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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自取其辱

柯立锋重又踏进黄埔资本的一瞬间,所有人竟然都没意识到哪里不对,等前台Amy反应过来,柯立锋已经推开了韦正雄办公室的门。

韦正雄见到柯立锋不禁一愣,刚想张口,Amy急匆匆跑进来,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韦总,我……他……”

韦正雄已经缓过神,冲Amy挥手示意她出去。Amy惴惴不安瞄了眼柯立锋,退出去轻轻关上门,心还在狂跳不已。

“老柯,别客气,坐。”韦正雄手指大班台前的椅子热情招呼,自己安坐在大班椅上,拿出领导的派头,“你还是那个急脾气,我跟你提过仓储费,可没逼你立刻交哈……”

柯立锋依旧站着,平静地说:“我不是来交仓储费的,因为我……交不起。”

韦正雄一怔,随即笑道:“老柯,跟你那三百万罚款相比,这点仓储费连零头都算不上,你不至于赖账吧?”

“实不相瞒,我现在既掏不出罚款也掏不出仓储费,如果没人接济,连吃饭都成问题。”

“老柯,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韦正雄惊讶地瞪大眼睛,“以你的家底,别说一个三百万,再罚几个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啊……”

柯立锋面无表情看着韦正雄:“你觉得我是开玩笑的人么?”

“老柯,说实在的,这个处罚砸谁头上谁心里都不舒服,所以你不愿意交,我也理解。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劝你还是想开点儿,就当是连输了十场德扑。”韦正雄来回转着大班椅,笑呵呵地说,“你别不信,我真挺羡慕你的,从此退隐江湖,修心养性,领略不一样的人生,多好。我也指望能有人推我一把,逼我走出这一步呢。”

柯立锋不理会韦正雄话里话外的幸灾乐祸,声音低沉地说:“我离婚了,净身出户,所以我现在身无分文。”

韦正雄眼珠转动,嘿嘿一笑:“你这是假离婚、真跑路吧?老柯,你这么清高的人也玩儿这一套?监管层又没罚没你全部资产,区区三百万而已,至于整这一出吗?”

“唉……没玩好,弄假成真。”柯立锋垂着眼皮,“老婆在我出来之前和律师联手把我的财产都变到她名下了。”

韦正雄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依柯立锋的秉性绝不会装穷卖惨,而凭柯立锋的能力又绝不会沦落至此,实在真假难辨。他抬手一指:“你真被搞了个……人财两空?”

柯立锋轻叹一声:“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骗你?”

韦正雄脑筋急转,把各种可能性罗列出来又逐一否定,确实应该是真的。他心中一阵窃喜,之前他只是庆幸公司里少了个眼中钉肉中刺、投资圈也再无柯立锋的容身之地,此时亲眼所见柯立锋竟落得这步田地,直让他畅快淋漓,真是老天有眼呐。

“哎呀,你这个本命年……真是祸不单行……”韦正雄咋舌叹息,继而同情地看着柯立锋,“老柯,既然手头紧一时交不上仓储费,何必还专门来一趟?哦——你是想让我通融一下?我回头跟财务商量看能不能先挂账……”

“不是,我想请你帮我另一个忙。”

“你说,只要我能帮,绝对义不容辞。”韦正雄仗义地一拍胸脯。

“这忙你绝对能帮,”柯立锋微微一笑,“在黄埔给我安排个工作。”

“什么?”韦正雄直起身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帮你在黄埔……?老柯,啥叫禁入期你不会不懂吧,上面可有明文规定,你三年内不得从事与证券投资相关的工作……”

“我知道,但只是禁止我参与证券投资,并没禁止我留在黄埔。”

“老柯,你是不是脑子受刺激了?黄埔资本可是家投资公司,怎么可能不涉及相关业务?”

柯立锋不慌不忙地说:“公司这么大,不是每个岗位都和证券投资有关。”

韦正雄这才弄清柯立锋的真实来意,也明白了柯立锋为什么从进门到现在一直不肯坐下,他立刻摆出为难的表情:“老柯,你难得求我一回,眼下你又这么惨,于情于理都不该驳你面子,可这事确实不好办呐。黄埔核心业务你肯定不能碰,就连后台的财务和人事也免不了跟业务密切相关,没有你能呆的位置。”

“最普通的位置就行,打杂都可以。”

韦正雄连连摇头:“不合适,不合适,你当初在公司呼风唤雨的,如今谁敢使唤你?我建议你还是去别的公司看看,哪怕给他们打杂呢,我这里确实没法安排。”

“韦总,”柯立锋这一叫竟让韦正雄一颤,黄埔上下只有一个人从来都叫他老韦,而此刻这人居然改口了。“你知道我从美国回来就一直在黄埔,而且我这人也没什么亲朋好友,眼下找不到其他门路,再说以我现在的情况,哪家公司敢要我?”

韦正雄见柯立锋把身段压得如此之低,一时有点心软,但他绝不能让柯立锋再回黄埔,只有傻瓜才会把刚从眼里拔出的钉子又插到手上。他满脸愁容:“老柯,别的公司不敢要你,黄埔更不敢,我们避嫌还来不及呢。你要实在没地方去,就在家呆一段等风头过去再说。”

“我等不起,因为我不能不吃不喝。”柯立锋口气一转,“其实留下我对你也有好处,把我放你眼皮底下总比放在外头便于控制。”

韦正雄盯视柯立锋好一阵,忽然笑了:“你这招没用的啦。你能讲出什么对黄埔不利的话?无非就是我们业务上的一些擦边球,那在圈子里都不是什么秘密,哪家公司没做过?黄埔犯不着控制你。再说如今你是个戴罪之人,一言一行都有证券法管着呢,我相信你老柯肯定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

柯立锋意味深长地一笑,“没错,我的一言一行有证券法管着,但别忘了,你的一言一行可有婚姻法管着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你是聪明人,不用我说得那么直白吧?”

