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抱朴道院炼丹人(二)
无鼻怪!
有朝一日,乾华道人成了神仙,世人照着他的模样塑金身,善男信女们走出乾华庵,谁能憋住不笑神仙没鼻子?
忍一时,保住鼻子!
乾华道人藏住惊恐,讪讪地笑了,“居士,请手下留情。丹药有的是,你要啥,贫道就给,成不成?”
“给我一粒用刘翠红的血炼制而成的丹药。”应硕直接提要求,兴许日后翻案用得着。
“这个丹药太宝贵,贫道藏于那边大青花瓷坛里的小青花瓷瓶里。”
大青花瓷瓶,寻常百姓家也有,多是不加盖的。好端端的,盖了瓷瓶盖,反倒引人生疑,里面会不会藏有蛇蝎之类的五毒物,或是设有某种机关?应硕可不能被人当枪使了。
他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到底是你炼制的宝丹,你就不怕我全部拿走?说了只要一粒,你帮我拿一粒,麻利点儿!”
“贫道手脱臼了,没法拿,你人高手长,伸进去拿就行了。”乾华道人又哎哟哎哟地开始叫唤。
拿个丹药推三阻四的,这不正是说明大青花瓷坛里可能藏毒或机关?
“你脱臼的是右手,左手还好好的,给我用左手拿!否则,无鼻怪人就是你不听话的下场!”
应硕不管他情不情愿,左手抓着火钳,右手拎着他的道袍衣领,用力推搡他往前,催他打开瓶盖。
说时迟那时快,姜棠闻到湿腥味,大叫:“少爷,快走!”
应硕闻言,将火钳抛到青花瓷瓶坛口,单脚轻轻一跳,纵身一跳出了炼丹房,
拉着姜棠飞上百年香樟的树枝。
刹那间,蜈蚣、毒蛇和蝎子沿着瓶口爬到了地上,五颜六色的蛇,半臂长的蜈蚣,黑黝黝的蝎子,满地乱爬。
乾华道人捡起一只最大的毒蝎子往外一抛,“孩儿们,去给我咬死那两个人。”
躲在树枝上的姜棠,看到那么多毒物爬出门槛,头皮发麻,颤声问:“少爷,三毒会不会爬树?咱们今天是不是要喂蛇蝎了?”
“放心,不会的。”应硕把蒙面的黑罩上拉,遮住她的眼睛,“抓紧我,带你下山。”
爬树怎么下山?
没等姜棠问出口,她的腰肢被应硕搂住,带离了枝头,耳边风声呼啸,时常有树叶刮脸,比起喂蛇,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比上一次被黑衣人施展轻功救下,这一次被应硕带着飞,担心恐惧全随风消逝,脑海里各种念头冒出来。
“应侍郎当官断案一把好手,会治病救人还会轻功,寻常人会一样就了不得天,他样样会,真是文武双全,举世无双!”
“完了,应侍郎这么厉害,再也瞧不上别家男人,这么下去,不嫁给他怎么收场?”
“嫁他咋了?貌比潘安,家财万贯,办事可靠,武功高强,这么多优点集于一身,嫁他绝对赚大发了。”
姜棠不敢再胡思乱想,眼睛不能看,嗅觉更为灵敏。他束发的黑带被风吹在她耳畔,好闻的佛手香令她一嗅再嗅,而黑发带像羽毛似的撩她,撩得她心儿乱颤,身子都要软了。
应硕哪晓得她这些绮念,专心于黑暗中施展轻功,生怕参天古树冷不丁冒出来一个大树枝刮伤了她。他加重手上的力道,叮嘱道:“姜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如在云端的姜棠,一听快到了,很怅惘,又不敢叫他停下,毕竟还在逃命,不适合谈情说爱。她乖巧地嗯了一声,双手环住了他的腰,用略显出格好在没人看见的举动来表明心迹。
应硕被心上人抱着,心中窃喜,奈何葛岭山势陡峭,比平地上施展轻功难了数倍,又多抱了一个人,越发难了。他不敢分心,每一次触着石头或树枝都越发谨慎了。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她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前,听着他砰砰直跳的心,这才感觉到逃命的紧张感。宽肩窄腰和佛手香,随着冷风一起吹熄了她的春心荡漾。
终于,两人稳稳落地了。
姜棠怀疑自己做了一场双侠梦,“这就到了?”
“到了。”
应硕解开她的黑色面罩,看她小脸吓得煞白,忍不住捏了捏,“没事了。”
看到熟悉的马车,姜棠回归理智,“刚才没拿到丹药,又没让乾华道人录口供,咱们不是白来一趟?”
“没白来。”应硕扬了扬手里的一粒黑丸,“在你喊快走的时候,我从他道袍袖子里顺出来的。甭管是不是咱们要的,藏身于荒废已久的葛岭上炼丹,足以让人怀疑。”
车夫听到动静醒来,打起帘子一看,二人头发乱了,树叶、竹叶插满头,衣衫褴褛,“石公子,姜姑娘,你们是被野猪给拱过了?”
