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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的场域:问题与命题

首先我要讲两个名词,这两个名词我们在生活中经常提及,却很少区分它们在本质上的区别。

一个名词是“问题” ,就是我们每天会遇到的各种问题,我们着手去解决它,或者回避它,不一而足;还有一个名词比较少出现,但我们偶尔会在一些书籍或者我们讲道理的时候提及,它叫作“命题”

问题和命题的区别在哪里呢?我先举一个例子,让大家了解一下。因为这是直面冲突的重要的两个场域。

我在上海开了一家“死亡体验馆”。之前我是做临终关怀的,每天在医院里陪伴各种各样快要死亡的人。在临终的状态下,很少有人会与其谈论死亡,虽然他们马上就要死了,但他们的家属也不愿意和他们谈论这个话题。所以,我和我的搭档老黄就开了这家“死亡体验馆”。

我们的体验馆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身体的死亡,我们有一个“焚化炉”,用声光电的效果模拟焚烧遗体的过程,这是身体上的感受。

但最重要的一个部分,是在前半场,是关于身份的死亡。身份的死亡有十二关,让12个人坐在一起,每一关都会涉及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不同人生维度的命题。每一道命题都有一个具体的案例供12个人进行探讨。这12个人探讨的结果就是如果你特别不喜欢或不赞同某一个人,就可以投票让他去体验“身体的死亡”。这12个人代表了一个虚拟的小社会,他们共同决定谁生谁死。

开场就是一道非常考验人性的两难抉择:

假设你是一个反恐小队的队长,有一天你抓住了一个恐怖分子,这个恐怖分子带着他两岁的女儿伪装成平民在城市广场安置了一颗定时炸弹。炸弹一旦引爆,就会有数以万计的人死亡。时间紧迫,你必须找到炸弹的具体位置,你用各种刑罚对付这个恐怖分子,但他就是不招供。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他两岁的女儿作为人质。

这个时候,你就需要做选择,是选择将孩子作为人质,还是选择放弃?这是一个标准的命题。在关乎千万人的生命面前,你到底是遵从于你自己“功利主义”原则——体验游戏中有不少人选择伤害人质,解救更多的人,这个叫作功利主义的原则,也就是多数人的利益要大于少数人的利益,哪怕那是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还是选择内心的绝对道德——出于人性的角度不忍心,觉得这样做就和恐怖分子一样邪恶。

这为什么是一个命题呢?“如何做才是对的”是我们争论的焦点。我们要讨论的正是人“何以为人”的这个部分。你是遵从于多数人利益大于少数人的利益,还是遵从于人性不可侵犯的绝对性?这二者没有本质的对错,却是人类历史上永远在辩论的命题。

但是体验游戏中还有第三种人,他不选择。他会说,我们能不能用一个别的办法?我假装折磨一下这个小女孩。

问题就出来了。他分不清什么是命题,什么是问题。这两个概念可能有点儿不好区分。也就是说,他关注的是如何回避小女孩被折磨这件事情。他想要找出第三条路。听起来好像没有问题,他又善良又聪明,但他其实没有搞清楚体验游戏的目的是论证“何为正确,何为人性”的命题,而不是在探讨如何解决眼前这个具体的问题。

我举一个更简单的例子来说明。我们小时候都做过应用题,应用题里说一只猫头鹰晚上要抓5只田鼠才能吃饱,否则会饿死。5个晚上,它能抓住几只田鼠呢?大家都知道这是一道应用题,是在考验我们“5×5”的结果是多少。但是如果这个时候,有个小朋友跳出来说,我可以喂猫头鹰肉干啊,我可以养着它啊,这个时候,肯定会引来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因为这个小朋友没有区分出来,这道应用题是要我们去计算结果,而不是如何让这个猫头鹰吃饱。

但这样的情况经常会在生活中反复出现。我们为了自己的眼前利益,不断地解决一个又一个具体的问题,从而忽略了命题对我们的影响。也就是说,如果我把这个问题和命题分成两个概念,问题关注于如何趋利避害,如何让我躲避眼前的麻烦;而命题关注于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究竟为什么而活。但是当一个具体的冲突出现的时候,我们往往分不出这二者之间的区别,都忙于去解决一个个具体的问题,摆脱眼前的麻烦。但是,抓不住命题的后果往往会导致之后遇到许多类似的问题。没有命题的指引,我们就会陷入具体的冲突和矛盾中。

比如刚才小女孩的命题,我增加一个维度:选择放弃的人,你的家人也在那个广场上,你该怎么办?这个时候,就会有很多人倒戈。我家人在那里的话,我就要折磨那个小女孩,因为我舍不得我女儿,或者我爱我的父母。同样反过来问那些选择折磨孩子的人,付诸行动后发现这是一个谎言,根本没有炸弹,这个时候,该如何承受来自良心的谴责呢?折磨小女孩是为了换取更多人的性命,一旦这换取行为落空了,你该如何面对自己呢?