韦正雄的脸啪嗒撂下来,开始紧张,他当然清楚柯立锋指的是什么,他跟几位女下属的事在黄埔也不是什么秘密,但他不清楚柯立锋手中握有多少实锤,这些实锤一旦落到他老婆家人手里或者传到社会上,确实比交到证监会手里更可怕。

柯立锋啊柯立锋,看来你真是自寻死路,我原本已打算放你一马,可既然你自己又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韦某不够意思了。

韦正雄脸上瞬间又堆起笑容:“老柯,咱俩也算多年的老同事了,你现在落到这种地步,我就是再难也得帮你。既然你哭着喊着非要回黄埔,我尽量给你安排,不过咱们有言在先,第一,工资不高;第二,上下班没准点儿;第三,谁的话你都得听。要是不愿意干就当我没说,怎么样?”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挑肥拣瘦。”

“好!”韦正雄一拍扶手,“小卢老跟我诉苦忙不过来,你就跟他一块儿干吧。”

轮到柯立锋一怔,他来之前想过韦正雄肯定会给他安排个低级岗位,比如端茶倒水、打扫卫生,但起码能在公司呆着,却万万没想到会打发他去开车。

“老柯,别看你以前整天坐车,论起开车人家小卢可比你资深多了,”韦正雄看着柯立锋错愕的表情,生出一股快感,暗叫你也有今天呐,忍不住把双脚架到大班台上,“所以我把丑话说前面,你在司机班归小卢管,接送赵董还有其他VIP由他负责,你就负责取送东西、接送普通员工出差之类,没问题吧?”

柯立锋横下心,咬牙应承:“可以,没问题。”

韦正雄当即用内线电话叫来Judy吩咐道:“从今往后老柯就跟小卢一样在黄埔当司机,你把人事和行政手续都办了,老柯挂到劳务外派公司下面,别算咱们黄埔直接雇的,各方面规矩你也给他讲讲。”

Judy张着嘴看眼韦正雄又看眼柯立锋,半天没明白怎么回事,韦正雄正要发火,Judy才恍然醒悟:“柯总,那请您跟我去办手续吧。”

韦正雄立时黑了脸:“你叫他什么?”

Judy愣了,望着韦正雄试探:“那叫……老柯?或者……柯师傅?”

柯立锋实在不想再呆下去,低头说:“韦总,谢谢你。”

不料刚要转身,韦正雄却叫道:“老柯,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柯立锋想了想,直视着韦正雄一字一顿地说:“韦总,谢谢您!”

韦正雄这才满意地咧开嘴笑了。

从韦正雄办公室走到HR会经过柯立锋原先的办公室,Judy有意观察柯立锋的反应,却见柯立锋竟像个初来乍到的人一般,对曾经属于自己的地盘完全无感,连房门都没瞥一眼便走过去了。

柯立锋办完入职手续,来到地下停车场,找到那辆黑色梅赛德斯,小卢正躺在车里闭眼听MP3。

柯立锋敲敲半开的车窗,小卢腾地坐起来:“哟,柯总,您回来了?”然后赶紧下车,有点为难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得接到公司通知才能让您用车。”

“我不是来用车的,”柯立锋笑了,“我是来向你报到的。”

“向我……报到?”小卢一脸懵圈。

“你这儿不是缺人嘛,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下属了。”

小卢撇嘴:“您是我下属?柯总您不带这么开玩笑的啊。”

“是不是开玩笑你自己看吧。”柯立锋从兜里掏出入职通知,递给小卢。

小卢把这张纸看了两遍,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你笑什么?”柯立锋问。

“没什么,我就是想起您上次还教育我要有风险意识,没想到您风险比我还大……”小卢说完笑得更厉害了。

柯立锋罕有地显出几分窘迫。

小卢忙收起笑容:“柯总,没事儿,谁都会有倒霉的时候,您是有大本事的人,这辈子不会跟我一样老当司机的。”

“你以后别再叫我柯总。”

小卢想了想,第一次平视柯立锋,笑道:“成,老柯,我带你看看咱黄埔这六台车去。”

师婕下班来到地下停车场,见柯立锋站在她的帕萨特旁边,她走过去严肃地盯着柯立锋:“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自取其辱来当司机?”

“这事晚上回去再说,麻烦你先陪我去买几件衣服。”说完扭头就走。

“你去哪儿?我车不就在这儿嘛。”

柯立锋冲师婕摇摇手中的车钥匙:“别忘了,我现在是司机。”

师婕跟柯立锋走到一辆黑色奥迪旁,柯立锋开门坐进驾驶室,见师婕还站在外面便说:“怎么?等我给你开车门呢?”师婕只好坐进副驾驶。柯立锋拍拍方向盘,摸摸档把,盯着仪表盘说:“小卢让我尽快熟悉一下这三辆奥迪,以后接送你们的活儿都归我了。”

师婕侧身看着柯立锋:“怎么?你还真打算干一行爱一行?”

