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元佐疯疾伤侍卫 赵炅颁诏定王妃

黄河的风席卷而来，带给人们一阵阵寒意。

周怀俊侍奉皇上用过早膳，就手托拂尘来到崇政殿外。

一匹快马急匆匆从宫门方向驶来，跳下一名武功太监，送上一份封口的信札，说：“周公公，房州急报。”

坐在龙床软榻上的赵炅，正在批阅奏章，忽听到周怀俊一声“禀报皇上，房州急报”，立即抬起头来，接过信札。

一听到房州，赵炅就知道与御弟赵廷美有关。太祖两个儿子德昭、德芳先后去世，按《金匮之盟》，唯一对皇位有威胁的只有赵廷美了。

太平兴国七年（982）三月，有官密奏赵廷美意图谋反，夺取皇位，赵炅罢免了赵廷美的开封府尹之职，贬其为西京留守，后宰相赵普又举报赵廷美与兵部尚书卢多逊勾结，欲乘皇上游览金明池时发动兵变夺取皇位，即被软禁在家，又降为涪陵县公，放逐房州。房州，古称“房陵”，以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如有房屋得名，是王公贵族流放之地。

赵炅一瞥，信札上有“臣阎彦进呈”。阎彦进，是朝廷特命的房州知州，担负着监视赵廷美的使命。

赵炅心头一紧，扯掉信札上的封条，匆匆阅看急报。当看到廷美在住所吐血而终时，掐指一算，头尾已有四天了，赵炅的眼泪立即涌了出来。

赵炅不能自制，捶胸跺脚，号啕大哭，边哭边说：“傻弟弟呀，朕本来只是想让你在房州反省反省，再召你回来，谁知你竟愤懑成疾，就此而去呢……”

周怀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欲去前殿告知大内都知事王继恩。

谁知王继恩正托着拂尘，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喊着：“不好了，不好了，东宫楚王杀人了。”

当听到周怀俊告知皇上都要哭晕时，王继恩马上收敛起自己的失态，放慢脚步走进内殿。

王继恩只敢轻轻说：“请皇上节哀。”

赵炅止住悲痛，问道：“有什么事吗？”

王继恩赶快跪伏在案前，头叩得像鸡啄米似的，连连说：“奴才不敢禀报……”

赵炅站起来，恨不得一脚踢过去，他还是忍住恼怒，叱斥道：“你快说！”

王继恩窸窸窣窣倒爬几步，伏在地下说：“东宫来人急报，楚王也接到赵廷美死讯，发疯了，先是拿棍棒打人，现在操刀乱捅人。下人都吓坏了。”末了，王继恩又加上一句，“是不是奴才先带人去处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赵炅脸都青了，瘫倒在龙床上，口中喃喃地说：“那你去传朕口谕，让元佐安静下来，诸事由你定夺，再来禀报。”

王继恩一声：“领旨。”随即站起来。他交代周怀俊，照看好皇上，不得离开半步，再多来几个人，有事随时通报。

王继恩到底是两朝大太监，他传令御前指挥带一队禁军将东宫包围，再吩咐御医院速派御医赶到，自己带上十二名武功太监匆匆赶往东宫。

东宫院子里黑压压的人群，都是吓坏了的下人，楚王府虞候孙坚实看见王继恩，忙迎上来。

楚王妃哽咽着哭诉：“一个时辰前房州送来密信，王爷拆开看后，大喊一声‘叔啊，完了！’就异样了，操起一根木棍就横扫厅里的人和物，一位近侍想去劝阻，被楚王拔出刀来捅伤。屋里人吓得全都躲到院子里……”

王继恩很镇定，吩咐武功太监们：“随我进去后，你们分两边排开，听我号令。”

楚王赵元佐长发杂乱披散在肩上，一件斜襟的紫绸衫解开，露出里面似乎被汗水濡湿的白内衣裤，手持一把短柄朴刀摇摇晃晃地站着，一对血红的眼珠痴呆地瞪着，诧异地注视着院子的人……

这时，禁军已到东宫门前。王继恩壮胆领着武功太监们踏上台阶，一抬拂尘，大喊一声：“赵元佐听旨！”

赵元佐听到“听旨”，突然一怔，腿一软就跪下了，刀扔在一边。

“皇上口谕，将元佐拿下！”王继恩将拂尘向下一挥，向武功太监做了个眼色。

众太监们听得号令，一拥上前，将元佐按倒在地，手臂扭到背后，反绑起来。

三位匆匆赶来的御医也来到厅堂，观察了一下，其中一位靠近王继恩耳边，说：“像是疯疾，先用药让他镇定下来。”

