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玲珑又来马厩了。现在她是只要有空,就会跑到马厩来找吕库。但吕库烦她,从来不理她,自己该忙啥忙啥。玲珑每次跟吕库搭话。吕库都是不抬头,不理睬,不回话。玲珑对吕库的冷淡根本就不在意。有时候,她会在后院转上一圈走了。但大多数时候,她会找一干净地方坐下,笑眯眯地看吕库干活。好像看吕库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样子,是她的一个乐子似的。
阿克克只要看见玲珑来,就会嬉皮笑脸地迎上去,舔着脸跟玲珑搭话。玲珑见不得阿克克,不是装作没看见他,就是毫不客气地把他训斥到一边去。每当这时,阿克克都会无奈地走到一边,恼怒地望着那俩,心里发着狠。
吕库每看见阿克克那发狠的眼神,和玲珑小姐那满不在乎的神气,都会觉着自己真是倒霉。
这天,吕库把一筐刚刚拾掇完的新鲜草料,放进一号马厩的料槽里,就听见外边阿克克在大声嚷嚷。吕库赶忙放下筐子往外走。就在吕库刚探出身子想看看阿克克在喊啥时,阿克克已经冲到了吕库跟前,并对着他就是一巴掌。身高马大的阿克克一个巴掌就把吕库扇得跌坐在了地上。
“这是你干的事?”阿克克抖着手中的一把草料恶狠狠地问。
吕库坐在地上头嗡嗡地响,两眼冒着金星,脸上火辣辣疼。他捂住脸望了一眼阿克克手中的草料,不知他在说啥。阿克克见吕库坐在地上不起来,对着吕库的胸口又猛踹一脚。吕库仰面又跌了下去。随后,阿克克在吕库的身上不停地猛踹猛踢。吕库抱住头,蜷缩在一起,咬住牙一声不吭。阿克克踢累了,揪住吕库的领子,把吕库提得站了起来。
“你为啥打我?”吕库忍住浑身的疼问。
“你他妈的还问为啥!”阿克克骂着,上来又给了吕库一巴掌。
吕库紧握住拳头,忍住了反抗的冲动。
“你看看,这就是你拾掇的草料!”
“我拾掇的草料咋了?”
“咋了?”阿克克把举着的一把草料放在了吕库的鼻子跟前,一边抖着一边又说:“拾掇过的草料咋还有那么多的土疙瘩?你是想把主家的天马喂死吗!”
“不可能!”吕库叫道:“我拾掇过的草料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
“你他妈的嘴真硬!你过来看!”阿克克拽住吕库的胳膊,就把他推到了那堆草料跟前。
吕库蹲下一看,愣住了。这些草料明明是自己才拾掇的干干净净后装了筐端给马吃的,咋一转眼,里边就又有那么多的土疙瘩。吕库蹲在地上发愣。
“你说!你是想让我把你绑在柱子上挨鞭子呢?还是给我磕头求饶?”
吕库突然明白了——那些土疙瘩是阿克克放的!他栽赃我,就是为了出气!为了出玲珑小姐不理他的那口恶气!……这个小姐呀!她难道不害死我心就不甘吗?吕库无奈地跪在了地上……
阿克克得意地笑着又踹了吕库一脚后,扬长而去。
第二天,玲珑小姐又来到了马厩。当她看见吕库肿着的半个脸时大叫了一声:“你又被他打了?”
吕库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的火气,冲着玲珑也大叫道:“你能不能不要再来马厩了!”
玲珑先是一愣,后又笑着看吕库忙。
夜里,秦羊告诉吕库,阿克克早就想娶玲珑小姐,只是他不敢跟主家说。在这后院里,谁跟玲珑小姐说话,谁就没好果子吃;不是被阿克克欺负,就是会送了命;包括那些护兵在内,也没有人敢跟阿克克拼命;一是他长得高大凶猛,有力气;再个他是主家宠着的人,没人敢惹他。秦羊难过的告诉吕库,先前被阿克克打死了的那个人,就是因为跟玲珑小姐多说了几句话。“你可千万千万不敢再跟玲珑小姐说话了!”秦羊再三叮嘱吕库。
吕库狠狠地点点头。他想自己只有一条命,而且这条命是用来给吕家报仇的,不是用来陪小姐说话的!吕库发誓,以后再见玲珑小姐来马厩,就一定把她推出去!
