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灵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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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急转直下

伴随着生锈金属刺耳的摩擦声,深邃的天花板顶端缓缓垂降下来两道的锁链,各自连接着显现出暗沉色泽的粗犷铁环。山魈哆嗦着举手接过一枚铁环,令其呈咬合状牢牢锁住布兰卡的右手手腕,随后拽动了设置在墙壁上的机关;伴随着沉闷的转轮磕碰,逐渐绷直的链锁就这么牵扯着布兰卡的手臂一路上升到极限,方才连带着清脆的卡扣声一并锁死。

“没关系吧?是不是太紧了?”在敏锐察觉到小白狼呜咽后,名为麻吉的山魈狱卒连忙轻声询问道,“要不要我给松一些,或是整个垫脚的箱子……”

“没多大事,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吧。”故作逞强地做出这番回答后,布兰卡在微微蹙紧眉梢的同时悄然调转着自己的视线,以便在垂发的掩护下完整瞥见牢门方向的全貌——典狱长沃沃将军正手扶门框侧身站立,自始至终维系着一副袖手旁观的看热闹姿态,可他那尖锐的目光却全程不离麻吉手头上的一举一动,倘若在如此情况下贸然提出一些超越囚犯待遇的要求,只怕也会让山魈朋友格外难堪吧;布兰卡对此还是能够充分理解的,眼下能做的便只有默默咬紧牙关忍受手腕处愈发累积的痛苦,并在暗地里将这一笔帐通通都记到沃沃头上。

说起来,这一切还确实都得拜沃沃将军所赐。将时间回拨五分钟以前,谁能想到就在山魈麻吉带回新俘虏的同时,原本在门口躺椅上优哉游哉的沃沃不知道是临时搭错了哪根筋,非要装出一副领导的模样跟进来视察,结果自然是一眼盯上了蜷缩在角落里怀抱水袋的布兰卡,粗鄙的谩骂声当即响彻了整个房间:“麻吉,你这该死的老吗喽,犯人带进来都不锁好的吗?!万一出了纰漏放跑了狼崽子,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跟金猊大人交代!”

虽说出于安全考虑,对囚禁中的战俘施加桎梏完全是合理的,但沃沃将军放着牢房角落处空余的链锁不用,非执着于启用天花板上的镣铐,将几近虚脱且衣着凌乱的小白狼半吊起来,以便完美展现包括身材曲线在内的各处隐私,就确实很有些恶趣味作祟的嫌疑了。山魈麻吉神情上的愤慨程度虽看起来并不逊色于一旁的洛波与灰满,可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身为典狱长直辖的卑贱小卒,他也只有在乖乖领命后无条件服从照办的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沃沃将军的智商水平仍处于比较令人放心的范畴,故而当麻吉一方面以故作粗鲁的口吻催促布兰卡起身,另一方面却又屡屡以暗示性的眼神瞥向她怀中的干瘪水袋时,在旁监督的沃沃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怀疑;心领神会的布兰卡也因此得以做出肯定的点头回复,一并感受着来自山魈眼神深处的欣慰,但是出于避嫌的共识,双方又很快心照不宣地同时解除了对视。

在沃沃的不断催促下,麻吉不得不加快了手头上的动作,以另一只铁环锁死住布兰卡的左腕后又忙不迭操纵锁链升起,直至与前一只的高度再次形成绝对的平行。所有工作全部完毕之际,布兰卡就这么以两手高举过头顶的羞耻姿势被完全固定于半空,往日里毫不在意的地心引力此时此刻迸发着无限的存在感,致使她全身重量都被集中汇集于镣铐与双腕皮肤的狭窄接触面;铁环有如利刃般深深镶嵌入骨肉,她不得不尽力伸展全身的每一寸筋骨与肌肉,方才能以脚尖的勉强触地换取手腕处灼烧般痛楚的轻微缓解。

耳畔隐约起伏着低俗的哨声,不时还夹杂着酷似蛤蟆打颤的咕咕咚咚,布兰卡本以为是大脑缺氧状态下产生的耳鸣,直到沃沃将军在不觉间缓步走至身前,她这才惊觉声音原来出自对方蠕动着的喉结。沃沃的双眼好像两块肮脏的碎玻璃,正得意洋洋地欣赏着她因痛苦而高挑的芳豪,其龌龊之意伴随着狰狞的唇齿溢于言表;布兰卡正想着坚决将脸撇开以回避对方猥琐的视线,谁知沃沃竟干脆直接伸爪抓住她的下巴,在强行掰回她正脸的同时肆意将指尖蠕动于嘴唇与脸颊,挑逗着她的恐惧与耻辱。

“混账!放开她,有什么本事尽管都冲着我来!”房间的尽头传来了洛波的猛烈咆哮,仿佛环绕于他周身的不是绳索,而是熊熊燃烧着躯壳的骇人怒火;另一边的灰满也在用力拽动锁链的同时高声安慰着布兰卡,可是在狭短锁链的桎梏下,他甚至连攀爬着扶墙站起都是一种奢望,只能和洛波一样心有余而力不足地无奈困守在旁,眼睁睁看着沃沃将军游离的指尖从脸颊逐渐下划到脖颈的位置。布兰卡脸上的厌恶进一步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她恼怒地挣扎了几下,可半吊着的身体完全使不上半点力气,唯有将扣住双腕的铁铐徒劳地一次次碰响。

就在有如驱虫般蠕动的脏爪沿着脖颈即将钻进领口前的最后时刻,终于有挺身而出的声音打破了周边弥漫的无尽绝望——“沃沃将军,大人您运筹帷幄、日理万机,自然偶尔忙中出错有所遗漏,请允许在下稍作提醒。”老山魈麻吉拱手奏道,“将军您忘了么,王都守备军派来的代表还在会客厅里坐等将军您的接见,说是要给您传达什么秘密机要啊!在下以为,既然是吉吉将军派来的人,最好还是不宜怠慢为妙……”

