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芒

“干！”破败的茅屋内，齐军扫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这些和他在同一个村子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年轻人，然后一口饮下碗里的烈酒，带头走了出去。

走到海边，上了海船，扬帆起航，驶入波涛汹涌的大海。那一刻，他真是做好了葬身鱼腹的准备。

茫茫大海之上，他打鱼，他运货，他提起鱼叉、拿起砍刀，从自家的渔船当先跳上对手的甲板。血肉横飞里，杀出了他齐二爷的赫赫威名。

打出了威名的齐二爷，已经不再满足于海上称霸了。终于有一天，他毫不在意别人视自己为土包子的鄙夷，扛了一麻袋的现金，一头杀入同样惊涛骇浪的股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留了一头板寸短发。摸着刺手的短发，他收敛了海上厮杀出来的戾气，变得憨厚、老实、耿直。齐军乐呵呵地自称是郎老师门下第一忠狗，鞍前马后，跟随郎杰开疆拓土。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摸着板寸短发，翻脸无情，和自家兄长齐华一起坑了郎杰，趁火打劫了陷入危难中的海鸥资产。齐军以此为台阶，成为长林集团的大股东，最终推动了东华渔业的上市。

齐军永远忘不了上市的那一天，那一天可以说是他人生的巅峰。

当时，他西装革履，站在上交所那口大名鼎鼎的上市宝钟前，在众人的注视下，扬起手中的木槌敲响了宝钟。

在一片欢呼声中，东华渔业开盘了。股价瞬间就涨了20%，直接触发了交易所盘中临时停牌半小时的规则。而等到半个小时后重新开盘，股价仅仅用了十秒钟，就再次上涨了20%。涨幅总计44%，达到了上市新股首日上涨的极限。东华渔业的股价会纹丝不动地钉在17.3元的价位上。

哪怕为了上市他已经稀释了不少股份，每股17.3元的价格依旧让齐军的资产瞬间翻了好几倍。

这仅仅是上市第一天。几乎可以肯定，接下来的每一天股价都会疯狂上涨。同样可以肯定，他齐军，堂堂东华渔业的董事长，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无论财富，还是地位、名誉，都必然会随着股价的疯涨而水涨船高，登上人生的巅峰。

可惜，就在他开心的当口，他恍惚听到了投资者们的喧嚣，听到了记者们“咔嚓嚓”拍照的声响；恍惚听到了法官敲落法槌，沉声宣布五年有期徒刑的判决；恍惚听到了警笛的呼啸；恍惚听到了牢门“哐啷当”打开的声音……

“该死！”齐军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一睁眼，却看到自己躺在监狱硬邦邦的木床上。才发现刚才只是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的过往种种。

那个被迫出海一搏的穷小子是他，那个在海上争夺利益的老大是他，那个杀入股市、甘做跟班的是他，那个翻脸无情追逐名利的人也是他，一手创立东华渔业的依旧是他。当然，如今辞去东华渔业董事长职位，将海岸休闲城事件的所有责任都一肩扛下，最终被判刑五年的，同样还是他。

至于现在，他齐军只是一个挪用工业用地，还闹出群体事件、闹出人命，以至于判刑五年的囚犯而已。

就在齐军的嘴角不觉泛起一丝自嘲之际，蓦然，牢房外响起狱警的喊话：“3581！”

“到！”和监狱里的所有囚犯一样，齐军立刻站立起来，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

狱警打开了牢房的门，吼了一声：“出来，家属来看你了！”

家属？

在狱警的带领下，齐军很快在会见室看到了大哥齐华。

看到剃了光头、一身囚服的齐军走进来，坐在自己的对面，齐华显出了难过之情，重重叹了一口气：“老二，这次委屈你了！”

“哈哈，你这么说可就是不把我当自家兄弟了！”齐军倒是看得开，摇了摇头，声如洪钟，“虽然不像你读了那么多书，可断尾求生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何况还能避开那些烦人的媒体记者。这买卖划算！我这也就是心里烦，随口乱扯几句。没办法啊，天生打打杀杀的坯子，打小就一刻也停不住。”

