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里的传说

夏天太阳落山以后，待鸡鸭进了笼，外公用竹枝扎成的大扫把，三下五除二地将门口半平半坡的地面扫过一遍。天刚黑时，又将他在屋后沟洗澡用的水，似是均匀地浇洒一遍。水洒下地，卷起大小不一的灰圈，走近了，还感觉到一阵热闷且带着汗味的气息。

晚饭后，外公搬出木质的竹床、两把没有了椅背的木椅。竹床原是指竹制的小床，木制同型的小床也被统称为竹床。椅子是用当地山上的小松树干做的框架，杉木做的板，镶以定式的木雕花而成。用的时间久了，椅背常有破损脱落，剩下来椅坐的部分习惯上叫作“秃椅”。

我和表弟妹，习惯性地挤往靠大门口近一些的木竹床的一头。一是害怕屋后沟有传说中的豺狗钻出来吃小孩儿；二是外婆多坐在这一侧，用她那把旧得用布条包了好几次边儿的蒲扇，给我们扇风驱蚊。

外公总会找来几只未完全干枯的松树枝条，用稻草以编辫子的技巧裹满松树枝，一人高的长短，名叫烟把。为了节约火柴（老人们叫洋火），多取灶中带有火星儿的草灰，引燃烟把的一头，再在烟把上撒适量沙土，闷烟多，燃速慢。上驱蚊蝇，下赶虫蛇。

外公总是把他的秃椅放在外侧靠后沟的半坡上，隐隐有看护一家老少之意。他生性好动，极少落座，每晚总是要在上下湾走动个两三遍。偶尔落座，说话时喜欢对着天自言自语状：“初三初四蛾眉月，十五十六月团圆”“天上多少星，地上多少人”……遇有邻居路过答话，喜欢预报天气：“天闷定有雨，风凉大太阳。”云云。也曾问过外公，为什么一定要初三初四才有蛾眉月？天上到底有多少颗星星？答说：“这是天上玉皇大帝管的事！”还带有几分神秘地补充：“这是天机，凡人不能看透！”

有一桩事倒是肯定的。每当外婆收拾完碗筷出来乘凉时，外公一定是不再多说话了，似乎是信心不足。外婆从来也是懒得理他，坐下后，梳拢好早已花白稀疏的头发，往脑后盘成一个圆阄，用铜质的簪子固定，土话叫“扎阄”。她曾随口说过一句，那个铜簪，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从来没有离过身。月夜乘凉的时候，吵着外婆讲故事，是我和表弟妹们最期待的精神大餐。外婆讲故事总是轻言细语，娓娓道来，绵绵不绝。

月圆时，山区的空气通透，看月中深浅轮廓甚是清晰，那是月中的山水，左侧有一棵桃树，还有一只猴，每晚都来偷吃一颗桃，是仙桃树，摘了又长，吃不完的那种。月中的嫦娥大姐，本是人间的村姑，长得好看又善良，多行善举，功德圆满而成仙。玉皇大帝在月亮上修了座宫殿给她住，勤劳习惯了，在月亮上种了桃树。如果凡人能吃上一口，也可以长生不老。记得表妹问过，我要是也能飞多好，可以到月亮上去摘回桃来跟奶奶一起吃。外婆说，那等你长大了，就要多做好事，做个好人，如果有缘，兴许会的。

原本女子都是很聪明能干的。古时天破过一次，还是一位娘娘用石头补上，才有现在的天地。后来有一皇帝骑马巡视天下，见田间有一女子在插秧，一时兴起吟出了一幅上联：“慢慢插，慢慢插，你每天能插几千几百几十下？”女子答说：“慢慢踏，慢慢踏，马每天能够踏几千几百几十下？”皇帝好奇，讨口水喝，举杯一半问女子：“你可知道我是举杯还是放杯？”女子双脚在门槛里外各放一只：“你可知道我是出门还是进门？”皇帝大惊，亮明身份，以答谢茶水为由，赐给女子“肚兜”一件。自此之后，世间的女子便都被“肚兜”迷了心智。

农夫家贫，为给父母养老送终，借钱负债，未敢娶亲，替人帮工度日，天天早出晚归。日久，一衣破貌美女子，说是逃荒，求收留。女子进了家门后，将寒窑破屋收拾得干净利落，汤菜可口，纺纱织布，日夜辛劳。眼见日子过得兴旺，一道士入村，说是狐狸精入户，鼓动村民拿起棍棒将其驱赶。女子临行时告知，自己本是狐狸精不假，但并无恶意，只为了来报前世被农夫搭救之恩情！后来，村里人每说起这段故事时，都是怜惜之意！

皇帝残暴，误信女子误国的邪说，每晚招纳一名女子，次日杀害，国人恐慌，避之不及。一才貌双全女子自告奋勇，每晚对皇帝讲一个故事，精彩之处戛然而止。皇帝下令明晚听完故事再杀，夜夜如此法，日久天长，皇帝再也没有乱杀无辜了。

……

上大学时，我才惊讶地发现，女子以才智和大爱阻止暴君滥杀无辜的故事，来源于阿拉伯名著《一千零一夜》。宣统元年出生的外婆，从来就没有走出过大山，怎么也会知道这个故事呢？至今仍然是个不解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