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佛罗伦萨的艺术
这一章主要讲述阿尔诺河畔的名城圣方济各及一名叫乔托的卓越艺术家的生平事迹。
“条条大路通罗马。”
中世纪的人们经常把这条谚语挂在嘴边,那时的罗马虽已不是一望无际的大帝国的首都,但仍然在精神上支配和控制着人们。所以,从帝王、主教,到僧侣和平民百姓,为了得到罗马教廷的庇佑,或者为了让罗马教廷给他们申冤,总是不辞辛苦,跋山涉水到晋拉特兰故宫。从公元4世纪以来,教皇就一直驻扎在这里。佛罗伦萨是南北往来的中心地区,人烟繁盛。去罗马朝圣的人们在经过这里的时候,往往会停下来,一边稍事休息,一边和律师及银行老板办理相关事宜,为行程做最后的准备。
佛罗伦萨并没有它附近山上的菲那索莱那么古老,然而它却有颇为有利的地理优势。11世纪时,佛罗伦萨以一种呢绒绸缎著称于世,而这种绸缎的丝却产自中国。传说中国人从几千年以前便是纺织高手,他们把纺织的绫罗绸缎传到了日本及印度,最后经和田和波斯传到了欧洲。而此时亚里士多德正巧在撰写一本有关自然和生物的专著,于是便把这种新见到的“长着犄角的虫子(蚕)”加了进去。一开始的时候,罗马人并不喜欢这种丝绸,直到帝国末期的几个皇帝对之大加推崇之后,这种服饰才逐渐流行起来。
老一代古罗马贵族行事死板,讨厌一切新奇的东西,所以在绸缎刚刚来到欧洲之时,他们便多次颁布禁令禁止人们穿戴这种“过于女性化”的奇装异服。然而,这种法令反倒使这种服装更加昂贵了,于是富人便争先恐后地对其抢购。当时的人们尚不知道丝是蚕吐出来的,他们认为这些黄颜色的丝缎,乃是产自于树上。中国人也没有告诉他们,而是严守着这个秘密,一直到公元6世纪,这种情况才开始有所突破。查士丁尼皇帝曾亲自指派两个波斯僧侣到中国去了解详情,这两个波斯僧侣到了中国,想办法用空竹简把蚕种偷运出中国,然后传到了欧洲。即使在最黑暗的世纪,人们也没有中断对这种纺织品的需求。而当欧洲新兴的势力为了促进他们的生活质量而崇尚艺术时,人们对这种美丽的服装的需求则更上一层楼了。
丝绸业成为一种可以大发其财的行业,因此佛罗伦萨、米兰、威尼斯和热那亚的商人纷纷投资于这种行业。商人在意大利北部平原养蚕,并且把大量青年妇女培养成纺织工人。之后的很多年,佛罗伦萨仅仅凭借丝织及毛纺织业,就摇身一变,成为欧洲在中世纪最为富裕的城市之一。
部分投机者在敛取了大量市场上多余的金银之后,想到了另外一种获取财富的途径,那就是买卖外币。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从欧洲各地赶到佛罗伦萨的朝圣者,为了在罗马的便利,他们都必须在此地换钱。于是佛罗伦萨便在各个街道冒出了很多换钱的矮桌,倒卖外币的投机者便在这个地方尽情地敲诈每个朝圣者。
他们这样做是完全安全的,一是因为他们都是本地人,二是他们和本地官员关系良好,三是朝圣者都是外地的。这无疑说明,所有朝圣者都成了他们最佳的掠夺对象,成了他们待宰的羔羊。不仅仅投机者具有相同的看法,佛罗伦萨的官员也非常赞同和支持这一做法。
佛罗伦萨正是这样悄悄地年复一年地积累财富,使得它终于在几个世纪后成了欧洲最大的金融中心,当时它的地位跟后来14世纪的伦敦相差无几。商人们积累起资金之后,通常会通过两种途径把它们保值或扩大:一是大量购买土地,二是投资于贸易领域。在之后的14、15世纪,商人的地位越来越高,他们不再全是一般的小商小贩,其中的一些逐渐进化为金融大亨。他们与同业工会相互勾结,而同业工会在佛罗伦萨的历史进程中,所起的作用之大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性的。所以即使此时的教会想阻止这些大商人对人民进行盘剥,也会因此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佛罗伦萨也只有城市中的商人才有机会成为政治和金融上的主导力量。他们在那些比他们诚实的手艺人的支持之下,甚至竟私设公堂。那些组成成员非常聪明和干练的集团或家族一旦发迹,必然会带动艺术与商业的欣欣向荣。然而这并非是说商人和手艺人比帝王将相更能治理国家,更能让天下太平无事,更能让人民安居乐业,更能让人们道德素质高尚,使社会整体和谐。