“嘁,都快忘记这茬子事了,那群刺头吗喽倒真是丧气,专门挑这种时候来给本将军添堵扫兴。”在听到吉吉这个名字的瞬间,沃沃将军脸上明摆着老大的不爽,却还是乖乖收回了自己的咸猪手,“一个卑鄙无耻的黑猩猩小卒子,不就是仗着溜须拍马才混上个总司令的职位么,要不是看在金猊大人的份上,本将军才不把他放眼里……麻吉,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门锁好,跟本将军走一趟啊!”嘴上稀里糊涂地嘟囔个不停,沃沃将军的身体倒是挺老实,不待片刻犹豫便已转身走向门口。

“诶诶,好嘞!”连连应声回答的同时,麻吉仍不忘以关怀的神情扫视囚室中的诸狼,并恰好迎上了布兰卡感激的目光,在以口语默默念出多多保重的留言后,他也赶忙紧跟上了沃沃将军的脚步。关门、上锁一气呵成,牢房再度进入完全的封闭状态。

“呸,无耻之徒!”即便是沃沃将军早已完全从视野中离去,这壁厢的洛波却依旧兀自谩骂个不停,“一帮子欺软怕硬的怂货,就只晓得整些阴谋诡计,哪有半点身为战士的荣誉感?有本事给我放下来,咱们光明正大地拼一场,看看到时候谁胜谁负!”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连累了大家。”来自房间墙角的怯懦声突然插入了洛波怒吼的间奏,“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个臭猩猩也不会跟着一起进来,更不会害得白前辈蒙受如此的对待,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出现在这里,是我对不起大家……”

颤颤巍巍的发言又很快为泣声呜咽所取代,见此情景,原本与洛波一并谩骂的灰满不得不紧急将脏字切换为哄劝,而布兰卡也得以顺势将目光投向了哭声的来源——这个小小牢房内的第四位俘虏。

这是一只纤细而稚巧的小雌狼,看起来年龄不过十三四岁,肌肤白嫩如雪的同时又兼具一定的透明感,淡绿色的双眸完美映衬着额前刘海清澈的倒影,披肩长发在牢房油灯的些许亮光下散发着宛如融化黄金一般的光泽;外露的肌肤上横贯着伤痕,原本装备的胸甲与披风早已被班达尔士兵粗暴剥夺,改由紧紧勒束的粗糙麻绳取而代之,仅有肩头披挂的浅蓝色斗篷得以保留,尽管肮脏凌乱且略显破烂,污渍与窟窿却依旧难以掩饰其上镌刻的蔷薇纹章刺绣,那正是帕雅丁王族及其直属封臣的象征。

爱丽丝,布兰卡想起了金发小雌狼的名字,这是一位有产骑士阶级出身的贵族小姐,在父辈的耳濡目染下自幼接受着良好的剑道、骑术教育,故而年龄虽小,却早已被提拔为女王亲卫军的一员,并在此次战事中与她布兰卡一道身肩保护女王紫葡萄的职责;参照沃沃将军先前口无遮拦时的泄露,爱丽丝并没有成为密林劫难的同批俘虏,身为战场新手的她在密林深处坚持了更长时间,直到不久方才不幸落入敌手。废弃营地的伏击前后过于草率与混乱,就连身为亲历者的布兰卡也只能勉强回忆起大致的过程,自然无从得知爱丽丝究竟是靠着何种手段躲过了班达尔的围剿,更无法想象在与同伴失联的情况下她究竟独自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当然了,眼下的重逢团聚便已是最大的幸运,至于那些不同遭遇与境况带来的疑惑,自然也就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爱丽丝也是明事理的,在稍稍平复抽泣后,她也哑着哭腔主动交换起属于自己的情报。“我,我……那天我跟你们一起进了林子之后,因为在路上崴伤了脚,一直走的很慢,因为我不想连累大家,没有请战友帮忙照顾,所以不知不觉就掉了队,甚至一度迷失了方向;直到顺着脚印找到班达尔的废弃营地后,发生的事情已经太迟了……”小雌狼眼角低垂,长长的睫毛上依稀还闪烁着泪光,“很抱歉,真的很对不起大家,我本该在那里与你们并肩作战,却因为自己的愚蠢而耽搁了使命,可是我……我那时候真的好害怕,暴行就在眼前,我却只能灰溜溜蜷缩在隐秘的灌木丛里瑟瑟发抖,连声大气都不敢出,对不起……我恨我自己的怯懦……”

几连串急促的深呼吸后,爱丽丝终于再次平复住了自己的情绪,继续轻声说道:“然后……过了好久,直到周围喊杀声逐渐平息,班达尔们打扫完毕撤离现场,我这才想起去找你们。我所藏身的灌木地势略高,所以能够顺利窥见现场全貌,看到你们是和女王陛下一道被塞入了厚重篷布包裹着的车厢,在山魈们的押运下提前脱离班达尔大部队,径直驶向更遥远的密林未知深处了;塔卡尔林区的路况很差,积雪融化后更是几乎都成了烂泥地,不过倒也方便追寻地面上的印迹,尽管无数班达尔的脚印早已将现场踩得七零八落,但是借着月光照明,还是清晰可见车轮遗留下来的车辙……”

“然后,你就沿着车辙一路深入班达尔密林腹地,躲避班达尔方面的层层封锁与巡哨,并最终顺利追踪到了他们的王都班达罗格。隐瞒行踪独自潜行的你在搜集各项情报的同时也暗自准备着营救方案,却在施展行动时不幸落入了敌手,是这样对吗?”

