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日.呼吸自由
陈透坐立不安,他已经连续三天没见到谈语嫣了,但右边的臭小鬼也不肯松口。
没有那个白佬说来找他删除记忆的人,他还清晰地记得棉花的云,能结霜的风和磨润的笛子,记得神情凄苦但依然强势的学姐。这让他更打定主意,今天吃饭时要问个所以然。但这几天满脸憔悴的凌云总是绕着他走。
陈透没见过凌云憔悴的时候,那天后的第二天是第一次。凌云苦着张脸,像个普通的十三岁小孩。完全没有平时见到,神采奕奕,并迫不及待准备血口喷人的样子。在他的脖子上有一道长长的抓痕,抓痕不同凡响,陈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用一个褒义词,来形容凌云的痛苦。
实际上凌云特意缠了一条围巾来掩饰他的伤疤,他的伤疤看起来很奇怪,陈透观察了那条伤痕,从今天到现在,伤口一直在发黑发深,而新生的伤口该是血红的,偶尔还会流血。黑色的伤口发着胀气,一丝一丝几乎视而不见的热通过羊绒散了出来,在初春的空气里。
大概还是陈透超出往常份额的目光,凌云主动把餐盘端到他面前:“你是不是想问我学姐去哪了?”
“你怎么知道的?”“闭着眼猜都能知道好吗?”吃饭自然要把围巾摘下来,摘下来后陈透才发现,凌云的脖子上还贴着一块白布,就算这样,也遮掩不住忧郁且气势汹汹的伤。
“学姐在医院躺着。”“医院的哪里?”“别问我,反正不是icu。在睡觉,病好的就会醒。”“因为混沌吗?你们不是去喊她的师傅来谈判吗?她师傅不同意?”
“没有,玄清大师完全不介意再多一个名义上的女儿,只要不影响她的稿件就可以。你玩游戏么。”“主机还是手游。”“手机。”“没有,我不是很喜欢手游。”“玄清大师有在给手游供稿,扯远了。”
“玄清师太……就叫玄清算了,她师傅说可以收养她,她目的不就是换个监护人吗?结果玄清说了,可以,但是她必须要去山里跟她修道。”
“谈语嫣……你比我更了解她,何况去个深山老林里每天就对几张画叩叩叩,随便换个正常人都会崩溃。既然谈语嫣是市长的女儿,我相信她也很习惯那种热闹的社交场合……”“习惯不一定喜欢好不好!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揣测别人!”
“真觉自己就特别牛️是吧!”
吃完饭的凌云迫不及待地戴上围巾,向陈透投去不满但无力的目光。同时投向他们的还有半个食堂的人,可里面没有一个谈语嫣,这让他恢复了泄气的状态。“我没力气跟你吵架……我被人诅咒了。”
“诅咒这事科学吗。”还在气头上的陈透自然问不出什么好口气,凌云点点头。“诅咒只是一种形容,在我看来,巫术不过是一种化学反应,只不过巫女不懂其中的原理。”他把脖子缩进围巾里更深了,并很努力地让胸口起伏大些。“我被人诅咒了,懂吗?你还要问什么?”
“你的伤是怎么来得。”
“你还懂得关心同性?”“那要不要我现在叫你滚?”“……算了。我的伤……我刚才不是说我被诅咒了吗?就是被混沌诅咒了,这玩意只会让我产生类似感冒的效果,普通仪器查不出。”怪不得,今天的凌云吃的格外养生:鱼片生滚粥配鸡味浓汤宝。“所以我没功夫跟你吵架。”“谁想跟你吵架了……然后呢?”
“然后谈语嫣崩溃了,就这样。你昨晚有没有觉得地震了。”凌云把手缩回口袋里,看出来是真的很冷,至少是他自己感到冷。“没有。”“那就是幕后工作做得好,昨晚因为那玩意地震了,至少六级。”“这么大?”
“你小声一点……事后我们肯定会删除你的记忆,但现在还有知道实情的你把这事传大我们可就遭殃了。”“你也懒得去别的地方吧。”“你能不能不要麻烦一个病人在最难受的时候做动活……我说真的要不是下午有国文,我真想请假……”“你们家那叔叔呢?”
凌云又沉默了会,似乎在惆怅要不要让他知道更多的秘密,尽管这些记忆不会比鱼的秒数更久,最终他还是妥协了:“你不要说出去,像之前那样。”“OKOK。”
“他……他为了救我。他跟常人有些稍稍不同。他用力过猛,现在躺在警局的急救室里。”
陈透好像有一点点能共情他难得的脆弱了。
“听着,就是……谈语嫣也在那躺着,还有那位玄大师。”“不是说给学姐已经做过那个手术了吗?”“那是plus版,蛇夫座……算了知不知道都无所谓,总之就是医学是有极限的。”“为什么警局会有急救室?”“那你怎么不奇怪为什么警局能让你失忆?”
“那接下来怎么办?”
