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家和他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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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肯定与器重

陈梦家到燕京大学读书,可说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在燕京大学,校务长司徒雷登、校长吴雷川,以及各学院负责人赵紫宸、陆志韦、徐淑希、洪业等,还有几位外籍教授都是其父亲的老朋友,对他自然照顾有加。

自从与赵萝蕤结识,陈梦家会在赵萝蕤的陪伴下去陆家与陆志韦谈诗论词,陆志韦原本是诗人,在其高谈阔论时,陈梦家总是很谦恭地听,很少发表议论。经过多次的接触,陆志韦对陈梦家的才气、人品都很中意,也常在赵萝蕤面前夸赞陈梦家。赵萝蕤是相信寄父的眼力的,陈梦家的阅历、风度、学识等方面均令这位昔日燕京大学“校花”、现在就读清华大学的才女赵萝蕤折服。她意识到,陈梦家就是她寻觅很久的那个“平凡”的人。

1933年初秋,陈梦家和赵萝蕤确定了恋爱关系。

这年的秋天,陆志韦获中美文化教育基金会资助去美国研究心理学。陆志韦在芝加哥大学进修生理心理学期间,因校方和芝加哥大学的汉学家知道他是中国新文学初期的重要诗人与语言学家,于是邀请他在该校国际会议厅作系列演讲,包括民歌、旧体诗格律与技巧、历朝主要诗人等内容,在第五讲现代白话诗中,陆志韦特别介绍了陈梦家的《铁马集》和卞之琳、臧克家以及他本人的诗作。

《铁马集》是陈梦家1933年底编定,1934年1月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收1931年7月至1933年11月所作诗40首。《铁马集》甫一出版,陈梦家当即寄给了在北平的赵萝蕤,并委托她分赠给在北平的师友,并由她寄赠一本给远在美国的陆志韦。陆志韦非常喜欢陈梦家的诗,也喜欢这位充满青春活力的诗人,很支持赵萝蕤与陈梦家的交往和恋爱。在芝加哥大学国际会议厅的最后一次演讲中,陆志韦朗诵了陈梦家《铁马集》中的一首小诗《致伤感者》:

当初上帝创造天地,有光有暗,
太阳照见山顶,也照见小草。
——世界不全是坏的。
伤感在穷人是一件奢侈的事,
快乐在人手上,也在人心上。
——世界不全是坏的。

陆志韦在演讲中介绍陈梦家的诗的消息,是赵萝蕤告诉陈梦家的。这是陆志韦对陈梦家这个晚辈的器重和肯定,同时也助推了陈梦家、赵萝蕤恋情更进一步地发展。在这个问题上,陈梦家由衷地感谢陆志韦,从此,陈梦家同陆志韦的交往逐渐多起来。1934年春夏之交,陆志韦完成进修回国。由于时局紧张,经费困难,无从改善技术装备条件,陆志韦不再搞心理学实验工作,转而研究语言学中有关心理学的问题,如儿童语言的研究、拼音文字的试验等。

就在陆志韦潜心研究学术的时候,燕京大学代理校长周贻春离职,司徒雷登推举陆志韦接替代理校长之职。周贻春校长的前任是吴雷川。吴雷川当上燕京大学的校长,是根据当时国民政府的规定,外国人办的教会大学必须由中国人当校长。而握有管理学校的实际权力者,是校务长司徒雷登。因此,吴雷川在任上时大致是有职无权的。吴雷川离职后,校长之职暂由周贻春代理,但周贻春并不愿意担任徒有虚名的燕京大学校长,碍于情面,最终答应代理一年。