齐二爷毕竟是齐二爷，感觉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颓丧软弱，当下便甩了甩脖子，主动将话题拉到了正事上：“大哥你这边过关了没有？诺诺镇得住东华那边的兔崽子们吗？”

“都很好！你扛下了所有责任，长林这边对大哥的发难，已经全都压下去了！诺诺在东华也不错，獭子帮她镇住了下面的人，阿朗能力很强，帮忙处理好了和公众、媒体以及证监会的关系，东华可以说比长林还稳定。今天的股价，都已经涨到10.6元了！”

“10.6元？”齐军非但没有高兴，反倒瞪起了眼，悻悻地道，“奶奶的！那会儿阑珊资本借着海岸休闲城的事落井下石，好像只用了不到4块钱的成本，拿下了咱们东华渔业25%的股份。也就是说，他们现在账面利润，已经快翻三倍了？”

齐华眉间微微一凝：“这一次确实让叶阑珊捡了一个大便宜！不过，可怕的并不是阑珊资本借这个机会捞了多少钱，而是阑珊资本为什么能够捞这么多钱？”

“为什么？”齐军起始没有明白齐华的言下之意，不由一愣，旋即猛地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道，“等等，大哥，你难道怀疑……”

齐华点了点头，同时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神情凝重地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海岸休闲城打着科研项目生活配套设施的幌子挪用工业用地，打的是擦边球，而且我们两家公司相互配合，财务上做得非常隐蔽。正常情况下，不是长林和东华的高层，很难接触到相关的材料。退一万步讲，就算有长林和东华的高层接触到这些材料，没有一定的金融和法律知识，也不见得能够看清问题的本质。可这件事情还是被泄露出去了，而且还那么巧，正好就在海岸休闲城项目奠基剪彩的时候，正好就在众多领导、媒体到场的情况下被泄露出去。”

齐军越听牙齿咬得越是咯咯作响：“内鬼？咱们这里有内鬼？有内鬼和阑珊资本勾结狼狈为奸？”

“这还只是其一。”齐华没有直接回应齐军的疑问，自顾自说道，“还有一件事情同样蹊跷。你说，叶阑珊和她的阑珊资本是怎么冒出来的？为什么这么巧，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冒出来，时间还把握得这么好？而且一下子能够拿出这么充足的资金！老二，你不是说你很早以前就认识叶阑珊了吗？你觉得单单她一个人，有这么大本事吗？”

“没有！肯定没有！”齐军想也不想地摇头，“这女人以前……”

齐华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

探监是有时间限制的，他打断了齐军的嘀咕：“如果她本人没有这么大的本领，那么阑珊资本的出现，有没有可能是叶阑珊的背后隐藏了高人？”

“这个……”齐军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哥，你是说有人隐藏在暗地里盯着咱们？趁咱们海岸休闲城出事，和高迈恶斗的当口，找到机会出手，来了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怕就怕……”齐华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全然没有了他平日里随和亲切的样子，声音变得凝重，“怕就怕对方目的不止于此，搞不好已经开始新的动作了！”

“岂有此理！”齐军彻底怒了，完全忘了自己如今只是囚犯的身份，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拍得山响，顿时引来了狱警注意。

狱警大喝一声：“3581，老实点儿！”

说话的同时，已经大步走过来。好在齐家人脉不错，齐华朝着狱警道歉之后，狱警便很给面子地停下了脚步。

齐军也醒悟过来自己眼下的身份处境，哼哼了两声，倒是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可还是带着极度的不甘与怒气，咬牙切齿道：“管他有没有高人隐藏在暗地里。阑珊资本这一回冒出来，从咱们齐家身上狠狠咬下一口，简直……简直就是踩着咱们齐家的脑袋扬名立万啊！大哥，这事可不能忍！”

齐华赞同，一字一句认真道：“当然不能让忍！不做点儿什么事情，只怕所有阿狗阿猫都要把咱们齐家当成任人宰割的肥肉了！”

齐军不由兴奋道：“咱们这就和阑珊资本开战？”

“当务之急，首先是要想办法把你弄出去！”齐华挥了挥手，胸有成竹地道，“然后，咱们再和叶阑珊这个女人好好算一算账！”

说话间，齐华目光微微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