这时陈透才意识到那件儿童衫后还有一个帽子,凌云把那个连衣帽故作张扬地戴起来,像是在逃避。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不知道。下午的课也没见他好好地上,凌云以臂作枕,加上感冒带来的不适,迷迷糊糊睡了起来。陈透看着睡觉的他,不得已毛躁起来。他不相信,好好的女儿,都消失三天了,谈家就不会去找人吗?陈透左思右想,心意已决。
等凌云睡到自然醒,已经是第三节课的时候了,好死不死,正是国文课。凌云正想问陈透为什么不喊他,国文老师有充分可以骂他的理由,尽管他并没有跟陈透交代过这件事。在被国文老师当众说完那些可有可无的嘲讽,和一整节完全人云亦云,照本宣科的国文课后,凌云想找个人问陈透去了哪,然而他平日可怜的那点社交技能,居然找不出一个能说几句闲话的人。最后他只能去找班主任,凌云很庆幸,班主任是数学老师。
他的做法是对的,班主任负责批假。陈透在班上也属实没什么存在感,可能社交点都点在学生会了,爱情能带来勇气。“你为什么突然想问陈透的事情呢?”“我……我也想学会关心关心同学嘛!”班主任露出了慈祥且欣慰的笑容,大概率认为这是个好开端,并告诉他陈透的详细去向:陈透编了个漂亮的谎,然后去了五矿春和景园。
谭州最贵的别墅区。
动脚趾都能猜出来了,凌云恨这可恶的四节课制。下课后来接他的不是克里斯蒂安,是之前说好的杜鸣鸳。“叔叔,叔叔!”
“我们能不能去五矿春和景园?”
“你想做什么?”
“那个疯子因为爱情的勇气去做傻事了,我怕他大嘴巴。”杜鸣鸳不知道什么爱情和疯子,他只知道大嘴巴。“你同学是什么接应人员吗?”“不是,但是你同事是个大嘴巴。”
今天的车大概率只是辆普通的车,不然杜鸣鸳也不会亲自握着方向盘,他又亲自帮副驾驶座上的凌云系好安全带。“你坐好,然后想点别的。”“为什么?”
他不怕丢驾照的吗?这是凌云最后一个清醒的反应。
经过一段约等于赛车的风驰电掣后,谭州最贵的别墅区到了。没有任何例如交警之类的阻拦,就像偶像剧里女主角大喊的我飞了我飞了,我飞得好高。凌云吐不出来,他只觉得恶心,且头晕目眩。“叔叔,可以帮我查一下谈市长住在哪片吗?”
“你可以换个语气吗?”杜鸣鸳露出一个类似都挺好的表情:“我不太习惯儿子撒娇。”
对中年男人儿子的好奇心,成功冲淡了凌云的呕吐欲。进了小区后杜鸣鸳的车开得倒没那么猛了,可谓判若两人。果然被伟大的爱情驱动的可怜男孩站在谈府门口,跟富人家标配的大狼狗(还不止一只)不断拉扯。“你在干嘛?”
陈透冷静下来了,还是说表面冷静,因为要应付同学,还有可能就是叔叔的人。不对。“你叔叔不是生病了吗?”
如果真是他家的小孩,凌云大胆预判杜鸣鸳肯定会揍他:“你跟他讲了这么多?”“我……我还小嘛!”于是他决定利用他的年龄优势,很遗憾,凌云在智商上是个天才,但情商相关,加上他那自大的性格,只能说负上加负。“你现在还学会卖嫩了是吧!”“那你在这边做情圣干嘛?自我感动吗?”“你————”
他们不知道吵了多久,吵到杜鸣鸳插手观望到不想再望为止,反正没一句听得懂。他对待儿子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终于等中年男人不耐烦后,他不紧不慢说了一句:
“他认识谈小姐对吧?”
“让他跟谈小姐谈谈如何?然后我们去做玄清师太的工作。”
师太?
“哇?现在什么人都可以叫师太了吗?你说二次元的宅男要是师太帮他们写游戏里的老婆?会不会崩溃?”“师太不是武侠小说里虚构的吗?”
杜鸣鸳不想理会他们的阴阳怪气,这么久除了放本来就在的狗,谈家确实连应付人的力气都懒得出。他向陈透走去,陈透当然能读懂他的肢体动作:“你想干什么?”
杜鸣鸳给了自己一个暗示的响指,陈透飞起来了!不如说是被一股气流托起来,在空中手足无措,同时想起还有几处爆炸声。猛得捂住耳朵蹲下的凌云缓缓站起来,陈透被无形的强大力量固定在车里,左右不得动弹。凌云转头,看向自己的脚底,是几块玻璃碎片,看起来像监控上掉下来的。
“你是虹桥宫的?”
“是,他认识谈语嫣?”
“对,工房有那种……可以跟精神世界交流的玩意吗?反正他都知道了。”“有,小滴。”
“我在。”
“开虹桥,我要加速了。”
“等,等一下这……”还好他的手还能动,凌云赶紧为自己扣上了安全带。“明白,启动连接装置,提前祝您旅途愉快。”迷你版的卓尔出现握紧驾驶盘,杜鸣鸳全身唯一略显苍老的部位,手上。小小地鞠了个躬,在她消失的瞬间,一条色彩斑斓,像是被无数颜料斑点铺洒后的半透明道路,出现在车前。“坐稳了。”“坐稳?”陈透很明显还没反应过来。“你们要带我去哪?喂!”
就算经历过这种事,凌云还是无法适应杜鸣鸳如此狂野的行车方式,更别说后面还有个叫苦不迭的大鬼:他叫他臭小鬼,那他就是臭大鬼。一个急刹车,杜鸣鸳顺利地把车送入车位。“你家里人对你的技术就没有意见吗?”
“他们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