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二 强迫,一种高浓度的能量聚集
东振明先生,我们叫他“老东家”,因为他喜欢“做东”。在聊天过程中,我不知不觉就被他带到了他所研习的中国文化之中,这是他的“强迫”。但是很多人都愿意被他“强迫”,因为被他“强迫”的时候,感觉很舒服,他会用舒服的方式强迫你对他研究的“强迫症”给出意见。他会“强迫”你参与到他所衷情的为来访患者服务的阵营里去。
相比于“老东家”,我们有一些朋友不喜欢“强迫”,更不喜欢“强迫症”,更甚者对“强迫症”深恶痛绝,因为它令人太痛苦了,不是一人痛苦,而是一家人痛苦;不是一时的痛苦,而是长期的痛苦。而用药多是暂时缓解了症状,药劲儿一过,症状继续发作,痛苦仍旧如常;而致力于改善症状的心理咨询与治疗,有可能使症状与咨询师或者治疗师玩儿起捉迷藏的游戏:你来我走,你走我追,治好了这里,强迫了那里,治好了那里,强迫又转移了阵地。有人开玩笑说,强迫症非常懂得如何周旋于患者与治疗师或咨询师之间,究其原因,却是那个“强迫的”和“被强迫的”没有“对上眼儿”。没有深度共情,没有心灵的温暖与洞穿,“强迫症状”的冤屈没有得到昭雪,它焉肯离去?
面对强迫症之痛,以及治疗之难,“老东家”撰写了一本《如何战胜强迫症》,这让我既喜又忧:一喜,强迫症一向被划归于疑难杂症,当代精神医学将其称为“精神障碍”,心理咨询师无下手的资格。而“老东家”敢于在其怖畏氛围之中大吼一声,也算丈夫所为!“老东家”从事心理咨询十六年,并与精神科医生合作多年,想必已经将精神医学与心理咨询作了深度整合,借咨询师之口整合精神医学与咨询心理学,成一家之言,助力有需求的来访者,对强迫症患者来说不失为一个福音。
在百度百科中搜索“强迫症”,会出现如下信息:“强迫症(OCD)属于焦虑障碍的一种类型,是一组以强迫思维和强迫行为为主要临床表现的神经精神疾病,其特点为有意识的强迫和反强迫并存,一些毫无意义,甚至违背自己意愿的想法或冲动反反复复侵入患者的日常生活。”即“神经精神疾病”,也就是说这种病非常难以治愈,而且成因不清、疗效不明。但凡成因不清楚的疾病,都会在我们心理上制造一种“难”以治疗的感受与认知。而“老东家”居然敢大言不惭地说“三句话战胜强迫症”。我并无讥讽、嘲笑之意,而是想用我的嫉妒之心来表达对“老东家”不受限于既往专业的限制而能够继续深入研究的勇气与执着的赞叹之情。
这一喜之中自然也暴露出我对强迫症的畏惧之心和强迫症治疗之艰难,还有对有为青年的无畏精神和敢于超越之喜,或许这种感佩之中也有搭车之嫌——此位勇士我认识!自己没那种能力,但因识得勇士也觉得脸上有光,更何况此等勇士还要“强迫”我写点什么,似乎这种美差降临我到身上也是一种光耀。
忧之一字,却也道出我对强迫症治疗之“怕”,而这个“怕”也便投射到对“老东家”著书的担忧:有理论,强迫症患者看得懂吗;有操作,强迫症患者会按你的提示操作吗;有体悟、有悟性的人会得强迫症吗?
以上这些担忧使我在想法上认同了诸多精神科医者对强迫症治疗所下的“难”的定义,这种认同便也成为我的一种“强迫性思维”,而这种强迫性思维来自于我对医者的过度认同,也来自于自身对医治强迫症的“无知”,这种“无知”背后是我对自己的能力的质疑。
我试着参照“老东家”书中给的“二阶段模型”(即想法认同和情绪驱动)展开治疗。
我认同了什么想法吗?是的,我认同了医学的“权威”,对应的便是我自己的平庸,甚至是无能感,以及我对医疗知识与技术的匮乏;也认同了医疗之“难”,对应的是我所经历、所见证的无法医治的某些疾病与死亡;最终便也认同了强迫症治疗之“难”,因为我听到的治不好的消息多于治好的消息;认同了行业规则,却也泛化了专业无能感,认同与接受了自己的“有限性”;认同了“心理咨询师不能治疗强迫症”之专业边界设置,却因为童年的超我认同而泛化成为“我不可以碰强迫症”,从而失去帮助强迫症患者进行心理建设的可能性,认同了“我不可以突破边界去探索”这一超我认同中的惩罚经验,也认同了自己曾经的创伤引发的“无能感”,对应着我们从小就有的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幻想的破灭。这一系列认同都对应着内在的欲望、情结、防御或创伤,当它们与认同重叠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便失去了着手治疗的“靶目标”,因为重叠的认同覆盖了早期认同的痕迹,使最初发生强迫的“动力源”或“刺激源”隐藏在自我意识之外,有如一支银针消失在千里白雪之中,无迹可寻。这种“认同”成为我们“不敢”“不能”“不可以”的声音的代言人,这种声音背后跟随的是隐隐的惩罚者的“高大”与“全能”,而那个“高大”与“全能”的惩罚者所对应的是小时候无助、无能、无奈、无力的创伤性经验。这种认同成为自我设限的最大障碍,而破解这个自我设限的前提,便是反认同。于是,在知晓了认同与反认同之后,自我功能就重新掌舵:拥有遵守规则与突破的灵活性。例如,我可以选择平素遵守交通规则,而在救人时允许自己闯一次红灯……因为一切创新都伴随着对旧有事物的突破;一切完善与发展都充满了新的创造与尝试。
