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陈词滥调
欲速则不达。
白雾像上次去德国一样，由蛇口码头转渡轮去香港机场。
一路上出租车被拥堵所扰，走得很慢，白雾又没带水，急得嗓子直冒烟，好不容易赶到码头，又马上换船票，过闸口，过安检，过海关，直到进机场，她都没找到时间买瓶水喝，一直口干舌燥地四处奔走，又急着换登机牌，检票，过安检，直忍到进候机楼才喝到水。
她找了间商店，买瓶水站在门口就咕嘟咕嘟地灌了大半瓶。
她在路上本计划在机场的免税店里买齐生活用品和拜访客户必须要用的化妆品和正装衣服和皮鞋，也因为时间不够，来不及买。
离登机截止时间只有十多分钟了，她甚至听到了机场广播喊她的名字，她一路狂奔，在最后一刻登上飞机。
坐在飞机的座椅上，她的世界才开始逐渐清净，剧烈的心跳也才渐渐平复。
趁着有空，她向肖祺请了假。
肖祺只回复“知道了”三个字，白雾便知道肖祺对她这一趟不花公家钱的出差是赞成的。
飞机飞了十四个小时，于当地时间次日凌晨三点十五抵达洛杉矶。
经过咨询，白雾得知从洛杉矶飞去图珀珞机场的航班最早也要等到六点半，她立即买了机票，再利用中间两小时的空挡买了生活必需品，一套化妆品，一套化妆工具，一件衬衫，一套质地较好的西服，一双高跟鞋，和一个小行李箱，把随身物品重新整理了一遍，方觉一切步入了正轨。
天亮不久，她就坐进了飞往图珀珞市的境内航班，并于九点抵达图珀珞机场。
刚下飞机正好国内刚上班，她又联系Iris，请Iris帮忙把客户演示文档发到她的邮箱。
紧接着她又开始化妆换衣服。
为了节省时间，她就直接在机场的洗手间里对镜梳妆。图珀珞市是密西西比州的一个小城市，机场老旧，设施落后，洗手间环境与国内六十年代的火车站差不多。白雾不想另租酒店，只得将就借这儿的镜子施脂敷粉。
一个多小时后，白雾装扮完毕。
从洗手间出来，一个焕然一新，光彩照人的美人便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娇莲吸引了周边所有人的注意。
白雾出机场，叫了一辆出租车，只十多分钟就到了位于杜兰特路1-8号的MI Park（密西西比仪器仪表公司公园）。
刚下出租车，白雾就被园区的气势镇住了。
密西西比的园区大门口竖立着一面灰白色石墙，上面镶嵌着一个巨大的银色‘Mississipi’标志，标志前方耸立三根旗杆，分别是密西西比的Logo、美国国旗和意象化的世界地图，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园区内部最引人注意的是一栋被蓝色玻璃包裹的椭圆形大楼，大约有三十多层，大楼的前后左右还有不计其数的楼群，有高有矮，有新有旧，掩映在树木草坪之间。
要说比密西西比更大的园区白雾也去过，比密西西比营业额更高的企业她也拜访过，她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惶悚过。
或许这就是专业的力量。
其他公司再大再知名，也不像密西西比这样站在世界技术之巅，从事的研究都是人类未知的空白，获得的成果都是人类能达到的极限，一想到园区里都是像高邱那样智商高绝，遗世独立的科学家，谁都会自惭形秽。
白雾用小镜子再次整理了仪容，在门口打量了半天，发现园区竟没有门卫，她便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她的心七上八下，眼睛东张西望。
她很想找个人问一问Eric的办公室在哪，得到他们的答复，也算得到主人的准许，否则她总觉得自己像非法闯入，让她很不踏实，可园区里很空旷，一个人都没有。好在走了几步，她看到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园区的平面地图，才知道玻璃大楼是研发部所在地，玻璃楼前面有一栋小楼是行政部，大楼后面还有十几倍的面积，分别设有实验室、销售部、厂房和仓库等。
白雾转头一看，看见树林后有一栋矮楼。
小楼卧于光鲜亮丽的大楼前，显得很不起眼，白雾之前忽视了它，现在连忙加紧步伐走了过去。
来到行政部楼下，白雾看到小楼的白色外墙已被岁月侵蚀成灰色，石壁斑驳陆离，左上墙角还长满了青苔，看着这栋楼，人们能真切感受到密西西比经历的八十三年沧桑。
进入推拉门，就是前台，两位金发碧眼的美少女站在台后。
白雾打起十二分精神，快步迎上去，极尽礼貌，尽可能笑得自然些朝她们打招呼道：“您好，请问Eric是在这里办公吗？”
两位前台小姐看到白雾都有些意外，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道：“公司有十多位Eric，您是找哪位？您知道他的全名吗？”
“Eric Moore。”白雾连忙补充：“负责测距产品的产品经理。”
前台又问：“对不起，您的英语很标准，我听不出您是来自于哪个国家，请问您是美国人还是新加坡人，或者？”
白雾感觉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可她不便表现出不悦，道：“我是中国人，来自深圳。”
前台又朝另一个女孩看了一眼，转头对白雾道：“您是中国人，那您确定您要找的是测距类产品经理Eric Moore吗？”
白雾心中更觉疑惑，口中依然答道：“是的，测距类产品经理Eric Moore，因为您知道，我们工厂就是生产测距类产品的，我想与他谈一谈合作的可能性，我带了样品，也希望给他看一眼。”
“我明白了，您可以去E5栋5楼找他，”前台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白雾，道：“也就是后面那栋高楼，出门右拐往后走一百米就到了。”
白雾连忙道谢，走了出去。
不一会，她就来到了研发大楼，这栋楼明显新很多，与深圳上海最时髦的办公楼均可一拼，门口也有电子闸口，刷卡或刷脸才能进入，白雾便向保安说明来意，请他开闸放行。