1934年初夏,一年期满,周贻春果断离职。陆志韦接替周贻春做燕京大学代理校长后,打破了他一贯主张和坚持的潜心实验研究、甘当纯粹学者的理想。据说继周贻春之后,出任燕京大学校长的人选不止陆氏一人,但最终选择他,与陆志韦的个性有很大的关系。陆志韦的亲友,包括赵萝蕤在内对他的评价是“性情温和,不走极端”。自1927年来燕京大学,至1934年,七年间,与校内师生员工相处得都很好。陆志韦爱好广泛,品位很高,却不大关心政治;他交际很多,但只限于私人交往,从不介入任何派系。不过,陆志韦自己的评价是:“鲠傲而不近人情。”他的说法,与和他在燕京大学共事多年的洪业晚年对他的评价——“疾恶如仇”,是个敢说敢为的人——很是吻合。

1934年夏,陆志韦同意担任燕京大学代理校长。虽然当初陆志韦答应只代理一年,可是实际上一代理就是三年整。直到“七七事变”日寇占领北平后,他才终止了代理校长的职务,而由司徒雷登担任校务长和校长两个职务,以应付日本侵略者的干扰。但是陆志韦仍然要协助司徒雷登处理学校很多行政事务。

正是在陆志韦从美国回国,接任燕京大学代理校长不久,陈梦家结束了在安徽芜湖狮子山广益中学任教的生活,回到了北平。这时他与赵萝蕤的恋爱关系已经明朗化。早在陈梦家去芜湖时,赵萝蕤已经转达父亲的意见,鼓励和支持陈梦家报考燕京大学研究院研究生。这时,陈梦家已经热衷于古史和古文字的研究,自然乐于接受建议,于是开始复习准备。在此期间,每当陈梦家提出需要的复习资料,赵萝蕤总是千方百计通过父亲和寄父找到并立即寄给狮子山的陈梦家。

时年23岁的陈梦家,正值不知道“累”的年龄,在芜湖狮子山一年左右的时间里,收获颇丰:创作了八百行长诗《往日》,编定了《铁马集》;对报考燕京大学研究生做了精心的准备;与赵萝蕤往来通信,逐步增进了了解,加深了彼此间的感情。他这次回北平,是有备而来的。

赵家联合陆家给这个准女婿接风,气氛还是蛮真诚的,只是陈梦家不是很自在,因赵家夫妇话里话外总是敲打陈梦家没有明确的方向,将来怎么生活。而陆志韦则打圆场,鼓励陈梦家不要放弃自己喜爱的东西,一定要考上研究生,奋斗几年,前景会很好的。因赵家夫妇曾有“拉郎配”似的撮合赵萝蕤与一个“大兵”的婚事,赵萝蕤清楚父母择婿的取向不是陈梦家这样的。尤其是在母亲的眼里,陈梦家只是个穷书生而已。但女大当嫁,看到赵萝蕤对陈梦家的喜爱,他们夫妇也只能默认了。压力变动力,陈梦家喜爱赵萝蕤,果然不负众望,以很好的成绩考取燕京大学研究院研究生,师从容庚专攻中国文字学。

以陈梦家的个性,干什么就要干出个样子来。既然决心做一个文字学家,就要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门学科的刻苦学习之中。陈梦家深知自己的底子薄,要想在此学科有所建树,不仅要一丝不苟地完成容庚布置的学习任务,还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阅读大量与文字学有关的书籍,去听有关教授的课。据钱穆先生回忆:“余在北平燕大兼课,梦家亦来选课,遂好上古先秦史,又治龟甲文。”不久,燕大图书馆内有关古文字学的书籍,都被陈梦家阅读过了,闻一多家、赵紫宸家、陆志韦家的藏书,陈梦家也都挑选过,凡是与他专业有关的书籍,他都要借读,并认真做笔记,写心得。毕竟燕京大学图书馆藏书有限,需要又借不到的书,他就让赵萝蕤到清华大学图书馆去查。在学习、研究、考证的过程中,有了新的发现和见解,陈梦家会以独到、深刻的文笔,写成文字在校内或校外的刊物发表。