柯立锋像没听见,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地库,自言自语道:“在美国学车、买车、开车,回中国坐车,一直都是美国货,这德国车还真得适应一下。”

师婕不接茬,转而问:“买衣服干嘛?听Judy说韦总已经同意你从仓库把东西拉回家,你那么多衣服……”

“你觉得那些衣服适合司机么?”柯立锋瞥师婕一眼,“原先的行头三年之内我都用不上了。”

师婕见柯立锋如此宠辱不惊,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他好像确实打算从零开始了,难过的是在这随遇而安背后有多少无奈与凄凉。

“咱们去贵友大厦吧,国贸商城的东西太贵……”师婕建议,她知道柯立锋之前只在国贸买东西,倒不是追求什么奢侈名牌,纯粹图方便。

“贵友?档次太高。”柯立锋摇头,“去秀水。”

两人先在秀水的一个摊上扫了几条牛仔裤和夹克衫,柯立锋开始把注意力转向西装,师婕看着三面挂满廉价货的摊位直皱眉,柯立锋却安之若素地拣选款式和面料。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南方女人,一边看着柯立锋试穿,一边对师婕啧啧夸赞:“哎呦,你老公身材老好滴呀,你看这些衣裳穿在他身上,帅得不得了,小姑娘你真好福气耶……”

师婕听得面红耳热,不知该如何接话。

老板娘没完没了地叨叨:“小姑娘,你和你老公真是蛮配的嘞,都那么漂亮、那么有气质,就像一对电影明星嘞……”

师婕赶紧拿起一套西服假装打量。

结账时老板娘在计算器上敲了几下递到师婕面前:“喏,一共是八百八十五,给你们打个折扣,就八百块吧。”

师婕刚要掏钱,柯立锋按住她手,冲老板娘说:“四百,一口价。”

师婕惊讶地看着柯立锋。

老板娘一个劲摇头:“不行不行,我们都是小本买卖,这个价钱肯定做不来,赔都要赔死咧。”

“那就算了,我们再去别家看看。”

“那你们就去别家买好嘞。”老板娘也不示弱。柯立锋拉起师婕就走,没走出三五步老板娘在后面喊:“好吧好吧,四百就四百,交个朋友啦。”

老板娘一边包衣服一边对师婕说:“小姑娘,你老公可真会砍价,这样的男人会过日子的,你好省心咧。”

师婕心里甜滋滋的,忍不住偷瞄柯立锋。

柯立锋却冲老板娘冷哼一声:“你的眼力真不怎么样……”

比老板娘更错愕的是师婕,她心里咯噔一下,柯立锋否认倒也罢了,何必显出如此不屑?

柯立锋拎着大包衣服往前走,扭脸冲跟在一旁的师婕小声说:“小卢说在秀水讲价得先砍一半再砍一半,我没说两百已经是心太软了。”

师婕暗自嘀咕,你心软?我真没看出来。

直到回家做完饭菜端上桌,师婕都闷闷不乐,完全没有前日的愉悦和殷勤,她想不通柯立锋为什么急于在个陌生人面前撇清关系。

柯立锋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师婕情绪的变化,一边吃一边对师婕说:“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回黄埔当司机。”

“哦。”师婕漫不经心地应一句。

“你还记得我昨天画的那个图么?”

“嗯。”

“那张图上跟我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人几乎都是黄埔的,即便在黄埔以外也跟黄埔密切相关。”

“所以你……?”师婕立刻明白了柯立锋的用意,瞬间把自己的小情绪抛诸脑后。

柯立锋点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留在黄埔才有机会查出害我的人。”

“可你这样做,是不是太……?”师婕没说下去,她既顾虑柯立锋能否忍受公司上下的白眼和讥讽,又担心他的真实目的被发现后会有危险。但看着柯立锋一脸的果决,她知道这两天所有的逆耳忠言都白费了,只要他柯立锋认准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我想过了,反正现在我已经一无所有,也找不到别的工作,”柯立锋笑了笑,“与其在你这儿天天吃白食,当司机好歹自食其力。”

师婕心说,你要是在我这儿天天吃白食,我反倒安心舒心。

晚上,师婕把戴了一天的珍珠耳环落寞地摘下,放进首饰匣里,原本她是特意戴给柯立锋看的,可柯立锋自始至终视若无睹,倒是那个凌世杰中午吃饭时盯着她看了好几眼,似乎留意到她不同往日。唉,师父在这方面迟钝得还不如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

躺在自己床上,想着白天柯立锋站在韦正雄面前的样子,师婕还是放不下心。这个几乎不会说谢谢、对不起的男人,这个几乎张嘴就是反问句的男人,这个连借钱都难得有笑脸的男人,今后要像小卢那样在所有人面前毕恭毕敬点头哈腰,可能么?

隐隐约约,师婕听到隔壁的客卧门开了,估计柯立锋也一样难以入睡。她起身罩上披肩走出自己房间,看到柯立锋站在客卧门口,抱着个枕头,脑袋上一绺头发朝天椒似的翘着。

“这个枕头……不舒服……”柯立锋可怜兮兮地抱怨,“我都几天没睡好了……”那表情好像睡这枕头比当司机更委屈他。

师婕不禁笑出声:“枕头不合适,头一天你就该跟我说呀。”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师婕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温情,这个冷傲的男人竟然也会像个孩子一样,因为区区一个枕头而如此无助。

师婕赶紧给他换个枕芯,又到厨房给他倒杯牛奶:“现在你可以踏实睡啦。”

柯立锋摁摁枕头感觉一下软硬,冲师婕满意地笑了。

师婕回到屋里,背靠在门上,心还在砰砰乱跳。师婕对柯立锋的好感由来已久,不然当初也不会毅然跟着他步入投资圈,五年朝夕相处好感与日俱增,但她一直牢牢把持住自己,既因为柯立锋是有妇之夫,也因为两人是直接的上下级。没想到柯立锋此次蒙冤落马,那个曾经高高在上让她仰视已久的师父终于变得触手可及,过去横亘在她与师父之间的距离与阻碍,一夕之间都已经不复存在……

