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未见回音的请托
陈梦家在“卢沟桥事变”前的6月间,曾到胡适的家里拜访。“七七事变”爆发,胡适去了南京,旋即赴美。陈梦家则随赵萝蕤一家先在苏州小住,然后回到赵家祖居浙江省德清县新市镇的一所旧屋。安定下来后,陈梦家即刻致信胡适和闻一多二位先生,很快接到了闻先生的回信,而经教育部转胡适先生的信则没有回音。其时,胡适已渡洋赴美了。1938年10月5日,胡适接替王正廷任驻美特命全权大使。
陈梦家是在报纸上得知胡适出任驻美大使消息的。在西南联大执教一段时间后,陈梦家深感自己的后备知识不足,遂萌生赴美学习深造的愿望。他在和赵萝蕤仔细斟酌之后,于1938年10月30日给胡适写了一封长达2000余字的信,详细叙述了自“七七事变”之后至此长达一年半时间的逃难,以及教学、研究的情况,并对自1934年以来的学习体会做了总结性的汇报:
这五年以来,我埋首于甲骨辑录和古籍之中,知道了清代人的考据,和如何应用古文字以窥探古代的历史、社会、制度、宗教。我的兴趣在古代,而尤集中于宗教和历史制度,因古文字的研究,常常把经历中所埋沉的发掘出来。这五年的苦愤,救疗了我从前的空疏不学,我从研究古代文化,深深的树立了我长久从事于学术的决心和兴趣,亦因了解古代而了解我们的祖先,使我有信心在国家危急万状之时,不悲观不动摇,在别人叹气空愁之中,切切实实从事于学问。但是虽然从事国学,我自己往往感到许多缺欠,而尤其是国学,不但尽量整理旧典籍新材料,更重要的是新方法以及别国材料、方法的借镜。最近看增订的《金文编》,材料加多了,编制考释一仍吴大澂之旧,而清代古文字学,自吴大澂、孙仲容[1]、罗氏[2]、王氏[3]、容氏[4],或精于文字剖析,或博于典籍,然而由我们今日看,某一字可释而不释,某一字释而有误,其原因:(1)但释字,而不管其字在一句中之地位,即不管文修;(2)但释字,而不管此字所代表之制度,盖往往由研究一制度而发现某文字的新注释;(3)虽然注重历史,援用典籍,而不能由比较材料得征信。所以,我常时时警惕自己,我们生于吴、孙、罗、王之后,我们所从事者为古史学、古文字学、考古学、考据学的汇合,有前人为我们准备道路(如清代的注疏、“二王”之学),但我们今日则不单是继承之,而是发展为新的,我们读先生的《胡适文存》,觉其最大的价值在承清俊之后而开新学之端,而我看近今的学者,承此制度而发扬的固多,仍然覆蹈清俊辙而不考者还是不少,则是这类学问不是不增加价值,而是不变新不创造。
信谈及此,话锋一转,陈梦家婉转表示请胡适帮助赴美深造的愿望:
我尝想及此,总想对于典籍材料稍加涉猎后,要注意训练自己的新方法新态度,而研究古代文化,西洋的考古学、人类学,尤为急需,因此老愿意有机会出国一次,而苦于经济,无力自费,一年半以来,消耗于行旅,而此想望更践泡影。我倘若甘心老死于中国式学者之事,倒也罢了,但我总觉得自己处此际会,也极难得,总可以尽其所能,略有贡于学术。
自1934年,陈梦家能够放下青年诗人的身段,重新入学燕京大学,之后仍入燕京大学读研,潜心于古文字学的研究,即可看出陈梦家是真心于深造提高,而非欲逃离艰苦环境,躲避战乱。以下言语,谈了赴美深造的具体想法和希望胡适给予帮助的范围:
我今以诚恳急渴的希望,要求于先生,希望先生对于我之从事学业,有最大的援助。在过去,先生于我的爱护提携,使我铭刻不忘,而我今日想到出国深造,以为唯一可以求托者,只有先生一人而已。我想先生必能了解我的渴望,而予以同情援助。我的希望,最好能在哈佛读书,我今确受聘于清华,而燕京尚保留我的事,故若入哈佛,我可因哈佛燕京学社之同系而稍得便利,如哈佛不行,则Yale[5]亦甚合宜。我希望能得一笔奖学金,以便专心读书,否则一半做事一半有奖学金也可以,所做之事最相宜者为博物院、图书馆(藏有中国器物书籍需人整理考证者)或汉文教员或其他。
信中还告诉胡适,若能实现赴美,妻子萝蕤亦同来,并简要介绍了赵萝蕤的情况,其实胡适对赵萝蕤是有一定了解的。最后,陈梦家向胡适表示:
总之,我们并不想偷懒,能专心读书最好,否则我们得愿以工作来换到读书的权利。
这一点,在几年之后陈梦家夫妇终于到达美国的表现足以印证。
关于胡适接到陈梦家的这封信后的态度,目前尚未发现胡适的复信,难以定论。据说,陈梦家旧存友人书信散出后,曾传内有胡适致陈梦家的几封信,但之后就销声匿迹了,这几封信中是否有就此事的复信,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