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献与快乐同在
——李兰口述

李兰，女，1944年出生。北京同仁医院口腔科主任医师，特奥运动员健康计划志愿者医生。

口述者：李兰

访谈者、撰稿者：李慧波，中华女子学院教师

访谈时间：2017年9月14日

访谈地点：中华女子学院图书馆

与特奥结美丽善良的缘

问：李老师，您是怎么加入特奥的？

李兰：我第一次参加特奥健康计划项目是在2002年。那年我们国家在西安举办全国第三届特奥会，也是我国第一次举办特奥健康计划项目。国际特奥会专家专门来为我们进行培训，通过老同学的介绍，我参加了培训，开始加入特奥活动。

国际特奥会要求的体检步骤和我们平时的体检工作不太一样，采用国际特奥会统一制作的表格，这个表格不仅特别详细，而且还特别严格。特奥健康体检最大的一个特点是非常尊重智障孩子的意愿，如果这些孩子不愿意接受检查，体检大夫就得马上停止检查，不能强求。我们给智障孩子的体检一般程序是：先问诊，跟他们说：“我给你看看口腔行吗？”如果同意，我们就给他们检查。如果孩子不愿意接受检查，我们就耐心地说服他：“给你看看吧，不疼的。”但如果这时候智障孩子还是不愿意接受检查，我们就终止检查，把表交上去。我们通过收集到的数据来分析有多少智障孩子能够接受这种体检方式，有多少孩子不能够接受这种体检方式；这种检查方式也表现出了对这个群体的尊重。

培训之后，国际特奥会还为我们颁发了培训证书，这个证书非常重要，有了它以后，我们才有资格在以后的活动中培训其他志愿者。我记得第二次参加健康计划活动的时候，负责人就问我：“李老师，您有证书吗？”我说：“有。”我就把证书拿给他们看。所以，在以后的特奥健康体检活动中，我不仅自己要参加活动，而且还要在工作之前培训其他医务志愿者。培训当地的医务志愿者非常重要，因为我们人力有限，当时口腔科只有四位大夫有证书，而且我们四个人不一定保证每次活动全都能参加，所以，我们需要当地的志愿者大夫来帮助我们完成特奥健康计划工作。经过特奥多年的健康计划工作，现在已经有更多人有了证书。

问：其实拿这个证书的人不多。

李兰：不多，当时只有2002年在第三届全国特奥会上参加健康计划培训的大夫才有这个证书。我们体检的时候都按照国际特奥会要求的标准表进行，体检结束之后，再把体检结果寄给国际特奥会。现在有了互联网，只要把数据输入电脑就可以了。

国际特奥有要求，如果填错一项，整张表就作废了。国际特奥会要求我们每次检查运动员人数达到85%以上，但我们国家每次的体检率都在98%—99%，甚至是百分之百，体检率特别高。只要运动员愿意来，我们都给他们进行体检。我们甚至一个一个地去找他们来参加体检，国际特奥培训我们的马克先生赞赏地说：“你们的体检率真高。”

自从第一次参加特奥活动以后，我就成了这支队伍里的成员，也得到特奥会的负责人员肯定，他们只要邀请我，我就会积极参加。虽然我退休以后一直在工作，但只要特奥会邀请我，我会放下一切来参加特奥活动。

用热心和耐心，换得情满人间

问：李老师，口腔科主要查哪些内容？

李兰：口腔科检查项目共包括13项，比如牙齿、牙龈、黏膜、舌头等。只要记住检查的要求，常年做口腔科工作的大夫基本都能判断被检查者有没有异常。我在口腔科工作了几十年，对口腔方面的工作都已经非常熟悉了，所以业务方面不存在问题。所有的检查项目都设计在一张表里，并用数字规定了每个项目要检查的部位，比如龋齿是检查哪几颗牙，牙龈炎是检查哪几颗牙，缺齿是检查哪几颗牙。全世界都用这张表，以保证其一致性。这个表具有不可复制性和唯一性，因为有的运动员检查完回家以后，也许他不会再参加这个活动，也就不会再来体检了，因此国际特奥要求我们填表要非常准确。