早晨出门,柯立锋换上秀水买来的廉价西装,虽然款式中规中矩,但面料在日光下着实不敢恭维,多亏他衣架子一般的好身材撑着,看上去倒也挺括板正。

师婕把准备好的简餐放进双肩包递给他,嘱咐道:“现在日程不再由你控制,不一定能按时吃午饭,所以有机会就把东西吃了,免得饿太久。”

柯立锋把双肩包背上,精神抖擞走出家门。师婕像个小女人似的美滋滋跟在柯立锋身后,她太喜欢这种出双入对的感觉了,这就是她憧憬的幸福生活。

“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柯立锋启动奥迪车,瞥了眼摇头晃脑哼歌的师婕。

“啊?哦。”师婕意识到自己有点忘形,赶紧把下半首《隐形的翅膀》咽回去,搪塞道,“我发现你今天这打扮特像我徒弟。”

“你徒弟?”

“对啊,就是那个凌世杰,群面的时候被你骂惨了。”

“哦。”柯立锋回想一下,仍然莫名其妙,“你高兴是因为我和他穿得很像?”

师婕翻个白眼,心说跟你这种人聊天真费劲。

柯立锋又问:“他怎么成你徒弟了?”

“还不是拜你所赐,是你非让Linda把他招进来,我是你徒弟,Linda自然把他塞给我啦。”

“我还以为他们会因为我反而不要他,”柯立锋沉吟片刻,“你感觉他怎么样?”

“还行,起码比我当徒弟那阵机灵多了,毕竟是镀过金的专才。”师婕叹口气,“我摊上个好徒弟,可他没赶上好师父,我要是有你一半的本事就好了……”

柯立锋淡淡地说:“如果我在,也会让你做他的mentor。”

“对了,”师婕忽然想起什么,“别直接去公司,你绕一下先送我去办点事,把我放下你就走。”

柯立锋自嘲地笑一下:“我是司机,听你的。”

师婕不由心酸,岔开话题:“我不是还有另一套房子嘛,约了中介和租客谈一下,我想把房子收回来。”

凌世杰的脚刚迈进茶水间,一眼看见站在里面正喝水的柯立锋,不禁心头一颤,定住了。

柯立锋冲凌世杰点下头,算是打招呼,脸上既没有冷傲也谈不上和善,好像面对一个陌生人。

凌世杰也慌忙点头,一时不知说什么。这柯立锋真是邪了,不管是当初宛若天上的星星还是如今跌落地下的尘埃,都让凌世杰睁不开眼睛。

凌世杰正心慌意乱给自己冲咖啡,忽听办公区走廊里传来韦正雄的声音:“老柯,你在哪儿?”音量高得像村东头的大喇叭。

话音刚落,韦正雄已经一脸严肃出现在茶水间门口,身后是紧张兮兮的Judy和小卢,三人把门堵得死死的,凌世杰想溜已然不可能。

“老柯,昨晚你把公司的车开走了?”韦正雄的音量丝毫未减,把小小的茶水间震得簌簌发抖。

“对。”柯立锋放下水杯,平静地走到韦正雄面前。

“是公司里有谁让你这么做的?”

“没有。”

“那我问你,没人告诉你不能擅自把车开回家吗?”

柯立锋看眼脸色煞白的Judy,答道:“车是我自己开走的,我是想……”

韦正雄转向Judy:“我昨天怎么交代你的?你没给他讲讲规矩?”

Judy颤声说:“别的讲了,没讲这条,我以为小卢会告诉他。”

韦正雄又扭脸看小卢,小卢瑟缩着想躲到Judy身后,蚊子似的声音说:“我以为老柯肯定知道,就没提这个。”

韦正雄吼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公司有公司的制度,老柯是个新司机,他什么规矩都不懂,你们俩难道也不懂吗?!”

“谁想到他第一天就把车开回家呀……”Judy低头委屈地嘟囔。

“你不用找什么借口!没事先告诉老柯做司机的基本规矩,就是你的失职!”韦正雄指着Judy的鼻子训斥,重音却落在“司机”二字。

Judy脸色由白转绿,忿忿地瞪着柯立锋。

柯立锋见韦正雄意在挑动群众斗群众,便说:“韦总,擅自开车回家是我的错,您不要责怪Judy。”

韦正雄的态度有所缓和,但嗓门并没降:“老柯啊,即便没人告诉你,也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嘛,公司的车难道是给你上下班用的?难不成你忘了自己已经不再是公司的管理合伙人?念你新上岗当司机,今天就算是个警告,下次该怎么处罚可就怎么处罚啦。”

“韦总,我错了,以后不会了。”柯立锋继而认真地探讨,“不过我想问一下,假如第二天一早要去办事,地点恰好离我家比较近,前一天晚上我可不可以把车开回家?这样避免路途往返,效率更高。”

“你家?”韦正雄打趣道,“这么快就有新家了?条件怎么样?”

柯立锋一愣:“住着……还行吧。”

韦正雄坏笑:“我问的不是你,是车!”

柯立锋有些尴尬:“哦……有停车位,地下的。”

“那也不行!”韦正雄脸一板,“公司名下的车如果在工作时间出了事,自然由公司承担责任,但你下班时间把车开回家,万一出了事,这风险谁来担?责任谁来负?这个道理你不懂?”

柯立锋被问住了。

“所以,公司的车绝不允许挪作私用!就算第二天早晨要接的人就在你家楼下,你也得先来公司取车!往返辛苦是你的事,这就是规矩!”韦正雄拍拍柯立锋的肩膀,“老柯,不管干哪一行,都得学会守规矩!”