面对灰满的提问,爱丽丝先是点了两下头,稍事停顿后却又紧跟上了更多的摇头,“我,我……真的很对不起,太让你们失望了,明明都已经找到了班达尔·洛格的老巢,却压根想不出任何可行的营救方案,四面埋伏之下又无法原路返回寻求增援,只能继续像只过街老鼠一般狼狈地东躲西藏,人生地不熟,就连这点事都没做好,以至于最后还是掉进了他们陷阱……我,我……”

蜷缩在墙边的小小躯体因痛苦与悔恨而伴随着啜泣的节奏上下起伏,正毫无保留地浮现着深沉的无力感与挫败感,“我真的,又蠢、又笨、又没用……完全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够成为你们的累赘,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父亲传给我的佩剑,更对不起女王陛下的垂青……真不知道他们在抓住我后为什么不当场把我打死,还非让我苟活在这世上,蒙受这持久的屈辱与绝望……”

“不……不是这样的,爱丽丝……”若不是被桎梏在半空中无法动弹,布兰卡真想将小雌狼拢入怀中,但眼下相距半个房间之遥,她也只能尽己所能轻声安慰道:“一个人独自坚持了那么久,你已经做的比我们大家都好了。坚强、尽职且勇敢,你是我们大家的骄傲,没必要这么苛责自己……只要我们大家都好好活着,都在这里团聚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团聚……不对哈,这也没团聚啊……”黑暗中传来了洛波的嘟囔声,“咱老姐,不是还下落不明么,你这就提前默认平安了吗?不是故意想打击你,但是……这种时候随便乱开香槟应该不大合适的吧……”

好不容易方才渐渐止住泣声的爱丽丝又再一次绷直了身体,“女……女王陛下?!她,她不在这里吗?!”左右环顾一番确认这一既定事实后,她将被血与泪水濡湿的脸颊恨恨砸向背后的墙壁,“都怪我,我,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居然还能在女王陛下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心安理得地苟且偷生,我,我……呜呜呜呜……”

布兰卡这下也不知道该说些啥好了,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将积蓄着的满腔怒火倾泻向一旁的肇事者,“洛波,又是你多嘴!非告诉她这个干什么,你是真想故意看她自责死吗?我告诉你,要是咱姐到头来真有啥三长两短的,我绝对绝对——跟你没完!!!”

“不是吧不是吧,这也能怪我?拜托,身为女王铁卫主指挥,直接肩负保护老姐职责的是你白子,我跟灰满兄充其量也只能算个跟班的,这口黑锅你还想往我身上扣?唉罢罢罢,眼下也不是分锅的时间,我不跟你在这里计较,要吵也得等逃出去了再吵……”洛波倒是难得理智了一次,没有继续跟布兰卡死磕到底,“吵架可没办法改变眼前的现状,还不如都冷静冷静,先来分析下形势吧。不管怎么说,目前的状况怎么着也不能说是最烂的,那伙子吗喽不嫌麻烦,把我们塞大车里运来到城里肯定是有他们的用处,要不然早当场给咱一刀劈了,我们这几个马仔都尚且如此,老姐她眼下想必只会比我们更安全……这差不多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嚯,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看到洛波主动动脑子分析,确实不容易……不过嘛,很抱歉,要泼冷水咯。”灰满用那只伤残的手臂敲了敲脑壳,“在来的路上,那个麻吉大叔不就跟我们介绍过了么,班达罗格的高堂之上派系林立,主战派主和派始终争执不下,我们这会儿身陷地牢,对外面的局势走向两眼一抹黑,完全跟瞎子一样,根本无从判断眼下究竟是哪边直接提溜着我们的小命,万一人家留着咱的目的是等候时机成熟后公开处刑用以向保护区示威,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与其坐以待毙着把小命交到别人手里拿捏,咱当然还是想办法主动求变方为上策,必须发动手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对了白子,水袋里的那个……还在你身上吧?”

“你要不提我还真忘了……”又一次抬眼确定牢房门外并无动静后,布兰卡轻轻点头做出了肯定的答复,“已经藏好了,那个沃沃还真是会挑时候进来,当时要不是我手速够快,真没准被他逮个正着……现在暂时是拿不出来了,不过我在收起来前紧急瞄了几眼,大致能看出来草纸上画的是整个地牢的平面图,毕竟轮轴状的主体部分实在太醒目了;除此以外,似乎还额外绘制了一些往外联通的秘密通道,显然是预备给咱们逃跑时候用的……麻吉大叔说的没错,在班达罗格的朝堂之上,还是有朋友在关注咱们的。”

洛波对此表示赞同,“就是啊,灰满兄,别老把事情说得那么绝,既然主和派如此大费周章地四处布置,我们对他们来说必然是有极高的价值——甚至可以说他们是有求于我们的。乐观点想想,没准咱们的老姐早已被当做客人奉为上宾,眼下正与他们主和派的代表共同谋划着铲除主战派势力的战略战术呢!”

“唉,主和派的关注……若果真如此,我反倒觉得这并不能算是什么好事。”灰满却是叹了口气,一边摇头一边继续分析道:“你想想,倘若主和派的‘朋友’们真有足以藐视全体主战派的实力与地位,为何不直接将我们转移到他的直接庇护之下,而是让咱们继续以俘虏的身份烂死在这肮脏的地牢里呢?至于秘密托人转交逃跑用的地图,那就更是对方不自信心境的直接体现,他这番用意与其说是确保我们人身安全的证明,倒更不如说是向咱传达‘你们自求多福吧’的无奈之举……要我说,哪怕是亲近保护区的主和派,于我们而言也都和主战派的吗喽们一样没什么区别,全都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班达尔·洛格,根本指望不上,若要脱身泥潭、救出老姐,咱还是只能靠自己啊。”

“不,也许,还有其他可以倚仗的力量……”半晌没吭声的爱丽丝弱弱打断了他们的讨论,“废弃营地的那场伏击战,我们这边应该是有伙伴成功幸存,并顺利将情报传回常洛城内的联军高层了。因为就在昨天中午,常洛方面派遣的使者便已经抵达了班达罗格,我亲眼看着他冲破了黑猩猩们的层层封锁,一路朝内城方向冲杀过去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使者先生应该是狮族的友邦人士——但不是狮子,是他们那个没留大围脖的指挥官……”

“不是狮子,难不成是……剑齿虎?!”布兰卡惊愕道。

“天罚兄?对,一定是他!”洛波兴奋地叫出了声,一扫先前的颓靡之态,“我就说嘛,常洛那边怎么会在我们失踪这么长时间后依旧能按耐住阵脚呢,这不,果然,救兵来了!依我看啊,天罚兄一定是杀奔王宫、擒贼先擒王去了,哈哈哈哈,看起来我们也有救了!只要他们的那个啥大头头路易王一束手就擒,何愁班达尔们不肯释放人质呢?我们就坐等那个该死的沃沃把咱请出去,好声好气地伺候着把咱当老爷吧!”

