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再是
一大串消息的内容都差不多，她妈在微信里给她报天数，从最开始的一天一数，到后来的半天，再到几个小时发一次，隔着屏幕，她都能感觉到她妈情绪的焦躁。
就在她翻阅消息的时候，手机震动，再度来电，来电人：妈妈。
她赶紧接了，然而，一个字还没说，手机里就传来她妈妈的怒吼，“姜逾楠！你还知道开机吗？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姜逾楠愣了愣，哑声道，“妈，我出发前不是跟您说过吗？海上没有信号……”
“你说过什么你说过？你跟我玩失踪是吗？你巴不得离得我远远的是吗？”
姜逾楠苦笑，“没有啊，妈，我真的跟你说过……”她打电话说过，微信也说过，现在翻聊天记录，还能把那条找出来。
“你放屁！你自己问问，有哪个当女儿的一个月无影无踪没有消息，失踪48小时派出所都可以报案的了！你自己说你失踪多久了？”
“妈，我没有失踪，我是工作……”姜逾楠艰难地解释，但话没说完就没打断。
“工作？一个工作要弃老母亲不顾，和死了差不多，这个工作也没有什么必要再干了！”
姜逾楠深吸一口气，知道妈妈正在盛怒之中，这个沟通一时做不好了，“对不起，妈，我下回……”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下回最好死在海上别回来了！”
“妈……”
电话到这里，便只剩嘟嘟声了。
姜逾楠再打过去，那边的人也关了机。
她站在甲板上，周围是黑沉沉的海和天。
“我们这次‘南海冷水珊瑚’载人深潜航次历时近三周，60位船员、潜航员、工程师和科学家通力合作，在南海东北部峡谷区和中央海盆海山链，开展了共计24次载人深潜，圆满完成航次计划载人深潜科考任务。航次前半段受台风影响，全体参航人员不畏风浪……”
同舟大学海洋与地球科学学院会议室，姜逾楠在低头记笔记。
她参加的这次“南海冷水珊瑚”载人深潜航次历时近三周，如今圆满返航，在院里召开的汇报会议上，学院领导正在做总结。
她放在身后包里的手机微微一震，是有消息来了，但她没有察觉。
震了几下后，开始连续震动。
姜逾楠隐隐感觉到了，心里一紧，赶紧转身打开包看手机，果然，是妈妈姜素云来电。
她在接和不接之间犹豫了一下，再抬头看了看正在讲话的院长，还是拿着手机，悄悄出去了。
“发消息总是不回，打电话很久才接，你到底想怎么样？”
电话一接通，便传来劈头盖脸的质问。
“妈，我在开会。”姜逾楠小声说。
“你永远在忙！是不是我想见你最后一面，你也没空？”
“妈，你怎么这么说？”姜逾楠内心一慌，眼泪都快出来了。
“难道不是吗？”姜素云的语气很僵硬，“姜琳琳结婚，你回不回来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没等姜逾楠回答，电话又挂断了。
姜逾楠拿着手机，叹了口气，回了会议室。
领导的讲话还在继续，“此次载人深潜航次重点考察了南海东北部甲烷礁区、以及南海东北部至中央海盆的一系列海山，对南海东北部至东南部的冷水珊瑚林生态系统进行了原位考察，新发现的丛生六放石珊瑚类群填补了前有认识的空缺，为南海的冷水珊瑚林科学研究进一步积累了深潜资料和研究材料……”
姜逾楠坐下来后还是给姜素云发了条消息：妈，琳琳结婚，我会回家的。
发完消息，她的心思却已飘远。
她不知道自己和妈妈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自五岁那年父母离婚开始，她就是妈妈唯一的依靠和全部的希望。
妈妈姜素云一生要强。
她原本也不叫姜逾楠，是妈妈离婚后给她改的名，只因爸爸再婚，又得了个儿子，而逾楠的谐音就是“逾男”，妈妈希望她这个女儿比儿子强，至少，要比爸爸后来得的这个儿子强。
所以，妈妈对她严格要求，用心培养，而她没有辜负妈妈的期待，一路品学兼优，打小就是妈妈的骄傲，高考更是她和妈妈两人的高光时刻，上海著名985名校的光环不知带给妈妈多少荣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妈妈走路都是昂首挺胸带着风。
只是，曾经的名校光环和女博士头衔带给过妈妈多少荣耀，现在就带给妈妈多少烦恼，以致，亲子关系如今都变得很紧张，每每姜女士来电，还没接电话，她头皮就要先发麻……
此时此刻，开着会，她的头皮就在持续发麻中。
怀着忐忑与不安，把这个会议开完，她收拾东西，叫了辆车，直奔实验室而去。
她被退回来的论文需要补充实验数据，她希望在回家之前这段时间能得出几组数据来。
她这段时间就住在实验基地里了，然而，一直到最后一刻，她必须得去机场了，她的实验数据始终和理论预计不符，当最后一组实验数据出来，和她想要的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时候，她整个人都颓了。
匆匆忙忙换了衣服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她脸上明显带了沮丧的情绪。
“逾楠！”有人叫她。
她扭头一看，是粟老师。
“粟老师。”她站定，强笑。
粟凌云只打量了她一眼，她就开始躲闪了——粟老师的眼睛有“毒”，能看穿一切。
但粟凌云没说什么，只问她，“回家？”
“是啊，请了几天假，家里有事。”姜逾楠点点头。
“去吧，一路平安。”粟凌云只道。
“好，粟老师再见。”姜逾楠刚转过身，听得身后粟凌云再次叫她。
“逾楠啊。”有几分语重心长。
“粟老师？”她回身一笑。
粟凌云脸上温暖的笑，“还记得你最初到我们学院来时的情形吗？”
姜逾楠微怔。
“你怀揣着梦想而来，总是自信满满，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告诉我，你可以的，你能行，没有你办不到的事。”粟凌云凝视着她微笑，“姜逾楠，你可以的。”
姜逾楠僵硬的脸渐渐柔软，她再度点头，“嗯，好，谢谢老师。”
只是，却不再是粟凌云曾经看到的那个眼里闪着光，坚定又自信的女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