韦正雄着力大声强调“规矩”二字,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柯立锋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个不守规矩的人,他意味深长地看柯立锋一眼,恨铁不成钢似的摇摇头,转身走开。Judy狠狠瞪着柯立锋,柯立锋刚想赔个不是,Judy已经扭身跟出去了。

小卢红着脸走过来,低声对柯立锋说:“韦总今天不知怎么了,以前我也把车开回家不止一次,从来没见他这样过……”

柯立锋苦笑一下,把水杯接满正要跟小卢出去,就听韦正雄在办公区高声喊道:“老柯,你抓紧去趟派出所,开一份无犯罪记录证明,交到HR那里存档。别忘了,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这段话与其说是吩咐柯立锋,不如说是对广大黄埔员工的广而告之,尤其那句“别忘了”,究竟是让柯立锋别忘了开证明还是别忘了他如今是戴罪之身?

柯立锋定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里却透出常人少有的坚忍。

凌世杰近距离旁观了这一幕,脑子里闪出七个字:虎落平阳被犬欺。柯立锋只是不小心犯错,但连他这个新人都看出韦总这般指桑骂槐还有那唯恐天下不知的调门儿,明显是故意让柯立锋难堪,要给他个下马威。这种侮辱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柯立锋不仅忍了,居然还当众承认错误,这与凌世杰面试中领教过的那位完全判若两人。他对柯立锋的同情油然而生,但更多的是好奇,一个人的忍耐力究竟能有多大?心胸到底能有多宽?

星星可以破碎成尘埃,而尘埃是不是也可以再次凝聚成星星?

中午在地下1层的员工餐厅吃饭,凌世杰端着盘子坐到师婕对面,迫不及待地问:“师经理,上午的事您听说了没?”师婕摇头,凌世杰绘声绘色把自己亲眼所见柯立锋挨批经过叙述一遍,小声说,“柯总真挺冤的,我都替他抱不平。”

师婕撂下筷子,胸脯一起一伏,忿忿不已:“太不像话了!韦总这不是成心刁难人吗?!小题大做!”

“您也别太生气,据我观察韦总这点小动作对柯总不算什么,柯总太能忍了。”凌世杰四下瞟了瞟,问道,“不过我真搞不懂,柯总干嘛回黄埔受这份窝囊气?”

“因为他这人一向不走寻常路,不按常理出牌。”师婕拿起筷子吃几口,忽然问,“同城会那个项目你知道吧?”

“当然,早就听说过,前几天我还专门找出项目资料看了一遍,那可是柯总一战成名的经典。”

“也让黄埔在创投界一战成名。”师婕神秘地一笑,“但有段内幕你肯定不知道,柯总当初跟同城会的创始人可是翻脸对骂过的。”

凌世杰惊问:“啊,第几轮的时候?”

“一轮都还没投呢。当时两个人全失控了,对着拍桌子,嗓门一个赛一个高,柯总气得拂袖而去。但在车上被风一吹他立刻冷静了,叫我马上掉头回去,要跟创始人接着谈。”

“啊?那还能谈?没打起来就不错。”

师婕惟妙惟肖还原当时的情况:“创始人还在气头上,瞪眼睛问你怎么还有脸回来?!柯总一脸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说如果你仍然意气用事,不肯跟黄埔合作,说明我这次不该腆着脸回来,大不了后悔三五天;可如果因为我没回来而错失一个好项目,会后悔一辈子,我宁可丢脸也不能丢项目。创始人赌气说所以你究竟后悔三五天还是后悔一辈子取决于我喽?那我就先让你后悔三五天再让你后悔一辈子,脸和项目都得丢!”

“这创始人够狂妄的,他不仅要把柯总撅回去、不让黄埔参投,还自信日后肯定IPO成功,柯总能受得了他?”

“柯总当时笑着说,我后不后悔、丢不丢脸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别让自己后悔一辈子!创始人一下子被点醒,半天没说话,终于冷静下来,不再拿公司前途命运跟柯总怄气。”

凌世杰追问:“然后呢?”

“然后的事你都知道了呀,要不怎么叫经典成功案例?”师婕仰脸看着高处,“他就是这样,内心有个无比强大的自我,只要他认定目标就会不惜一切,什么面子、身段、荣辱都不在话下。”

凌世杰不由对柯立锋愈加好奇和崇拜,回味良久才喃喃地说:“我以为只有武侠书里才有不打不相识,投资圈居然也有……”

师婕瞟他一眼:“你没发现么?你跟柯总也属于不打不相识。”

自从师婕在乐开乳业对他发火之后,凌世杰再没敢叫师婕师父,这会儿觉察师婕心情不错,便壮起胆子叫了声:“师父?”

“嗯?”师婕低着头答应。

凌世杰喜上眉梢,忙问:“您布置的作业我做完了,啥时候交?”师婕抬眼看着凌世杰,一时没反应过来。凌世杰解释,“您忘了?上周五您让我搜集整理关于电商行业的资料。”

“哦,”师婕才想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那就下午吧,叫上老马和王广明,我们一起听听。”

“好嘞!”凌世杰兴奋地抬手一挥,差点把托盘上的水杯碰倒。

下午的讨论会开得挺好,凌世杰辛苦完成的行业分析终于得以展示,师婕听得挺认真,马致远和王广明没再露出丝毫不屑,这让凌世杰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回到工位才发现笔记本竟忘了拿,便返身回到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开着,凌世杰一眼看到柯立锋正背着双手站在白板前,盯着白板上刚才凌世杰边讲边写的行业数据。

凌世杰注视着柯立锋的背影,想起上午茶水间的一幕以及中午师婕的话,心里有种难言的感慨。要是一切都没发生,刚才主持讨论会的本该是柯立锋,凌世杰就能见识投资圈大神的高屋建瓴,但可惜的是,这位大神如今连看眼数据都得趁没人的时候。

凌世杰动了恻隐之心,轻轻走到柯立锋身边,示好地笑了下,说:“我们刚才讨论的是垂直电商……”

柯立锋斜睨凌世杰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傲然道:“这上面满眼都是GMV(商品成交总额),我还能看不出是家电商?”