特奥健康计划项目的体检目的与我们平时的体检也有所不同。我们日常给病人看病，收集的是个体资料，是患者个人的异常情况，并对患者提出建议和治疗。但是特奥健康计划的目的是：通过收集特奥群体信息来了解智障人群的健康状况。对口腔科体检而言，就要求我们收集特奥运动员的口腔健康状况方面的信息，这些信息交给相关部门后，再根据这些数据制定相应的救助策略，让他们健康起来。所以，我每次培训的时候都要反复强调检查的重要性，告诉志愿者不能小看这么一张表，其中的每一项都代表了一定的意义。

问：李老师，每个人大概查多长时间呢？

李兰：我们一般按照每个人五分钟的体检时长来准备，有时候可能需要十几分钟，正常人的口腔体检可能两分钟都用不了。一开始，我们问他们刷几次牙，怎样保持口腔清洁，他们还能配合。但是，当检查医生一只手拿着口镜，一只手拿手电筒，跟他们说“让我看看你的牙，照一照”，他们就感到害怕。我们都还不敢拿镊子和探针这些器械给他们检查。这时候，就要耐心解释：“这个检查一点也不疼，你摸一摸，这是光滑的，照一照你的嘴里，照一照你的牙齿。”就像哄小孩儿一样。当他们答应了，开始张嘴的时候，我们就迅速给他们检查，边检查边说检查结果，在一旁记录的志愿者就把这些信息记录下来。所以，特奥健康计划要求大夫对检查项目的内容特别熟悉。刚开始接触特奥健康项目时，需要用心去记忆，对于我们年龄大点的人来说，还是有一定的难处。

工作中，总想多检查一些人，只要他们来了，我们就热情地接待，希望他们愿意接受检查。如果运动员实在不愿意配合检查，我们也要尊重他们，只能停止。我们的安排是，一个大夫配合一个记录员，大夫负责检查，记录员在一旁记录。经过培训后，大家都很默契。宣传口腔知识的环节可以让志愿者或护士来做，一般选用有趣的道具，告诉他们怎样正确刷牙，怎么样保持口腔卫生，并用道具给他们演示。而且，我们让运动员亲自练习，以增加他们的兴趣。

问：您一年大概参加几次特奥活动呢？

李兰：次数不确定，特奥健康计划包括健康微笑、明亮眼睛、灵敏听力、趣味健身、提升营养、健美双足、健康检查等7个项目。但并不是每次活动这7个项目都同时开展，组织方会根据活动的大小范围来确定所要开展项目，有时候可能就开展一两个项目，如果是一些大型运动会，比如全国特奥运动会或者国际特奥会，项目开展得就比较全，比较多。

口腔科的体检与其他体检项目相比，比较方便，也比较简单，所以，我们口腔科大夫参加特奥健康计划活动的次数比较多。全国规模的特奥会是每4年举办一次。2002年在西安举办第三届全国特奥会，2006年在哈尔滨举办第四届全国特奥会，2010年在福州举办第五届全国特奥会，2014年在四川绵阳和成都举办第六届全国特奥会。2007年在上海举办的是国际特奥会。以上这些活动我都参加了，我还去过沈阳、大连、三明、石家庄、西宁、天津、青岛、秦皇岛、天水、太原、北京等地参加小型的特奥活动。有的地方如北京一年可能会举办两三次特奥健康计划，在大学生体育场、奥体中心、顺义后沙峪残疾人体育中心都举办过，我都去参加过。特奥健康计划每次活动时间不定，在北京举办时，我们一般是早上去，下午回来。有时比较远，我们就住那里了。

问：志愿者服务的场地一般在什么地方？

李兰：检查场地都是临时场地，一般是一个大会议厅，或者是一个大的篮球馆、乒乓球馆。体检前，桌子、凳子和宣传品我们都参与布置。

问：一天体检多少个人呢？

李兰：看运动员的人数而定，一般情况下安排一天体检100人。根据需要有时也会检查更多，大家都是积极认真地完成。

问：李老师，在志愿者工作中，您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李兰：对我来说，我觉得没有什么困难。每次培训的时候，我除了给医务志愿者讲解特奥会发展历程，特奥工作的意义，以及具体检查内容外，还经常去布置场地，做一些准备性工作。每到一个地方，我们都要根据当地的具体情况来布置检查场地。最近两年，我年龄大了，年轻大夫们都会关心我，跟我说：“李老师，您那么大岁数了，还跑前跑后。”他们不让我干体力活，比如搬桌子和凳子。但是我也忍不住，只要去了场地就马上干活。

