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正月十五元宵夜，各家各户竞相挂出艺趣迴异的彩灯；街面上赏灯闲逛的、叫卖耍艺的，男女老少，人流如梭，又是一番热闹景象。古槐左旁的宅院里，因年前办过丧白公事，为表示对逝去亲人的哀念，过年过节的都把那些红艳喜庆之事省去，于是，整个宅院里从过年到元宵节既没贴对联，红灯也没挂。
吃过宵夜饭后，孙老太爷把孙福常、孙寿常和孙兴贵都叫到跟前，还有孙文清也随着过来。老太爷吸了口烟袋锅，咳嗽了两声说：¨年前兴贵到东阳村和亲家把文清结婚的日子都查好了，定在下个月十八，这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其他的都好说，就是结婚的新房看看用哪个屋？¨说完，他看了看孙福常和孙寿常，意思是：这是你们俩人的事，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过继儿子。孙福常开口说：¨文清结婚的事，当然是三弟拿主意操心啦！我已经把儿子过继给他了。¨孙寿常急了：¨这话不假，可是，爹！大家伙都知道，我那个院里没有闲屋！¨这话也不假，他居北屋、文欣住东屋、西屋安有佛座，哪有闲屋！在他的心里，这活生生的儿子不及虚拟的佛重要。孙福常相当然的说道：¨反正我把儿子给你了，你有没有屋给儿子娶媳妇，那是你的事，你爱咋地就咋地！¨孙寿常听此，也是一语惊四座：¨咳！这儿子我不要啦，再还给你。¨孙文清听这俩老子把他当成皮球，踢过来、踢过去的，一下子火了，气极的吼道：¨这媳妇我不娶啦！你们爱咋地咋地！¨说完，摔门而去。
老太爷把烟袋锅在铜痰盂上¨铛铛¨的敲了几下，忍不住的骂道：¨寿常，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今日老子我替你作主了，把你那四间西厢房腾出来给文清当新房，明日兴贵就带人去收拾！都散吧。¨孙寿常不服气的嘟囔着走了。其他人也乖乖的离开。
次日一早，孙兴贵带着两个家丁，来到后院孙寿常家里就要进西厢房。孙寿常拦在门前不让进，说是这么贸然闯入怕惊了佛祖，然后从腰间拿出把铁锁将门锁了，盘腿打坐在门前耗上了。孙兴贵寻思：这孙老三怎么越信佛越糊涂、越违背常理了？本来捡个大儿子，又给儿子娶媳妇，是多好的人生大事、喜事，多少人欲求都不得，而这位孙老三却糊涂到拒之不受；信佛人应是慈悲为怀，而他鬼迷心窍反其道而行之；看来我要略施小计，借佛祖来教训点化他，也借此试一试那点穴脱臼功管用不管用。孙兴贵主意打定，便上前去在孙寿常的两肩膀上一捏一拍，即刻孙寿常的两手不听使唤的垂下来，他挣开双目看了看自己抬不动的双手，急躁的吆喝道：¨这是咋啦、这是咋啦？孙兴贵你小子使坏！……¨孙兴贵喜滋滋的心想：这功夫还真管用。他赶忙立起右掌、一脸虔诚地说：¨我佛慈悲，对有失纲常之人加以惩戒，阿弥陀佛！¨说完，转脸笑着对孙寿常说：¨老三呀，儿子结婚这么大的喜事，你不仅不积极操办，还百般阻拦不给房用；让你胳膀动弹不得，是佛祖教训惩罚于你，你还不自醒？¨孙寿常想抬手还是抬不动，就苦着脸说：¨我这还不是一心向佛为佛祖好！我怕人间俗事惊扰佛心，才……¨没等他说完，孙兴贵接着说：¨老三你这是大错特错，佛心意在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所有人间俗事都是佛心所向、所佑之事；亏你还是读书人、信佛人！¨¨别说啦！快给我解开，我认错还不行吗！¨孙寿常开始服软。孙兴贵笑着说：¨你必须向佛祖忏悔保证不再使性子犯浑，我佛才可饶恕于你，阿弥陀佛！¨孙寿常喊着：¨弟子服了，求我佛宽恕！¨孙兴贵上前去拿起他两臂轻轻一抬一托，他的两手便活动自如起来。孙兴贵这回验证了义弟教的点穴脱臼功的确不错，心里窃窃自喜了好几天，也想义弟和莲花妹子了好几天。而孙寿常从此记准了孙兴贵的厉害，也记住了既要一心向佛，更要一心向善。
高老师回来，小学堂便新春开学。孙文源穿戴整齐，兴高采烈的第一个迈进学堂。他见到正在搬动桌椅的高老师，走向前去立定给老师深深的鞠躬问候：¨老师过年好！¨高老师推推眼镜，由衷的说道：¨一年之计在于春，文源，好精神！¨随着一声声：¨老师过年好！¨同学们陆续来到课堂。高老师点了点人数，全枝全叶的都到齐，个个都是精气神十足，满意的笑容洋溢在他那长方脸庞上。春色满园，生机勃勃，是园丁最感欣慰的。