“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爱丽丝再次摇了摇头,“天罚将军是打着谈判使者的旗号过来的,他一没有携带武器,二没有随身侍从,完全是孤身一人深闯虎穴。在外城引发的骚动确实足够勇敢,可是也因此惊动了大批王都守备军,他越往里冲,周围汇聚的班达尔也就越多,即便是冲到王城堡垒内,那里面还有戒备森严的禁卫军严阵以待,只怕希望过于渺茫。我也正是在追踪天罚将军的路上与一批刺头士兵意外遭遇,这才被他们俘虏的……更,更何况……”

“更何况,距离昨天中午剑齿兄孤身强闯王城已经过去足足十多个小时了。”灰满缓缓开口接上了爱丽丝未能说出口的忧虑,“班达罗格并未有任何发生骚动的迹象,外面什么样我们不知道,但牢房内各类人员往来调度都一切正常,想来也知道,剑齿兄的斩首行动应该是失败了的……目前他那边的情况,想必不会比咱们几个更乐观。”

“得,老姐还没找着,咱这反而又多添一个救援对象。灰满你说的确实没错,外人全都指望不上,要想救老姐,还是只能靠咱自己,不过……”布兰卡又愤愤拽了拽束缚双手的吊锁,“如果不先想办法把这些讨厌的东西挣脱开,哪怕是有逃离地牢的路线也没用,我们现在甚至都没办法走出这个房间,更别说避开守卫去找密道了。”

“想办法?办法嘛,也许还是有的……”

这本是一番令人惊喜的发言,可在辨识出声音的来源后,布兰卡依旧还是忍不住翻起了白眼,“你?呵呵,算了吧。众所周知,在令人失望这件事上,咱们的洛波可从不让人失望呢。”

“少瞧不起人了,我这次可是真有办法……其实在你被带过来之前,我就已经注意到了一点。”洛波以脚跟敲了敲身后木桩的基底,“这根行刑桩应该有些年份了,虽然桩子本身依旧挺坚挺,又粗又长,哪怕是找只大象来也不一定能当场掰断,但并不是每一个部件都能像木材一样牢固……”

他歪仄着身子左右试探,接连寻找着适合发力的角度,同时双脚猛蹬地面,有如游蛇一般扭着腰上下蹿动。在洛波持之以恒的不停努劲之下,木桩与地面连接的基座处终于发出了一声犬牙交错般的沉闷嘎吱声,就连沉重的木桩本体也伴随着洛波的挣扎而开始在一定的幅度内晃动起来。

“诶,有门?!”灰满与布兰卡同时发出欣喜的叫声。

“有……确实有门……但不多……”持续不间断的高强度挣动正迅速消耗着洛波的体力,不过片刻工夫他便已是满头大汗,身后的木桩尽管也有所松动,却还是依旧牢牢扎根于地面,距离完全挣脱还远着呢。“要,要我说,这可不是件轻松活。”洛波在猛喘粗气的同时断断续续地继续说道:“木桩底基的四角分别被……被钢钉固定在地板上,呈现的是非常完整的稳定结构……如果不想办法先撬开它们,就这样像个铁皮王八似的没日没夜乱晃荡,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挣脱出来……嗨,你们有带什么可以撬钉子的家伙么?”

“没有。”灰满无奈地耸了耸肩,“咱们的武器和防具早在被俘的时候就让他们全没收走了,更何况哪怕是带了,就咱这情况也根本派不上用场啊。”

他举起了被拘束着的左手,锁链的一端与套在腕上的铁环熔为一体,另一端则连接着壁面,相互间距离不足尺余,“我这边离你有半个房间之遥,别说拿工具帮你撬钉子了,连站起身来都是奢望;白子那边更是不用提了,脚都够不着地……唉,看起来无论走到哪里,身高都是能派上用场的啊,你瞧瞧白子那狼狈相,多长高哪怕一寸,没准都能少遭点罪……”

“喂喂喂,灰满你什么意思,暗戳戳地说我矮么?!”布兰卡当场炸毛。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啦,这跟谁长得高谁长得矮没关系,毕竟有的场合适合高个子,有的场合适合矮个子,不能一句话就武断区分优劣……我只是说,设身处地仔细想想,在你那种情况下,私以为长得更高点会有好处……”

“就你还设身处地上了?我呸!长得高了不起?还好意思笑我踩不着地,你咋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为什么像摊烂泥一样糊在墙角起不来身了,是不想站起来吗?”

“我我我,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眼见两狼争锋相对、舌剑唇枪,在如此的关键时刻反而自个儿要窝里斗起来,洛波不禁龇牙咧嘴地摇起了头,我的天,这都是什么队友呀……他正欲出言劝止,忽的感觉有什么东西蹭了蹭自己的裤腿,随即将视线转移到身下——

是爱丽丝,小雌狼不知何时竟已从原本所在的墙边挪到了自己身边,此刻正将脸贴在木桩基底上来回试探,似乎是在判断各个钉子的牢固程度。

“爱丽丝?你这是在……”

在听闻这壁厢的动静后,布兰卡和灰满都不约而同停止了争执,一齐将视线分别投来,若放在平时,腼腆的爱丽丝必然羞涩地选择回避,然而这次——“我……我已经在密林里让各位失望了一次,那就更不能让大家再一次失望了。”爱丽丝抬起头来,以坚毅的神情第一次回视来自前辈们的目光,“白前辈和灰满前辈都没办法使上劲,洛波前辈又不可能够到木桩后方的钉子,所以就让我来吧!我……我不想成为累赘,我想要帮上大家的忙,这一次,就交给我吧!”

爱丽丝说的确实没错,眼下确实也只有她能帮上忙了。方才由于事出匆忙,山魈麻吉刚带她进来没多久,便被趾高气昂的沃沃将军指使着去吊布兰卡了,以至于无论是他还是沃沃都没能想起将爱丽丝进一步固定在刑具或者墙壁铁环上,仅仅只是让她自个儿蜷缩在角落里,从而埋下了这小小的伏笔;尽管身体还是被绳索反绑着,可相比其他三位被桎梏在一定区域的前辈,依旧能在地面勉强挪动的爱丽丝无疑要更显自由一些,甚至可以说是成为了他们眼下唯一可以寄托倚仗的所在。此情此景之下,怎能让洛波抑制住自己胸口澎湃着的激动之情呢?