在体检过程中，我们都是不分份内份外，一个人负责一个点，在进行体检的空隙时间，我会主动来回观察和巡回，如果看到哪些人需要帮助，就主动引导他们。

为了更快更好地完成任务，我们还主动叫运动队过来检查。有时候，可能是一两个领队或志愿者带着十多个运动员来体检，照顾不过来，因为很多运动员不会主动找大夫检查。查完一项后，他们不知道到另外的地方检查下一项。单靠志愿者带他们，就会出现堵积滞流的情况。所以，我们就在完成工作后和志愿者一起帮助他们完成体检。只要运动员一进来，我们就会热烈鼓掌并站起来说：“欢迎你们，先到这儿来登记。”然后拉着他们走过每一个流程，查完一站，再送到下一站，如果不引导他们，他们就站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特别是体检项目多内容繁杂时，更需要耐心细致。如果我们只是在那里等他们自己来检查，可能就会漏掉许多人，而且查得很慢。

我们体检一般是早上起来七点多钟吃饭，8点钟开始工作，一直工作到中午12点，吃完午饭休息一个钟头或半个钟头，就赶快到场地，一直工作到下午5点。一整天跑下来有些累，但是心里很高兴。有一次，我在外地参加特奥活动，由于受凉和饮食不适引起拉肚子，一会儿往厕所跑一次，体检的地方离厕所还特别远，但我还是坚持着。第二天，我去了检查场地以后，发现自己都来不及跑厕所，简直就是水泄，才跟领导说了声，回到住的地方去，因为屋子里有厕所，那天不知道泄了多少次。第三天活动结束，我们该离开了，但我已经没力气走路了，大会医务人员给了我止泻药。我一般不吃药，但那次实在是顶不住了。吃了药以后，感觉好一点，才回到北京。所以，有时候出去，也会遇到一些麻烦。

运动员白天都要比赛，为了多检查一些人，我们就在他们比赛完后，推迟吃饭，或者是轮流吃饭，希望能多体检一些人，尽量圆满完成任务。

问：您第一次参加特奥的时候，预想到困难了吗？

李兰：没有，没想到。以前我只是给患者看病，我当了几十年的大夫，看了几十年病，觉得给患者看病已经不成问题了。但是，刚开始参加特奥活动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跟这些智障孩子们的沟通不是很顺畅，有点着急。为我们培训的美国的马克老师还有其他老师都是多年的特奥志愿者，他们不仅给我们讲解，而且以身作则，亲自去给这些孩子体检。比如马克老师当年都六十多岁了，他在给孩子们检查的时候，态度特别和蔼，非常热情，当他看见那些孩子们时，连蹦带跳地欢迎他们，把他们搂在怀里，给他们讲解。他的行动深深地感染着我。我决定自己也要像马克老师一样，把爱的情感传递给这些孩子们，传递给和我一起工作的志愿者们。

问：您在工作当中比较难忘的事情是什么？

李兰：2004年11月，残联负责特奥健康项目的工作人员来找我，邀请我去沈阳参加特奥乒乓球比赛的健康计划活动。规模虽然不大，但这是我第一次单独承担这项活动。而且，此前几个月我的家庭发生了意外，自己还处在悲伤中，就不想去参加了。但是，当时一位同事出国，北京确实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我想为了特奥工作，不能只考虑自己，就忍着悲痛，按照特奥会负责同志的要求，先把需要准备的器械列了个清单，理出工作程序，这样我心里就有底了。那次我一个人负责给当地口腔科志愿者的培训，也是我第一次单独去讲课。出发之前，我就利用晚上业余时间认真准备讲稿，做出幻灯片，有些东西虽然简单，但是也得背下来才行。那次培训，大家反映不错，比较圆满地完成了任务。特奥活动让我增加了爱心，看到这些智障孩子和家庭的痛苦，大大缓解了自己的悲伤情绪，决心以后要多多参加特奥活动，把爱心献给智障的孩子们。

提升自我，收获幸福

问：李老师，您这么多年来参加志愿者工作的收获是什么？

李兰：我觉得非常有成就感，虽然我做口腔工作41年，得到很多人的好评，但是做特奥工作以后，我觉得自己的成就感更强了，因为我在社会上除了做一般的大夫工作以外，还在做善事，做慈善事业，献爱心。虽然我做的是很平凡的工作，但是让这些智障的孩子们见识了社会，走向了社会，体会到了国家和组织对他们的关心，对他们恢复健康也有帮助。这些都增强了我的幸福感和快乐感。

