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伯箫散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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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导读

吴伯箫(1906—1982)是中国当代著名散文家、教育家。原名吴熙成,字箫亭,后改为伯箫。笔名山屋、天荪等。他出生于山东省济南市莱芜区吴花园村,父亲是教师。后来考入曲阜师范学校,毕业后在孔家做了一年家庭教师,1925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先读理科,后转文科。其间,他积极参加学生运动,和朋友一起创办杂志,后从事教育工作。1938年只身奔赴延安,参加革命。1946年到东北参与创办东北大学,长期从事教育工作。1954年任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副社长、副总编辑,主编中学《文学》课本。“文革”后继续从事编辑工作。自1925年开始在《京报副刊》发表文章算起,他的创作生命持续了近六十年,发表二百多篇散文,先后出版过《羽书》《潞安风物》《黑红点》《出发集》《烟尘集》《北极星》《忘年》等。他的《记一辆纺车》《菜园小记》《“早”》等优秀作品,不断入选各类大中小学教材,影响了一代又一代读者。

198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委托鲍霁编选《吴伯箫散文选》,并于1983年正式出版。全书篇目由作者亲自审定,可以说是作者多年创作优秀散文作品的集大成,出版后产生了广泛而持久的良好影响。叶圣陶先生在该书《序》中曾经写道:“我们俩经常讨论语文教材的编撰,有时似乎谈得极琐屑,近乎咬文嚼字。其实绝非咬文嚼字,准确的意思和准确的记载非由准确的语言来表述不可,所以一个字也不能随便,一处语法错处也不能容许。”所谈虽是语文教材,其实也正是叶、吴二位先生对自己作品的要求。吴伯箫的大量散文,思想性强,文字优美,正体现了这种严谨不苟的精神。这些作品魅力经久不衰,根源也正在于此。

吴伯箫散文的成就和影响是公认的,为满足中小学生读者拓展阅读的需求,我们从本社1983年版《吴伯箫散文选》中精选了三十篇适合学生阅读的经典之作,按写作时间编排,并对其中稍显艰深的字词略加注释(前加星号),以便读者理解。

吴伯箫对生活充满感情,他的散文自始至终都包含对生活细节的体察,但又不局限于单纯的白描,而是“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将生活与历史与思考紧密结合起来,营造出一种特殊的艺术魅力。比如他写动物,《马》其实并不是在描摹马的神骏,也不是写马的故事,而是以马为线索,牵扯起很多旧事、心情和典故。从孩提到成人,从姐姐弟弟到父亲母亲,从叔父到祖父,笔下缠绕的,其实都是对故乡的眷恋,对昔日的怀念。于是,篇末的一句“我有点儿想家”简直就是水到渠成。《啼晓鸡》写法就不同了,基本上没有写到具体的人,而是围绕着鸡展开丰富的联想。从城市与乡村的对比,写到鸡的各种状貌。不仅写了鸡,还写了狗,鸡犬在传统中国往往是分不开的。进而又引经据典,多处点染,但都一笔带过,绝不拖泥带水。其间透露出的是对乡村、对传统、对故乡的执着与眷恋。

吴伯箫写过好几篇关于孩子的文章。《野孩子》是一篇饱含深情的文字,一方面对那些混迹于垃圾堆里讨生活的野孩子进行正面描写,写他们随时随地利用各种资源的创造力,写他们对酷暑寒冬的适应力,写他们快乐地游戏,写他们不接受赏钱去表演的自尊,写他们奉养老人的品行,称呼他们为小英雄们,对他们充满温情甚至敬意,使我们似乎忘了他们是一群无家可归的野孩子。但另一方面,作者对他们的怜爱和担心一直潜藏在文字背后,直到文章结尾,终于按捺不住:“我愿意有一天,万年山下再没有了垃圾堆。万年山下再没有了像垃圾似的那些垃圾堆上的野孩子。”前文所有的正面描写,都在这一句话中轰然崩塌,那些苦中作乐的野孩子原本是不应该存在的,正是时代与社会造就了他们悲惨的遭遇。作者的愿望让我们想到了唐代大诗人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结尾的诗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这些善良美好的愿望不可能自动实现,只能靠人民自己的奋斗才能改变命运。作者希望这些孩子不再是野孩子,而是成为小冲击队。这种思想显示出1934年在青岛时期,吴伯箫已经具有了一定程度的革命思想。

如果说《野孩子》等文章中,吴伯箫参加革命的思想还是星星之火的话,那么在《羽书》《我还没有见过长城》中,这星星之火已渐成燎原之势。《羽书》写的是鸡毛信,作者从羽书的渊源谈起,但其实写的是一次革命的记忆,更是对未来扫荡日寇恢复中华的畅想。《我还没有见过长城》是一篇构思精巧的文章,作者没见过长城,但却通篇书写长城,通过京城其他风物的对比、关于长城的历史知识、他人的讲述,展开联想与想象,畅想长城所代表的勇武和坚强。尤其动人的是两段朋友对长城的印象,万年书屋主人说起长城时,“从沙发椅上跳起来,竖起大拇指,蔼然的脸上满罩了青年的光辉”。而自己的归途,“迈的是鸵鸟般的大步”。何以如此?正因为在他们的心中,长城代表了古中国的光荣,是民族的象征,是不屈的象征。让我们不禁想起“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诗句。古老的长城一直是中华民族捍卫自身的屏障,站在长城脚下,我们都会感到历史的沉重与悲壮,同时,我们更会感到光荣与自豪。而另一位青年画家朋友的经历则充分体现了“江山之助”,是长城使他开阔了心胸,提升了画技。长城正是中华民族刚健勇武之气的象征,向往长城,就是向往刚健、向往勇武、向往保家卫国、向往自强不息。在这种心情的激荡与鼓舞之下,哪个有血性的中国人不会为之振奋?能写出这样的文字,具有这样的思想,吴伯箫在1937年卢沟桥事变之后选择参军抗日、再后来去延安参加革命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吴伯箫还写过另一种孩子,与《野孩子》里的孩子相似的是年龄,是调皮的特点,不同的是经历和品格。《沁州行·“调皮捣蛋”》里的王翰文才十一岁,但这小鬼却和伙伴一起去敌人驻扎的村子里投炸弹,炸死了日本的小队长;《“调皮司令部”》里十六七岁的孩子们都已经是成熟的战士了,他们机智、勇敢,面对大队敌人不急不慌,抓住战机,打死打伤两倍于己的敌人,最后顺利撤退。“一副长坂坡上赵子龙的神气。”字里行间,作者对这些孩子的喜爱和赞美是溢于言表的,而他们也正是中国的希望,他们正用自己的勇敢和热情亲手打造中国的未来。

