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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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孟羡淑说的磕磕绊绊。

对于岳茹这个嫂子,她心里其实是有一些看不起的——为人有些虚荣不说,性子又软弱敏感,妯娌亲戚间年轻时候日常交往没少发生龃龉,是那种别人不经意一个动作一句话,她就能想半天的个性,相处起来累的很。而且生活上大事小情很依赖她哥孟羡临,这种年轻时候叫小鸟依人,中年之后就让人有些犯膈应辣眼睛了。

孟家在延平当地算个大家族,孟羡淑的爸妈都有不少兄弟姐妹,搞得七大姑八大姨零零总总,遇上谁家结亲娶媳妇孩子上学满月的,光请客就得几十桌人。

人多兴旺,谁家有困难枝枝蔓蔓的总能找到搭把手的人,弊端是明里暗里互相攀比挤兑的事也不少,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言碎语没事都要传一传,人人都好面子的厉害。

孟羡临作为大哥,也很喜欢聚团儿生活,张罗着自己这几个亲兄弟姐妹家的房子都尽量住得近一些,有事没事就聚在一起吃饭。

但是某一段时间,孟羡淑突然发现,似乎大哥很久都没张罗着大家去家里聚餐了。

“怎么了,是最近遇上什么事了?”孟羡淑打电话问。

电话里孟羡临沉默良久,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你来我家看看吧。”说完又嘱咐,“你自己来,先别声张。”

孟羡淑心里顿时预感不好,一刻也待不住了,打了车就往大哥家去。

晚上八点多钟,小区楼底下还热闹。

一进门,孟羡淑就愣住了。

屋里一片恶臭,孟羡临湿着手来开门,垂头丧气的样子。

他是从厕所走出来的,孟羡淑第一反应先往厕所里探了探头,就见浴缸里泡着床单和几件女士的衣裤,看花纹款式,应该是岳茹的。

屎尿味那么冲鼻,这难道是岳茹失禁了?

那到了这一步可是大事了!

孟羡淑就算平时和岳茹偶尔拌个嘴,但毕竟半生相处,心里早已经拿对方当亲人了,当下真心着急,手都哆嗦了,抓着大哥的胳膊低声问:“这是生了什么病了?哪家医院看的?确诊了吗?哎呀,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啊!”

孟羡临深叹一口气,领着孟羡淑往卧室走。

卧室里半拉着窗帘,留了一条窗缝通风透气,岳茹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眼神呆滞无光的望着墙角,嘴里似乎在小声念叨着什么,听见有人进来,也没反应,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嫂子!”孟羡淑眼眶一热,就走过去坐在床边,“你这是怎么了啊!”

岳茹身体一定,极其缓慢的望了小姑子一眼,也不知分清没分清,突然挣扎着去抓孟羡淑的胳膊,气息虚弱又尖锐的说:“我没偷他们东西,我没有!我有钱啊,我干嘛偷呢,我怎么会偷别人东西呢!你相信我吗?你信不信?我没有!”

“行了,行了!”孟羡临上前强行扯开岳茹的胳膊,拽着目瞪口呆的孟羡淑到了房间外头。

“怎么......这是怎么了?”孟羡淑话都说不利索了。

孟羡临垂着头叹气,“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了,这段时间天天闹腾,一会儿说窗户外面有鬼探头看她,一会儿说半夜上厕所马桶冲水都是红色的血,这还没什么,隔几天还说我出轨找小三,要去我单位闹,让我按住了,就跑去跟踪不相关的人,结果反过头来,又说有人跟踪她,疑神疑鬼的,”他点点自己的脑袋,“我这一天天的折磨的脑壳都要炸了。”

“这......”孟羡淑稍微镇静了一些,“是不是精神出了点毛病?是遗传的,还是单位有什么压力的事?”

“不知道,”孟羡临摇头,忽然又想起来,“她一直想调职嘛,可能没戏了。”

孟羡淑想想岳茹平时的为人处事,忍不住撇撇嘴,“嫂子也是太小心眼了些,至于嘛!不过说起来,这精神病也是可大可小,耽误不得啊,送四院吧,啊?”

四院是延平的精神疾病专科医院。

孟羡临赶紧低声说:“二堂叔的女婿就是四院的大夫,送到那儿去,还不所有人都知道了!那可真是没法做人了,我倒没什么,岳茹那么好面子,以后怎么面对?跟她们单位我也只给她先请了年假,再说,对孟燃影响也不好。”

那倒真是,这病好说不好听,孟羡淑都可以想见,要是岳茹的病情传出去,会在亲戚之间引起怎么样的轩然大波。

孟羡淑也蔫了,不知道该拿什么主意,“那也不能不看啊。”

“回头我悄悄带她去专科诊所看看吧,找不熟悉的人看,不过,”孟羡临看着妹妹,有些为难,“就是你和咱们家里几个人私下里通通气,以后岳茹好了,就当不知道这事,别拿生病这些话刺激她,她平时言语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你们多担待,另外,家里小一辈的,就别说了。”

“这你放心,我知道了。”孟羡淑赶紧点头,又说,“要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说啊,别跟我们几个客气,都是亲兄弟姐妹,这时候不帮一把啥时候帮。”

往大门走的时候,路过一间紧闭的卧室。

孟羡淑停下来,小声说:“嫂子这样,孟燃咋说?”