“不,爱丽丝,你从来都不是什么累赘,恰恰相反,一直以来你比大家做的都要更好,我们这些前辈反倒需要向你学习——尤其是某个不分场合乱发脾气,一言不合就要跟战友闹掰的白痴……”洛波特意瞥了瞥一旁因羞愧而烧红了脸的布兰卡,“既然如此,那一切就都拜托你了,爱丽丝!”

“一定可以的,请洛波前辈相信我!”

在寻找并确认到木桩基底最为松懈的一角后,爱丽丝以反绑在身后的双手支撑地面,令身体旋转一周后将脚底对准了木桩与地面的连接点。双脚虽然也同样被绳索束缚,却并不影响膝盖关节的弯曲蓄力,她就这么以并拢的双脚蹬踹固定基底一角的长钉,速度不快,倒还颇有节奏感,一下,一下,又一下,仿佛严肃而有力的鼓点,在凝重的气愤中一点点撬开着属于他们的希望大门。

身为贵族骑士阶级出身的小姐,爱丽丝的吃穿用度自然不可能与洛波、布兰卡这些昔日的难民孤儿相提并论,尽管距离宣誓成为女王铁卫尚不满半年,但她最起码行头是一件都不少的;别说是高级工匠锻造定制的佩剑、经由专门品种选育的战马又或是专门搭配着充当副武器的袖珍十字弩,就连她那些“普通”的日常装备,其奢华程度都是洛波他们难以想象的——连接两肩纽扣的披风布满金丝刺绣,覆盖肩部与身前的胸甲施有同为蔷薇形状的流丽雕刻,以黑檀木为原料并兼以蟒皮包裹的剑鞘表面还有金箔作为装饰,优质牛皮缝制的马靴比普通布靴更加舒适、结实且耐用,靴跟与马刺同为轻便的金属材质;由于上好材质的皮革时常需要上油保养,故而平日里爱丽丝的靴子总是给人留下亮闪闪的深刻印象,简直让人怀疑她是否亲身涉足过沙场的泥泞与血迹……如此种种不拘小节的炫富表现,自不必说,洛波、布兰卡背地可没少过阴阳怪气式的吐槽与抱怨,然而风水轮流转,此时此刻,他们又该集体感谢起爱丽丝的上等装备了。

古时候有位智者曾经说过一句至理名言:“当你手里只有锤子的时候,你眼里的任何东西都像钉子。”用以反讽某些眼界局限的人所做的事只会更加局限,可适用于当前的情景时,这句话就必须得反过来使用了,所蕴含的道理更是千差万别——当你眼中只有钉子的时候,手里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锤子!爱丽丝的金属靴跟是方形的,从理论上讲,这种设计有利于骑手主动控制脚部与马镫的脱离,由此避免骑手在从马背坠落时因马镫的拖累而额外遭受不必要的第二次伤害,不过方形靴跟的发明者或许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这一天才设计竟还能在另一领域发掘出全新的功能——拆钉子;此时此刻,宽厚的金属靴跟已然成为了锤头的完美替代品。

牢房深居地下,稳固木桩基底的长钉本就已被潮湿空气磨销得千疮百孔、锈迹斑斑,若说是在纵向角度稳固防线尚能勉强支撑,可一旦遇上侧方位的横向敲击,那就真是原形毕露、正中要害了。紧张的拆卸作业不过维持了五分钟左右,伴随着与先前金属沉闷敲击截然不同的一声“哔叽”,半截锈铁钉登时应声飞出,连带着细碎的尖锐碰撞音滚落到一旁。不远处的布兰卡和灰满齐声发出了轻微的欢呼,而爱丽丝却还是摇起了头,“不,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她挪动着身子转移到木桩的另一侧,如法炮制地开展了新一轮的工作,而另一边的洛波也连忙继续像先前那般猛蹬地面左右挣扎,以身体带动木桩摇晃的方式进而配合爱丽丝方面的敲击。

洛波的猜测确实没错,缺少关键一角的长钉作为基底的固定后,木桩整体的摇晃幅度与空间比起之前果然大大增加了,这也意味着从此刻开始,他们的自救行动便已如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一般进入了稳中向好的良性循环;第二枚长钉很快也顺利拆除,接下来就是第三枚、第四枚……

然而就在第三枚长钉的拆卸工作进展到一半时,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出现了。

伴随着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原本紧闭的牢门突然被推开了。意料之外的惊变令房内四狼纷纷将心掐到了嗓子眼,还未等他们做出回应,那个贸然闯入牢房的身影便已然冲至近前——直到沉浸于黑暗深处的双眼逐渐适应室外照射而入的光线,他们这才分辨出来者的身份,竟是先前随同沃沃将军离去的山魈麻吉。

“麻吉大叔?拜托嘛,这种时候就别再搞什么突袭检查了,我们可都是发育中的青少年,是象征美好未来的稚嫩花朵,经不得你这种突如其来的一惊一乍……”

“快!没时间啰嗦了,已经来不及了……”

“哈?”

麻吉以焦躁的口吻快速打断了灰满调侃式的问候,他左右环顾一圈确认状况后,便即径直冲到距离最近的爱丽丝身前,伸手开始替她解除腿脚上的束缚,“十万火急,王宫那边好像是出事了,刺头军临阵倒戈加入了金猊势力发动政变,不仅是保护区的使者先生身陷重围,甚至就连大王他们也全都处于危险之中,当然还包括你们……”

“什……什么?”

