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西安城五味什子的西北角有个院子,院门不大,黑色门框的漆皮已经斑驳脱落,摸上去像树皮。这个院子很大。进了大门,一条长长的小路直通院里。小路两边是残剩着烂菜叶的几块地和凌乱不堪的野草灌木。院子中间有三间简陋破败的屋子。屋后是个荒了的大花园,没有花,只有乱草和几棵矮小的梨树。后院墙不高,有些地方豁豁啦啦的坍塌着,上边堆着一些带着刺的干酸枣枝。后院墙外是个一头通到盐店街,一头通到南广济街的小巷子。
这天,院子来了一个男人,他给房东出了个好价要买这院房。房东惊讶地张着嘴。尽管他难以置信,但还是乐不可支地数着钱搬走了。那男人带着将要临产的妻子,住在了这个院里。
吕库回到西安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玲珑去梁家牌楼他曾经的那个家看看。那个坐北朝南的家,大门仍是黑得那么亮堂,临街院墙还是白得那么耀眼,然而大门里却再也没有了自己的亲人……吕库坐在街对面房檐下的台阶上,望着自己曾进进出出的大门,忍不住地掉下眼泪。
玲珑挨着吕库坐下。
他伤心。她跟着也伤心……
“把你家再买回来吧。”玲珑说。
吕库一愣,抬起头望着玲珑。
“把你家再买回来!”玲珑眼里闪着泪花。
再买回来?吕库的眼睛一亮,好啊!那个院里可是有着亲人们的影子和自己的梦呀……
“走,咱去那家问问,看他要多钱;他要多钱,都给他。”玲珑说完,一手摁住吕库的肩膀,一手托着八个多月的身孕,艰难地站了起来。
吕库没有动。他忽然觉着有些不妥。
“走呀。”玲珑拽着吕库的袖子。
“不买。”吕库慢慢站了起来。
“为啥?”玲珑不解地问。
吕库搀住玲珑的胳膊,扶着她慢慢往回走。说:“我担心阿克克会找到这里。”
“啊!他能找到这?这么远。”
“那家伙那么狡猾,得防着。”
“好吧;那就过几年再买;等那些烂事都消停了,一定给你了了心愿。”
“再说吧。”吕库微微地苦笑着。
吕库最后定下来买五味什子的那院房。一是因为那儿离自己原来的家不远,情感上觉着亲近;二是因为那个院子破旧,不引人注目。
吕库给家里雇了个身体强壮孤苦无依的中年妇女侯妈,洗衣做饭,伺候玲珑。又顾了个商洛十八岁的小伙赵安做杂活。
夜里,玲珑笑着对吕库说:“今天你说要防着阿克克,我就一直在想,你得改个名字。”
“嗯;你说改个啥名字?”
“我想好了,你就叫吕迩吧。”
吕库笑了说:“你爹叫沙迩,我叫吕迩?”
“是呀;那有啥不好呢?”玲珑一本正经地说。
“为啥非得是迩这个字呢?”
“我们老家那里都叫这个字的。”
“行!那就用这个字吧;我再上加个字……”吕库想了想,说:“再加个玖字;圆满。”
“吕迩玖!”玲珑笑了说:“好好好!就叫这个!就叫这个!”
吕库,从此成了吕迩玖。
吕库没有告诉玲珑他们家发生的那些事,也没有告诉玲珑他以后要干啥。他不想让她跟着操心,更不想连累她。他好多次都看到玲珑投来询问的眼神,但他装没看见。他很感激玲珑从来不追问他,不难为他。至于他家的事和他要干的事究竟能瞒玲珑多久,他也不知道。他只想走着看。总之,他现在啥都不能说,说了,就会吓死她!
家里的事情安顿好了之后,吕库开始打探沈雪章的踪迹。他想起了小时候每当逢年过节,父亲总要买好些东西,让他去送给沈雪章。沈雪章的家是住在通济坊的。吕库决定去通济坊一趟,看看能不能再找到沈家那个大门。
吕库从北大街拐进通济坊不久,就看见了给他留下记忆最深的那栋小屋。那个小屋坐落在小巷十字口的中间。人来车往在它跟前都得绕着过。以前他每走到这里,都要很好奇地把那间小屋看来看去。他很想知道住在小屋里的人,有没有担心来来去去的马车把他家撞翻。
吕库一边围着那个小屋慢慢转着,一边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吕库注意到了有几个人站在小屋的南北两侧,在看小屋墙上贴着的一张告示。他便也走了过去。
大红色的告示上写着——
敬告通济坊各位街邻:
逢新春来临,沈卿悟先生与李娜娜小姐,谨定于乙巳年丁丑月壬申日,举行结婚典礼,敬备喜筵。恭请各位街邻光临。通济二坊四号,沈雪章敬邀。
……沈!雪!章!
