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场欢喜一场忧
这天傍晚,顾艳接到了刘海亮打来的电话。刘海亮询问陶社遭遇暴雨袭击的情况,损失会不会很惨重。顾艳开心地告诉他:“我那老兄是什么样的人呀,景德镇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事,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把失去的时间都抢回来了,明天开始可以绘图上釉了,肯定准时,兴许还能提前一点往杭州交货呢。”刘海亮的电话是从重庆打来的,上个星期随同梁先生一道去重庆参加全国第十届生态环境陶瓷美术博览会,他创作的瓷板画作品《生灵》,获得了银奖。顾艳祝贺刘海亮在家乡成功获奖,约定回来请她吃个大餐。
赵小梅在一边见到顾艳欣喜地打完电话,笑笑说:“其实你呀顾艳,心里还是蛮喜欢刘海亮的,人帅气又有才。”顾艳听到这话,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支吾着说:“其实嘛,我也说不清楚我自己。”
第二天一早,陈立根起床后就去了厨房,他在灶台前做蛋炒饭,动作很利索。陈立根似乎很乐意做鸡蛋炒饭,有点像他做瓷活儿那样,每个细节都不可错过。
“蛋炒饭来了,吃蛋炒饭啰。”陈立根双手端着三碗蛋炒饭走出厨房,其中一个大点的碗是他的。
赵小梅和顾艳应该是睡到自然醒了,她们从楼梯姗姗下来,就像是走出闺房的大小姐。陈立根把三碗蛋炒饭搁在餐桌上,接着摆好了三双筷子,桌上有一碟紫红色的豆腐乳。
“好香呀,这饭炒的颜色也好看,金黄金黄的。”顾艳说。
“老兄居然有这么好的手艺,没想到呢。”赵小梅说。她们两个先后在椅子上坐下来。
“其实厨房的活儿,我就这点过得去的手艺吧。”
“谁教你的吧?”赵小梅问他。
“我妈教的,以前在老家时,每天早晨妈妈都要给我做蛋炒饭,一定要加上几根小葱,又香又好吃。”陈立根端起碗来,往嘴里猛扒了几口饭。
“哇,那这就是妈妈的味道了。”顾艳说,手往碗上扇动了几下,仿佛是把饭香送到鼻子下面来。
“一定好好吃呢。”赵小梅说,看了一眼顾艳,抿嘴一笑。
“你们吃呀,动筷子呀。”陈立根催促着她们。她们两人却都不动,好像这蛋炒饭只是用来观赏的盆景。赵小梅看了一眼顾艳,说:“这满满的一碗,也太多了吧。”顾艳往上噘了噘嘴巴,接上说:“老兄,我们有小小一碗就够了。这样吧,就这一碗,我和小梅一人一半。”
陈立根的眼珠子转了转,顿时就明白了,说:“喂,你们还想着要减肥呀,人是铁,饭是钢,这可是伟人说过的话。吃吧,都吃了,这豆腐乳搭上蛋炒饭可是绝配,尝尝,都吃了。这段日子来,你们两个人都瘦了,再瘦恐怕就要变成白骨精了呀。”
赵小梅已经去厨房拿过一个空碗来,将其中的一碗饭分成了两碗。顾艳这才拿起了筷子,说:“够了,已经够多了。”陈立根摇摇头,也就几分钟的工夫,一碗差不多全吃光。而赵小梅和顾艳,却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还不停地点点头,都说老兄的蛋炒饭好吃得很。
“好吃你们也不多吃,看你们吃起零食来,嘴巴就停不下来。”陈立根说着站起身,已经吃光了碗里的饭。
“老兄,你妈妈在家乡可好?”赵小梅问。
陈立根忽然有些走神似的,背过身去,拿着个空碗,大步往厨房走,也不搭理人。
“就为了吃饭这点小事,他还真生气了,这不发神经嘛。”顾艳说。
“谁知道呢?”赵小梅将一大口饭送进了嘴里。
作坊的工作台上经过收拾,上面摆满了手工餐具素坯,又是碟子又是碗的装着各种画瓷的釉料和几十支不同规格的毛笔、刷子、雕刻刀什么的,还有一些糖果和零食,形成了一道色彩杂乱的生产流水线。
他们三人分工明确,且都是熟练的匠工。陈立根负责雕刻,赵小梅负责勾线,顾艳负责上色,所有的操作都极为精细。这是他们挚爱的职业,几天下来,一件件釉下彩素胎被摆上了货架,这些陶瓷作品仿佛注入了新的生命。
