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日.半截的诗

“太好了……我爱你。”

卓尔很明显没理解凌霜的意思，只为她的话感到疑惑。“呃我的意思不是正儿八经的那个爱，我的意思是……”

凌霜把身体稍稍往前倾，现在身体年龄月末三十岁的成年男性压在她背上，她只能通过前倾稍微把重力分均。“能不能帮我一把。”“发生什么事了？”

“他又失恋了。”

得到这个回答后凌霜撑着的叶万宝飘了起来，凌霜已经不会再去想有没有活人看到这种事了，她累得直接瘫在地上，头一次感觉变成碎块是件能放松身心的事。卓尔把他们安置在叶万宝的房间，叶万宝趴在地板上。这时凌霜才发现一件事：叶万宝房间里没有床。

“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了呀？”凌霜反而变成迷惑的一方：“他又失恋了。”

“不好意思，叶警员这四十年以来的身体指标并没有显示他在恋爱。”这种东西还能分析出来的吗？卓尔肯定能读透凌霜的想法，所以她将叶万宝的身体数据放大，发到空中。“您看，荷尔蒙之类的激素都没有增长，是不是您跟他说什么事让他反应过大了？”

凌霜低下头，她确实不好意思，可这是叶万宝问她的，她揉了揉刚刚因强光变得还有些酸涩的眼睛。“我跟他说了宫美心的事情……”

还没等凌霜善感多久，她的身边就射出一道强光，当场凌霜就短暂失明了。等她恢复视力后叶万宝还在感伤过去，只是碰一碰貌似就要晕倒了。她没想到叶万宝的反应会这么大，只能过去扶他。不知道叶万宝此时眼里是否也模模糊糊，他一下倒在凌霜身上。

“卓尔……救我……”

“遇到这种超能力相关的事件，您已经学会下意识向我求救而不是恩赫里娅外的警员，这是正确的。不过有件事我还没提醒您，由于生前混沌的影响，叶警员的灵魂并不是纯粹的。”

从物理层面凌霜可能可以理解，但从感性认识上她不敢苟同。

“叶警员很容易因情绪陷入所谓的失控，像今天的昏倒还算属于轻度症状，去年叶警员由于父亲去世曾陷入具有破坏性的能力失控，根据他造成的伤害评级我们曾对他进行三个月的读书会文员除名。”

什么意思？难道凌霜还捡了一条命回来？她实在想不出发光这种超能力有什么可伤害的，哦除了眼睛。“当时有人被弄瞎了吗？”

“有我在恩赫里娅内的人是不会受伤的。”

说完这句话后卓尔消失了，没有一如既往的鞠躬。“等一下！”“怎么了？”她又出现了，这句告别显得有些多此一举。

“能不能给他变张床？”叶万宝还躺在地上，双手抱住自己。恩赫里娅的地板是一望无际的白色瓷砖，没有美缝，像是能一直蔓延下去。

“明白了，您稍微往后。”

床跟动画片一样，砰一声从白气泡中变出来了，然后叶万宝轻轻飘起，再轻轻落在床上。“我需要给叶警员换下衣服，您可以稍微出去一下吗？顺便想想待会要跟他说什么。”

待会说什么，说什么呢？其实凌霜也不是很了解叶万宝，他只不过给她当了一节没怎么听进去的作文课，然后吃了一天饭，但又好像经历了许多。卓尔通过敲门给她暗示，让她可以进来了。

叶万宝被卓尔换好睡衣躺在床上，身上披着一条毯子，嘴里貌似在喃喃自语什么。凳子在床旁边，叶万宝貌似睡着了，可是见到凌霜来他很明显又想支棱起来。“我可以陪你聊会天吗？”

“谢谢你。”

“我都告诉你这种事了，你还要谢我？”“我不能死后都活在谎言的世界里。”难道他生前被骗了吗？“你活着的时候有被骗吗？”“没有。”“那为什么说这种话？”

“是不是你不好控制情绪？”

“我怎么说都是个成年人……”叶万宝看起来既是要在小女孩面前装面子，又掩饰不住脸上的疲倦。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让凌霜抓住他。

死人的手比想象中还要凉，不能说冰冷，只能说凉，凉算种适中的尊重。“你手还蛮大的……”“呃，可能我营养比较好吧。”一般大人夸小孩长得快，都归功于营养的功劳。要跟他聊点别的吗？还是继续讲宫美心的事？

“能跟我讲讲姐姐的事吗？”

“我怕你发火诶。”

“有什么好发的？都已经发过了。”

可凌霜还是不知道该聊什么，不如聊诗。“你是怎么写诗的？凭灵感？”

“灵感也有，其他的也有，要多读书才能写出诗来，还有生活。”这话说的，明明都是华文，连起来凌霜却一个字都听不懂。“对了你是怎么获得超能力的？”

“我在想我的姐姐。”

“我跟姐姐的约会就是去游泳，白天，中午，下午，都是有人的。但是姐姐不喜欢有人的地方，而且谁喜欢腻歪的时候有个电灯泡在旁边呢。所以我们只在晚上泡水。”凌霜真没想到他知道腻歪这个词，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作家要用泡水这么简单的词。“这不是怕讲了太难了你听不懂……咳咳咳咳————”

“要不要我帮你叫水？”“不用了，早知道当年就选种好点的死法。这是后遗症。”“后遗症？”