突然看见这个名字,吕库心里顿时狂风大作!十多年了,所有的苦难和眼泪都跟这个名字有关!吕库两眼模糊,浑身颤栗。他蹲在了路边……
“听说沈家公子在新军当兵,干得不错都升官了。”站在告示前的一个人说。
吕库突然清醒。
“就是;人家真给他爹长脸。”
“沈雪章有福。”
“听说女方家也是有钱有势。”
“你看吧,人家那公子把婚一结,沈老爷子两口就剩下享福了……”
街坊们的这些话一句句地钻进了吕库耳朵。他心里一阵阵地发疼。……凭什么!凭什么你陷害了我父亲,让我们家破人亡,你却满堂喜庆?……沈雪章!天理难容!你必死无疑!吕库泪流满面。
吕库走到了通济二坊四号,那个敞开着大门就在记忆中。望着两扇门上大大的红喜字,吕库咬着牙想:我要让你变成白的!
夜里,吕库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他掏出刚刚买的一包香烟,抽出一根放在嘴上点着。那股烟虽然呛得他猛烈咳嗽,但带给他的刺激让他激动、兴奋。……大后天,到底是应该先杀了沈雪章?还是先杀了他儿子?吕库在心里掂量着两种结果的分量。……先杀他儿子!一来让他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让他生不如死!二来让他断了报仇的念头!……对!就这么定!……十一年了!我等了十一年了!为这一天,我死里逃生,苦苦忍耐……沈雪章!现在该是我看你的下场了!我要让你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我要让你受尽折磨,孤苦无依!我要在最后的日子,让你知道真相!让你知道害死吕顺顺是何下场!
大年二十九这天,沈家张灯结彩。街坊邻居,亲朋好友络绎不绝。沈卿悟身着大红绸缎锦袍,喜气洋洋。
沈卿悟十八岁参加清军。清末时,清军有了洋枪洋炮洋教头,袁世凯将清军改编为新军。沈卿悟因表现出众晋升为协参领,统领着三千人。今天他大喜。新军里的头头脑脑,虾兵蟹将,来了都有上千人。沈府里的人接踵擦肩,喜宴上了一桌又一桌,说的、笑的、划拳的,把个寒冬闹得热气腾腾。
吕库身穿新军军服,腰上别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混在一帮醉酒迷糊的士兵中间。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吕库眼前——沈雪章!吕库的心顿时狂跳起来。他不由得去摸腰间的匕首。……我要杀了他!吕库一边想着,一边往沈雪章的跟前凑。
“爹,你不用管;你去歇着;这有我呢!”沈卿悟的大嗓门让吕库猛然清醒。他放在腰上的右手又收了回来。……不能冲动!必须按想好的步子走!现在如果杀了沈雪章,那就太便宜他了!况且自己也有可能不好脱身。吕库转身又坐在了一桌酒席前。
天黑了。沈府依然灯火通明,人声喧嚣。
沈卿悟喝得已经是八九分了。他脸通红,眼睛眯着看不清人,嘴里乌拉着不知说的啥。他端着酒杯,对所有要来跟他碰杯的人一概不拒。尽管很多人他就不认识。他也无需认识,反正来的都是朋友,而且都是已经认不清了东西南北,晕头晕脑的朋友。
吕库端着酒杯,在密集的人堆里来到了沈卿悟跟前。他趁沈卿悟跟别人碰杯之时,将那把锋利的匕首刺进了沈卿悟的腰上。沈卿悟喊都没喊一声,就软瘫瘫倒在了地上。看到新郎喝醉倒地,四周一片哄笑。等到人们反应过来时,沈卿悟的血已经染红了很多人的鞋……