如果以延安时期为界,吴伯箫散文大体上可以分为前后两期。延安之前的散文整体上呈现出一种诗意的追求,对于辞藻的刻意加工,对于表达的别出心裁,都可以看出一位文学青年在自觉地追求散文形式的创新。但更重要的是在这种诗意追求的背后,蕴藏着作者对于生活的厚重情感。无论是写人、写物还是写事,都饱含感情,在上天入地、打破时空的联想中,将自己的体会和感悟娓娓道来。他对故乡对家人对儿时的眷恋,对祖国对民族对社会的反思,都令人感到一种由衷的真诚,全无为文而造情的弊病。由于当时作者处于文言写作和白话写作共存的时期,其中有些表达与当下的语言习惯或有不同,但不能看作是误用,这一点也需要我们注意。

吴伯箫的古典文学修养很好,因而我们常常看到他的文章中征引古典作品。由于古诗文的浸润,他的散文也追求一种诗意的美,这一点尤其体现在他对语言的锤炼上。比如《山屋》,开篇就是诗的语言,“屋是挂在山坡上的。门窗开处便都是山”。这简直就是两句诗,古人也的确有过类似的诗句,像南宋陆游《山行》中的“南出柴门即是山”,明代张鼐《野竹》中的“谁家茅屋挂青山”。《山屋》书写了作者在山屋中生活的种种体会,清晨、鸟鸣、阴雨、愁绪、闲聊,看似漫不经心,信马由缰,其实处处透露出一种热爱生活的情趣,正如作者自己所提到的陶渊明的“逸兴”。文中有些描写极富画面感,如“你的梦境不是忽然透出了一丝绿莹莹的微光么,像东风吹过经冬的衰草似的,展眼就青到了天边”,“那窗外像笑着似的处女的阳光,一扑就扑了你个满怀”,这些句子都饱含诗意,但已经脱离了古诗的范围,分明是新诗的意象和味道了。《山屋》不仅在语言和意象上极具特色,其内容也颇值得关注。

我们似乎可以这么看,吴伯箫前期文字的核心意象就是山屋,因为对时代、对社会、对都市的失望,他的心中潜藏了一个山屋一样的理想所在,这个理想的山屋是自然的,是避世的,是符合“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思想的。但事实证明,在一个黑暗的时代,这种避世隐居的生活不容易实现也不可能长久,更不是出路。吴伯箫最后选择了参加革命,自己动手去改造这个时代、这个社会。

吴伯箫后期的散文,风格上出现了明显的变化,相比前期而言,后期的生活气息更浓,而文字也更加平和老道,有一种漫天烟霞归于平淡的气象。相比前期的山屋,吴伯箫后期文字的核心意象变成了菜园,虽然看起来与山屋类似,但重心已经发生转变,菜园代表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再是消极逃避,而是积极面对、积极建设。或许也可以看作是从道家到儒家的转变吧。《菜园小记》是吴伯箫后期文字的代表作,从艺术风格上看,他汰去了前期散文中雕琢文字的痕迹,返璞归真,更臻胜境。文章虽然仍然充满诗意,但却显得自然从容,并不着力,但却力透纸背,寻常字句,却透露出浓浓的情怀。“种花好,种菜更好。”开篇就有味道。随后作者以浓墨重彩去书写菜园、果园、花园三者合一的美好图景,更值得纪念的是,这是亲身劳作的结果。作者用轻松的笔触,娓娓道来,如聊家常,那花的色彩、菜的色彩、田圃的生活、劳动的愉悦,都跃然纸上。文中说,“老圃种菜,一畦菜怕不就是一首更清新的诗?”这文章也正如一首清新的诗。

吴伯箫还有一些歌唱革命的文章,与具体生活融为一体,非常动人。比如《歌声》,写延安不同时期的歌声对比,过去的歌声多是歌唱爱情、诉说别离、控诉旧社会剥削压迫的,而新时期的歌声是解放的歌声,“歌唱革命,歌唱领袖,歌唱抗战,歌唱生产”,人们不是单纯在唱歌,而是在歌唱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命运。歌声直接变成了解放的先声,变成了革命的语言。再比如《窑洞风景》,窑洞的条件当然是艰苦的,但正是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身在其中的革命者们乐观积极地努力奋斗,将窑洞变成工作场所、战斗堡垒和美好花园。延安窑洞的灯火,激励了无数参加革命的仁人志士。

王明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