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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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辽主太后渡难关 元休刘娥喜结缘

辽,上京郊外。

天似穹庐,笼盖着连成一片的王室大帐。

辽太后萧绰披一件褐色裘皮大氅,裹着紧身的黑色棉袍,倚在奢华的大帐雕花木门旁,向席卷起飞雪的遥远天边眺望。

她的儿子耶律隆绪,才十二岁的文殊奴,已经即位为辽主。萧绰接到了宋将举大军北征的快报,因此急召南京节度使韩德让和几位近亲将领前来商议。

这位冷若冰霜的年轻太后,她并没有住在上京高墙重叠的宫殿里。她是草原的女儿,不仅从小骑射皆精,在父亲、宰相萧思韫的培养中,对宋辽文史尽通,是契丹难得的才貌双全的奇女子。足智多谋的萧绰十分睿智,面对着契丹二百多个部落,不住宫殿,在大帐里,在草原上,才能随机应变,才能给他们孤儿寡母以平静和安全。

六十多年前,乘着中原内乱,契丹杰出的领袖耶律阿保机统一了各部,即可汗位,控制了长城以北的广袤大漠与草原。到耶律德光时期,又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石敬瑭拱手献上的燕云十六州,契丹终于用铁骑叩开了中原的大门,在汴州成立了辽国,但遭到顽强抵抗,耶律德光撤兵时病亡途中。后周世宗意欲收复燕云十六州攻辽,只夺回关南之地,也遭到了同样厄运,患病而还。风云变幻,赵匡胤建立大宋。而辽景宗中兴,各项改革使辽更加强盛。宋朝赵炅即位后攻陷北汉又北伐幽州,兵败高梁河。宋辽之间已成僵局。

大帐之内,炭火融融,没有一丝寒意,而这帐中的萧绰心中怎么也无法平静,北风呼啸,翻滚着太多未知的信息,王朝或许在瞬间撕裂而势不可当。

一串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变得清晰,在帐门外突然停了下来。萧绰激动地向门外迎去。

门外卫士禀报:“太后,南京节度使韩德让求见。”

萧绰道:“宣他进来。你再去速请圣上过来。”

韩德让在帐外抖去身上的雪尘,进入大帐,喊道:“臣韩德让拜见太后。”

韩德让被萧绰一把拉起:“不用了,让哥。”

萧绰擦去哀怨的泪花,顺势靠在韩德让宽阔厚实的胸膛上,用双臂围住他的肩头,以灼热的温情融化她久违的让哥。

“燕燕,我接到你的懿旨,立即起程,马不停蹄,六万精兵已安顿在王室营帐东侧和南侧,你可以安心了。”韩德让轻抚着萧绰披在肩上的发辫。

“宋朝又要北征了。”萧绰闪着美丽的眼睛望着韩德让,眼里没有一丝畏惧。

“燕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韩德让坚定地应答,“当下,紧要的是,要让我耶律阿保机的镔铁契丹,围绕在太后和少主的周围,形成不可推毁的磐石。”

韩德让是辽朝汉人望族,经常随父亲韩匡嗣拜访宰相萧思韫。韩德让斯文淡定和刚强勇敢的双重气质,吸引了萧家三女儿燕燕,两人相恋。他们的恋情却因朝廷不可逆转的决定突然中止。

耶律贤即位后,按照惯例从述律族萧家选美女进宫,萧燕燕进宫为贵妃,改名为萧绰,生下王子耶律隆绪被册封为皇后。耶律贤因狩猎发病逝世,留下孤儿寡母。

卫士在帐外道:“禀太后,圣上到了。”

刚过十二岁的少帝耶律隆绪撩起帐帘进来:“母后。”

睡眼蒙眬的耶律隆绪抬眼看见了站在母亲身旁的韩德让,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向前迈了几步,说:“文殊奴见过相父。”

韩德让将他拉进自己的怀中说:“宋军将要北征,相父会尽全力保护文殊奴和你母后。形势变得严峻,契丹会因此而团结起来。圣上尽管安心。”

耶律隆绪在韩德让宽阔温暖的怀中感到安全。他即位后,母后让他拜韩德让为相父,他读懂了母后对韩德让说的“你要把文殊奴当作亲生儿子”那句话,这位与母后十分亲近的相父就是他和大辽的靠山。

门外人声鼎沸。

“几位大将军到了。”卫士进来禀告。

萧绰说:“让他们进来。”

北院大王耶律斜轸,元帅耶律休哥,以及萧绰的族兄萧达凛三员大将,齐刷刷地走进大帐,伏下跪拜:“愿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诸位爱卿平身。”萧绰含笑招呼。列位大将的到来,让萧绰心中有底了。

萧达凛身后跟着一位约莫十岁的英武少年,一身银色小铠甲,十分威风。

萧绰问道:“这位是?”