第二天,玲珑刚进后院,吕库冲着她就大吼到:你是不是想让我为你也送掉性命!
玲珑站在院子里半天没动。一会儿,她噙着泪慢慢转过身,出了后门。从此,玲珑再也没有踏进后院半步。
冬去春来,吕库在沙迩家已经熬过了三个年头。他22岁了。
草原上山花烂漫。吕库坐在山坡上,望着蓝天白云,望着远方连绵的雪山,心里惆怅又酸楚——啥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呢?啥时候才能给爹报仇呢?……唉,就是县令现在准我走,我又该去哪?……混一碗饭容易,但想要回到西安谈何容易?……没有钱,咋走过那几千里路?就是走到了西安,那仇又该咋报?……我得走!得先离开这个地方!只有离开这,才能报仇!……对!不能再在这里等死了!
吕库向秦羊打听到了一条近路,可以很快的翻过雪山到达精河县。他想,到了精河后,自己就可以一路给人打零工挣钱,一路往西安走。
在秦羊的帮助下,吕库在灶房里偷了很多的馕和牛肉干。那些食物足够他跑到精河县的。几天后的一个半夜,吕库在给马儿们喂了最后的一次草料,便翻墙跑了。借着月光,吕库飞奔在一条陌生的小路上。按秦羊说的,天亮前只要他能进入雪山,赶天黑绝对就到精河县了。只要到了精河县,他啥都不怕了。东边的天在慢慢放亮,吕库离开沙迩家已经快两个时辰了。他知道阿克克这会还睡着呢。等他醒来,哈哈,自己早就进到雪山里了。吕库望着天边的亮光,望着眼前的雪山,心里一阵快活。
沙迩的天马把吕库的算盘拨乱了。天明时马儿们没有吃到它们该吃东西,便在马厩里躁动起来。对马儿们的异常响动,阿克克非常了解。他一边嘟哝着“这货是不想活了!”,一边往马厩走去。十匹天马果然是因为没有吃的而躁动不安。阿克克大怒,一脚踹开了吕库和秦羊的房门。
两匹天马在追吕库的时候果然名不虚传。它们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速度,把逃走的吕库又给驮了回来。
吕库必死无疑了!马厩里的那个柱子,就是他待在这人世间最后的地方。吕库什么都不想了。他只在心里对父亲说:“儿子不孝,为能让父亲如愿。对不住了……”吕库心一酸,低下了头。
阿克克要人命时的鞭子是浸泡在盐水里的。它打在人光裸的身上,两下就会让人没了出气声。吕库被阿克克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一会痛苦地叫一声,一会又死咬着牙强忍着。阿克克开心地奸笑着。他感觉自己甩出去的鞭子声,听上去是那么地让人痛快。他不高兴吕库没知觉。他就愿意听见吕库叫喊,愿意看见吕库咬着牙的样子。
吕库被一盆一盆的冷水泼醒……
秦羊悄悄地找到了玲珑小姐。
玲珑愤怒地夺下了阿克克手中的鞭子。
吕库得救了。这次,他再也没有力气把玲珑小姐推出门外了。他感激玲珑!因为玲珑让吕家又有了报仇的希望。
玲珑小姐为吕库治好伤痛后,又奔去了她的大草原。临走时,她瞪住阿克克放话道:“你再敢打他一下,我就打死你!”
阿克克妒火中烧。他想好了,吕库必须死!
又是两年过去了。阿克克欣喜地发现他向主家提亲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沙迩在尼勒克的一户牧民那里,花巨银又弄到了一匹白点青色伊犁马。这匹马比他以前的那十匹马更漂亮,更健壮。
为得到这匹马,沙迩是费劲了脑子,也费尽了银子。他从看见那匹马开始,心里就再也放不下了。每晚每晚,沙迩一闭眼睛,似乎就看见了那匹马向他奔来——那健硕的躯体,轻巧的四蹄,飞扬着的鬃毛……沙迩激动着,想着。现在,这匹马就要回来了!