第二天,沈家公子死于婚庆的事,传遍了西安城的大街小巷。
终于报了一仇!这一仇是替母亲报的!吕库坐在西城河岸。他微微抖动着的右手夹着一根烟,眼里噙满了泪水……
杀了沈家公子后吕库成功逃脱。下来的复仇行动他没敢再往下继续,一怕会暴露自己惊动官府,让下来的事没法进行;二来怕后边紧追不舍的阿克克和沙迩嗅到踪迹。……就让那个老家伙再多活几年吧;下来收拾谁,咋个收拾,得好好谋划。
阿克克知道吕库逃跑后必回西安。玲珑也必定跟随。因而,他从拜城的牢房里一出来,就直奔西安。
阿克克站在渭河边,望着不远处的西安城,也是一番感慨。……玲珑呀玲珑,你一定想不到我阿克克跟着你也到了西安吧?……你还真狠,把天马卖了,又弄到手了;我问了一路,没见有人说看见十一匹天马,你该不会把天马又卖了,又大赚了笔?……告诉你,我一定要把你跟那个流放犯找到!我要把他交给西安府,让他把牢坐到死!然后,我要带着你回你家,让沙迩好好地看看我的能耐!……不好!如果你把那十一匹天马又卖了,那我们就再也不能回你家了!……也罢也罢!不回也好!咱俩就在西安城落脚,做个西安府的人,享享西安城人的福;……可这么大个西安城,我在哪去找你呢?
沙迩得到消息,说拜城县令把阿克克关进了大牢,那些天马都在玲珑手里。沙迩大喜!自己的姑娘就是能行,都能算计过阿克克了!……但玲珑赶着那些马想去哪?还跟着那个吕库!她娘呢?秦羊呢?……不行!得赶紧把玲珑追回来!谁知道那女子哪天想不通,把我的天马再给卖了咋办!想到这,沙迩又坐不住了。他火烧火燎地喊人又去追玲珑。
1912年,民国成立。清王朝被推翻。
沙迩的县令被免了,取代他的是中华民国的伊犁县政府。沙迩的两个小老婆都跑了。他灰头土脸的带着大老婆回到了老家。他用所剩不多的钱财,在老家盖了像模像样的一院房。白天,他昭告四方相邻,说他沙迩是发了财回来光宗耀祖的。但晚上关了门,他的心会疼得夜夜睡不着。他想他的十一匹天马呀!那可是多么一大疙瘩的钱呀!他天天盼着玲珑能带着十一匹天马回家。
现在,沙迩手下已经没有一个人可以任他调遣了。所有的事,都得他自己亲自上阵。想了很多天,沙迩做出了一个决定……
阿克克在西安城混了七年,找不到玲珑和吕库的一点影子。想想家乡宁远,阿克克由衷地感叹:西安城真他娘的大!
这天傍晚,阿克克在西门外给人抗完活,拿了钱吃了饭,没事进了西门在西大街溜达。突然,一个小伙牵着一匹马从他身边走过。阿克克不由得站住了,天呀!这不是吕库一天喊叫的‘飞龙’吗!阿克克又惊又喜。几年了,找他们找的那么辛苦,没想到今天他们自己送上门来。阿克克悄悄地跟在了‘飞龙’身后。
赵安下午牵着‘飞龙’去西门外给‘飞龙’钉掌。当他回来拐进南广济街还没有到五味什子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主家的两个儿子在街上玩。
“轩儿、铎儿。”赵安叫到。他知道主家是不允许这俩在街上玩的。这俩能跑到这,一定又是铎儿怂恿他哥从后墙爬出来的。
轩儿、铎儿一见‘飞龙’就高兴地跑了过来,一个个的要赵安把他们抱上马。赵安笑着先把铎儿抱了上去,再把轩儿抱了上去,然后牵着马往回走。
阿克克跟着‘飞龙’一路跟到了玲珑家大门口。他看着被关上了的大门想:这是玲珑的家?那俩娃是玲珑的娃!?刚想到这,阿克克一脑门的惊喜瞬间就不见了。他把牙咬来咬去,使劲得搓着双手,就想一脚踹开门冲进去把吕库捏死。气了一会,恼了一会,阿克克终于静了下来。……也许不是呢?也许是玲珑把‘飞龙’卖了呢?……明天我再来!