萧达凛答道:“二公子萧排押,十岁就上战场了。”

“又是我大辽一员猛将!我们亲上加亲吧,我的二公主小他两岁,许配于他。”

萧达凛喜出望外,忙拉着儿子一道跪下,说:“谢太后赐婚。臣铭记隆恩于心。”

三天之后,上京辽宫。

天转晴了。北方冬日难得的阳光,由窗栅中射进来,宫殿里充满了生机。

头戴凤冠,身穿大红袍服的萧绰,手牵同样盛装的少帝耶律隆绪登上大殿,在龙床坐定。萧绰的美丽不是像江南女子那样细嫩白净,而是透出那种经历了风霜的草原女子的成熟结实,两边脸颊如红透了的苹果,微抿的上下唇线显得特别有力度,秀眉下的大眼炯炯有神。年轻的太后身上有一种无可超越的威严。

韩德让、耶律斜轸、耶律休哥、萧达凛,领着文武大臣和二百多位部落首领,在阶下三拜九叩。

韩德让身为宰相,执掌全国政事,同时负起指导少帝的责任。

耶律斜轸统领北方军务,耶律休哥为南方行军都统领,萧达凛为南院都监。

按韩德让之计,封西夏李继迁为夏国国王,让夏成为宋辽之间的缓冲。

一天上午,韩王赵元休带着夏守赟,便装轻骑到了外城贵仁巷。

系好马匹,夏守赟轻轻敲门。打开院门的正是云鬓初绾淡妆轻描的刘娥,她一抬眼,看见后面的韩王元休,又惊又喜,竟有点不知所措。家里来贵客了,她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个万福,说道:“王爷请进。”

赵元休见她一个人,问道:“你兄长呢?”

“刘美他挑银匠挑子出去揽活了,等会儿回来吃中饭的。”刘娥招呼韩王在厅堂坐下,说道,“王爷大驾光临,中午一定要在家中用膳,待小娥出去买些菜来。”

夏守赟忙说:“刘姐你就陪韩王坐会儿吧。买酒菜的事王爷早就安排张耆去办了,待会儿他会让御街上最好的馆子弄好了送来。”

韩王怕上次抢劫的事再次发生,一段时间来每天晚上都安排张耆、夏守赟护送刘娥兄妹到家。初冬已经来临,演出不便,看戏的人也越来越少。这次他白天来到这里,是想帮他们把长期的安排落实下来。

“小娥,你也坐下来吧。”赵元休说。

“民女不敢与王爷平起平坐。”刘娥答道,尽管她已经与韩王花前月下说过多次话,可少女的矜持让她害羞得竟不敢抬头。

“不用拘礼,不坐下来怎么说话?”

刘娥还是在下首坐下来了。

少年王子近距离地端详垂下眼帘的少女,想起了南朝何思澄的诗句:“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不正是眼前刘娥的写照吗?她脉脉含情,低眉合眸,轻启朱唇,笑靥生辉。下眼睑双蛾略略浮现,微微的弧度生动极了,无法形容。他想,曾闻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倾国倾城不就在眼前吗?刘娥乌云般的黑发高挽成髻,几绺发丝垂落在雪白透红的脸颊上,有如巫山神女,尽揽云霞的光辉。

少女的感觉是最灵敏的,她下意识地抬眼望了望眼前的元休,又马上垂下了眼帘。祖母教她读过曹植的《白马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韩王端坐着,挺直的背脊就像白杨树一样,目光满含深情,饱满端正的鼻翼,刚毅含笑的唇线,象征男子汉力量的喉结,这不正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吗?元休那样优雅而又充满阳光,吸引着少女的全部爱恋。

在少女少男相互感受的时空里,两颗纯洁美丽的灵魂是多么渴望贴近,天地间一下子如此宁静,宁静得仿佛能听到心的跳动……

赵元休左手轻轻搁在台子上,手指轻轻地抵住茶盏,蠕动的嘴唇像是要倾吐如诗的话语。突然,他的右手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刘娥的手,刘娥的手有点颤抖,没有动,脸羞得通红。

元休说:“小娥,你住到我那里去吧。天越来越冷,晚上表演太辛苦了。我已经在装修一幢楼作为书房,你就在书房做我的司书。那里有你的住处。刘美也到王府去,你们是将军的后人,让刘美跟着张耆他们练习武艺,做王府侍卫。”