阿克克带着十个县府护兵走在去尼勒克接马的路上。一个罪恶的谋划在他心里早已生成。
回来的路上,阿克克用毒药毒死了十个护兵,把那匹马藏在了山坡上一个不为人知的空屋子里。阿克克撕烂自己的衣服,咬着牙用刀刺伤自己的胳膊和大腿。当他血淋淋的站在沙迩面前,告诉沙迩说他们遭到了土匪袭击时,沙迩差点晕倒。再当阿克克说他趁着混乱骑着那匹马逃走,并将马藏了起来时,沙迩瞪着惊喜的双眼,竟扑通跪在了阿克克的面前不住磕头,嘴里还不断地念叨着:恩人呀!恩人呀……
阿克克看着一箱银子对沙迩说:“我不要银子。”
沙迩惊得张着大嘴,问:“你嫌少?”
阿克克笑着摇摇头。
“那你想要啥?”
“我要玲珑小姐!”
“啊!”沙迩一千个一万个没想到阿克克想要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儿!他的脑子晕晕乎乎,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答应呢,还是不该答应。
沙迩心里明白了,与其说阿克克是舍身保马,不如说阿克克是借马要挟。……虽然玲珑不是自己最疼爱的孩子,虽然没有人愿意娶玲珑,但玲珑也是县令家的千金呀!把自己的千金嫁给一个养马的,这太失身份了吧?也太让我玲珑没面子了吧?……但如果不把玲珑给他,这个心狠手辣的阿克克又会如何呢?他可是啥事都能做出来的!……阿克克太重要了!这么多年自己咋就没有想到重用他,就会被他拿住呢!后悔是没有用的,当务之急是必须先稳住他。
“哈哈哈……”沙迩假笑了一下说:“阿克克,真没有想到你会有对我尽孝的想法;可以考虑呀;不过,光我同意不算数,最主要是得玲珑同意;这,你是知道玲珑那脾气的;她要是不愿意干的事,谁把她都没有办法。”沙迩以为,把厉害女儿推到前头,阿克克自会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成。
谁知道阿克克说:“这我知道的;但这件事情成不成,我看不在小姐,而是在你!”
沙迩愣住了。
“她就是个女子么;她啥事情不得听父亲的!再说了,你把厉害说给她听,她能不知道深浅?能不听你的话?”
阿克克这话分明是要挟嘛!沙迩内心十分不快。“哈哈哈……看你说的;那我就试试吧;不过,这事你不能心急,得让我慢慢跟玲珑说。”
“不急不急;你慢慢说,我慢慢准备。”
去你娘的!沙迩在心里狠狠地骂到。
玲珑小姐果真跟父亲炸了锅。
几天后,沙迩来到后院。他打发走了阿克克后,便坐在一边仔细地打量吕库。
吕库心生纳闷,主家今天这是要干啥?难道也是来找我事的?吕库警惕起来。他在十一个马厩里进进出出,熟练地给马儿们洗澡、刷背毛,然后再悄悄地投两眼过去,查看沙迩的反应。
……这小子比那个家伙心思简单多了!沙迩想。虽说他身子骨没有那个壮实,但他可也不会生出其他事来;还会省不少银子。……就这样!慢慢地让这个顶了那个!
几天后,马厩又来了一个新疆小伙。阿克克古怪地笑着对吕库说;“主家看你辛苦,派来了个人过来跟你分着干活。”
吕库根本不信。他想,谁知道那心狠的主家在盘算啥呢。吕库并不因多了个人就少干活。他依旧按规矩,该干啥干啥。
阿克克心里很明白,主家新派一个人来是什么意思。……沙迩,你想得太好了!阿克克心里恨恨地想。
春天的一个上午,吕库牵着十一匹马,又来到了山坡草场。马儿们开心地吃着草,吕库坐在一边望着马儿们,望着蓝天……
突然,山背后飞奔出了一匹黑马。吕库一看,马背上的人是个蒙面人。吕库心里一紧,赶忙站起来。蒙面人见到吕库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相反,他冲着吕库直奔过去。吕库被马狠狠地撞倒在了地上。不等他爬起身,蒙面人一棍子就将吕库打得昏了过去……
吕库被两盆子冷水浇醒了。他还没有睁开眼睛,便感到了头上嗡嗡地疼,想伸手去摸,突然感觉身子无法动弹,这才知道自己又被绑在了马厩的柱子上。湿漉漉的破棉袄紧紧地贴在身上,吕库浑身发抖,头上的血还在往下滴……
“我的马呢!”