参加特奥志愿者工作，首先要抱有极大的热情，不能歧视他们，还要有爱心。这对我自己的业务工作有很大的促进，增加了对患者的爱心，我原来在工作中缺乏热情、耐心，说话简单，因为我在部队工作生活了26年，习惯雷厉风行的作风。但是参加特奥活动后感觉不一样了，我的工作模式也有所改变，我更加理解病人的痛苦，向他们耐心解释治疗方法。另外，我的性格也随着在改变，参加特奥活动后，我和周围人，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能热心相处，大家也都特别愿意跟我接触，觉得跟我在一起特别舒服，特别快乐。

参加特奥活动，对我后来做体检工作也有很大帮助。特奥体检与普通人体检是针对两种不同人群的工作。在日常体检过程中，我也会用特奥工作时的态度去对待每一个参加体检的人，所以，我的体检工作做得比较好，不管是被体检人的反馈，还是体检单位领导的反馈，对我的服务态度都给以肯定，对我的工作特别满意。我并没有刻意去做，这种态度已经变成一种自发的习惯了，从体检者进到诊室，我就会非常热情地接待他们，自觉使用文明用语，请他们坐下，年纪大的人我会主动去扶他们一下，跟他们说话的语气很温和，非常尊重他们。所以，通过参加特奥活动，我养成了一种表达爱心的习惯和尊重别人的态度。很多大学生参加了特奥志愿者活动后也很受教育，觉得既是对爱心的培养，也是对品德的教育。我感觉这个活动是对人的思想和心灵的净化。

参加特奥活动不仅使我学到了东西，而且我从心里头感觉到开展这个活动很有必要。无论是对智障孩子的健康，还是对整个社会爱心的培养都是有好处的。我希望这项工作能够广泛地开展起来。

通过参加特奥，我觉得好像没有难倒我的事情了，当我看到这些智障孩子家庭的困难，看到这些孩子们的不幸，我觉得我自己的这些困难和问题都能够克服。碰到一个不好的问题，我就能够从好的方面去想。近年来我生病时，那么多同学、朋友、同事对我关心、鼓励和帮助，增加了我战胜疾病的信心。与智障孩子相比，他们的疾病是终身的，我这个病是暂时的，我就告诉自己，要好起来，要自立。我从他们当中汲取了力量。

守住心中温暖，将爱心传递

问：李老师，您做志愿者工作对周围人有没有影响？

李兰：从开始我爱人就很支持我，后来儿女们也非常支持我。我做了十多年特奥志愿者，给周围的人宣传了十多年。我给家人、同学和所有能见到的人宣传特奥，告诉他们特奥会的来历、作用、意义和特奥在我们国家开展的情况。我希望更多人能够参与到这个活动中来。

很多年轻人也都很愿意了解特奥活动，一旦了解了，也是非常热爱和支持的。我侄子在上海工作，2007年我去上海参加国际特奥会，我给他和他的朋友们介绍特奥会的来历以及发起经过，从肯尼迪家族讲起，又给他们讲特奥活动的意义，他们都特别感动，也特别羡慕我能参加这个活动。

很多人瞧不起智障人，歧视他们，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个活动这么好，这么重要，当他们真的参加到这个活动中的时候，这些歧视的眼光就被消除了，这要比单纯的口上教育要好得多。现在有不少年轻的大夫加入了特奥活动，很有热心，我觉得很好。我们体力不够，我希望参加的人越多越好，我特别愿意让年轻人去参加。

问：李老师，您对特奥志愿者工作有什么期待？

李兰：我希望将来的志愿者工作能形成规模，有更多的人特别是年轻人参加进来，大家都关心特奥活动。另外，我希望检查出身体有疾病的运动员能够进一步得到治疗。我们查了那么多人，查出了问题，但他们得不到应有的治疗，确实挺令人遗憾的。

问：作为志愿者，您对您的服务对象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兰：一方面希望他们能幸福地生活，另一方面希望咱们国家做好优生优育，使得这样的发病率少一些。另外，我们要对儿童心理教育重视起来，很多自闭症的孩子就是因为在成长中的某一个环节对其教育不周，或者对其教育方式不当造成的。所以，我希望这些孩子们越来越好，希望特奥事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