凌世杰当场呆愣,眼前的柯立锋已瞬间变回面试时的那位煞神。凌世杰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热脸贴冷屁股,我就是吃饱了撑的活该。我好心被他当成驴肝肺,万不该可怜他,真是可怜人必有可恨处。

凌世杰拿上笔记本刚要走,发现韦正雄立在会议室门口。韦正雄看眼凌世杰,又看眼背对着他的柯立锋,清了下嗓子。

柯立锋转回身,若无其事地望着韦正雄。韦正雄走到白板旁边,拿起板擦敲了敲,问凌世杰:“这会议室刚才是你们三部用的?”凌世杰忙点头,韦正雄眼睛一瞪,“你为什么没把白板擦干净?”

凌世杰先是一怔,赶紧放下笔记本,上前接过板擦开始擦白板。

柯立锋低头往外走,听到韦正雄在他身后继续大声训斥凌世杰:“有没有点起码的常识?开完会要立即把白板都擦干净,上面都是公司的商业机密,要是让闲杂人员看到怎么办?!”

凌世杰闷闷不乐走回工位,越想越窝火,你柯立锋跟韦总犯冲,可凭什么害得我莫名其妙被训一顿?

凌世杰正郁闷,Judy拿着一张A4纸出现在走廊里,一边用磁吸固定在布告栏上一边说:“韦总刚刚重申,所有外部闲杂人员一律不得随意进入内部办公区,各部门要严格遵守,一旦发现哪个部门执行不力,扣除全部门的当月绩效奖金。”

有人围着布告栏议论猜测,而这规定的来头凌世杰再清楚不过,暗自恨恨道,柯立锋啊柯立锋,你真不愧是颗星星——丧门星!

周五上午十点,首都机场T2航站楼国际和港澳台旅客出口处,正往外走的赵卫国一眼看到醒目出众的柯立锋。

“立锋,好巧啊,”赵卫国笑着走到柯立锋面前,目光四下寻找着司机小卢,“你来接人么?”

“对啊,接你。”

“接我?”赵卫国一怔。

“是啊,小卢今天孩子病了,不能来接你,只能我替他了。”柯立锋接过赵卫国的拉杆箱,轻描淡写地说,“对了,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新身份:黄埔资本司机班最新成员,我现在的领导是小卢。”

“什么?!”赵卫国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能当司机?”

“怎么?信不过我的开车技术?”柯立锋笑道,“别忘了,以前你回纽约可都是我接送你。”

“我不是这意思,是说你怎么能接受自己当司机……”赵卫国没好意思说而且还是在黄埔当司机。

“我也得吃饭啊。”柯立锋和赵卫国往停车场走,“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了解。”

走到奔驰车旁,柯立锋把拉杆箱装进后备箱,赵卫国把提包放到后座,然后拉开右前门径直坐到副驾驶位置。

柯立锋手握方向盘看着赵卫国,意思是这样合适么?

“怎么?在纽约时我不就是坐前排吗?”赵卫国哈哈一笑,示意柯立锋开车。

驶上机场高速,两人有几分钟都沉默不语。终于,赵卫国有些动容地说:“立锋啊,虽然你给我开车,但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也永远是我的兄弟,我绝不会把你当司机的。”

“老赵,我当不当司机跟咱俩是不是兄弟没关系吧?皇帝还有草鞋亲呢。”

“我可不是什么皇帝,你更不是什么草鞋亲。不过我真佩服你的勇气,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厉害。”

“这有什么厉害的,我纯粹是走投无路、生活所迫。”

赵卫国有些尴尬,赶紧带着歉意说:“这得怪我,没想到这一层。你想回黄埔,那天怎么不跟我说呢?”

“你那么忙,我不想为这点事打扰你,你看,我自己不是已经解决了?”

“这叫什么解决?哪能让你当司机呢?”

“当司机挺好,不用老坐办公室,每天都能看到不同的风景,我这三天感觉比过去五年看到的北京都多。”

赵卫国不由心酸,担心地问:“老韦……没为难你吧?”

“没有,老韦要是为难我,我也回不了黄埔。”柯立锋心说他要是不为难我,我能当司机?

“嗯,那就好。”赵卫国拿出手机,“我给老韦打个电话,还是得给你调整一下。”

韦正雄正在一摞文件上签字,签完一份就递给站在他面前的Judy,见是赵卫国来电赶忙接通:“赵董,您到北京啦?小卢接上您了?”

“韦总啊,我这会儿就在柯总的车上,他回黄埔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说呢?”

韦正雄没想到给赵卫国开车的是柯立锋,这是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尤其不希望在他告知赵卫国之前发生,他狠狠瞪一眼Judy,Judy吓得一哆嗦。

韦正雄瞬间已堆起笑脸:“赵董,柯立锋的事我正想等您回来当面跟您汇报呢……”

“韦总,你怎么能让柯总当司机呢?这实在太欠考虑了……”

“我知道,柯立锋当司机确实委屈了,这话我那天当他面也说了,一再劝他不要回黄埔干这种落差太大的工作,对他对公司都不好,”韦正雄一脸委屈,“赵董,可他坚决要回来,说没钱吃饭了,搞得我没办法,后来我就想,都是老人儿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帮是必须帮的,但司机这个差事太辛苦、收入又低,你看能不能给他调个适合他的工作?”