出人意料的形势逆转令在场四狼惊讶到合不拢嘴,想要询问其中的细枝末节却也不知从何处谈起,只能在面面相觑间交换着彼此的茫然与无措,直到麻吉再一次急促地打破沉默:“吉吉将军派来的使者已经向沃沃传达了有关处死保护区俘虏的最终指示,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该朝你们下手了……我好不容易才找着空子偷摸跑出来,形势已经刻不容缓,你们出去以后千万不要犹豫,就沿着地图上大王给你们预先准备的路线走下去,进入紧急逃生通道!叛军没有多少人知晓密道的存在,至少在那里面你们还算是安全的,至于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在下自会留在这里拖延时间,能拖一秒是一秒,毕竟保护诸位的安全是大王和大白牙将军委任给在下的使命,我拼上这把老骨头,也得把你们好生生送出去……”

“哦,原来你一直都是大白牙的人么?”一道夹杂黏稠笑意的尖锐声音破门而入,“真是不简单,居然骗了本将军这么长时间,只可惜一切都是徒劳,多么悲壮的垂死挣扎啊……”

“糟了……”麻吉大叫不好,正欲回头之际,一截冰冷的长矛便已深深刺穿了他的后心窝,四溅的鲜血顿时伴随着爱丽丝的尖叫洒遍整个房间。

“麻吉大叔!可恶啊,你这该死的沃沃!”

“喂喂喂,别整得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显得像是你们占理似的,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们生气啊。”对于一旁洛波咬牙切齿的隔空噬咬,沃沃仅仅只是以熟视无睹般的耸肩作为回答,同时将山魈的尸体连带着沾满鲜血的长矛一并踢开到一旁,“搞清楚状况狼崽子们,勾结叛徒想要阴谋越狱搞破坏的是你们,你们才是反派,而本将军却是正儿八经奉命镇守此间的干部要员,这会儿要生气也该是本将军生气,你们这群厚脸皮不做贼心虚,反倒还好意思给本将军甩脸色,真可谓是倒反天罡……唉算了,跟一群活着的尸体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小的们,动手吧!”

话音未落,沃沃将军的亲信们便已应声闯入,皆为清一色身着狱卒装束的红毛大猩猩,只是他们随身携带的并非武器,而是一些意料之外的杂物——成捆成捆的干柴,七零八碎的漆黑煤块,厚实如砖的火烧土,以及陶罐中满满承载的不明液体。在场的只要是稍有常识的正常人,恐怕都能一眼看出来这些原本毫不相干的杂物凑在一起究竟意味着什么。

“金猊大人的最高指示,不能让狼崽子们咽气太快,慢慢加热,要用文火。”呵呵冷笑的沃沃将军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只是在联系上现场的局面后就显得格外渗人了。

昏暗的牢房内立刻变得活跃起来,班达尔们都好像是遇上了什么喜事一般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神情中充斥着原始的兴奋与欲望。在沃沃将军的指挥下,他们争先恐后地开始沿着墙边堆放干柴、煤块,并肆意泼洒陶罐中的液体,一股刺鼻的气息随即在空气中挥洒开来——果然没猜错,是汽油。

“一群见利忘义的死吗喽,给我等着!”灰满一面愤愤怒吼,一面将铁链挣得铛铛作响,“别以为就这完了,我告诉你,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哎呦呦,真的好怕怕哦,嘻嘻。”沃沃将军嬉皮笑脸地朝他们耍了个鬼脸,“不过建议变成鬼回来了以后千万别找本将军,要找就去找吉吉还有金猊大人吧,命令可都是他们下的,咱们这些跑腿的马仔也不过是正常执行命令罢了,见谅见谅哈……”他得意洋洋地依次扫视过在场诸狼的愤慨神情,先是灰满,然后是布兰卡和洛波,最后——视线定格在了爱丽丝的身上。在一闪而过的疑惑与惊讶后,随即浮现而出的便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龌龊笑容。

“喂,小的们。”沃沃招呼着问起身旁正忙着堆砌柴草堆的部下,“那个信使传达指令的时候你们可都在场,还记得金猊大人要我们处理的狼崽子有几只呀?”

“三只。”部下脱口而出,“小的记得很清楚,说是小白狼、小瘸狼还有小公狼,一共三只。”

“是这样的嘛,看起来本将军确实没记错。”沃沃将军狰狞着干笑了两声,“既然这样,那本将军可就得严格遵守命令了,说是三只,那就是三只,少一只不行,多一只当然也不行……”他随即朗声下令道:“小的们,把这只金毛狼崽子带出去!送到本将军的办公室里好生看管,本将军要亲自办了她……嗯,咳咳咳,我的意思是,本将军将要亲自主持审讯工作!”

“遵命!”红毛猩猩们纷纷丢下自己手头上的工作,一面叫嚷一面朝着爱丽丝蜂拥过来。手脚被缚、双眼含泪的爱丽丝根本不知如何抵抗这扑面而来的凌辱,眨眼间便已被粗暴地揪离地面,精致有如瓷娃娃的小脸毫无血色,淡绿色的双眸也早已因恐惧而收缩到极致,直到班达尔们七手八脚地开始拖拽着她往外走,她这才想起来发出断断续续的颤抖尖叫:“不,你们,不要,快放开我……救救我,洛波前辈!救救我——”

“爱丽丝!可恶啊,你们……你们这群禽兽!畜生!”洛波浑身上下都气得打颤,对于爱丽丝的呼救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看着她被带出房间后渐行渐远,残留下声音萦绕耳畔。除了小雌狼不成声的悲鸣,还隐约可以听见班达尔们此起彼伏的贱笑以及刺耳的布匹撕裂声,视野在不觉间也已被泪水模糊成一片——但这并非是因为惧怕,而是在痛恨自己的无能。

“唉,可惜了,几位先生、小姐,我们这才认识没多久,就又要说再见了,真是遗憾啊……”沃沃将军假惺惺地朝他们行了个礼,随后如变戏法一般摸出来两块火石,不动声色地点燃了房间角落距离他们最远端的柴草堆,火苗旋即有如蛇信子一般突突蹿起,四下蔓延,沿墙边连绵成一片橘红色的跳动火线,自两个方向朝他们缓慢包围而来,至多不超过半个小时,汹涌的火焰便能将他们完全吞没。

“行吧,接下来你们就该——自求多福咯!恕不奉陪,你们的那位小狼妹可还在期待着本将军的大驾光临呢,拜拜了哈!”沃沃就这么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逐步朝门口退去,同时还不忘继续欣赏火焰深处来自洛波和灰满歇斯底里的怒吼,以及——