屋子里隐隐传出呱噪的重金属摇滚音乐声。

孟羡淑“啧”了一声,“都上初中了,怎么这么不懂事。”

“还是孩子呢,随她去吧。”孟羡临送了她出门。

*

“岳茹真的有病?”何瑶问。

孟羡淑点头,“那还能假。”

肖蒙皱眉道:“阿姨,这么重要的情况,当初一一八案调查的时候,你们怎么都不说呢?”

孟羡淑本来还在伤感的情绪中,让肖蒙这么一问,立马表情冷了起来,埋怨的说:“这都多少年的事了,得有十五六年了,这都不挨着啊!再说,我嫂子也就是单位升职的事受点刺激,吃吃药就好了,再没有犯过,有什么值得说的!”

“你是说,她很快就好了,再没犯过?”何瑶问。

孟羡淑回忆了一下,肯定的说:“前后也就两三个月,最严重的时候大小便失禁了都,瞅着人都是糊涂的,我那时候真寻思我大哥的家别是要散了吧,哪想到那事熬过去了,后来却......”

她说着又要落泪,肖蒙赶紧从柜台上拿了纸抽过来,“阿姨,这事知道的人多吗?”

孟羡淑擦着眼泪,“反正就我们兄弟姊妹几个嘛,言语里可能不妨的,小辈儿里也有点耳闻,外面的人......多少也知道点儿,但没那么详细,最多也就说我嫂子性子左,有点......那个叫啥词来着,哦,被迫害妄想症,但也是开玩笑的词儿,没人拿她话当真,后来岁数也大了,人也稳重了,就都挺正常的了。后来她刚好那阵儿,我妹妹没眼力见的还当面问过我嫂子一句,说'嫂子,以后别疑神疑鬼了,心态好身体才能好,以后心胸得开阔些啊',我嫂子也就笑笑,没说什么。这不就都过去了?”

何瑶和肖蒙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怀疑的光。

何瑶拿出王成云的照片,“认识这个人吗?”

孟羡淑有些老花,眯着眼看了看,说不认识。

“这可行了吧,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的可全让你们倒出来了,我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也拜托你们不要再来了!”孟羡淑站起来,一径走到门口,还夸让的做了个往外让人的动作。

何瑶抬手蹭了蹭鼻子,和肖蒙走到门口,“最后一个问题阿姨,当年岳茹是在哪个诊所看好病的,你知道吗?”

九十九个豆儿都倒出来了,也不差这最后一哆嗦,孟羡淑也没推诿,就想送这两尊神赶紧走,“我想想,我没陪着去过,具体哪里还真不知道,但有一次,我哥带我嫂子复诊回来,正好我来看他们,我哥就分给我一盒刚买的榛子酥,那家万福榛子酥挺有名的,在仁爱路上,隔着我们这边两个区,没事谁也不会特意跑过去,估计就是在那边看病,顺路带给孟燃吃的吧。”

*

“查仁爱路附近过去十六年的所有诊所名单。”

*

“就是这里。”

何瑶和肖蒙双双仰头看牌匾,古朴的实木上雕着苍劲的几个黑字:汉宫养生馆。

“这以前是个私人诊所,老板姓万,叫万盛源,本来有行医执照,去年闹了点纠纷,执照给吊销了,就改成养生馆了,不过估摸着没少赚钱,瞧瞧规模,三层呢,还挺气派的,估计洗个脚开个背的消费也不会低。”肖蒙家境一般,多少有点羡慕嫉妒恨。

“你不知道现在消费都有团购了?”何瑶瞥他一眼,“闲时洗脚三十块钱还送一瓶茉莉花茶,等哪天调休了哥请你,四蹄儿都给你洗干净利索的。”

肖蒙不以为然,“要真三十那我也能请你啊,多大事儿,就咱这半辈子兄弟情还不值三十块?赠送的花茶不需要,我请你喝奶茶,嘿嘿,好基友,一生一世一起走。”

“起开吧你!”何瑶搓搓胳膊,推门进去了。

一进门就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朴拙的装修风格看着值不少银子。

这时段没啥人,前台小妹走上前来招待,听说两人找人,就引着他们上楼。

何瑶边走便抬头,看墙上隔几步就贴着一幅宣传广告,其中有几张是万盛源的介绍,还有他的照片。

肖蒙小声说:“这看着像我妈看那购物台上卖假药的。”

路过二楼走廊的时候,何瑶脚步顿了顿,敛着眼睛不知道想着什么。

肖蒙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摇头没吱声。

上到三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看摆设像休息室和办公室合并了,里头一个男人正低头看手机。

何瑶说明来意,万盛源忙热情的招呼两人坐了,又让服务员上茶。

“这以前是诊所,但是说实话,利润薄,我都跟我老婆开玩笑,说我都赶上献爱心的了,还不如如今干干这副业,当然了,性质不一样,之前毕竟也算悬壶济世,现在只能算养家活口了。”万盛源美化着自己的履历,何瑶两人也懒得在这种不相干的问题上戳破他。

何瑶拿出岳茹和孟羡临的照片,“还有印象吗?”

