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微妙的检警关系
在法学院的时候，丸子就听不止一位刑诉法老师这样形容公检法的关系：“公安机关做菜，检察院端菜，法院吃菜。”在这个比喻中，法学教师口中检察院“端菜”指的是审查起诉过程。
当年听老师们说起时，她就当一个段子听听就过了，也没深究。直到真的从事审查起诉工作时，她才发现：并不是这样的！审查起诉，并没有传说中的“端菜”那么简单。检警之间的关系，也不仅仅是“公安机关做菜，检察院端菜”那么简单的配合关系。
何为审查起诉？通常认为，审查起诉是指人民检察院对侦查机关侦查终结的案件进行审查，依法决定是否对犯罪嫌疑人提起公诉的诉讼活动；同时对侦查活动进行监督，纠正违法情况。
最近，单位成立了一个新部门——案件管理中心。丸子正好有个案子刚办结，需要让案管送案到法院，就将相关材料拿到一楼案管大厅。
【知识点：案件管理中心，顾名思义，就是管理案件的一个部门。具体管理案件的什么方面呢？各地检察院权限划分有所不同，但主要是包括经手案件进出检察院、负责案件质量的评查等。该部门成立以后成为了检察院的一个对外窗口。现在，由于检察内设机构改革，很多基层检察院的对外窗口更名为“检察服务大厅”。】
到了案管大厅，她看到那么大排场，顿时惊呆了：一排警察蜀黍在排队移送案子！
警察蜀黍A：故意伤害案，请签收！
警察蜀黍B：这有个贩毒案，emmm......毒品数量还蛮大的！
警察蜀黍C：又端了一个盗窃团伙......
警察蜀黍D：这个是寻衅滋事案件，唉，一群熊孩子没事找事，结果摊上大事！
......
见到此情此景，丸子的内心是充（拒）实（绝）的。“不用内幕消息也知道，接下来分到的案子肯定要涨停了！老板，97号鸡血，请加满......”
于是，她把材料移交给案管之后，还没顾得上观察一下刚刚“开张”的案管大厅，就麻溜滚回办公室阅卷了。
当手头的案件优先级差不多，没有哪个需要特别快出手时，她习惯先从简单的，看起来比较容易结案的案件入手。翻了翻保险柜里的未结案件，她把张少坤盗窃案拿出来看。该案犯罪嫌疑人是一名未成年人。
案情的确比较简单，就两起盗窃事实。但是往后翻了之后，丸子的面色越来越凝重——除了头两次讯问，后面的讯问笔录上没有一份有犯罪嫌疑人法定监护人或其它合适成年人签字。
打电话问了承办民警杨警官什么情况。杨警官称，张少坤父母当时人在外地，不方便回来，于是在没有法定代理人到场的情况下讯问了张少坤。
【知识点：《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281条规定：“对于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在讯问和审判的时候，应当通知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法定代理人到场。无法通知、法定代理人不能到场或者法定代理人是共犯的，也可以通知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其他成年亲属，所在学校、单位、居住地基层组织或者未成年人保护组织的代表到场，并将有关情况记录在案......”根据该规定，讯问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时，必须有合适成年人到场，讯问程序才是合法有效的。】
丸子觉得有点不可理喻，怎么可以如此随意，如此不注重程序？她心直口快地告诉杨警官，他在该案的讯问中程序违法了。
“没那么严重吧？不就是有几次讯问监护人没在场么？讲的都跟之前的一样的啊。你你你...你别给我发《纠正违法通知书》啊，我让他爸妈过来补签！”
【知识点：纠正违法是检察院进行诉讼监督的一种手段。检察机关作为法律监督机关，有权对诉讼过程中侦查机关、审判机关的行为提出纠正。实践中，《纠正违法通知书》的发送对象大多还是公安机关。因为被纠正违法影响到办案民警的个人考核，所以警察蜀黍们对此比较惶恐和抗拒，但也只能无奈接受。】
杨警官混迹警队十五年没得到提拔或重用，办案一直吊儿郎当、将就凑合，是刑侦大队出了名的老油条。之前在办案中丸子跟他有过几次接触，每次都是丢三落四，要么忘记调取一些该调取的证据，要么调取了之后忘记附卷，总之就是各种不靠谱。而且，让补充证据的时候还总是叫不动人，拖拖拉拉，不催个三遍绝不可能把证据材料送过来。好几次，丸子都恨不得自己去调取了，无奈侦查手段不具备只能依赖警察。有一次，杨警官在被催了三次之后依然无动于衷，最后丸子跟他说会在补充侦查提纲中说明要补充什么证据，他一听要退查了才终于起身去补证据。所以，这样懒散又不靠谱杨警官能说出让不在场的监护人假装在场补签名字的话，丸子并不感到奇怪。
【知识点：补充侦查是指检察机关审查起诉之后发现案件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将案件退回侦查机关补充侦查或者自行补充侦查的程序。司法实践中，由于检察院公诉部门人员有限、侦查手段有限等原因，通常是退回侦查机关补充侦查。