“比那恐怖多了。”
比野猪追着跑还恐怖,莫不是真有鬼?车夫吓得说话都不利索,“赶紧上……上马车,走……”
“老伯,已近四更天,你就近带我们找个客栈住下。明儿一大早,咱们出发去湖州府安吉县,价钱包你满意。”
走那么远的路,车费比以往一个月赚的还多!车夫愿意极了,笑着纠正,“到了四更天就是今天的日子了,哪还是明儿一早?该是天亮之后,顶多两个时辰。”
回想抱朴道院所见所闻,姜棠道:“少爷,乾华道人与赵立仁及其父母勾结,以刘翠红的血为引子炼丹,长期取血,再强壮如牛的人也有倒下的一天。可以断言,三人入狱合情合理,并非冤案。”
“钱塘县仵作出的验尸结果上说,刘翠红从口舌至五脏六腑皆中鹤顶红,早在抛江之前已毙命。这跟三人口供上说端午一大早给刘翠红吃了毒粽不谋而合,以此推断赵立仁伙同其父母毒死妻子,三人坐牢,罪有应得。”应硕单手扶额,继续道:“表面来看,确实如此。”
查案不能光看表面,要由表及里。
“少爷,您的意思是三人坐牢,只是为了掩盖真相?”
应硕颔头,“大理寺和都察院仔细对比三人口供,发现三人所讲的犯罪经过,大有出入。”
姜棠职位低,不曾看过三人口供,便道:“少爷,愿闻其详。”
“赵立仁说端午节当日卯时初,刘翠红起床梳洗后,闻到粽子香,嘴馋想吃蜜枣粽。这正中他的下怀,便把前一晚放在鹤顶红水里浸泡过的蜜枣粽拿给她吃,当时就毒发身亡,在场没有其他人,他把她装进麻袋里扛到早已备好的马车上,只身去把她的尸首抛江。而赵老爷和老夫人则说看到儿媳妇被毒死,骂了赵立仁一通,并指了个哑巴下人同去钱塘江抛尸。”
单这一小段口供对比,便有好几处不同。到底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不过,三人说的真话还是假话,也不太重要,毕竟赵家最显贵的赵立仁和父母都入狱了,谁撒谎都没脱罪!在明知罪责难逃的情况下还执意撒谎,说明刘翠红之死,并非出自三人之手,他们只是替罪羊!
想起乾华道人说自己炼丹是为了献给皇室中人,赵立仁和父母顶罪,怕不是……姜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查一个看似简单的石女案,牵扯甚广,怪不得李赫和朱益群一来就遭人暗算!
“还有,自开朝以来便立下百姓买毒药必须在药铺登记,近半年赵立仁压根没在全国任何一家药铺买过鹤顶红。”
鹤顶红乃没有解药的剧毒,赵立仁没买过,怎能用鹤顶红毒杀妻子?除了有人给,再没有第二种可能了。
她身上直冒冷汗,“少爷,咱们还继续往下查么?”
“咱们来不就是为了彻查此案?”哪怕冒着赔上仕途的风险,应硕也绝不容许一桩冤案发生。
两人都很明白查这桩案子,难度不算特别大,但幕后使者权力不说只手遮天,至少比正三品的刑部侍郎大,再查下去,只怕有性命之忧。
她长叹一声,“少爷,没来葛岭之前,我都以为刘翠红被那么多男人上过手,婆家嫌弃,外人唾弃,不是婆家人杀她,就是外面那些帮闲起了杀心。哪知道一上葛岭,石女案变得这么错综复杂了。”
“姜棠,想想你看过的《包图龙判百家公案全传》,包图龙既敢查清狸猫换太子,迎回皇上生母李娘娘,也敢将抛妻弃子的状元驸马置于铡刀下,咱们查案的这点难度,跟包图龙比算得上什么?”
《包图龙判百家公案全传》是她最喜欢的公案小说,也视铁面无私的包图龙为楷模。她一脸正气,铿锵有力地发誓:“少爷,我进了刑部,当像包图龙一样严厉正直,彻查冤案。”
“你有这份志气,多加历练,假以时日,必成大耀王朝的一代女神探,被后世歌功颂德。”
能名垂青史的女人几千年也没出几个,姜棠倒没那么大的报复,“查清每一个案子,将每一位杀人凶手绳之以法,做到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中间无愧于心,就算不负此生。”
临睡前,应硕提笔写下密信:葛岭之上,抱朴道院。每月十五,石女采血。乾华炼丹,用心险恶。速速拿他,择日审问。
拿火漆封好后,应硕将密信交给车夫,“务必交给大理寺少卿杜庭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