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子一来二去就这样过了一年,入春,如芸的妈想让如芸出嫁了,花一样的年纪,如芸脑子里是老贾的影子。厂子里的灰尘还是一样飞扬着,每次去厂子里都要走好长一段泥路,泥路左边是条水沟,水沟旁边是满满一排的土平房,厂子里有许多灰蒙蒙的绿树,那段时间的如芸眼里不再是灰色一片,而是多了些颜色。收发室里的煤烟味道也没那么刺鼻了,可能是心里的窗户开了,通了些新鲜空气。
如芸从她妈提了结婚的事以后,满心欢喜地买了几团毛线,她想着老贾的关节炎,赶到冬天织一条毛裤。
有天老贾和往常一样去了收发室,如芸招呼他进去,那天炒了两个菜,还给老贾卤了条鸡腿,老贾舍不得吃,赶着下午上班前把鸡腿留了一半放在如芸的饭盒里走了。如芸洗完筷子回来看见以后笑了笑红着脸吃了。那一年仿佛一切都如往常,日复一日地走着泥路;日复一日地发着报纸;日复一日地等老贾吃午饭。
直到入夏那天,老贾出事了。
车间的电闸漏了电,死了个男人,老贾赶忙冲向操作室,结果传送带还没来得及停,水泥一袋一袋散在地上,把老贾撞下装车台,装车台很高,老贾重重摔了下去以后便昏了过去,昏过去之前看见了大喊着老贾的如芸。那一年厂子里赔了一大笔赔偿金,安置了死者,抚恤了死者家属,也接受了行政处罚。
老贾也瘸了条腿。
如芸连着哭了好几天,直到再次见到老贾,才露出久违的笑容。
可也就是这么一摔,老贾和如芸的婚事也算是完了。那个时候一个县里都彼此认得,老贾瘸了以后,大家都私下里叫他贾瘸子,如芸的老娘好面子,自是不肯同意女婿是个瘸子,况且老贾出事以后也干不了车间了,厂子里安排了清闲的活,让他去化验室当电力检查员,也就意味着拿的钱都是有数的了,也不像曾经车间班长的时候还能从司机手里得几斤血肠子几张澡票了。
按现在的话说,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老贾的老爹在老贾出事儿以后更加苍老了,每天佝偻着背,在县里来来回回地捡着瓶子,老人家也不指望儿子能挣多少钱,能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只要父子俩能吃饱穿暖别再出意外就够了。
如芸想见老贾,都成了难事。每天中午她老娘都去厂里送饭盯着她吃,下班就让弟弟去厂子门口堵她,老贾心里也不是滋味,天天蹲在水泥板子上抽烟,想着命运这个东西,还真是一人一命。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公平就已经成了老贾最不信任的东西了。
时间呐,一过就是四个月,如芸的毛裤也织好了,俩人也许久没见过面了。正好有天弟弟放寒假跑去水塘滑冰,如芸赶忙下班以后去配电室找到老贾,什么也没说,冻的红扑扑的脸蛋上淌着眼泪,老贾愣住了,看着如芸手里的毛裤,也不禁心里一紧。对视了良久,如芸责怪的语气问着老贾为什么不来找她,明明有很多机会。老贾依旧还是没说话,从如芸手里接过毛裤,说了句:“成了,早点儿回吧,你妈该来了再不走。”
如芸狠狠瞪了老贾一眼,甩上门离开了。老贾还是一样慢慢蹲下身子,点了根烟,看着手里的毛裤,不知不觉用手掌抹了一把眼泪。这一把眼泪既是苦恨,也是内疚。恨自己没什么本事,内疚连句窝心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个冬天格外冷,两千年的中国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唯一一件老贾觉得和自己有关的就是中国移动成立了,县里的俱乐部家属区的信号塔上大大地写着中国移动的名字,老贾寻思给如芸买一只摩托罗拉,这样俩人平时还能发发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