阿克克在吕库家门口一蹲就是十天。他越来越奇怪,那个大门里出来的人,不是那个牵马的小伙,就是一个中年妇人,再不就是那俩娃,这院子的主家呢?
玲珑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出家门了。
来到西安已经七年,一晃儿子都养了三个,可玲珑的心没有一天踏实过。夜里,她常常被噩梦惊醒,在一身冷汗中,睁眼睁到天亮——阿克克和父亲的影子总闪在眼前;吕库那里还不知道有着啥样的祸事……
多少次,玲珑都想问个明白,但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她想,他如果想说、能说,肯定就说了。他不说,肯定就是不能说,也不想说。他瞒着自己,一定是为了自己好。这个她信。但,信是信,可他一天到晚究竟在想啥,要干啥,这不能不让人揪心害怕呀。吕库的眉头很少舒展过。他更难得一笑。他最常干的事,就是抽着烟望着天边……玲珑很难过,为他,也为这个家。阿克克和父亲已经让人够糟心的了,她不希望丈夫这里再有啥可怕的事情。玲珑多么地盼望丈夫能丢掉心里的大疙瘩,多么地盼望阿克克跟父亲不要来伤害他们,多么地盼望他们能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但这显然都不可能呀。玲珑忧心忡忡。
玲珑时刻警觉着。她的眼睛从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她在做最坏的打算,并要对一切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充分的准备。有时太累了,她会想,要不要搬家?可再一想,这天底下搬到哪里才能不害怕呢?再说了,西安是吕库的家,这有他要干的事,他怎么会愿意离开?玲珑很后悔。她想那会把十匹天马送回去还给父亲多好,也不至于现在心里不安。本来卖马给三个俄国人收的那笔钱,也足够她和吕库过日子用了,可自己咋就多了那些贪念,第二次把马又卖了呢……唉,现在想这些还有啥用?
七年了,吕库一会得意,一会难过,一会紧张,一会焦虑。阿克克和沙迩给他带来的压力,远远不及他复仇的快意。有时,他会觉着对不起玲珑,也为自己不能全心待她而心生内疚。每当玲珑半夜惊醒,他都会紧紧地搂住她,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等完成了父亲的遗愿,我会好好待你!让你永远不害怕!不忧愁!
玲珑的那些钱,多得两三辈子也花不完。吕库把那些钱分别放进了几个银号。在西安落脚后,吕库要去找活干。玲珑不同意。她一是心疼吕库,二是觉着他们有那么多钱,根本就不用吕库再出去下苦;再就是吕库老往外边跑,谁知道哪天碰见阿克克了呢。尽管玲珑一再说那些钱是他俩的。但吕库仍觉着花那些钱心里不自在。那些钱带给吕库唯一的安慰是——复仇有望!几年了,吕库用那些钱打点官府从没有间断,就像父亲当年逢年过节都要给沈雪章送礼一样。虽然他并不认识官府里的任何人,但可喜的是,官府里的人都认识钱财,还都那么喜欢大张旗鼓的过红白喜事。吕库相信,只要把官府里的每条路都养好,日后一旦需要,官府给自己办事将是顺理成章。
玲珑养的三个儿子,让吕库心里倍感踏实!他常常想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以后光宗耀祖就靠这三个小子了!为不出意外,尽管不远处就是五味什子小学,玲珑也不让七岁的轩儿去那上学。吕库成了儿子的教书先生。他很庆幸自己以前的书没有白念,虽然撂了十年,但现在举起书本,仍毫不费力。看着墙外孩子们欢快的歌声笑声读书声,轩儿常常趴在墙头羡慕不已。铎儿虽然只有四岁。但这个儿子已经让这个家开始为他提心吊胆了。那天,这哥俩突然不见了。一家人找他们找到半夜。在玲珑的大哭中,人家那哥俩啥事没有的又回来了。一问,才知道是老二偷了钱,带着老大翻墙跑了。老二的屁股被玲珑的笤帚打得通红。他虽然放声大哭,但就是不认错。老大则跪在父母面前又是哭,又是给自己和弟弟求饶。
这天,两岁多的谦儿病了。玲珑让吕库在家带着老大老二,让赵安赶着‘飞龙’,侯妈陪着,他们去南稍门的红十字会医院给谦儿看病。
玲珑他们刚一出门,就被蹲在一边的阿克克看见了。望着‘飞龙’背上的玲珑,阿克克惊讶地半天合不上嘴。……这是玲珑小姐?阿克克心里五味杂陈。他一直跟踪着玲珑到了红十字会医院。
玲珑一点都没有发现后边有人。平日里,她出门总要回头一望。可今天,小儿子发烧抽风让她心急火燎。她忘记了一切危险。等给小儿子看完病回到家时,天已经麻麻黑了。
赵安牵着‘飞龙’一走进门,侯妈便转身关门。突然,阿克克像幽灵似的挤了进来。侯妈急得大叫道:“你干啥?你干啥?”
