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的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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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孙国力工作的时候为了防尘总是戴着厚厚的棉布口罩和蓝色布帽,身上穿着蓝色的工服,戴着深蓝色套袖,还有牛津布的厚围裙,脚上的鞋是常见的迷彩解放鞋,不摘下口罩根本看不出他的性别,他的年龄。

那个时候和他工作性质差不多的工人大多都是这样,每一分钱来的都无比辛苦。孙国力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换一张新的电褥子,那时候大家用的电褥子没什么花纹,就是红色的一大张,连里面的电线都看得到。他工资不高,一个月只有几十块钱,除了给家里补贴生计还要偷偷攒钱买电褥子。孙国力是很孝顺的孩子,他知道弟弟要念书,家里条件不算很好,供两个男孩有些吃力,就自己扛下了家中一大部分责任。在厂子里干活也不怎么说话,就想着好好上班,平安下班回家吃饭。孙国力上班是两班倒,上四天休息三天,轮到夜班回不去吃晚饭,母亲就会拿着铁饭盒来找他,弟弟会为了不写作业出去兜风跟着妈妈去厂里给哥哥送饭。孙国力虽然年轻,但一点不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做的工作虽然看上去只是体力劳动,但他一直觉得每一分钱都是自己赚来的反而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他有着那个年纪应有的可爱和适当的轻狂。那时候的老贾,不对,应该是小贾,有时候在食堂碰见孙国力,孙国力会主动给他打招呼并能附带一个微笑,小贾每次都诧异地回想这个年轻人是谁?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小伙子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

只是花开会谢,有迟有早。

孙国力还没来及谈一段恋爱,也还没来得及等到弟弟长大,父母变老,没来及多看看厂子以外的世界,甚至都还没机会一个人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去篮球场家属院的花园里看看普通的小雏菊和尝尝厂里食堂不常做但很可口的免费的橄榄菜汤。

老贾知道国强是孙国力弟弟这件事已经是几年以后了,甚至是当年和他在一场事故中去世的那个人叫孙国力都是很晚他才回忆起的事。他记得知道这件事以后坐在办公室里难受了许久----也许是想起自己在那场事故里瘸了腿的悲凉,但我想更多是为孙国力叹息。

那样一条仅存在了二十年的生命,还没来得及走出灰尘遍布的厂房,就把自己交给了这片土地,虽然不知道如果他还活着未来会变得如何,但总归只要活着就能有许多可能,无论是喜剧还是悲剧,终归看到的就不只会是这厂子门口的匾额和车流、不只是被灰尘铺满的树木、不只是巨大的装车台和收发室的报纸......

可是叶落归根的时间各有不同,只能叹息和淡忘。

孙国强跟着老贾在配电间干了也有一个多礼拜了,工作很虚心也很认真,除了脑筋有些死,老贾对自己这个徒弟还是很满意的。老贾一直觉得自己也只有二十几岁,所以不喜欢孙国强叫他师父,喜欢让孙国强叫他健诚哥,----老贾有个好名字叫贾健诚,健康诚信是老贾父亲母亲觉得最重要的东西。只是大家都一个厂的,彼此熟悉,很少直呼其名,都是老贾,小贾,贾师傅。就好比孙国强现在在厂里也变成了小孙,小孙师傅一样的。国强和他师父一样,不喜欢被叫孙师傅,他也觉得老。两个人在这一点达成共识,于是国强和老贾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就叫他健诚哥,老贾给别人介绍他就说叫小孙或者国强。

不得不说,和孙国强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老贾偶尔也能和人开开玩笑逗逗乐了,别人看他好像是稍微有了些年轻人的精气神!所以老贾有时候和许书记聊天,话题里有时候也会有自己徒弟说过的好笑的话,做过的好玩的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孙国强不只是新同事,还是忙碌工作生活里的“调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