沙迩一声大吼,惊醒了吕库。
“说!我的马呢!我的马呢!”沙迩暴跳如雷,用鞭子指着吕库不停地大吼。
阿克克站在沙迩身后,阴笑着。
“蒙面人……”吕库无力地说。
“混蛋!”沙迩一鞭子打过去,鞭稍狠狠地抽在了吕库脸上,一道口子瞬间冒血。“什么蒙面人!问问这方圆几百里,谁敢抢我沙迩的马!”
“把他的衣服扒了再说!”阿克克说着,上前就去撕扯吕库棉衣的领口。
……必死无疑了!吕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你说!你是跟谁串通了的!”沙迩继续吼叫着。
吕库知道,自己是说不清的。
玲珑小姐突然冲进后院。她不顾一切的奔向吕库,并伸开两只胳膊挡在了奄奄一息的吕库前面,对父亲大叫道:“不要再打了!爹!”
沙迩一愣。他完全没有想到女儿竟然会为一个奴役挡住自己的鞭子。
“你疯了!滚开!”沙迩恼怒地吼到。
“我不滚开!”玲珑瞪住父亲。
气急败坏的沙迩一鞭子打在了自己女儿身上。
玲珑痛苦地抱住胳膊慢慢地蹲在了地上,眼泪直流……
阿克克惊得目瞪口呆。
躲在一边的秦羊抹着眼泪赶紧跑去叫玲珑母亲。
“你滚开!”沙迩眼都不眨地对着女儿又吼一声。
“我不滚开!”倔强的玲珑流着泪说。
沙迩又是一鞭子抽了下去……
玲珑趴在了地上……
“啊!我的女呀……”玲珑母亲大叫着扑到了女儿身边,抱住女儿就放声大哭。
丧心病狂的沙迩一鞭子又打在了玲珑母亲的后背上……
玲珑挣扎着爬起来,对父亲说:“你,你不许打我母亲!”说完,她咬住牙疯了般地冲到父亲身边,一把夺下了他手里的鞭子。
沙迩愣住了。他呆呆地望着女儿。
玲珑左手捂住流血的右臂,忍住伤疼说:“父亲,你的马丢了,你不该去问问他吗!”玲珑用马鞭指着阿克克,对父亲又说:“你的马,是交给他看护的;马是死是活,是丢是在,不得让他说话吗!吕库只是一个喂马的,他知道啥!”
……对呀!这去山坡遛马本来就是两个人去的呀!沙迩拧过脸瞪住了阿克克。问:“你没有去遛马吗?”
“哎,哎,我去了;我去了呀;不然咋能把这家伙扛回来呢。”阿克克慌忙说。
“那,那个蒙面人打他的时候你在哪?抢走马的时候你又在哪?”沙迩追问到。
“我……”阿克克僵着脸笑着说:“我那天出门晚了一会;其实平时遛马,他也都是走在我前头……”
沙迩没有说话。他那双紧紧瞪住阿克克的小眼睛里充满疑问。……吕库说的那个蒙面人会不会就是他?他太爱用阴招了!他是不是还想用马来要挟我把玲珑给他?要做交换?……这事不能再问了,更不能戳破;如果把这家伙逼到了墙角,那十一匹马就有可能真的回不来了!……行!你想做交换,那就做个交换吧!“阿克克,这小子说的那个蒙面人,你觉着会是咱这的人吗?”沙迩装作很信任的样子问。
“不好说。”阿克克心想,什么意思?他难道要让我去找马?
“我看,从这小子那里也问不出个啥名堂;不如这样吧,你认识人多,脑子又好使,这事情就交给你来办;只要能把我那十一匹马找回来,你说啥我都答应。”
……太好了!这一计果然有用!阿克克开心的想。
当阿克克再次来到那个不为人知的空屋,准备牵回那十一匹马时,浑身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十一匹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