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冬夜左二招饮[1]

清霜压东郊，寒籁号北牖[2]。出门无所适，动诣素心友[3]。发瓮倾冻醅，脍鲜斫巨口[4]。辉辉明烛光，肝胆此可剖[5]。脱身风尘中，所剩持螯手[6]。谁知岁寒夜，复此共杯酒。元龙气未除，竹马期敢负[7]。百年尽今夕，那暇图不朽[8]。作达信有涯，生天独甘后[9]。及时且斟酌，不薄乃云厚[10]。渐畏人影乱，即欢变回首[11]。一身堕地来，恨事常八九。饮罢夜气高，落落数星斗[12]。

注释

[1]乾隆三十五年（1770）冬，仲则在里中与左辅聚饮赋诗。诗人“一身湖海气”，鄙夷功名利禄，所谓一肚皮不合时宜，人生恨事十常八九，正是清中叶寒士的一种典型的心态。左二：左辅（1751—1833），字仲甫，号维衍，又号杏庄、云在，阳湖（今常州）人。乾隆五十八年（1793）进士，累仕湖南巡抚。著有《念宛文稿》九卷、《诗集》十卷、《词钞》一卷、《词曲》一卷、《书牍》五卷、《官书》八卷。

[2]压：覆盖。郊：邑外为郊。寒籁：凄凉的声音。唐彦谦《红叶》：“晚风生旅馆，寒籁近僧房。”北牖：朝北的窗子。

[3]动：常常。素心友：相知的友人。素心，心地纯洁，世情淡泊。陶渊明《移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

[4]发瓮：打开酒瓮。冻醅（pēi胚）：同“冻醴”，指冷酒。脍：细细地切鱼或肉。斫：削，切。巨口：指鱼。《尔雅翼》卷二十九《释鱼》：“鳜鱼巨口而细鳞。”《六书故》卷二十：“鲈，洛乎切，巨口细鳞。”这两句典出苏轼《后赤壁赋》：“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余过黄泥之坂。……行歌相答，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须。’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

[5]辉辉：明亮貌。肝胆：喻真诚之心。

[6]风尘：指飘泊江湖。持螯手：典出《晋书·毕卓传》：晋人毕卓尝谓人曰：“得酒满数百斛船，四时甘味置两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螯，蟹螯。

[7]元龙：陈登，字元龙，三国时人。气未除：豪气未除，典出《三国志·魏书·陈登传》：许汜与刘备、刘表共论天下人曰：“陈元龙湖海之士，豪气不除。”刘备问：“君言豪，宁有事邪？”许汜曰：“昔遭乱过下邳，见元龙。元龙无客主之意，久不相与语，自上大床卧，使客卧下床。”“竹马”句：黄仲则与左辅幼时交好，故云。竹马，当马骑的竹竿，儿童的一种玩具。李白《长干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8]“百年”二句：意近李白《梁园吟》：“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又，《襄阳歌》：“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百年，即一生，此指一生之乐。

[9]作达：仿效放达之行，典出《世说新语·任诞》：“阮浑长成，风气韵度似父，亦欲作达。步兵（阮籍）曰：‘仲容（阮咸）已预之，卿不得复尔。’”有涯：语出《庄子·养生主》：“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生天：佛教语，谓行十善者死后转生天道。这里暗用谢灵运之语，《宋书·谢灵运传》：“尝谓<岂页>曰：‘得道应须慧业文人，生天当在灵运前，成佛必在灵运后。’”

[10]“及时”二句：意近白居易《对镜吟》：“我今幸得见头白，禄俸不薄官不卑。眼前有酒心无苦，只合欢娱不合悲。”斟酌，即饮酒。不薄，陆游《初秋即事》：“造物于人元不薄，未须抵掌叹囊空。”

[11]人影乱：形容酒醉之感。即欢：追求欢娱。回首：追忆往事。

[12]夜气：夜间清凉之气。落落：稀疏零落貌，意含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