第一批绘制好的餐具整齐有序地叠放在几层满窑的货架车上,货架的底部有四只轮子,顺着正面的两条铁轨,慢慢地推进了窑炉。陈立根猫下身体,在气窑底部用打火机点着了一侧的三个火头,然后又去窑炉的另一边,趴在地面点着另三个火头,窑炉里两侧呼呼地升起了两排火光。等到温度计的温度上升到300度左右,窑炉里的水汽也就蒸发得差不多了,这时陈立根双手便慢慢地合上窑门,此时他的脸膛被窑火映照得一片红亮,仿佛人也在一块燃烧了。之后,他将窑门全部关闭,用力扭紧上下两个门上的转盘。这就开始烧窑了。窑炉的四面设有几个通风孔,窑火扑腾扑腾地透出通风孔,闪烁着蓝色的火苗,十分艳丽。余下的时间,就是掌握温度的上升过程,一般得烧制十二个小时左右,达到1300度以上的高温。大家都异常兴奋,观看着窑炉上的通风孔中那闪闪的持续不断的火光,似乎能够感觉到他们的作品在窑炉中煅烧的过程,这是激动人心的时刻,也是辉煌的时刻。
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总算是能够在商家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了。
这天晚上,陈立根几乎就不睡觉了,每隔一段时间便从卧室里跑出来一趟,站在窑炉前,仔细察看窑炉的温度计。直到黎明时分,温度计显示已经达到了预定的温度。陈立根立即关闭了煤气开关,通风孔冒出的窑火也随之熄灭,这才算是松下一口气来,瘫坐在窑炉前的一把椅子上,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天已经大亮,窗外山林里传来阵阵清亮的鸟鸣声。
顾艳在床上醒来,揉揉眼睛,看着床头柜上摆放的那只陶瓷美人鱼,室外的阳光往里映照,美人鱼似乎有了一种奇妙的光泽,仿佛有了生命似的。她伸出手去,握住美人鱼把玩弄了一会儿,这似乎成了一种习惯。顾艳侧耳听了听隔壁房间的动静,走上前去,拉开当中的门。赵小梅人不在,床上收拾得整整齐齐,一侧的橱柜上摆有数十件很漂亮的陶艺作品,那只蓝色尾巴的美人鱼在当中一个很显眼的位置。
楼梯间,顾艳轻盈地走下来,一眼看到后院门口窑炉前的椅子上躺着的陈立根,人正在熟睡,上身盖着一条碎花毯子。
赵小梅拉开展示厅店铺的铁闸门,开始清洁室内卫生。这时顾艳从后面的门走了进来,朝着赵小梅有点怪怪地笑了一下。
“有什么好笑的?”
“小梅,起这么早,你不会一整晚都没有睡觉吧。”
“怎么会呢,我才刚起床不久,你什么意思嘛。”赵小梅似乎明白了什么,接上又说,“那老兄也是的,干起活来就不要命,用得着整夜守着炉窑吗?还居然在椅子上睡着了。我是怕他着凉,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
“喂,你有必要解释这么多吗?”顾艳说话时又笑了。
“你可别误会了,顾艳,只是友情。”
“对,对对,不过往往友情可以转变成爱情的嘛。”
“过分了哦,我赵小梅可不是那样的人。”赵小梅一脸认真的样子。
“跟你开个玩笑的,你还当真了。”顾艳说。
“说是开玩笑,只怕是话中有话呀。顾艳,我还真要问问你,你老实回答,你会不会开始喜欢上老兄了?”赵小梅说,盯着顾艳的脸看。顾艳有些挺不自在的模样,长长地吸进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装着煞有介事的表情在思考。她说:“小梅,这位老兄我们还不清楚他个人的底细呢。唉,就算他还是个单身狗,估计也是个擦不出火花来的人。”
“那就去试试呗,反正有的是时间,快乐就好呀。”赵小梅说过话,顾艳却没吱声了。赵小梅又说:“看来呀,顾艳你还是喜欢刘海亮。”
顾艳哈哈地笑了起来,拿起拖把,在水桶里用力搅动了几下,说:“我嘛,就是一条河里游来游去的鱼,什么时候会游在哪儿去,我也不知道。”
“有一句没一句的,神经呀,不跟你说了。”
躺在椅子上的陈立根醒了,嘴角还流有一些口水,一看手机上的时间,发现自己睡了足足几个小时,一把拉开盖在身上的毯子,这个时候才发现身上怎么地就有了床碎花点的毯子,毯子上似乎还有淡淡的香味,禁不住用力地嗅了一下。他是去过她们两人房间的,知道这是赵小梅的毯子,内心好一阵感动。
陈立根去甩动了几下手臂子,踢了踢腿,人也完全舒缓过来。
第二天上午,陈立根在作坊完成了几件雕塑作品,看了看时间,他张大嘴巴,朝着一边的工作室大声地喊:
“出窑了,可以出窑了!”