“不是我不想给他安排好位置,但赵董您说,以他的水平,咱黄埔哪个位置才算适合他?我的?还是您的?”

赵卫国听韦正雄巧舌如簧,明白让柯立锋当司机定是他故意为之,既然是故意,他自然有各种堂皇的借口。赵卫国瞥一眼柯立锋,对着手机说:“所以嘛,既然黄埔没有适合柯总的位置,我们为什么不能帮他在外面找个工作呢?为什么一定要回黄埔?”

“是啊,我也第一时间建议他去别的公司,但他说自己刚被证监会从重处罚,又上电视又上报纸的,谁敢要他这种有案底的人?”韦正雄压低声音,“赵董,您没开免提吧?……我还有另外一层考虑,以老柯的身份,咱们黄埔的事就没他不知道的,当前这种非常时期还是把他放在眼皮底下比较稳妥,您看呢?”

赵卫国见木已成舟,也不便硬驳韦正雄面子,叹口气:“事已至此,只能算是权宜之计,我还会建议他尽快找个正经工作。同时你要告诉公司所有人,绝不能真把柯总当司机,他的能力和他对黄埔的贡献有目共睹,咱们黄埔绝不能做那种人走茶凉甚至落井下石的事。”

韦正雄连连称是:“您说的对,我这就去落实。”

挂上电话,韦正雄的笑脸立刻变成黑脸,厉声问Judy:“谁叫柯立锋去接赵董的?”

Judy连连摇头:“不是我,真不是我……噢,小卢今天请假说是孩子病了,估计是他临时叫柯立锋去的。”

韦正雄不便发作,烦闷地挥手让Judy走人。

赵卫国收起手机,扭脸看着柯立锋:“唉,这个老韦……立锋,你就先委屈一下,我刚说过,这不是长久之计,你还是要争取在外面找个正经工作。”

柯立锋淡淡一笑:“我真的无所谓,走一步看一步吧。”

赵卫国沉思片刻,主意已定,拍拍柯立锋右肩:“我打算把师婕提成投资总监,负责投资三部。叫她替你看着摊子,确保三年之后你的班底都在,到时你重新执掌投资管理部,率领咱们黄埔再上新台阶。”赵卫国诚恳而坚定地看着柯立锋,仿佛看到了三年后的英雄归来。

言出必行,赵卫国回到公司马上召集高层开会,做出提拔师婕的决定并当即向全公司宣布。

师婕看到邮件却一点兴奋不起来,脑海立刻浮现出柯立锋在白板上写满的人名以及人名旁边的问号,还有自己那天晚上说的话:你倒霉,有少数人会受益,这些人害你的可能性较大……我是你徒弟,你倒霉,我在黄埔能好么?可眼下实际发生的竟是:我是你徒弟,你倒霉,我在黄埔是第一个受益者……

想到此处师婕心里一阵惊恐,她不敢想象柯立锋会用怎样的眼神看她,更不敢想象师父会不会在她名字旁也划上个大大的问号。

也许,这个问号早已存在……

“师父,咱们该去金融街了。”凌世杰一副整装待发站在师婕面前,这是他第一次外出谈业务,对方是家FA(财务顾问公司),他兴奋异常,以至于没察觉师婕脸色的异样。

“哦……”师婕忙从心神不宁中摆脱出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定好车了?”

“嗯,刚跟Amy确认了,车在地库等咱们。”

下到B2层,看到柯立锋站在奥迪车旁,师婕和凌世杰同时一愣,师婕下意识往右前门走但即刻发觉不妥,低着头坐到后排,凌世杰跟着也低头钻进去,两人都没和柯立锋打招呼,师婕是不敢看他,而凌世杰是不想看他。

车拐上建外大街,凌世杰乐呵呵地对师婕说:“恭喜您啊师父,待会儿当着外人的面我是不是该叫您师总?”

师婕有些局促,偷瞄后视镜里柯立锋的表情却看不真切,心不在焉应付一句:“以前什么样以后还什么样。”

“那怎么行,总监就是总监,作为徒弟我必须维护您的形象。”

师婕皱眉:“你不多嘴多舌给我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凌世杰见师婕兴致不高,只得闭上嘴,低头看中午刚收到的手机报。师婕很想跟柯立锋说点什么,但碍于凌世杰在场不便开口,只好魂不守舍地看着窗外。

忽然凌世杰拍下大腿,把手机举到师婕眼前:“师父,同海证券有两个人被处罚了,也是搞老鼠仓。”

师婕接过手机看眼标题又马上观察柯立锋的反应,柯立锋正忙着打灯并线,似乎根本没留意车内。师婕把手机还给凌世杰,朝前排努下嘴,想让他明白驾驶座上坐的是谁。

凌世杰当然明白,否则不会说那个“也”字还故意加上重音,想起昨天在会议室受的那口恶气他意犹未尽,接着说道:“师父,按说他们跟咱们也算是同行,但我打心里特瞧不上他们。做投资整天和钱打交道,眼皮子还这么浅,丁点儿便宜也要赚?要赚也得上点档次,搞老鼠仓太没水准了吧?搞就搞呗,还被抓到,太不走运了吧?没底线、没水准、没运气,唉……只能说这些害群之马纯属活该。”

师婕连连给凌世杰使眼色,中间还夸张地咳嗽两声,但凌世杰越说越起劲,昨天的新仇加上面试时的旧恨,令他不吐不快,直到师婕脸色铁青冲他瞪起眼睛,这才余兴未了闭上嘴。师婕沉着脸说:“你把那家FA的资料拿出来再看一遍,如果待会儿说了不该说的话,以后再也不带你见人。”