有什么情绪出现吗?是的,不过此种情绪被我强大的理性功能掩盖了,只有心思极其敏锐方可洞见。在一系列的想法认同之下,曾经被治疗失败的经验、咨询失败的经验、自恋受损的经验以及死亡焦虑的经验一股脑儿地渗透在广泛的怀疑之中并使其他情绪和行为产生,既有思维、观察,又有掩盖、藏匿、变身之后的哀伤以及自恋受损之余的生气,而生气则陪同着失望一起出现,再细致体会下去,又发现失望却是因期待而生,因理想化而有,因幻想而存在。倘若再细致一些,仍然可以看到每一种存在——无论是期待或者理想化、幻想,以及生气、愤怒等情绪的出现,都伴随着自我价值的不充沛、不饱满、不稳定、不安全、不被满足……
如此一层层探索之后我们便会发现,强迫之下累积的是受伤之后的多重失落、无望与习得性无助和功能性失调。而随着强迫出现的,却也是生命力,一种“不认同”的觉照与挣扎,只不过这种“觉照”尚处于无意识的本能推动之下而没有进入意识层面。但是因为内在觉照功能尚在,便使得在这种认同之下弹压出它的对立面——那种“不认同”顺着“认同”来时的路径以反抗的形式显现。如此,一种认同,一种潜意识的不认同均产自于我的内在生命力,只因意识程度不高而处于势均力敌的较量之中。“认同”与“不认同”这两部分因为并未同时亮相而导致我们忽视过往所见。最重要的是,这两种存在于意识与无意识之中的力量进行角逐之时,它们的生长之源(那种心性)却出现了“功能失调”,因此无法对对立、区别、冲突的两面性进行协调。于是,便产生了“卡在门口”的强迫——想进的进不来,想出的出不去。双方多次发力,出者用力,进者猛攻,势均力敌而僵持不下。
这种现象让我联想到“三角关系”的相关画面:一个小孩子面对父母争吵互不退让的局面无法做出选择,不能支持妈妈,也不能选择爸爸。支持妈妈便选择了弱势,这代表其害怕爸爸的强势、暴力与被惩罚;选择爸爸似乎又背叛了妈妈而让自己失去包容、温暖与关怀。孩子看着父母你来我往、无休无止地争执,小脑袋左看看爸爸,右看看妈妈,摇来晃去停不下来。这个摇来晃去的小脑袋,有可能便记下了“左右左右左右左右”的肢体语言,渐至泛化到产生一遇到较大的矛盾冲突就摇头晃脑的强迫习惯性反应。
对于孩子而言,不能做出选择,是因为两边都喜欢,两边都厌恶,两边都有吸引力,两边都会令其产生恐惧感,做出任何选择都会受伤,不做出任何选择也会受伤,真的是左右为难。上升到意识层面是选择性困难,下降到潜意识层面是强烈的矛盾冲突。
我不太懂强迫症,自知写不出像“老东家”一样的条分缕析的操作性指导性著作来,但是从书稿看来,里面确实介绍了一些可以拿来一用的操作性方法,这很难得。一个强迫性的不能“结束”的症状,以反复的形式不断重复出现,就像一个不断告状的上访户,围绕自己的“冤情”反复诉说、反复上告要个说法,也就是说他一定有一个出自他内心的“说法模型”。但是它既然难于选择,“老东家”索性让他把矛盾冲突意识化:写出“强迫症带来的好处”和“强迫症带来的坏处”,甚至写“十个价值观领域”的某种重要程度。
精神分析的鼻祖弗洛伊德提出了一个“强迫性重复”的概念,大意是说创伤会避开意识的监控,在潜意识的运作之下再现。也就是说有时创伤会心不甘、情不愿地表面上似乎消失了,但是在潜意识之中,创伤似乎有一个独立自我,而不隶属于个体整体的人格自我,它因为受伤而怀疑意识自我的能力,于是选择“独立”——我们姑且称它为“创伤自我”,一方面不让意识自我发现这个“创伤自我”的存在,一方面选派超级敏感、极其敏锐的侦察功能经修饰之后潜藏在日常功能之中,另一方面却积极备战重点防御伺机战斗:逃跑或报仇,它不相信意识自我或者理性功能可以帮到自己,于是自组部队进行自我保护。所以,与创伤类似的事件总是会出其不意地显现。
强迫症有其潜意识运作的规律,但是它好在呈现的许多症状是有现实依据或现实意义的,潜意识的创伤自我就隐藏在强迫症状之中,也隐藏在具有现实意义的强迫症状意义之下,抽取其核心的象征意义,或许是可以接近强迫症患者通过反复的症状言说的隐情吧——看得见的症状是大众生活之常而看不见的隐义却是患者真正的“借尸还魂”的精妙计划。将无法言说或者羞于言说的体验、感受,隐藏在日常生活的常见现象之中,恰也是强迫症患者心灵之精巧的体现。
强迫症患者也有精妙如斯的明灵妙心:制造一个强迫的现象,并夹杂一个左右为难的悬疑情结。如果把这个现象或者过程比作鸡毛信的话,能否解决当然要看医者盯着的是鸡毛还是信,也取决于医者是否具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若果真如此,“老东家”的三句话,便无疑是在试图提供一个地图,带领有心人按图索骥寻得宝物而归,那个宝物应该是心灵自由,应该是身心健康,应该是人际和谐,应该是家庭和睦。这份心灵向导的良善行动是值得肯定的,是值得倡导的,希望他这份探索心灵世界的勇猛之心继续精进而行,也希望“老东家”借助此书的出版在助人助己的道路上健康前行!
是为推荐!
马宏伟 博士
国际分析心理学会心理分析师候选人
2021年8月于本觉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