保安是个六十来岁，乐乐呵呵的美国老人，看了白雾的长相，也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白雾，笑道：“你是中国人，来找Eric Moore，你确定吗？我放你上去没问题，但我怕你上去了下不来。”
白雾越加迷惑，问老人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
白雾只好豁出去了，上楼一探究竟。
过闸口进入一个与上海环球金融中心差不多的大厅，地面摆放着许多老物件，大到卡车，小到不知名的粉末，千奇百怪，令人叹为观止，墙上挂有老照片，奖杯奖牌等，大多都是上个世纪的纪念品；右手边是楼梯，由透明玻璃做成，盘旋至二楼和三楼；一个老式拖拉机后面有电梯通道，白雾绕过拖拉机，上电梯直达五楼。
白雾看了电梯出口的指示牌，很快找到了产品经理办公室的方向，两三分钟后，她就到了产品经理办公室的门外。
也就是说，几乎没经过多少努力，她与Eric的距离就从远隔重洋缩短到了一门之隔，她不禁又紧张起来。
她定了定神，看到走廊一溜办公室的墙壁和门都贴了印有密西西比标志的单向反光膜，看不到里面，她便整理了一下头发，拂去衣袖和领口的灰尘，敲响了Eric的办公室门。
“进来！”
白雾小心翼翼地敲了三次，才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粗鲁而威猛的传唤声，她又小心翼翼地推动门把手，进了办公室。白雾第一眼就看见房间里有四张桌子四个人，四人都是正宗的美国白人，其中三个年纪很轻，看起来像刚毕业的大学生，一个年纪较长，约摸三十六七岁，正坐在椅子上埋头整理放在地上的行李箱。
行李箱不大，又被塞得很满，男人正用力地压箱盖，试图把拉链拉上。
白雾本能地觉得刚才喊她进来的声音就是这个人发出来的。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哪位是Eric？”以防万一，白雾还是想先确认一下，语气仍旧万分客气。
有个小伙子偷偷地朝中年男人指了指。
中年男人还在努力地拉拉链。
白雾不知该继续说话还是闭嘴干等，因为拉链一时半刻肯定拉不上，她看三个年轻人都噤若寒蝉，没人问她找Eric干什么，她推想Eric在他们中间应该颇有威信，因此决定立等。
忽然“啪”的一声，拉链被Eric拉断了！
“Fuck！”Eric大骂一声，站起身来，飞起一脚就踢在行李箱上，行李箱被他踢得滑出去老远，盖子猛力掀开，里面的衣服、纸张、电脑还有两三四个方盒子都飞了出来，洒得到处都是。
白雾没做准备，吓得一声尖叫，连退了两三步。
Eric这才转过身打量白雾，见她一副亚洲人的长相，当即沉下脸来，半眯着眼逼近白雾问道：“你哪来的！想干什么！”
白雾情急之下没敢仔细打量Eric，只注意到他个子中等，长着一脸络腮胡子，忙道：“您好Eric，我，我是白雾，来自中国，我为一家专……”
话刚说到这，Eric忽然又一脚踢在旁边的凳子上，将凳子踢得滑出去老远，指着门吼道：“中国？密西西比不欢迎中国人！你不知道吗！滚！马上给我滚出去！”又逼近一步，几乎问到白雾脸上，道：“你是怎么进来的！谁带你进来的！”
白雾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转头对其中一个年轻人道：“Jason！马上去查！看看谁这么大狗胆，敢放中国人进我的办公室！”
Jason马上站起来对白雾道：“小姐，请跟我走。”
白雾胆战心惊，又兼莫名其妙，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是想给您介绍我们公司的产品和技术，寻求与密西西比的合作，您突然发这么大脾气，我有点不太理解。”
Eric道：“一家中国公司，想跟密西西比合作？你出门没照镜子吗！”
白雾听了这句话，血气上涌，一时忘了害怕，也顾不上礼不礼貌，大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气的不是我这个人，你气的是我的国籍，是吗？你认为中国企业没资格来拜访你，是吗？”
Eric道：“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滚吧！”
Jason连忙示意白雾别和Eric争论，快快撤离为妙。
“好，Eric，既然你话说得这么直接，那就请恕我也直言了！”此时白雾自觉不是为自己，为公司而战，而是为国而战了。
“如果你小看中国，是因为你认为中国企业不注重研发，那我告诉你，你现在就可以把这些陈词滥调收起来了！如果你关注外面的世界，你可以看看，中国有多少技术已经领先全世界！”白雾道：“如果你小看中国，是因为你认为中国企业急功近利，没有心思研究顶尖的技术，那我告诉你，你现在也可以把这些陈词滥调收起来了！如果你关注外面的世界，你可以看看，中国有多少专利是你们美国企业翻不过去的大山！”
“你不要用你的狭隘的眼光看待这个发展的世界，我承认中国落后了西方国家两百年，”白雾越说越激动，道：“但你不要忘了，中国曾经领先五千年！五千年的智慧，不是一个两百年历史的国家可以理解的，更不是一个八十三年历史的公司，一个三十多岁坐井观天的产品经理能够理解的！”
Eric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对另外两个男生吼道：“把这个中国人给我轰出去！”
Jason和两个男生都来拉扯白雾。
白雾一甩衣袖，怒目圆睁，镇住他们三个，道：“正如中国只花了七十年时间就赶上了发展了两三百年的西方国家一样，我们公司也在短短六年内，追平了莱卡十八年的技术积累！也正如中国将在二十年内势不可挡地超过美国一样，准针也一定能在十年内超过密西西比！你如果不信，那就走着瞧！”
Eric这时已叫来了保安。
白雾说完，气冲冲地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