坐在马背上的玲珑一回头,吃了一惊。但她并没有慌。她让侯妈关了门。让赵安扶她下马,然后把怀中的老三给了侯妈,说:“你去给娃喂药;我就来。”说着,在侯妈的胳膊上重重地捏了一下。
侯妈一愣,惊望着玲珑。
看着赵安和侯妈走后,玲珑冷着脸问:“说,找我干啥?”
阿克克一愣。他那么辛苦的找了玲珑几年,今日总算有幸,但还没高兴一下呢,就让玲珑把他给冻死了。阿克克眨巴着眼睛,半天了,才涎皮赖脸地说:“玲珑小姐,你也不请我去你家喝杯茶,见见那个流放犯。”
“滚!”玲珑怒瞪着阿克克。
“我才不会滚呢;我来,一是要带你回去成亲;二是要把那个流放犯押到西安府……”
啪!玲珑一个耳光扇在了阿克克的胖脸上。
阿克克怒了。他一把抓住玲珑的胳膊叫道:“你识相点!把吕库交给我!把你那几个娃扔了,带上那些天马跟我走!”
“呸!”玲珑在阿克克的脸上狠狠地唾了一口。这张脸,让玲珑无比恶心,无比憎恶,无比痛恨。多少次,她都想给这张脸一鞭子,让这张脸永远不要再出现。但这张脸就像是母亲做鞋时用的浆子,总是粘着自己。现在,这张脸竟然还跟了她几千里路也来到西安,竟然还要把她带回去跟他成亲,竟然还要害死吕库,竟然还要让自己扔掉孩子……玲珑恨得在阿克克抓住自己的那只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阿克克疼得哎呦一声,反手给了玲珑一巴掌。
玲珑倒在了地上。
吕库咚咚咚地往大门口跑来……
“哈哈,流放犯终于来了……”
玲珑从腰上拔出了匕首,猛然捅进了阿克克的肚子。
阿克克一惊。他忍住疼,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匕首又刺向玲珑。玲珑抱住肚子倒在了地上……
吕库跑来冲到门后抓起一根铁棍就抡向了阿克克。
阿克克倒地。他望着吕库说:“沙迩饶不了……”。没等‘你’字说出口,阿克克就断了气。
吕库抱起玲珑,大叫着:“赵安!赵安!快!快牵马……”
玲珑最终也没有被救过来……
吕库哭得昏天黑地……
吕库把玲珑安葬在了后院……
夜里,侯妈交给了吕库一封信。吕库接过一看,顿时泪流满面——吕库,我是多么的不想离开你,离开咱们的三个儿子呀。但我要杀了阿克克!有他在,咱们永远都不能安宁。如果杀他,必须要拿一条命来换的话,那就是我的命了。我不能让官府把你带走,更不能让你死在阿克克手里,因为你还有事要办。尽管你要办的事从来给我不说,但我不怨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跟阿克克拼命,能为你,为咱们的三个儿子除去一患,我很高兴。我把我死后的事情都安顿好了,到时候侯妈会告诉你。吕库,阿克克找到咱们是迟早的事。所以,我也不知道啥时候就会离开你。我死后,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把咱们的三个儿子养大成人,千万不要让我父亲见到他们。我父亲不是人。为了天马,他会对咱们的儿子下毒手……
吕库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一头趴在了桌子上……
玲珑走后的一年间,按玲珑的安排,吕库在赵安老家商洛,给赵安和侯妈各盖了一院房。从此,三个儿子跟侯妈和赵安生活在一起。
吕库要去蒲城了。
五味什子那个院的大门,被一把大铁锁紧紧地锁住了。吕库要在完成父亲遗愿后再回来。他要跟玲珑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