侦查机关对此当然也是不喜闻乐见的，虽然补充侦查没有直接影响考核，但是案件被退回来补充侦查了，意味着要继续侦查，增加工作量。不过，公诉部门也不喜欢补充侦查！案子如果一次侦查就能办出去，谁愿意来回折腾？但是，为了查清楚案件事实，有的时候该折腾也只能折腾。毕竟，案件的公正是首要的。】
但是这事可容不得他图省事。“杨警官，你刚才也说了，讯问时他父母不在场。既然不在场还忽悠他们签字，不是赤裸裸地造假么？在证据上造假后果就不是《纠正违法通知书》了！”丸子严正地告知问题的严重性。
杨警官一听，觉得这事儿的确不是什么小事，语气立马转变了：“是是是，刚才的确我认识不到位。但是事已至此，你帮我想想怎么纠正这个问题吧，检察官大人！”
请示了师父老张之后，丸子让杨警官依照程序重新对张少坤进行讯问，并确认之前笔录的真实性。
当然，《纠正违法通知书》是逃不掉的。杨警官过来领的时候，是“嘴上笑嘻嘻，心里MMP”！
“最重要的把错误纠正回来，感谢监督！”杨警官高姿态地表示。
丸子知道，他只是嘴上说得好听，没有一个民警会对《纠正违法通知书》心存感激，毕竟这玩意儿对民警个人考核影响太大，几乎是对其一年工作的一票否决。他们更希望的是错误直接改过来就好，不用收纠违通知。“唉，这梁子算结下了。”她无奈地感叹。
说实话，丸子其实内心也不乐意发那张冷冰冰的通知书。谁都不喜欢去得罪人。但是程序上的违法明摆在那儿了，不去纠正那不是渎职么？监督是职责所在，她不得不发纠违通知。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纠违通知虽然戳到了办案民警的痛处，使他的利益受到了重大影响，但是也只有这样，他才能记住，警醒自己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以后谁再说检察院是‘端菜的’我跟谁急！如果只是端菜，有这么艰难么？总是要人在两难中作出抉择，还动不动就得罪人！”她暗暗吐槽。
因为跟杨警官在工作上产生的一系列摩擦，丸子觉得检察官跟警察蜀黍的关系真的是一言难尽。她正感慨检警关系太复杂难处理时，意外收到了模范警察张警官的短信：
“丸检察官，李大全的案子快到期了，记得不要超期哦！还有，我了解到他的家属近来情绪有点激动，你要多留意。有什么情况我会保护你的！”
其实这个案子前两天已经被起诉到法院了，由于信息滞后，承办民警张警官还不知道。收到这样的短信，丸子只觉得心头一暖。“这样细心、负责又暖男的警察蜀黍请给我来一打！”
“谢谢，已起诉。”她回复张警官。因为太感动了，她反而说不出长篇大论感谢的话。
因为这个案子老张到时会出庭，丸子收到张警官的提醒之后马上把相关情况向老张进行了汇报。
放下电话，她回想起之前办案过程中跟警察蜀黍们的配合，绝大多数的蜀黍还是靠谱和负责的。再想想杨警官，虽然懒了点，不靠谱了点，但是积极性不高可能跟工作多年没有任何提拔或者重用的迹象也有关，而且归根结底他的态度也还是配合的。丸子反思了一下，反而觉得由于一贯以来跟杨警官配合不愉快，这次在沟通过程中自己的态度也太粗暴了点。
“因为工作结下私仇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想到这，她作出了破冰之举——给杨警官打了个电话。
“杨警官，这次发‘纠违’是职责所在，还望您理解。我们发现了侦查过程中的程序违法，肯定是要纠正过来的。不过，我打电话给您也不是为了跟您说这套官方说辞，估计您也不爱听。我主要是想为我们在沟通过程中的出现一些不愉快跟您道个歉，我应该更注意说话的方式，对于您这样的前辈理应再多一点尊重。”
杨警官这么多年吊儿郎当下来，其实早就习惯了因为闯祸被大呼小叫，听到丸子说到“尊重”二字，眼眶突然有点湿润。作为前辈，又是大老爷们，听到一个小姑娘开口向自己道歉，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啊，《纠正违法通知书》的早就被他抛到脑后了。
“你这么郑重地向我道歉，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抛开情面来讲，其实你做得一点错都没有，是我没办好案子，被纠正违法也是应该的。真的理解你，这点觉悟都没有的话我还办什么案子呐。”杨警官真诚地表态。
尝到久违的“受尊重”的甜头之后，他突然想要一直被尊重下去，于是默默决定要痛改前非。
得到杨警官的理解，丸子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安心回宿舍了。
临睡前，她还是满脑子想着工作：“法律监督工作虽然比较敏感，很让人为难，但只要注意工作技巧，也不是说就一定会得罪人。毕竟，无论是监督者还是被监督者，心中都怀着同样的理想和追求，那就是捍卫社会的公平正义。”
丸子正大义凛然地想着，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她随意地瞄了一眼，发现是久违的小安！！她吓得马上捂住了手机屏幕，不敢摊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