已是百年魂。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各路君侯对这皇位虎视眈眈,难道侯爷愿意看着自家人互相残杀吗?愿意看到百姓们身受水火之灾吗?愿意看到外族趁国家内乱对我国肆意妄为吗?圣上说:‘虽然他身在皇位,其实真正坐在那个位置的仍然是你,那个位置本来就是你的。’侯爷若是复位,凭借侯爷的威势有哪路君侯敢胡作非为,外族敢犯我国之边境,百姓们也可以安居乐业,安享生平,请三思啊......”
楚山河依然淡淡地说道:“思过了,谁爱坐谁坐。”
关海升连忙站起来指着楚山河的鼻子骂道:“你……你……你,你如果不想做皇上当年为何弑君?老夫年事已高退居深宅本不再理朝堂之事,奈何受大行皇帝所托,老夫不辞辛苦寻你,终于找到你了,不惜千里之行赶来,将圣上的遗嘱字字讲于你听,希望你可以不负圣上所托,可你竟然只图自己安逸,跑到这个鸡不飞狗不跳兔子不撒尿的地方躲起来享清心。”
关海升换了口气继续说道:“若不是身受皇命,你爱去哪撒尿去哪撒尿老夫才不管你。老夫陈说利害,你却充耳不闻,置国家安危于不顾,死后你怎麽有脸见你们白家的列祖列宗。老夫……老夫……快被你气死了,你这只无耳虾,今天你回也得回,不回就让徐将军率众人绑也得把你绑回去,回去你是在赎罪,为当年的事情赎罪。”
楚山河听到这里站起身来赶忙止住了关海生道:“关老,你不要生气,国中有你这等看事明白的老臣辅佐启兴又怎会衰败呢?你们的心意我懂,可我已是江湖人,对执掌这天下没有兴趣,天下易主又何妨,该活着的仍然活着,该做事的仍然做事,谁也不犯谁,人们才不管这天下是谁的。”
关海升听完气得浑身发抖,厉声说道:“徐将军,你若不想看到天下大乱,就把这个人绑了,用牛也得给我拉回去。”
徐中年此时也知道说再多都是没用的,向楚山河深施一礼说道:“侯爷,得罪了。”
话音将落,右手成爪状伸了出去捏向楚山河的肩膀。
楚山河躲也不躲,右手为掌弯成弓状用弓背打向徐将军的掌心,徐将军右手只得回收,左手顺势已经出去,出手快如惊雷。精力不集中可真是很难防得住徐将军的出手。眨眼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两人双脚都没有挪动半点地方,稳稳地站着,只有两只手不停地变换着招式。
徐中年心里暗想:“没想到白依山的武功这麽高,手头功夫精妙,内功更是深不可测,若是不尽全力想绑了这个人可真是不易啊。”
楚山河似乎看透了徐中年的想法。
徐中年战场杀敌所向披靡,他认为在沙场上凭硬力杀敌才是真正的将士,感受切切实实地痛感才能点燃面对敌人时心中的那份狂怒,激发心中的虎狼血性,所以军伍中给这位徐中年将军起了个外号叫“铁血将军”。可惜今天他碰到了一个让他棘手的人。
楚山河道:“徐将军,以你的武功今天带走我恐怕是不可能,不如就到这里。”
言罢,猛地一掌拍向徐中年坚实的胸膛,闷得一声响,徐中年摔了出去。
徐中年捂着胸口站了起来,看向关海升,无奈地摇了摇头。
关海升道:“你今天若不跟我们回去老夫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楚山河将身子一转不在看他们。
关海升着实气得不轻,本以为白依山与他的孙女关暮雪自幼交好,青梅竹马,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的生死置之度外,这下可好,失算了。撞就撞吧,老命一条不值一提。刚想往墙上撞去,就听到楚山河开口问道:“暮雪可还好?”
关海升一听这话气又是不打一处来,这宝贝孙女认定了白依山,找了多少名家男儿奈何都不济事,甚至多次都要为寻白依山离家而去,他可是伤透了心思,但是眼前的白依山带不回去,儿女之情事小,天下事大,气火不由得涌上心头。
白关两家有君臣之别,但白家开国皇帝白行舟能得这天下,多亏关家关济水鼎力相助。
白行舟执掌这天下后封关济水为相,所以子嗣关系交往都很要好。尤其是到他们这一辈,关暮雪自打见到这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后,就一直黏在白依山身边,白依山小时候实在很有趣,脑子里面鬼点子颇多,关暮雪对他格外喜欢。
白依山、关暮雪和已故的皇帝白易川三人关系很是要好。
关暮雪十岁那年,白依山偷偷溜出皇城流浪江湖上,她也不再往皇宫里跑了,多次祈求父亲、爷爷派人去寻找白依山,可惜都是有劳无果,最后索性就干脆不再寻他,整日整月整年闷在家中读书、写字、练剑,心中祈祷着她那十二岁的少年郎要快快乐乐地活着。
十岁的孩子已然懂事,单纯天真的他们对彼此注入的情感绝对不会比两位成年男女对彼此所注入的情感少一分一毫,只是他们并不会明白什麽叫做感情罢了。
白依山回过一次原州,当时夺下了皇位让给了白易川而后又离开了,她也没来得及见他一面。如今她一直在等他,旁人说是不敢说的,她看中了白依山任谁劝都变不了心意。
关海升冷冷地说道:“暮雪好不好就不用你操心了。”说罢就要往墙上撞去。
徐中年在旁一把拦住了关海升道:“关老,使不得,如今皇上驾崩......”又侧眼看了看楚山河道:“局势并不稳定,您是老臣,在文武群臣之中自有威严,不能弃天下不顾。”这话又像是说给楚山河听的。
楚山河依旧纹丝不动。
关海升说道:“也罢,徐将军我们走。”双手一拂背于身后,冷哼一声离开这个伤心地。
楚山河忽然叫住了他们:“关老,徐将军,白依山已死,站在这里的我非我。”
二人听他说完后头也未回径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