意大利逐渐分裂为两大派别:其中的一派主张由教皇来控制国家,另一派则盼望着由皇帝来掌权。由于两派势如水火,以至于爆发了内战。相关的情况可以从在佛罗伦萨闻名已久的诗人及政治家但丁所著的《地狱》中窥见一斑。当时的情况是,如果哪方失败了,马上就会被赶出家门,以乞讨度日。而如果这些失败的人胆敢再次回来,则会面临被烧死的风险。
处于这种环境之下,自然就没什么工商业可言了。到了最后,佛罗伦萨人取缔了归尔甫派和吉柏林派,同业工会掌控了市政大权,他们宣扬这有利于众人的利益。
而几年后,又出现了新问题。新的民主社会里,那些充满野心并且具备能力,以及行为不检、人格卑劣的成员夺取了一切利益,而另外一部分失去财产的人,则成了愤怒而不安分的无产者。
怨气冲天的人们最后终于爆发了。
当然了,作为当时基督教世界最不可或缺的金融中心,佛罗伦萨并不会任由一小部分政治歹徒摆布。就在冲突越演越烈之时,一个家族凸显了出来。这个家族在各个互相对立的派系中间充当着润滑剂的作用,维系着佛罗伦萨的和平。它行事小心翼翼,总怕别人怀疑自己有损害城邦的野心。
这个家族就是古老的美第奇家族,波·切利尼就是这个家族的雇员。切利尼是当时那个时代典型的大恶棍,他喜好动武,并且还以勾引朋友的妻子为乐。但他同时又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甚至可以说是那个时代奇特、万能的天才。佛罗伦萨市中心那尊名为帕尔修斯的高大铜像,就是此人雕刻而成。这尊雕像直到现在还依然屹立于同业工会代表们开会的华丽的大厅之前。
作为艺术家的切利尼对表现当代情节毫无兴趣(除非是有人出重金聘请他),却心甘情愿地把其雇主美第奇家族与宙斯和达那厄的儿子帕尔修斯相提并论,于是雕刻了那尊雕像,并使其成为最早的美第奇家族的府邸形象。
美第奇家族发迹之后的最初几个世纪,每一代家族成员都想方设法地保留他们的家族传统,不脱离那些为家族的财富与权势做出重大贡献的手工艺人。即使后来当他们有能力让自己的家族成员被选为教皇或皇帝之时,他们仍然至少在表面上维持着普通平民的身份。直到16世纪下半叶,才有美第奇家族的人当选托斯卡纳的大公,他们的女儿才纷纷成为各国的王后或太后。
美第奇家族的最后一个成员死于1737年,当时的托斯卡纳已成为一个荒凉的贫困之地。贵族们无所事事,僧侣们也懒懒散散,朝不保夕地吮吸着农民的血汗。那时农民们的生活状况,简直还不如荒山里的野人。
美第奇家族虽然最后也不可避免地衰落了,但它在艺术上却对佛罗伦萨乃至整个世界都有着深远的永不磨灭的影响。
我们看到的很多情况是,有钱之人常常用名家的绘画或雕像作品把自己围起来,以显示他们的财富和实力。大多数人都会把一幅提香的佳作,仅仅当作妻子的一件贵重而华丽的让邻居们艳羡的衣服而已。只有少数真正懂艺术的人才会对他们买进来的宝贝珍爱备至,但更多的情况是这种人却买不起这些艺术品。
所以往往必须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才会冒出一个既热爱艺术,又有金钱实力进行购买和收藏的人。而三百多年的历史中,美第奇家族就出现了许许多多这样的人。他们酷爱艺术,只需要稍微看看,便能断定一幅作品的优劣。由于他们的影响,佛罗伦萨便变成了一个人人向往的地方。那些被从那里赶出来的人(比如但丁),也因此认为这种放逐比给他们宣判死刑还要残酷。
有一位叫弗朗契斯科的人,因喜欢唱法国歌曲,于是被人们称为“小法国人”。他父亲名叫彼埃特罗·贝纳多纳,他很有可能就是美第奇家族的一个成员,因为他的家里人,大多属于美第奇这个出过很多大人物的中产阶级家庭。弗朗契斯科从小就被他的父亲贝纳多纳这个阿西西城的巨贾培养成了一个纨绔子弟。他在20岁那年不小心生了一场大病,痊愈之后,他的家人把他送去参与了一场军事活动,目的是想让他通过这次行动忘却疾病带给他的苦痛。谁曾料想,他刚参军便旧病复发,但康复之后,弗朗契斯科似乎变了一个人,不仅不再咄咄逼人,而且还关心起了贫苦大众。
