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秘书长喋血通远门
牛大鸣对弟弟的变节,异常痛心。在上海向中共中央汇报工作时,他曾从十二个方面总结了四川党内所存在的问题,其中谈道:
一般同志政治水平很低落,干部分子很缺乏,不能执行上级的策略决议。譬如有同志解释“苏联”是“苏秦联合六国”,土地革命是革土地菩萨的命……甚至省委住机关的同志要求去绑票……
尽管这是牛大鸣从他个人角度了解到的个别情况,但也可以说明当时不少中共党员的政治素质是比较低的。在这种情况下出几个叛徒,本是不足为奇的事。但问题出在他一手引上革命道路的亲弟弟身上,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牛大鸣决定要冒险去找到牛正坤,当面对他进行规劝和警告,防止他进一步滑向罪恶的深渊。
牛大鸣还没有想好用什么方法、在什么地方与牛正坤见面,他突然被捕了。
那天牛大鸣到城外办事回来,刚走到通远门城门外新修的马路上,意外撞到了贺蜀筠。牛大鸣因走得急,边走边想着心事,视力又不好,等他发现瓮城石梯上站着的人是贺蜀筠时,已躲闪不及了。贺蜀筠得意洋洋地嚷道:
“牛正声,牛大鸣,本大爷找你多时了!”
瘦弱的牛大鸣哪是贺蜀筠的对手。贺蜀筠一把将牛大鸣揪住,扭到城门上的城防司令部机关枪连驻地,叫部队派了几个兵帮他把人押回二十一军军部。
关于牛大鸣被捕后的表现,曾有这样一种说法:
“一入敌特委会监牢,牛正声便向看守的卫兵进行革命宣传,卫兵受其教育启迪,十分同情和敬重牛正声,并准备将牛正声放走……”
这种说法未免太有些想当然。当时共产党人被抓到后,一般是先押到二十一军军部,关进军部看守室(亦称禁闭室),待特委会提审和劝降时,才从军部看守室提到特委会禁闭室临时关押。特委会位于二十一军军部大院内后侧一角,平房数间,并无“监牢”,禁闭室门口通常有两个卫兵。而军部看守室在军部大门内,除看守室门前有看守兵外,军部大门口还有岗哨。几句“革命宣传”便可使卫兵不顾一切地准备将其放走,真是谈何容易!李鸣珂、穆青、刘愿庵均曾在军部看守室关押,也均曾做过不少革命宣传,他们的宣传水平显然也决不会在牛大鸣之下——据特委会报告记载,李鸣珂“善于词辩,被获进部,见士兵宣传士兵,见夫役宣传夫役,有机会便利用机会”,确有不少士兵被感动。但这种感动,现在分析起来也多半是佩服其“不怕死”和“为穷人不为自己”的精神,真正要敢于放走“罪犯”,仍难有人敢动此念头。况且,军部看守室中通常关押着数人或十数人,其中并不光是政治犯,政治犯中也并不都是坚强不屈的共产党人。士兵会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放走“罪犯”吗?
其实,在敌人狱中,共产党人并非只有慷慨激昂才算是英雄本色。从二十一军特委会的报告所留下的文字记载来分析,即可看到牛大鸣是以外柔内刚的表现与敌人进行斗争的。
牛大鸣虽然年轻,被捕后却十分沉着。他知道贺蜀筠并不了解他目前在党内的情况。牛正坤被带来对质,也只能证实他确是牛大鸣,说不出什么更多的东西——并非因为是自己的亲哥哥,不敢说,更因为牛正坤确实不清楚哥哥干的那些工作。
于是,牛大鸣编了一套“供词”,他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但不承认是省委委员,只说是在党内作收转信件工作的普通工作人员,因工作细心谨慎,被提升为秘书,并不是“秘书长”,而这秘书,又只不过相当于文书,“实即负抄写之责而已”。
当审判官拿出省委文件中关于派他去上海向中共中央汇报的文字证据时,他编了一段话来加以否认,他说:
“本年四月二十八日,刘愿庵亲来我家,述说省委委员或死或逃,只剩他一人,要我送报告到中央,请求派人来川恢复组织。我以沿途检查颇严,不能携带文件为词推谢。他说,我把这里的详细情况给你讲了,你就代表省委去向中央作口头报告,不用带文件。我又推说从未去过上海,不愿遵命。经他反复讲道理,我只好先假装答应。他约好第二天午后两点再来我家谈话,并送路费和介绍信来。第二天一早我就跑到乡下去了,留了一封信表示与党脱离。上海我根本就没有去……”
不是义正词严的演讲,也不是慷慨激昂的辩论,这个只有24岁的年轻人,就用这样的方法在竭力保守党的机密。为了蒙骗审判官,他还把弟弟牛正坤的变节也利用起来为自己作掩护,说他躲到乡下后,“并函民弟正坤登报正式退出党籍,有一月余前之渝报可证。”
审判官从他这里捞不到什么油水,便要求他像他弟弟那样也登报声明反共。他以早已同共产党脱离关系为词拒绝了。
不愿公开声明反共,向反动当局投降,他精心编造的那些“供词”除了能起到保守党的机密的作用外,当然不能起到保护他自己的作用。劝降无效,刘湘悍然下令:
“牛大鸣为共党首要之一,在历次所搜获文件中在在可考,曾在涪陵指挥暴动,遂依照反革命治罪法一条二款之规定,处以死刑。”
临刑前,牛大鸣写下了一首遗诗:
炮弹穿过心胸,
好似清风吹过胸中,
劳苦兄弟的胸窝,
就是我的归宿地!
直到这时,他年轻的妻子才获准与他见面。面对泣不成声的妻子,他镇定地嘱咐,他死后,不准搞迷信活动,只需以白布裹尸就行,埋于南岸铜元局山上,待革命成功后再开追悼会。
最后,他叫妻子把他那个从外地带回的最心爱的细瓷碗送来。他穷苦一生,为革命奔波多年,只有这一个晶莹如玉的细瓷碗算是他唯一下决心买的贵重物品,他所拥有的唯一的“宠物”,其中寄予了他多少美好的向往!在起身赴刑场时,他毅然将这个细瓷碗摔碎在地,表示了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9月5日,牛大鸣被敌人押到重庆旧城区通远门外杀害。
通远门是三面环水一面靠山的重庆城当时各道城门中唯一通往陆路的城门(其余各道城门都开在城东城南长江边上或城北嘉陵江边上)。此门建于城西山脊上,城门下一片深沟夹谷,向北伸入嘉陵江。以前城门外另有瓮城,瓮城门东向,出瓮城下坡到谷底后再掉头沿城垣上坡西行,才能走上城外沿山脊开出的大路。瓮城下谷底有一片荒地,因在进出城的要道旁边,又较为宽阔,就被军阀当局用来作了刑场。
牛大鸣瘦小的身躯就倒在了这片荒凉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