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焦节妇行[1]

雄鸡齐唤霜满天，看郎刀裹肩上肩[2]。里胥促发似豺虎[3]，语声未毕行尘前。茕茕为君守乡里[4]，妾身虽生不如死。床头有儿呱呱声，此时欲死还宜生。翠钿罗襦一时卸[5]，转托邻翁向街卖。郎行慎勿忧家中，妾身可碎妾不嫁。生当努力青海头，死当瞑目黄泉下[6]。等闲一度十九秋，儿成学贾事远游[7]。妾存已似枝上露，郎在亦白天边头[8]。五更城头吹觱篥，黑云如轮月如漆[9]。荧荧一点青釭寒，蟋蟀在户鬼在室[10]。忽然四面来血腥，举头瞥见神魂惊。一人手提髑髅立[11]，遍体血污难分明。汝近前来妾不惧，果是郎归定何据。一风暗来飘血衣，去日曾穿此衣去。郎归妾已知，但怪来何迟。床头一灯灭，梁上长绳垂。昔闻瀚海风沙一万里[12]，郎兮几时飞度此？妾死尚欲随郎行，看郎白骨沙场里。

注释

[1]本篇铺叙焦节妇殉夫之事。所谓生不如死，是节妇人生的真实写照。丈夫征戍一去十九年，生存希望渺茫，焦氏苦节抚子成立，决心追随丈夫而去。死在她眼里并不可怕，她所向往的正是夫妻的比翼双飞。诗咏节妇殉情，夫妇的深情在此得到升华，绝非庸俗地宣扬节妇之德的作品可比。清人朱庭珍《筱园诗话》卷二评论此诗造诣甚深，可见仲则诗“笔锋锐不可当”，“变幻莫测，具大神通”。潘瑛《国朝诗萃初集》卷七称此篇“摹写如生，得龙门叙事之妙”。

[2]刀裹：兵器和行李。肩上肩：肩上背。黄志述《两当轩集考异》：“上‘肩’字训如《说文》‘<骨专>’也，下‘肩’字训如《书·盘庚》‘传任’也。”

[3]里胥：里长，里吏。

[4]茕（qiónɡ穷）茕：孤零貌。

[5]翠钿：古时女子佩戴的翠玉首饰。罗襦：绸制短衣。

[6]青海头：指边远荒漠之地。青海，古名西海，北魏时始名青海。黄泉下：死后埋葬之地。

[7]等闲：寻常。学贾：从事商贾业。

[8]“妾存”二句：是说等候丈夫十九年未归，已似枝上露水，旦夕将尽。枝上露，喻衰老。亦白天边头，意近唐人《回纥》：“久戍人将老，须臾变作白头翁。”

[9]觱篥（bì lì必力）：古代的一种管乐器，以竹为管，管口插有芦制哨子，有九孔，又称笳管。黑云如轮：黑云低垂，大如车盖，古人视此为将有大变故的征兆。张岱《夜航船》：“汉灵帝时，有黑气堕温德殿中，大如车盖。”

[10]荧荧：微弱的火光。青釭（ɡānɡ刚）：青灯。蟋蟀在户：《诗经·豳风·七月》：“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11]髑（dú独）髅：死人的头。

[12]翰海：沙漠。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