高老师注意到了孙首礼的左手，用厚厚的纱布包着，便问原由，知道详情的孙相春主动站起来一一回答。高老师顿时满脸沉重，他把翻开的书本又合起来，讲到：¨同学们，民国十六年，公元一九二七年的开春第一课，咱们就先讲讲¨火药¨。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火药的发明——中国。接着面对同学们滔滔不绝的讲完这第一个课题。然后，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二、火药引发的革命——由冷兵器进入火器时代。又是一番滔滔不绝的讲解。讲完，再转身写到：三、先进与落后——落后就要挨打！高老师一会儿痛惜一会儿激愤的讲道：¨鸦片战争前后，清朝是一个极其封闭、落后的封建国家，几乎没有大机器工业，别说是先进的枪炮造不了，就是洋火、洋油、洋钉……为什么都有个洋字，因为这都是洋人的货！正当大清朝日趋衰落的时候，而西欧英、法等国资本主义迅速发展，特别是大工业革命大机器生产，蒸汽机的发明使这些国家成为列强称霸世界，为了奴役、侵略弱小国家，在火器方面造出了最先进的枪炮……¨高老师喝了两口水，推了推眼镜，接着讲道：¨鸦片战争，英国两万人的坚船利炮，打得八十万手持大刀长矛的清军落花流水。近代八国联军侵我国门，中日甲午海战，清廷每战必败，究其原因就是国贫积弱，落后就挨打已是必然！¨
孙文源认真的听着，心里已是波浪汹涌，久久的不能平静；虽说是很想洒一腔热血，为国为民尽一绵薄之力，但现实告诉他，自己还太小，懂得的事还太少，当务之急还是静下心来，上学读书，这才是他眼下唯一能做到的。秋后报考县城的师范讲习所，是当下他最切现实的目标。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认真听讲学好课程，还要复习功课，争取一考成功。他的心思再回到课堂上，高老师继续讲着：¨哀我中华，叹我中华，虽然朝廷亡、民国兴，但国贼窃权，致使军阀混战，倭寇亡我之心不死！同学们，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让我们从小立下报国志，勤奋读书！¨高老师讲课的余音刚落，课堂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春天的气息，已在古槐的枝条间悄然萌动，那高粱粒大小的骨嘟，正聚着劲等待那一夜春风，为它绽开片片的新绿。……这个春天里，宅院里为孙文清迎娶了媳妇，又送孙文欣出了嫁。转眼间春天悄悄的离去，留了满世界的葱绿和花容给夏日。
五月八日这天，是孙老太爷的寿辰之日。前来祝寿的客人除本家的亲戚外，村里各大家族的老人们也都前来随礼讨杯寿酒；而令人意料不到的是宝积乡公所的曹乡长，在保长孙厚的陪同下，提着个特精致的礼盒也来登门贺寿。
曹乡长身着笔挺的浅灰色中山装，脚蹬铮亮的三节头皮鞋，一丝不乱还留有梳痕的头发油光闪亮，白净的脸上挂着既透着威严又透着谦卑的微笑。孙老太爷突见乡长满面春风的现身酒宴，迟疑了小小片刻，接着便两手抱拳作揖，轻轻咳嗽了两声笑着说道：¨乡长大人光临寒舍，老朽有失远迎，万望海涵恕罪！¨曹乡长扯扯中山装，也抱拳作揖道：¨孙老前辈过谦！一来下官欣闻老前辈做寿贸然前来多有唐突，请老前辈宽谅；二来下官之前偏听偏信小人馋言，不辩是非对老前辈无礼，借此再请老前辈恕罪方可心安！¨老太爷捋了捋下巴胡，不以为然地笑笑说：¨过去的事啦，老朽早忘了。还请乡长大人入席就坐，薄酒伺候，不成敬意；¨这时孙兴贵搬来把椅子给曹乡长坐下。
尹掌柜与其兄长也就是尹秀娟她爹尹兆瑞，分别坐在老太爷左右。高老师坐在尹掌柜身旁，他总认为尹掌柜是带有浓厚神秘色彩的人物，一直想探个究竟，但眼下这样的公众场合绝不能涉及敏感话题，特别又来了个政府乡长，更得注意言语分寸。因此，高老师不是沉默寡言，就是附和着各人闲扯些农桑商贸之类的话题。
曹乡长不屑于各人的议论，他心里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他想：这孙老头到底是哪路的后台这般硬，就连县长都让他十分，如果自己能搭上这层关系，以后仕途有靠，何乐而不为！但这是哪方神圣哩？又不好直问，还是旁敲侧击试试看看，他打断各人的议论，一脸崇敬的看着老太爷说道：¨敢问老前辈，有这样通天关系，何不安排孙文清到县里求个一官半职。¨孙老太爷听此，这是在投石问路，他偏要云里雾里让他难辨南北。于是就说：¨老朽哪里有什么通天关系，只有一点小路子罢了，只是这点小路子，有时能四两拨千斤而已。¨曹乡长听得一头雾水，没探到实际内容心有不甘，接着问道：¨请教老前辈，这点小路子是……¨老太爷沉了沉气，故作姿态的慢言慢语的说：¨这点小路子嘛……¨¨怎么样？¨曹乡长伸着耳朵急切的问。¨这点小路子嘛，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哈哈……¨尹掌柜也随着哈哈大笑起来，桌上众人也都前仰后合的大笑不止，曹乡长白净的脸上红一块黄一块的，咽了口尴尬的口水也抽搐似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