“沃沃将军。”别说沃沃,就连洛波和灰满也都猛地吃了一惊,毕竟即便是他们,也从未听到过布兰卡以如此轻柔的语气说话。被铁链桎梏在半空中的小白狼并没有像同伴那样愤愤不平,反倒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扭捏神情与沃沃对上了眼,“那个,人家其实还有件事想要拜托将军您,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好……”

布兰卡这是……过度紧张以至于精神错乱了?靡靡之音入耳,洛波只觉原本因愤怒而紧绷的身体竟然完全酥软了下来,好家伙,他可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还能听到布兰卡展现出如此近乎于撒娇的做作姿态,这可是女王铁卫中那朵赫赫有名的铿锵秋菊呀!此时此刻,哪怕是周围的背景有如幕布般天崩地裂,向他展示这个世界作为一个巨大草台班子的本质,也不会再让他更为惊讶了。洛波虽困惑,却也不知布兰卡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只能隔着老远与另一边的灰满大眼瞪小眼,互相间默契地摇了摇头,以示意静候局势的发展。

“哦,什么事呀?”看起来先前因意外而错过对布兰卡的“审讯”确实令沃沃将军始终耿耿于怀,哪怕到了现在,炙热的浓烟已经逐渐在屋内蒸腾起来,可就在布兰卡开口的刹那,沃沃还是紧急止住了后退的步伐,在将视线投向布兰卡的同时,他的脸上不禁又重新洋溢起了新一轮的笑容。

“诶呀,说起来其实还真有些怪丢人的,将军您可不要见笑呀……”小白狼泛红的脸颊不知是出自羞涩还是焰火的炙烤,可她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娇羞却是无可置疑的,“那个,我男朋友其实也在帕雅丁家的部队服役,此刻正奉命执行戍守常洛的任务。将军您看呀,既然人家不幸成为了贵军的俘虏,这眼看着就要香消玉殒了,男朋友要是到头来等不着人家回去,那该有多难过呀,所以……所以说不知道能否麻烦一下将军您,把人家留给他的情书作为信物寄去常洛,也算是给他留个牵挂与念想,如果真能这样的话,人家也可以说是虽死无憾了,嘤嘤嘤……”

啥子?白子的……男朋友?!一股没来由的焦躁顿时涌上心头,洛波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好几个备选对象,却又在转瞬间逐一排除掉了可能性;可恶啊,明明不关自己的事,为什么却还会有种怅然若失的失落感……但不管怎么说,以给自己对象送信物这种理由来说服别人未免也太过愚蠢了吧,真以为谁都能成为你们play中的一环咯?要是放他洛波身上,他包准不干的。

不过很明显,沃沃的头脑结构并不能以常人的模式去揣测,才几句话的工夫,他便已被小白狼逗弄得好似喝了两斤假酒一般魂不守舍、如痴如醉,随即不假思索地连声回答道:“行,行,当然没问题啦!信物在哪儿呢?”

“嘶,那个嘛,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弄得人家实在不好意思了呀……”布兰卡轻扭腰肢,声音微颤,像是带着几分委屈,又有几分娇嗔,实在看了让人心生怜惜,不忍拒绝,“那封信我一直贴身携带着,可眼下将军您看,人家还被链子捆着,实在没办法自己动手掏出来,只能麻烦沃沃将军您了。唉,这到处拜托到处劳驾的,真是让人家过意不去呢,嘤嘤嘤……”

“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啊!来说吧,那封信你藏在哪儿了?”

布兰卡的眼波如秋水般流转,眉梢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丝慵懒的妩媚,同时转而将自己的含情脉脉逐渐下移至裙摆,“哎呀,还真是怪丢脸的……这么珍贵的信物,人家可好生藏着呢,因为怕被你们搜出来弄丢掉,所以一直在左腿腿环内侧别着,就在这裙子下面,将军您掀起来就能看到了……嘤嘤嘤,沃沃将军,您应该不会嫌弃人家吧……”

裙子底下?!汹涌的脑溢血差点没当场冲破洛波的脑壳天灵盖。他确实也猜想过这所谓的情书究竟能藏在哪里,毕竟布兰卡身着的是女王铁卫标准制式装束,作为防具的胸甲与锁子甲早已被班达尔们抢去,所剩下的唯有羊毛衫、皮夹克、斗篷搭配上过膝的骑士裙,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多余的口袋可供藏匿物品,谁能想到她居然能把信物藏在那种地方,而且还如此恬不知耻地公然说出来!她难道不知道眼前的这位沃沃将军就是班达罗格的头号大色胚么?

事实也确实正如洛波所料的那般,布兰卡此言一出,沃沃那边的眼睛都发直了,“裙底下吗?行啊,交给本将军吧!”他一面咧嘴傻笑一面搓弄着双手大步走来,唇齿间飞溅出一连串令人作呕的唾沫,同时自觉将脏爪子伸向布兰卡的腿侧。

“混蛋,不许你碰她!”洛波只觉无法压抑的怒火快速贯穿着头部,在自己的眼前激起一串猛烈的火花。他再也不顾忌隐藏行刑桩基底松懈的事实,开始扑腾着来回摇晃身体,第三根长钉很快也应声飞出,然而硕果仅存的最后一颗长钉却依旧执拗地坚守原地,始终将他死死桎梏在身边半米见方的空间,尚且需要一定的时间拔除。他只能在继续拼命踢蹬地面的同时眼睁睁看着那只带毛的脏手蠕动着搭上布兰卡的大腿,连带着整条左腿一并抬至半空,另一只手则迫不及待地掀起裙摆,有如开启惊喜礼盒一般缓缓将小白狼雪嫩的肌肤完全揭晓。

近在咫尺的侵犯令布兰卡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可娇嫩的喘息声中却分明带着一丝甜腻的抱怨,仿佛正沉浸其中、欲罢不能。“哦,沃沃将军,别……别这样,人家会怪不好意思的……”她轻声细语,各个字音呢喃好似和风细雨敲打在耳畔,令人不禁心醉神迷,扭捏的身姿更如同含苞的花蕊,每一个曲线都散发着十足迷人的妩媚。伴随着裙摆的上扬,固定在大腿中段的腿环已然映入眼帘,而沃沃当然就从未关心过腿环内侧那折皱巴巴的莎草纸;小白狼的腿修长而匀称,肌肉线条清晰,让人感到一种青春与健康的美,搭配上皮革质地的腿环更是额外增添了类似艺术品的细腻,完美展现着来自雌性的优雅与轻盈,犹如鱼钩一般牢牢钓住了沃沃的全部注意力。

“你这男朋友也真是心大,竟然能舍得把你这种尤物放出来乱跑,要我是他的话,绝对整天抱在你裙子底下不肯撒手咯!”沃沃将军歪着头嘻嘻笑着,嘴唇好似上弦月一般高高上扬,两只贪婪的脏爪也兀自忙不迭地来回抚弄着,“话说回来,你给他的情书里写的都是些什么呀?”