王继恩走近赵元佐，说：“楚王，就委屈你了。”

太监们将楚王绑在椅子上不得动弹。

御医写了方子，在药箱里，找出镇静安神的琥珀、龙骨、朱砂，再加上酸枣仁、柏子仁、茯神、元肉和远志夜交藤，要内厨速煎一刻钟，待稍凉后再喂。

楚王府给事泡来香茶：“王公公请坐。”

王继恩就在前厅坐下，看着他们办事。

汤药煎上来了，使唤丫鬟们不敢上前，楚王妃接过药碗，说：“王爷，臣妾喂你喝，喝了就好了。”

楚王妃用小汤勺一勺勺喂元佐，他盯着王妃，乖乖喝药，不再吵闹。

王继恩急着回去复旨，问御医们：“楚王要多少时候入睡？”

御医报告：“约莫一个时辰，药力发挥才能入睡。”

王继恩说：“你们几个这几天就在这里轮班守候。要让楚王病情好转，如有懈怠，拿你们是问。”

王继恩留下八个武功太监在此守候，交代说：“待楚王睡着了，再弄到榻上松松地绑上，不能挣脱就是了。”

这时，韩王赵元休已闻讯赶到，他与皇嫂打个招呼，就去安抚皇兄，元佐已迷迷糊糊，认不得人了。

王继恩带着四个太监赶回崇政殿，急匆匆小跑来到皇上跟前，刚想跪下。

赵炅内心焦急，挥挥手：“别跪了，就站着说。”

王继恩将东宫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说：“楚王已经入睡了，御医轮班守候，请皇上放心，奴才会时刻关注着。”

焦头烂额的赵炅叹了一口气，说：“依据大宋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告知大理寺介入，立案吧，对元佐捅伤的侍卫要验伤，秉公办事吧。”

“王卿，你去处理吧，朕累了，想歇息了。”赵炅转身向寝宫走去，周怀俊徐步跟在后面。

几天后，大理寺正蔡齐在朝堂报告赵元佐案情的最后处理：一、按照大宋律法，对患疯疾的病人在发病时犯的案件，不能判处徒刑。御医馆对赵元佐病的结论：疯疾。正在此列。二、经大理寺狱医对赵元佐捅伤的侍卫验伤，仅在大腿上划破表面，敷药后正在痊愈，属轻伤，应不予追究。

赵炅挥挥手，表达了对案件处理的认可。

元佐，毕竟是自己的长子，他也非常赏识元佐的英武、勇敢以至正直、率真，厚望于元佐，虽未立为太子，但已经让元佐入住东宫。他明白儿子的心里，从决定廷美被贬为涪陵县公放逐房州时，元佐抱住他的脚为叔父苦苦哀求，不愿意历朝历代为皇位争斗的悲剧在当朝重演；这次也是就廷美去世宣泄不满的情绪，只能以观后效了。

韩王赵元休早已悄悄溜到了后殿，待王继恩宣布“退朝”，他马上走出殿门，向东宫去了……

元休走进东宫，皇兄元佐已经完全平静了，他坐在椅子上，楚王妃正在一勺一勺地喂他喝汤药。

元佐看见弟弟，像往常一样招呼他坐。

武功太监和禁军们已经撤离，只留下一个时刻关注病情的御医。

楚王妃喂好汤药后，元休与皇嫂大致说了一下朝堂上大理寺的最后决断。元佐已经心知肚明，他站起来，朝着崇政殿的方向，自语道：“儿臣谢父皇了。”

元休怕皇兄激动，没有与他交谈，还是如同儿时一样，抱了抱元佐的肩头，说：“皇兄好好休养，元休会多来陪你。”元休来到皇宫城门外，脑子里还在想着皇兄元佐的事……

芦花驹和枣红马看见韩王，踏动前蹄，嘶鸣起来，夏守赟的马也跟着躁动。

午休后，在崇政殿，赵炅坐在软榻上翻阅奏章，有时从御案上拿过朱笔圈点或批示。但是，元佐患疯疾的事烦在心头，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元休单膝跪地，帮父皇轻轻捶腿。他知道父皇为楚王事心烦，经常来宫里侍奉父皇。他是个懂事的孩子，跟严肃的父皇亲近，也许他这个年龄还能做到，弟弟们还小，不懂事。而二位兄长已经步入成人行列，与父辈有着天然的反叛心理，一般都与父亲保持着距离。

