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变革带来的动荡与变化

事实证明，这些对新技术可能造成经济危害的担忧大部分是错误的。回顾过去的几百年，几乎没有证据支持这种最初的恐惧：技术进步将产生大量永久性失业工人。当然，工人最初的劳动已经被新技术所取代，但最终大多数人也倾向于寻找新的工作。人们一次又一次地担心“这次不一样”，担心随着新技术的发展，大规模置换迫在眉睫。但事实上，每一次都差不多，所谓的大规模置换并没有真的出现。

可以理解的是，这是那些对未来心存疑虑的人能够感到乐观的普遍原因。如果那些在过去担心未来工作的人是错误的，那么，那些在今天焦虑未来的人就肯定也是错误的吗？

正如我们将看到的，这个问题并非如此简单。即使对“这次与之前不同”的担忧在以前被证明是错误的，但在今天仍然可能是正确的。更重要的是，即使历史会重演，我们仍应警惕对过去的过分乐观。人们确实在被技术取代后会找到新的工作，但这一切发生的方式并非温和或良性的。再以技术进步的典型时刻——工业革命为例。尽管“卢德主义者”很担心，但英国的失业率仍然相对较低，如图 1.2 所示。但在当时，整个行业都被摧毁了，手工编织和蜡烛制造等利润丰厚的工艺品都变成了无利可图的消遣。人们逃离城镇，整个城市陷入衰退。值得注意的是，英国的实际工资几乎没有增长，从 1760 年到 1820 年仅增长了 4%。与此同时，食物越来越贵，饮食条件越来越差，婴儿死亡率攀升，预期寿命减少，人口数量急剧下降。21一位历史学家的报告表明，由于这些问题，人们的平均身高降到了历史最低水平。22

如今，“卢德主义者”常常被视为技术文盲，但有证据表明，他们有权表示不满。事实上，技术变革引起的动荡和困境最终促成了福利国家的兴起，这或许是 20 世纪最激进的发明。关于被解雇的工人最终会找到新工作的说法，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用经济学家泰勒·考恩的话来说，也许未来会像过去一样，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应该对工作的未来感到乐观。23

图 1.2 1760—1900 年英国的失业率 24 

也不是说那些关于未来工作机会可能会减少的担忧就是完全错误的。以凯恩斯为例，他在 1930 年就曾想到，一百年内，技术进步将带我们进入一个“每 3 小时轮一次班”或“每周工作 15 小时”的世界。如今，他的批评者兴奋地指出，他的预测将在10年左右实现，而到目前为止，他所谓的“休闲时代”尚未出现。25这种批评有一定的力量，但从总体数据来看，情况更加微妙。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这个由几十个富裕国家组成的俱乐部中，人们每年的平均工作时间在过去的 50 年里一直在持续下降。虽然下降的速度很慢，却很稳定，大约每 10 年减少 45 个小时（见图 1.3）。

重要的是，这种下降在很大程度上与技术进步和随之而来的劳动生产率提高有关。以 2014 年为例，德国是欧洲劳动生产率最高的国家之一，也是每年人均工作时间最短的国家。希腊是欧洲劳动生产率最低的国家之一，却是每年人均工作时间最长的国家。如图 1.4 所示，这是一个总体趋势：在劳动生产率更高的国家，人们的工作时间往往更少。正如凯恩斯所预期的那样，我们虽然还没有达到每周工作15 个小时的状态，但由于技术的持续进步，我们已经开始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了。28

图 1.3 1970—2015 年OECD国家每年人均工作时间 26 

图 1.4 2014 年生产率与年度工时 27

在考虑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时，请记住所有这些信息。现在，我们花了很多时间试图弄清楚将来会有多少“工作”。例如，悲观主义者会想象出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很多人发现自己无所事事，没有什么特别有成就感的事情可做，因为“机器人”包揽了所有工作。然而，乐观主义者认为，目前的失业率在很多方面都达到了历史最低水平，并表示对未来没有工作的担忧毫无依据。但是在这场争论中，双方都在以一种非常狭隘的方式来思考工作的未来，好像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人们是否会被雇用。历史表明，就工作本身而言，这种思维方式无法概括全部情况。技术变革不仅会影响工作量，而且会影响工作的性质。这份工作的薪水如何？它的安全性如何？每天或者每周工作的时间是多少？这份工作涉及什么类型的任务？你是需要一份从早到晚忙来忙去的令你充实的工作，还是需要躲在幕后的那种工作？只关注就业的风险，与其说是见树不见林，不如说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我将继续讨论与工作相关的问题。我们应该记住，技术进步不仅会影响工作岗位的数量，还会影响许多其他方面。在后面的章节中，我将再次详细探讨这些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