万盛源从抽屉里拿出放大镜,仔细的看了看,摇摇头,“这......不瞒两位警官,我这天天接待这么些人,又是十几年前......真是没印象了。”

“没印象?”肖蒙偏头看看他,“万先生,据我了解,小诊所一般看个头疼脑热的病人比较多,就拿我家楼下的那家诊所来说,最多也就再加个应急处置,孩子踢球擦破膝盖了,老人嗓子里卡鱼刺了,大病重病肯定还是会去大医院,加上你这里还不能走医保,像岳茹这种看精神类疾病的不能说没有,肯定不会多,而且持续了两三个月......要不,你再在仔细想想?”

肖蒙眉宇间有点混不吝那意思,说话那语气像开了嘲讽,这只是他个人气质,工作里倒不带这个,不过万盛源显然从他这通话里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万盛源干笑了两声,放下了手里的放大镜,“这位警官,你要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一些,但看照片确实不大认得了,也不会刻意去记名字,只对病例印象深,算是个职业病吧。”

“这患者当时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但其实不严重,我与其说是治疗,倒不如说是开解,”万盛源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这么说吧,他们两口子估计闹了什么矛盾,妻子就有点走火入魔了,天天怀疑老公外头搞三搞四,怀疑有人要害她,这个那个,其实这是心结,也常见,他们就拿我当个心理医生使了,后来没过多久,估计不吵架了,那口气顺过去了,就好了嘛。”

何瑶看他,“如果只是心结,患者会出现诸如虚弱,反应迟缓,大小便失禁等症状吗?”

万盛源先笑了笑,用那种内行看外行的高深莫测的表情说:“人体其实是一个很神奇的机器,情绪波动是很多病症的源头,我原来是学西医的,不过这两年也学了些中医,我给两位警官分享一下哈......”

他说得口沫横飞,肖蒙斜眼看了何瑶一眼,看何瑶在那盯着万盛源的桌角发呆,怕他被这“卖假药的”给洗脑了,皱着眉在底下踢了踢他的鞋尖。

刚踢上去,何瑶就站起来了,“感谢配合,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都是我们应尽的义务。”万盛源笑着起身,一直把两人送到楼梯口。

何瑶慢悠悠的下楼梯,肖蒙还有些想不通,觉得事情发展和自己想得似乎不太一样。

“你相信他说得是真的吗?”

何瑶没说话,到了二楼也没有继续往下走,反而一拐身,沿着走廊往里面走去。

肖蒙下意识先抬头看了一眼,见万盛源没有跟下来,此刻已经不见了,忙小碎步跟上去,压低了嗓子问:“干嘛呢,这还上着班呢,再便宜也不能这会儿洗脚啊!”

何瑶突然停下脚步,手指在一间间按摩包厢门上点了点,片刻后忽然又走了两步,推开了眼前的一扇门。

这包间里没有客人,屋里两张按摩床,黑着灯,影影绰绰就一盏夜灯亮着,窗前拉着厚重的遮光窗帘。

何瑶大步走到窗前,两手合力向两侧一拉,阴郁的天光乍然涌入进来,不够明朗,但已经足够照亮房间。

“你干嘛......”

肖蒙话没说完,何瑶已经按着把手推开了一侧的窗户,这一面临街,车水马龙的声音也随之奔涌着铺满了房间。

“我想起来这是哪里了!”何瑶手向楼下的街口处一指,随即转过身,锁眉看着肖蒙,语速很快,“万盛源的诊所原来只有一楼那层,而楼上二三层是一家快捷旅馆。”

肖蒙闻声走上前来,朝刚刚何瑶手指的地方看了一眼,闭上眼突然想起了最近看过的某张案件相关照片,但印象又有些模糊。

“是王成云儿子唐志雄被车撞伤的地方,街口斜对面那间就是他儿子的课外补习班!”何瑶环视了一圈房间,“唐静波说儿子出事前,是王成云突然给他换得补习班,所以王成云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和孟羡临时常在这里约会,才以偶尔来接儿子的借口把补习班换到了这里。”

肖蒙被这推测震惊的张了张嘴,缓了几秒才说:“万盛源被吊销行医执照,就是因为他在诊所安装摄像头偷拍女患者隐私,这之间会不会,会不会......”

“太多巧合就一定不是巧合,”何瑶往外门走,“万盛源不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