如果问题不断往下深究,你会看到更多的不同的维度。它会不断出现新的状况,这就是问题带来的无穷无尽性。为什么要解决这个无穷无尽?用什么来解决?就是我们研究的命题,并且命题当中包含了“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区分不清命题和问题,是因为内心并不清楚是将“回避或解决掉眼前的这个麻烦”认定为第一序位,还是将弄清楚“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一个人”认定为第一序位。人们经常在这二者之间反复摇摆。

我们必须且只能选一样。这就是探讨的核心。当一个巨大的冲突出现的时候,你可能只能选一个方向走到底。如果你选择屈从于内心的畏惧、趋利避害,这也是大部分长辈教我们的,就是你需要尽快地去解决眼前的问题,不要陷入眼前的麻烦里。但是,很少有长辈会教我们,我们要努力去做自己心目当中的那个人,我们要遵从自己内心绝对的价值观。不管情况千变万化,我都有一个遵从于我内心绝对道德的选择。

我的一个案主,是一个很年轻的姑娘,大学还没有毕业就在咖啡店打工。有一天店主误认为她偷了东西。她感到很冤枉,就争辩了几句,但没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于是就辞职了。

辞职似乎是一个很简单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但是她一直没有办法消除自己心中“我没有偷东西,我不是那样的人”的声音。当她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时隔一年了。她发现,即便她离开了那个地方,一提起这件事还是如鲠在喉。

我问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是什么?她说,爸妈告诉我,不要轻易和别人产生冲突。别人蛮横无理的时候,你笑笑走开就好了,没必要理他。

这样本身没有错,但它只能用于解决少数具体的问题。有时候你会听从别人的建议,算了,不要较真。这些言辞的背后是,我们害怕矛盾,我们用一切手段逃避矛盾。

但是你会发现这一代的年轻人,或者说有血性的人会特别在意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别人有没有误解自己,自己有没有受不该受的委屈。

我对案主说:“无论时隔多久,你都没办法‘算了’,因为你的内心没有完成对自己的认可。也就是说,你在受到污蔑的时候,没有站出来为自己辩护。这是你内心过不去的坎儿,所以,我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回去见店主,清清楚楚地向他表达,你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也许你没有证据,但是,如果你不表达,你为自己辩护的话,你是过不去这个坎儿的。你要捍卫自己心中的绝对道德,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这是对命题的捍卫。”

很幸运的是,这个姑娘听从了我的建议。令她非常意外的是,店主一见她就迎上来说:“对不起,当年是我冤枉了你。但是你当时走得特别匆忙,我没有办法跟你联系。那个钱被我放到了别的地方,忘记了。”

当她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迈出脚步的时候,事情才有可能“过去”。

当你能够为这个命题——一个更长远的自我的稳定性,而不是眼前的利益,迈出脚步时,你才能完成对自我意识的闭环。

自我稳定性的意思是,在不同的问题之间,不同的冲突之间,你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定的依据或者坐标。比如说,有些人会把利益作为自己的坐标,每一件事他选择的都是能将利益最大化的,这是可以的,这是功利主义最基本的生存法则。但是有一些人,要对自己的道德进行肯定,“我是一个好人”,这比利益更重要。就像这个姑娘一样,对自己的品行端正的自我认定特别看重,那么,她就必须用行动来捍卫她心中的这个绝对道德。没有行动和行为,是完不成这个闭环的。

所谓的闭环就是你潜意识里升起了这样的一个愿望,你意识到了,我要把话说出来,不论是由语言还是由动作来完成的,这就叫一个闭环。只有完成这个闭环之后,你的自我才能够得到一次完整的肯定,少了其中任何一个环节,这个闭环都不能被完成。

所谓“撕的场域”,就是分成问题和命题两大块。

我们在面对一个具体的现象和事例的时候,我可以教大家一个最基本的技巧:你往后退一步,想想看,现在对我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要在内心维护我作为一个好人形象,所以会偏向于命题,去证明,哪怕花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哪怕引来更多的麻烦,但是对自己的成长非常有意义;还有一个方向,就是用一些技巧,迅速地解决或回避眼前的问题,比如“佛系”的态度,自我安慰这件事情不重要,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们经常会遇到问题和命题之间没有对错的情况,此时,我们要做出一个选择,而这个选择背后,最重要的落点是“我是谁”。

通过不断地选择来确定“我是谁”,倾向于选择命题的人,会更积极地维护自我,但是现实生活中可能会遇到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这个是其弱点;倾向于选择问题的人,他用很多小技巧来回避很多的麻烦,但也经常迷惘、困惑,不知所措。两者各有利弊。有的时候,我们可能在这两者之间不断摇摆而不自知。

所以,把问题和命题区分清楚,当你下一次面对矛盾和冲突时,就会有一个更清晰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