赵炅摸摸元休的头，心中感到慰藉。高高在上的他非常渴望亲情。嫔妃们免不了厮磨，但只能在帐帷里。儿子的贴心和孝顺，才是对父亲最好的报答。

内侍来报：“宰相赵普已在殿外。”

赵普是后周的老臣，在陈桥兵变中竭力拥立赵匡胤为帝，为太祖所重用，一直是宰相。但坚持建议太祖削减晋王赵光义的权力。

开宝九年（976）十月壬午夜，太祖赵匡胤大病，召晋王赵光义议事。席间有人看见宫内烛影摇动，又听见斧子戳地的声音。赵光义离座退避回府。当夜，太祖驾崩，宋皇后让太监王继恩召秦王赵德芳进宫。王继恩奉诏后并未召赵德芳，而是直接通知赵光义，赵光义径直进入太祖寝殿，王继恩喊道：“晋王来了！”宋皇后大吃一惊，知道事有变故，只得以对皇帝称呼之一的“官家”称呼赵光义，乞求道：“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赵光义当时哭着，回答道：“共保富贵，勿忧也！”晋王赵光义即位，改名赵炅，改元太平兴国。

当“烛影斧声”的传闻产生压力时，赵普选择了支持当朝天子赵炅，他拿出了《金匮誓书》。

赵普公开了《金匮誓书》的始末。建隆二年（961），杜太后病重，赵匡胤是孝子，始终在旁服侍不离左右。太后自知命已不长，召宰相赵普入宫。太后问赵匡胤：“你知道怎么得天下的吗？假如周世宗不是传位幼儿，天下岂能为你拥有？你当传位于弟，四海至广，能立长君，国家之福也。”赵匡胤顿首泣道：“当谨记教诲！”太后转过身对赵普说：“你把我的话记下来，不可违背。”赵普于床前写成誓书，于纸尾写“臣普书”，藏于金匮，命谨慎小心的宫人掌之。

《金匮誓书》为赵光义即位的正名起到了重大作用，赵普又重新回到了宰相的位置上。

看见元休正在为皇上捶腿，赵普忙向皇上请安，他说：“韩王孝顺，为众亲王做出表率。太祖与皇上为建立和巩固大宋王朝，不惜浴血奋战，当被世代铭记。皇上亲征，收复了北汉，乃开国奇功，后高梁河之役蒙受箭伤，次年为抗击辽军进犯华北，又御驾北征，使我宋军前线将士斗志昂扬，勇不可当，还我大胜。”

“知朕者，爱卿也。”想起历年的征战，赵炅不免惆怅。

赵元休却对这位宰相赵普没有好感，他听皇兄元佐说过，是赵普诬陷叔父秦王赵廷美，告秦王交通大臣谋反，叔父才被贬，而死在房州。导致了元佐暴发疯疾，殃及父皇健康。他不愿与宰相对话就退下了。

周怀俊来报：“枢密使曹彬求见。”

“宣曹彬进殿。”赵炅道。

曹彬禀报：“西部边关送来捷报，我军主将王冼率军出征，在银州城外将党项李继迁打败，战败的李继迁走投无路，逃入茫茫戈壁。”

赵炅大喜，露出很久未见的喜悦。他不顾宰相赵普的异议，立即交代枢密院开始着手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战前准备。

曹彬一声“遵旨”，匆匆又回枢密院了。

皇上吩咐大内都知事王继恩：“王爱卿，将为三位皇子遴选王妃的预备名册送上来。”

皇子们长大了，只有楚王元佐已婚，陈王元佑，韩王元休，冀王元俊，如今都长大成人，应该赐婚。

王继恩诺诺答应。

“老臣告辞。”宰相赵普感觉皇上决定家事的时候，他不便在场，也退下了。

赵炅看了名册，三位皇子的王妃候选人各为六位，均为朝中大臣的千金，赵炅依次看来，圈点之后，降下旨意：

皇次子陈王元佑，赐婚隰州团练使李谦溥之女；

皇三子韩王元休，赐婚忠武军节度使潘美之女；

皇四子冀王元俊，赐婚崇仪使李汉斌之女。

次日早朝时，宣布了皇上的赐婚诏命。

三位亲王伏地叩谢父皇。韩王元休心里却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