陈梦家的刻苦、聪颖,得到所有任课教授的肯定,容庚、郭绍虞、唐兰和后期的陆侃如等先生都对陈梦家喜爱有加,常常单独辅导。原本就看好陈梦家的陆志韦更是对他关爱有加,时常把他约到家里,谈古论今。虽然陆志韦肯定陈梦家在专业学习方面的刻苦钻研精神,但对他放弃新诗的创作,认为可惜,他鼓励陈梦家,专业与写诗并不冲突,但陈梦家决心已下,已然没有了写诗的兴趣。

赵萝蕤和寄父陆志韦观点一样,不同意陈梦家放弃新文学和新诗的创作。经过与陈梦家深入的交流、探讨,见他决心已定,赵萝蕤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但建议陈梦家把以往的诗文进行梳理,做个总结,也算是对喜欢梦家诗的读者的一个交代。对此,陈梦家表示接受,他对赵萝蕤说:“我现在就是要发愤考他一下古,这当中曲径虽多,行走甚累,只要有耐性有功夫,各人包能有一条新走法告诉人。我不想就此迷在当中,实在很想因此出气,你让我任性钻一些日子,到暑假我再做别的。”(1935年3月11日,陈梦家致赵萝蕤信)

这时赵萝蕤已完成在清华大学读研的课程,燕大已经聘她为西语系助教。暑假到了,陈梦家开始整理自己多年积攒下的诗和文。为了帮助陈梦家尽快完成这项具有历史意义的工作,赵萝蕤无私地停下了戴望舒约她翻译艾略特的《荒原》一诗的工作。在赵萝蕤的参与下,陈梦家从以往一百多首诗中选取23首编为《梦家存诗》,选出后还专门听取了正在修订《中国诗五讲》的陆志韦的意见,陆志韦很赞成陈梦家和赵萝蕤的选择,于是《梦家存诗》定稿。

《梦家存诗》于1935年出版。几乎与《梦家存诗》定稿的同时,陆志韦以在美国的英文演讲稿为基础的《中国诗五讲》(英文版)也已修订完毕。陆志韦让陈梦家、赵萝蕤以诗人的视角,对是书初稿做出评介。陈梦家、赵萝蕤均以为从汉诗乃至狭义新诗传播学角度衡量,其地位绝不容忽视。最终这个别具一格的英文汉诗(含新诗)著述——《中国诗五讲》次年以线装铅排本问世。

这年,陈梦家的学习、生活紧张而充实,按照燕大的“绩点”制度,陈梦家的学分是4分,也就是绩点在3.5以上,学分5分为100分,则陈梦家的学分在90分以上。对陈梦家的学习成绩,作为燕大代理校长兼研究院委员会主席的陆志韦是非常满意的。同年,经容庚推介,陈梦家被考古学社吸收为第二期学员,从此结束了诗人生涯而开始致力于考古学等研究,并逐渐在学术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1936年1月18日,陈梦家与赵萝蕤结婚。婚礼在司徒雷登的办公室临湖轩举办,仪式很是简单,陆志韦以燕大代理校长和赵萝蕤寄父的双重身份担任婚礼的主要召集人和组织者。陈梦家的老师闻一多作为陈梦家的长辈出席,孙毓棠等陈梦家的诗友前来贺喜,赵萝蕤的老师叶公超“给他们送了贺礼:一个可作灯具的朱红色的大瓷瓶,矮矮的一个单人沙发床,一套带着硬壳的哈代伟大诗剧《统治者》”。

婚后,陈梦家、赵萝蕤暂时借住在燕大旁王世襄家一个占地二十多亩的大园子里。不久陈梦家从燕京大学研究院毕业,最后一个学期他的学系主任是陆侃如,陈梦家的毕业论文得到了陆侃如和陆志韦的好评。作为燕京大学研究院委员会主席的陆志韦为陈梦家签发了毕业证书,又作为代理校长向陈梦家颁发了任教燕大的聘书。陈梦家和赵萝蕤双双在燕大任教,比翼齐飞。教课之余,赵萝蕤写新诗、散文和文学论文,并继续翻译戴望舒约她翻译的艾略特《荒原》一诗;陈梦家则从事学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