“情书里写了什么?人家不太记得了呢,嘤嘤。可能有这一路上的所见所想、战斗时经历的前因后果、牢房囚禁时所受的委屈,以及……人家是怎么迷住了一个蠢货,只是施展了一点点小手段,就让他乖乖跪倒在地束手就擒了呢……”

“什,什么……”沃沃将军那早已被情欲淤塞到迟钝的脑回路尚未理解这最后一段话的用意,便突觉喉头一紧,顿时陷入了窒息的窘境中——布兰卡的右腿不知何时已绕到了他的脑后,一通灵巧的交叉收紧后,已然死死卡住了他的脖颈。

变故突如其来,沃沃正想手忙脚乱地护住脖子,谁知布兰卡又猛提腹部发力,令自己的左腿也顺势横扫过去,将沃沃的两只上臂连带着躯干一同勒住,完成了教科书式的三角剪刀绞控制。

这一切其实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失去脚尖对地面的支撑,布兰卡全身的重量瞬间汇集于双手与铁环的狭小接触面上,镣铐将手腕勒得鲜血淋漓,皮肉和骨骼仿佛都快被割开了。小白狼拼命活动着因缺血而逐渐麻木的手指,紧握住上方铁链用以应对沃沃将军鬼哭狼嚎的奋死挣扎,她知道自己无法维持这种体位太久,更不可能就这么单独解决掉眼前的敌人,不过没关系,她还能将希望寄托于身旁的同伴——“洛波!快——”

“我——在——”

布兰卡话音未落,伴随着一阵久违的长钉飞溅声,如巨蟒般粗细的行刑桩竟已被洛波硬生生连根拔起,沉重的压力顿时压得他直不起腰来,但是这机会稍纵即逝,容不得差池。洛波紧咬牙关,用力弯腰将木桩调整为水平角度,以顶端直指布兰卡所在的方向猛冲而去。在洛波的驱动下,粗壮的木桩仿佛变成了攻城锤的撞角,仅仅一个照面便精准正中沃沃将军的太阳穴,而布兰卡甚至还十分贴心地以膝盖在他胸口又补了一下。沃沃将军就这么径直飞了出去,肥硕的身躯直撞得身后牢门应声关闭,白的、红的液体沿着脑壳破碎的部位汩汩而出。

象征他们自救行动进程的最后一枚多米诺骨牌终于也倒下了,沃沃将军到死也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行刑桩梢细根粗,只需持续往梢头那端移动,捆得紧紧的绳索便会自己松弛下来。借由布兰卡以双脚踩住桩尾固定位置,洛波奋力向前挪动身躯,总算顺利将木桩与绳索一并从自己身后抽走,从而令双臂获得了解放。他一刻不停,又抓紧时间从沃沃将军的尸体上搜出了各式刑具的钥匙,分别解开布兰卡和灰满的束缚,这下他们总算是都自由了。

“行吧伙计们,下一步应该怎么走,该去营救爱丽丝了吧?”布兰卡在搓揉手腕的同时还不忘恨恨猛踹起沃沃的尸体,显是对于方才的屈辱仍旧余怒未消。

灰满摇了摇头,“我看难,刚才闹的动静太大,想趁乱冲出去已经不现实了……”从他们展开行动后没多久,牢门外便始终此起彼伏地回响着一连串的敲门声与尖叫声,很明显沃沃将军的亲信们也不是傻子,都已经明白过来牢房内发生了什么,眼下正尝试着强行破门重新控制局势。值得庆幸的是,牢房的门是即关即锁的,此刻没有钥匙谁都无法打开牢门,而唯二掌握钥匙的沃沃将军与山魈麻吉又全都死在了牢房内,没有钥匙,外面的班达尔再多也只能苦苦等在门口干着急。“班达尔们人多势众,可我们只有三个人,又找不到什么趁手家伙当做武器,拿头跟他们打啊……依我看,最好的选择还是先困守屋内坐观局势发展。”

“我看……咳咳,这屋内我们也待不了太久了……咳咳咳——”声音来自一旁的洛波,他一直试图用斗篷兜风扑灭柴草堆上的火,却根本无济于事;烈火越烧越旺,令房内各处角落都萦绕而起了滚烫的气浪,将他们团团包围在中间。就屋内残存的干柴、煤块存量来看,距离将他们彻底烧死或烤死还为时尚早,可肆意汹涌的浓烟早已充斥了每一寸的空间,只要稍微开口便会被倒灌进满嘴的烟尘,若是再不尽早作出选择,只怕他们都得被活活闷死在里面。

时不我待,正在他们进退维谷之际,牢房外的动静突然又再次变得激烈起来,几声急促的尖叫长啸后,铁皮包裹着的厚重门板竟又一次伴随着固定的节奏开始了剧烈颤抖,来自牢门另一边撞击力度的猛烈前所未有——看起来外头的班达尔并不乐意袖手旁观,反而很是积极地打算以实际行动敦促他们做出选择。

“坏了,他们真打算来硬的!”牢门摇摇欲坠,眼看已然无法支撑太久,布兰卡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完蛋完蛋,他们这是铁了心奔着咱来的呀……”

“呵呵,废话,当然是奔着你们来的啊。”

清冽的女声尚在半空中回荡之际,厚实的门板已然应声而倒,通向外界的道路就曾一路通畅。烟雾缭绕的深处,他们隐约看清了闯入者的模样,那是一只佝偻着腰腿的班达尔,双眼闪烁着一抹略显诡异的绿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