爱意隐藏在他欲语还休的窘态里……

少女的双肩有点在抽搐,这不正是她最希望的吗?她仿佛又看见了离开扬州迎銮镇时那一片昭示着希望的灿烂晚霞,她更加相信和感激普元法师了。

刘娥噙住幸福的泪水,望着元休点了点头。

夏守赟轻轻敲门了。

赵元休松开了手。

张耆带了御街京味第一楼的三个店小二挑了三担菜盒共十六个菜和面食。刘美随后挑着挑子也回来了。韩王元休将刘美拉到门外院子里,告诉让他们兄妹进王府的打算。刘美连忙跪下拜谢王爷,还要刘娥过来拜谢,刘娥说:“我谢过了。”

开封著名的桶子鸡、汴京烤鸭、炸紫酥肉、黄焖鱼、茶香鸭、孜然羊肉、糖醋软熘鲤鱼、烩面、扒羊肉、酥肉丸子、琥珀冬瓜、羊汤肉串,还有羊肉炕馍、开封大汤包、驴肉火烧等很多面食、主食、小吃。菜盒里的菜全拿出来,八仙桌上都摆不下。店小二从菜盒里抱出一坛温热了的双黄米酒。

张耆跟店小二们讲:“你们明天下午来取菜盒。”刘美到里屋找了个大碗,夹了个炕馍,和汤包、火烧,要到里屋厨下去吃,说:“小民怎么敢与王爷同桌呢?”

韩王赵元休不高兴了,对刘美说:“今天我们到你家来做客,你倒走开,这怎么能行?你就坐下首吧。”

韩王元休坐了上座,刘娥坐王爷的左侧,张耆和夏守赟坐右侧,刘美坐下首。

每个人面前舀了一碗酒。

元休先发话:“刘娥、刘美不久就要进王府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张耆说:“刘美你要敬酒,你跟我练武,我就是你师父了。”

夏守赟也争着当老大:“师父还有我,别看我年龄小,我跟着韩王已经六年了。”

刘娥豪爽,端起酒来一饮而尽,说:“小娥谢王爷。多谢张将军、守赟弟关照!”难以言表的喜悦闪耀在少女娇羞晕红的脸颊上。

一个吉日之夜,明月当空,一乘四人抬小轿,缓缓前进,张耆擎一盏风灯走在前面,王继忠殿后。

王府街婆娑的树影,在平整的青石板上摇晃。小轿来到韩王府门前,侍卫忙将油着红漆镶嵌虎头铜环的大门打开,小轿悄然而进。在张耆风灯的导引下,小轿沿着王府高墙翠竹林荫下的弯弯小道,在一幢别致的小楼前停下,张耆掀开轿帘,刘娥款款而出,她穿着一件红绸缎的紧身小袄,又披了一件莲子青的丝绒披风,裙裾随风而扬。

刘娥抬头一望,“明月轩”,一块崭新的牌匾高悬于门上。她微微一笑,心领神会,她曾与元休说,祖母生前告诉她,母亲生她时曾梦见明月坠入怀中,这匾的寓意已很明确了。

“刘姐请进。”韩王元休的贴身随从夏守赟守候在门前。王府中原来的资善堂是王府侍讲来讲课的,已设书房。元休将一幢搁置未用的小楼装修后用作自己的专用书房,取名“明月轩”,实际上是安置刘娥。

进了厅堂,刘娥眼前一亮,烛光映照中,韩王元休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穿一件大红团花锦缎棉袍,腰间玉带上挂一块白色玉佩,黄色的璎珞微微晃动。元休眼睛里闪烁着欣喜的光芒,俊美绝伦的脸上挂着笑容,他向刘娥热情地伸出双臂。

“民女刘娥拜见韩王殿下。”正要跪下的刘娥被元休慌忙扶住了。

“没有旁人,不必多礼。”元休道。

刘娥的紧身红袄与元休的大红锦袍相映生辉,格外楚楚动人,她美目含情,丹唇如花,尽显婀娜娉婷,如仙子飘落人间,张扬着无与伦比的魅力。

刘娥早已被激动的元休揽进怀里,他说:“小娥,这明月轩就是我们的小天地了。”

虽然没有喜字高挂,没有张灯结彩,但是王府才有的四根立柱铜烛台,燃起的特大红烛,将厅堂照得喜气洋洋。中堂是一幅后梁荆浩的《匡庐图》,两边的对联是:“高山流水诗千首,明月清风酒一杯。”落款是:赵元休。

紫檀的长案上摆着一对越窑的青瓷瓶,一只青铜香炉里冒出檀香的缕缕青烟。红木方桌上,竹茶盘中放着四只晶莹剔透的定窑白茶盅,盖、杯、托碟齐全。围着方桌只放了四张圈椅,显得十分宽敞。