凌世杰见师婕真动气了,立马老实地照做不误,再也不敢多言。师婕又打量柯立锋的脸色,见他一副无动于衷,仿佛前后排之间有道无形的隔音板,师婕见状反而更不踏实。

到了地方,柯立锋刚把车停稳,凌世杰便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当他左脚刚踏上地面,奥迪车突然前行,吓得他赶忙收回左腿,情急之下脚后跟重重磕在底盘上,疼得他一咧嘴。车再次停稳,柯立锋面无表情地说:“小心脚下。”凌世杰明知柯立锋是蓄意报复却有口难言,气鼓鼓下了车,正要回身拿座位上的电脑包,奥迪车再次突然滑动。凌世杰左手抓着打开的车门,整个人被带着前冲两步差点摔倒,在他惊呼声中车终于停稳,柯立锋扭脸又说了句:“请带好随身物品。”凌世杰把电脑包拽到怀里,站到左前门外咬牙切齿瞪着柯立锋,柯立锋根本不看他,回头望着一直端坐的师婕。

师婕目睹柯立锋这连串小动作,心里泛起一阵寒意。师父对凌世杰区区几句言语冒犯都如此睚眦必报,如果他知道自己因他的祸而得福,会有怎样的反应?师婕惴惴地小声说:“师父,赵董刚把我提为三部的director,我……”

柯立锋淡淡一笑:“那得恭喜你啊。”

师婕益发惶恐:“师父,我没想好要不要接……”

“你想多了,”柯立锋的语气依然平静如水,“老赵已经第一时间告诉我了,这是好事。”

师婕看着柯立锋的眼睛,一颗心这才总算放下来。

柯立锋低声说:“我要去旁边办点事,如果没及时赶回来,你耐心等我一会儿。”

师婕忙点头,冲柯立锋笑了下。

柯立锋所指的旁边就是证监会,大门口一道长长的遥控不锈钢伸缩护栏挡住所有的车辆和来客,侧面是门卫室,里面几个值班员正在给访客做登记。

柯立锋走过去,跟一位正喝水的值班员搭讪:“最近没人来堵门了,这儿清净不少。”值班员抬眼看他,他又笑道,“‘二·二七’和‘五卅惨案’那两次大跌,跑这儿闹事的不少吧?”值班员放下水杯,满脸的一言难尽,柯立锋说,“股民就这样,大涨的时候怎么没人跑来送锦旗?”

值班员颇有同感地点头,问:“你有什么事?”

“我想进去找人打听个事。”

“你预约了么?”

“没有。”

“没预约你进不去。”

柯立锋发愁:“我就是想进去问问谁管我这事,可怎么预约呢?”

值班员瞟他一眼:“你是上访?出门往南,见到红绿灯就往东,没多远就是信访接待室。”

“我想问问如何解决处罚不当的事。”

“这你应该去司法部门,不该来证监会,这儿没有部门解决上诉问题。”

“不是上诉,我就是问问情况。”柯立锋也不愿说得更详细。

“那你也不该来证监会,这儿不管各地区的具体事务。”值班员又瞟一眼柯立锋,“你是北京的?”

“对。”

“那你可以去北京证监局试试,也是出门往南,见到红绿灯就往东,紧跟着再往南,不远。”

柯立锋之前已经给证监会和北京证监局的诸多熟人打过电话,要么不接要么听出是他就挂了,几天来一无所获,眼见熟人变得还不如路人,内部渠道一律不通,无奈之下才硬着头皮登门走“正常渠道”。

来到北京证监局门口,依然是不锈钢护栏,旁边依然是门卫室,唯一不同的是里面只有一个门卫。柯立锋清楚这里没有预约照样进不去,他灵机一动,从车里拿出个文件袋,走到门卫面前:“你好,我是黄埔资本的,来送文件。”

“你有预约吗?”

“是公司监管二处的李处长让我送来的,他急着要呢。”

“你稍等。”门卫拿起内线电话,一边拨一边审视柯立锋。柯立锋镇定自若,面带微笑。门卫放下电话:“李处长不在,你进去吧,交给他们处谁都行。”说着打开了供人通行的小门。

“谢谢。”柯立锋快步走进小门,生怕门卫发现异常。

顺着指示牌来到法制工作处,柯立锋敲门。

“请进。”

推开门,柯立锋见里面坐着四五个人:“你们好,我想问点事……”

“您说。”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抬起头狐疑地看着他,似乎在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叫柯立锋,原来是黄埔资本的,我想了解有关行政处罚的申诉流程。”

“哦,我们这里只接待司法机关来访,不接受个人咨询,你要是对处罚结果有异议,得去司法机关反映。”

“但是我只想了解一下对我的处罚依据……”

“这些涉及个人具体案件的问题我们没法回答你。”

“可当初是你们的人处理的我……”

“你可能没搞清楚,我们证监局没有司法权,处理你问题的人是执法部门派驻证监局的侦查大队,所以你要是有异议得向司法部门反映,比如去法院上诉。”

柯立锋见对方已经明显不耐烦,只好悻悻走出来。刚走到楼梯口,感觉有只手轻轻碰了碰他,柯立锋回过头,看到是刚才坐在办公室里的一个中年男子。此刻对面站着,柯立锋忽然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那人看四周没人,轻声说:“咱们以前见过一面,交换过名片,我原先在稽查处,刚调过来。”柯立锋恍然,刚要寒暄,那人接道,“这里不方便,以后不要再来了,你等我电话,我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