彼埃特罗·贝纳多纳是一位极不平凡的人物,他对中世纪的文明有深远的影响。弗朗契斯科·贝纳多纳也应该被划为人类历史上的“精英”这一类。早些年,他和那些差不多大的纨绔子弟一样,每天干的都是些无聊的事情。人们最多也就是通过那些偶尔到他家做客的文人得到一星半点有关他的才华的传闻。除此之外,谁都看不出他还有什么优点,更别说能看出他会成为伟人了。然而他通过死前的24年的努力,完全改变了自己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他的工作给同胞的生活带来了生气,而且也给我们今天的生活增添了很多新鲜和有趣的东西。他是天主教教徒和新教教徒,也是怀疑主义者所共同尊崇的少数几个圣徒之一。他后期的生活艰苦卓绝,而品行却深得人心,时至今日,仍然没有人能够完全脱离他的影响。
作为哲学家的弗朗契斯科·贝纳多纳,对人生抱着乐观主义的态度,是少数几个充满光芒的人类的恩人之一。但这里我们仅就他在艺术方面对我们的贡献谈一谈。弗朗契斯科·贝纳多纳让艺术重新回归艺术,让艺术出现在街道上、高山上、森林中以及你和你邻居们的家里。由此观之,他无疑是真正的中世纪的儿子。那时的人们大多认为现世的生活只不过是为了来世更大的幸福做准备,但弗朗契斯科跟他们说,即便我们在等待来世,我们也应该接受和享用上帝赐予任性的孩子们的一切美妙的东西,这些东西体现在艺术之上。
这就意味着画家能够重新开启1000多年前的门窗,然后像孩子般惊叹道:“多美的一天!好美的风光!这世界多奇妙啊!”它也同样说明,音乐家们能够听见悦耳的鸟鸣和潺潺的溪流,这种自然的东西比那些沉闷却让他们连续听了几个世纪的格列高利的圣乐更能让人悸动。它还意味着雕刻家能够放弃那些严峻的神灵面孔而雕刻那些在花园中跳舞的小孩了。更重要的是,很多世纪之后,人类因此而重新回归弗朗契斯科所生活的这个星球,并且以融入自然为荣。
现在我再来谈谈另外一个叫乔托的人物。据说他出生在佛罗伦萨北部的韦斯皮尼阿诺这个小山村,他的父亲乃是一个贫苦的农民。有一天,乔托在放羊的同时,在一块小石头上画画娱乐。而此时正好有一人走了过来,看见他在画画便停下来观看。观看之余,此人发现乔托极具画画的天赋,便劝乔托的父亲让乔托跟他去学习画画,这不但能给乔托带来名声,而且还能给他带来财富。
然而,现实并非想象的那么具有诗意。中世纪时期的画家们,很多打底的工作都会交给学徒去干。但想找到一个聪明伶俐的学徒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有实力的画家便会派人四处探访。乔托其实就是被契马布埃这个佛罗伦萨的大师买过来帮他干活的。那个驻足观看乔托画画的人即是契马布埃派出的侦探。契马布埃听说有个农民的儿子如此聪明伶俐之后,马上便把他买过来帮自己的忙了。
契马布埃不仅是一位壁画家,而且还是一位在建筑上使用马赛克画画的学者。他提供吃穿给受过生活磨炼的乔托(衣服的款式都是一样的,且很难看),然后让乔托给其做家奴,直到12年之后,才开始教授乔托手艺。身为徒弟的乔托不仅要给契马布埃调制颜料和给壁画打底,而且还要做饭洗衣和照看小孩子。只有当他把这些都做好了,他的师父才能画出杰作。
传说契马布埃创作了天下第一幅大型绘画,被佛罗伦萨人称为意大利的绘画之父。然而他的原作大都已经遗失,现今署名为契马布埃的作品没有几幅是真实的。
在本质上,契马布埃属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早期画派,这种画派排除现实的因素,只按照传统来作画。契马布埃的传统,即是马赛克工艺家们的传统。然而14世纪之时,马赛克艺术就几乎已经失传了。这之中的原因,大概是这种艺术不仅费钱费时,并且还会妨碍艺术家发挥他们的天赋。后来契马布埃找到了另外一种表现形式,那就是湿壁画。其方法就是把颜料和水涂抹在半干半湿的石灰墙上,之后水分很快就蒸发,而颜料则长久不变地凝固在石灰墙上。