刘娥没有见过这么优雅的环境,情不自禁地连声赞叹。

元休牵着刘娥的手,去看东厢房,那是他的书库,红烛映着一排排书架,摆着整整齐齐叠放的线装书,不少书里夹着书签,标志着曾经阅读的痕迹。旁边放着一些写了字的稿纸签,那是元休读书时写下的笔记。

他们又来到西厢房,靠窗有一张带斗的红木书桌,桌前一张靠椅,空旷的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特别的丈二长的画案,文房四宝置于案上,靠墙角一张高脚红木花架上的吊兰,微微飘动,像是在呼吸着。一个两尺多高的青瓷箭筒里,竖放着十几卷装裱好的书画卷轴,插着一把鎏金宝剑,尺长的红缨十分显眼。东边琴台上安放着一把暗红色的古筝,摆着有锦缎软垫的长榻。

刘娥在古筝上拨了一下,屋子里满是叮叮咚咚的共鸣。她兴冲冲从带来的布包里拿出她最心爱的鼗鼓,插进放着书画和佩剑的青瓷箭筒,将她的琵琶挂在书柜的侧面。

书柜上面有一个宝蓝锦缎的盒子,刘娥觉得似曾相识。元休将锦盒拿下,放在画案上打开,正是她在新平瓷行见过的那套白瓷文具。

元休说:“你以后就用这套文具写字画画吧。”

“那你教我呀!”刘娥说。她没想到梦想都成了现实。

元休把她牵回厅堂,他说:“我明天还要去上早朝,待我安排一下。”

他打开门,张耆、王继忠和夏守赟还挺直地立在门前。

韩王说:“王继忠,你和夏守赟明早随本王入宫。张耆你明早去把刘美带来,接上刘娥,我下早朝后在刘夫人处等你们,就说他们是你的远房亲戚来投奔你。我来说,让刘美跟着你做侍卫,刘娥留在书房做司书。你们都回房去睡吧。”

大门闩上了。

元休和刘娥站在厅堂中间,面对着上方的中堂,元休说:“小娥,今天没有三媒六证,对不住你了。荆浩的这幅画有山有水,有天有地,我们就以山水画为媒、天地作证吧。元休写了‘明月清风酒一杯’,小娥就是我的最亲最爱。我们拜一下吧。弟弟们都喊我三哥,你就叫我三哥吧。”

“哎,好的。三哥还是叫我小娥,我喜欢。”刘娥应道。

随后,两人对着中堂画作了三个揖。

二楼朝南温馨的大间是卧室,从窗帘到床褥都是全新的,龙凤呈祥的丝绸被面发出柔和的光辉,箱柜衣架一应俱全。

韩王元休望着刘娥闪亮的明眸,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轻轻挽过刘娥的腰肢,坐在了床前的软榻上。他用手臂枕住刘娥的玉颈,低下头去,吻过意中人的脸庞,靠住她的香唇,少女的心房早已开放,她微微低头,少男少女激动人心的初吻由羞涩、轻柔而变得热烈急促……

元休靠住刘娥滚烫的脸,深情地说:“有一天,我看见月亮越来越大,月宫里走出一位婀娜多姿的白衣仙女,她轻舒广袖,飘然向我飞来。我伸出双臂眼看就要接住,却醒了,原来是梦。那天在码头遇见你,跟月宫仙女一模一样。我相信一定能将你找到,小娥,你是上天赐给我的,我要一生一世对你好。”

刘娥紧紧靠住她英俊的情郎,禁不住热泪潸然:“我怎么这么命好呀!在扬州,一位高僧对我说,‘孩子,你们去京城吧,你们的红运在那里。孩子你将来一定会遇上贵人。’王爷,我现在像做梦一样,遇上你了,还进了王府。”

元休将刘娥的紧身红袄与自己的大红锦袍挂上衣架,说:“今天就是我们大喜的吉日。”

一件抹胸小衫勾画出刘娥窈窕的身段,光滑洁白的颈脖下,少女的酥胸骄傲地隆起,就像最美的出水芙蓉。刘娥含羞将头低下,紧紧地依偎在元休的胸膛上。元休就势将刘娥抱起,放在床上,他的头靠在了刘娥的胸前,那少女饱满的盈盈欲滴的娇乳,一下就让他着迷了,他如痴如醉地将头埋在这曾带给他无限想象的酥胸上,双手在少女柔滑的腰间游弋,喃喃絮语:“我听到你心跳了。”

刘娥还是羞涩,元休这才起来将红烛吹灭了。薄薄的丝帘依然透进银色的月光,照着这对世界上最美好最幸福的少男少女,他们终于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的珍贵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