“什么死法，就有什么后遗症，我会咳嗽。你是不是见过克里斯蒂安？他到去世的那个月份，肚子下就会流水。”“不应该是流血吗？”“先流水，再流血，还有脓。还有隔壁写爱情的李爱绫老师，每每到秋天就窝在床上叫痛，但是叫卓尔带她去蛇夫座，她又不愿意。”

李爱绫？

“李爱绫………”这是凌霜第一次从恩赫里娅内听见课本中的名字：“你说的是写《金鱼锁》的那个李爱绫？”

“对，被《年代》杂志评为亚洲最伟大的小说家中排名第十三名的李爱绫。真是可笑，李老师当年去亚美利加投稿，他们正眼都不瞧……现在就在那边舔……”“你还知道舔狗这个词啊。”

“我们不穿泳衣……就穿件衬衫直接跳进水里。水很凉快，也很温柔……每次回到燕京的池塘，我就感觉回到了母亲的羊水里。安宁……祥和……每次抱着姐姐躺在水塘里，我想让时间永远保持在这一刻，死在那里也行。”

“所以你选择稻海吗？”

“老实说有点后悔……”叶万宝的脸渐渐涨红，不知道是生前的影响还是回忆带来的羞涩。“海水跟池塘完全不一样……大海，大海是平静的死神。”

“我和姐姐在一起了十年，我也练了气功十年。按照蛇夫座的说法还有我自己的体验，我大概是从第七年开始不对劲的。你知道气功怎么练吗？”

游紫珊看起来貌似好多了，不知道是不是药效。等云耿半夜回家时她虽然还没在睡觉，却在打游戏：拿着手柄，嘴里叼着一根鱿鱼丝，面前放着一听冰可乐。“你在打什么？”“今天刚买的《诗瑞安》。”“这游戏可以两个人一起玩吗？”游紫珊放下手柄存档，从抽屉里另一个手柄。“需要我教你吗？”

“那就拜托了。”

云耿也有看过同事打游戏，比如说跟他关系甚好的夏拾渔。夏拾渔几乎玩的都是手机游戏，这跟他的妻子相反。按照游紫珊的说法，她不是很喜欢一直要充钱的游戏，她希望能一次性买断，不再有后续的牵连。云耿跟游紫珊谈过一次夏拾渔，可在听说他玩手机游戏后，游紫珊不知为何多少对这名连脸都没见过的同事有了成见。

云耿把头转向画面，穿着铠甲的女武神向巨大的光树跑去。看了一会他开始用余光瞟游紫珊，游紫珊的眼睛里有两种光，一是黑暗中因电视反射的光，一是她自身因游戏发出兴奋的光。云耿把头转向电视机，他貌似还没习惯他们已经结婚这件事。

还没习惯彼此已是对方的所有物。

玩了半小时，云耿的头开始晕了。按照游紫珊之前的说法这个叫晕3D。这点其实云耿不敢苟同，他看3D的电影就一点都没任何不适。“你是不是饿了？”想了半天他想出这个理由。“嗯。”“那我给你煎个蛋好吧，然后我们聊聊叶万宝好不好？”

那张冰冷冷的脸露出一点微微的惊讶，混着一丝丝惊喜。“好呀。”

他简单地煎了六个蛋，给自己和妻子各热了碗冷饭，然后撒点最喜欢游紫珊的酱油。“你要海苔吗？”“要。”海苔并不是片状的，而是碎屑一样装在罐子里。游紫珊帮他拿好筷子，捧着脸看着蛋从锅里落到瓷盘里，再浇上酱油。“为什么今天突然想问我关于叶万宝的事情？”

因为见过他了，虽然不能告诉面前的女人。“没有，那天你不是跟我说你觉得叶万宝是殉情吗？其实我觉得叶万宝可能那时候……”他要酝酿一下，不能太直接地说出来，而说的太隐晦，妻子又会觉得他在讨好她。“他是不是那时候有精神分裂？”

“怎么说？”

“我当时头痛得不得了，当然现在偶尔也会痛，但还是当时更痛，我总会看到一些幻象。”凌霜握紧叶万宝的手，因为那只男人的手变得更软，更无力了。“有时候是吵架的女人，有时候是发疯的男人，我向他们走去，可是最后我发现那都是我，我变成一个人，两个人，甚至更多的人。”

“你那时候有人格分裂？”

“谈不上人格分裂的程度，但我总觉得有人要杀我。想想也有可能，是不是因为姐姐的家人看过我发疯，才不把姐姐许配给我？我不知道，我真的……”

“你……你也不要太自责了。这肯定是他们眼光低嘛！有眼不识泰山罢了！”“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说法。”

“艺术只不过是资本炒出来愚昧大众的商品罢了。”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叶万宝知道他的朋友会怎么想……像他那么善良的人。明明被爱情和现实折磨，还是你口中的精神分裂，还有那些骗人的气功……他明明那么痛苦还在遗书中说不怪任何人。我真的很羡慕他的洒脱和自由……”游紫珊气若游丝的声音越说越激动，云耿肚子中有一堆想要反驳的话，叶万宝并不洒脱也不自由，人们脑中的大师或许只是内心中向往的倒影。

“你困吗？”

“嗯？”

“如果不困的话，可以给我念几句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