乔托改变了让人厌烦的绘画规则,扩大了绘画的题材范围,对绘画艺术做出了重大的贡献。他一开始学的大约也是马赛克镶嵌画,但我们今天只了解他的绘画和建筑艺术。我们现在去观看他的那些作品,可能会觉得他的绘画作品中,人物麻木不仁,没有精神;树木荒诞可笑,甚至因比例失调就像饼一样扁平。然而很多东西都是经过多年之后才被世人所理解的。而且我们要知道一点,那就是乔托并不是现代人。而且他还是“壁画家”,其作品自然不能像现代的绘画作品那样能够独立存在。壁画成了墙壁的一部分,从而使它不仅带有审美的功能,而且还具备建筑上的作用。假如说乔托采取了“写实”的方法,那他必然把风景和人物都描绘得异常逼真,这就势必违背他的本意。他的本意就是用壁画营造一种氛围,让虔诚的教众们忘记教堂本身,而误认为自己进入了画廊。其实乔托使用的较为写实的方法的次数,已经比他的前辈们多了很多,但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必须忠诚于同业工会的传统。
这导致乔托所画的男女所穿的衣服看上去颇为呆板,它们直挺挺地依附在这些人物的“表面”,而不是像现代绘画一样从人物的肩膀上自然下垂。在这方面,乔托其实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开拓者,他是第一个做那些多年以来早已被人们忘却的事的人。
然而,乔托所画的《圣方济各》却非常生动。圣方济各和他生活在同一时代,成百上千的人在年轻之时都曾见过此人。故乔托不能再像画圣彼得和圣路加似的,而只能把他画得和原貌相符。还有就是,圣方济各是一切感人至深的故事的中心人物,所以画他需要同时画出特定的背景和故事情节,让民众一看便知道这是他们打心眼儿里崇拜的人。当然,背景只能起衬托的作用,不能反客为主。
如果你了解了一些背景常识,你就会对乔托的作品有更深的了解,你就会明白乔托之所以这样做,乃是为了解决他当时所面临的困难不得已而为之的。然后你就会发现,那些看似“呆板”的人物其实根本不呆板。在极其有限的条件之下,艺术家创作出了活灵活现的人物,成功地达到了自己的创作目的。
乔托似乎让圣方济各死而复生了。人们似乎看见圣方济各又开始照看病人,并向他的弟弟妹妹们布道了。在没有书籍、绘画和雕刻,更没有电视和图像媒介的时代,乔托为方济会的修士们画出了他们的开山鼻祖的肖像和故事,成功地让信众们不但能用耳听,还能用眼观看他们敬爱的人。
乔托最好的作品,在佛罗伦萨能看到一些,但大多都分散在阿西西山山上山下大大小小的教堂之中,其中最多的是帕多瓦的一个小礼拜堂。这些象征了那个时代的伟大的壁画,告诉人们一个道理,第一流的艺术家要想达到自己的效果,并不一定要使用过多的东西。三两个人、一张床、一张椅子、一扇窗、一扇门、一堵墙或一棵树的树梢就足矣。
而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艺术家并不多见。虽然东方的中国人早在乔托之前就已擅长此道,但乔托一生未曾听过中国人,也未曾看过他们的作品。他纯粹是头脑聪慧加上自己的不懈努力,才做到并精通了这一点。乔托并没有拉斐尔或达·芬奇那么有名,然而他却是这些人的领头人。
乔托在1337年魂归天国,此时他的好友但丁已逝世16年。但丁生前曾到乔托在帕多瓦城的家里做客,当时的乔托正在给坐落在古罗马剧场上的一个小礼拜堂绘制壁画。乔托的逝世,其亲朋好友无不扼腕叹息。人们都认为他是最可爱的,也是历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
晚年的乔托把艺术专攻的方向转向建筑,他接手了40多年前便已动工的圣玛利亚大教堂,并且还要在它的旁边再修建一个与之旗鼓相当的钟楼。这项工程尚未开始设计就被委托给他这个营造总管。乔托是在朋友们的请求之下,才做了这个佛罗伦萨地区一切大型公共建筑的营造总管的。乔托把这个钟楼的设计做得非常完美,可惜直到他逝世50年之后,人们才终于按照他设计的图纸把工程完成。
乔托还被人们公认为伟大的哲学家。他善于运用色彩、线条以及音响表达自己的哲学。这里不再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