赵小梅和顾艳胸前挂着工作围裙快步走出工作室,兰兰跟随在后,背着一台单反相机。兰兰知道今天要出窑了,特地从学校过来准备拍摄视频和照片,好在网络上直播。
面对窑炉,赵小梅和兰兰双手合于胸前,庄重而神圣。尤其赵小梅,眼睛都不敢抬起,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赵小梅多年生活在叔叔赵青山的窑场,见过太多出窑后损坏的陶瓷。她清晰地记得,著名陶艺大师黄老,曾经用了三年的时间去研制一只南宋时期的白泥瓷碗,数十次入窑出来不是有裂缝就是碗沿变形或底部破损,最终他成功了,拿到那只完美无疵、色泽通体透亮的瓷碗时,竟然激动得老泪纵横。她在陶瓷学院曾听老师讲述过六百年前景德镇窑工童宾,为烧制出大清时期的青花瓷大龙缸,屡屡失败,最终为反抗暴政投身于窑火,那是何等的悲壮惨烈,童宾成为景德镇世代窑工的精神领袖,祭为“风火神”。千余年来,景德镇陶瓷人为烧制出世上最精美的陶瓷,付出一代一代人的生命和心血,每一件出窑的陶瓷,无不都承载着一段光辉的历史。
顾艳见到赵小梅和兰兰立在窑炉前那般模样,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她想笑,却没让自己笑出声。
陈立根戴着帆布手套的双手,拧开了窑门上的两个转盘,然后慢慢地拉开窑门,顿时有一股热浪从窑炉里涌出来,这样种感受令他很激动,也很温暖。接着,他俯下身去,双手拉动着货架车的铁把手,稳当当地将摆放有陶瓷餐具的货架车在铁轨上拉了出来。
顾艳一声惊呼:“成了,老兄成了啊!”
陈立根欣慰地点了点头。
兰兰拍了一把赵小梅,说:“姐,你快看啦。”
赵小梅忽地一下睁大了两眼,看着沉重的车架,但见一套套乳白色的餐具温润如玉,手工绘制的图案鲜活亮丽。
赵小梅拿起一只尚有余温的碟子,高高地举在眼前,微笑着说:“太漂亮了,它们太漂亮了!”
顾艳也拿起一只碗来,看着碗的底部,上面清晰地印有四个蓝色的字“蓝天陶社”,她激动地说:“我们的作品,蓝天陶社的第一代作品!”
出窑的餐具显然达到了预期效果,大家欣喜之情难以言表。
兰兰举着照相机以各种姿势、角度拍摄下了整个出窑的过程,还不时地给陈立根、赵小梅和顾艳几个特写镜头,又去移动一下脸边的麦克风,嘴里说:“亲们,亲们,看到了没,这是景德镇蓝天陶社刚出窑的一批手工餐具,这是景漂们付出的心血汗水,这是经历过风雨后的美丽风景。亲们一定很喜欢对吧,可这是杭州商家订制的,非卖品哦。亲们如果想订制,可以私聊我呀……”听到兰兰这一番说辞,陈立根他们全都笑出声音来。
他们把烧制好的餐具从车架上一件件取下来,装进纸箱里,这些纸箱上印有“蓝天陶社出品”的字样,就这六个字,让人有一种自豪感。赵小梅负责质量检验,稍有一点瑕疵的餐具会放到一边的筐子里去。兰兰一看有点急了,说:“小梅姐,这么漂亮的手工餐具可别都扔了,怎么的也可以卖出一些钱来的,到时候呀我在店门口出个小摊,大家的伙食也可以提高一个档次了呀。”陈立根在一边说:“行啊,这些次品就交给赵兰兰同学了。”
王小林来到了陶社,看过这一批出窑的餐具,表示很满意,让陈立根他们把余下的餐具做完,好给商家一个交代,后面还有八百套餐具等着续签合同呢。王小林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明年春天,省会南昌将举办“改革开放40周年华东地区陶瓷品展销会”,蓝天陶社可以着手准备自己的参展作品,他已经把“蓝天陶社”的名额申报上去了。
顾艳和赵小梅走进一家高档酒店。刘海亮已经到了,他在临窗的一张餐桌前站起身,兴奋地朝着她们挥动着手,几个手指头快乐地弹动着,让人觉得那指尖上都带着艺术家的风范。
“二位大美女好啊。”刘海亮说,看了看她们身后,“怎么,陈立根人呢,不是约好了一块过来的吗?”
“他没来,有事。”顾艳说。
“事情有那么重要吗,吃顿饭的时间也没有?”刘海亮说。
“不是的,我们正出门时,汉克开着车来找他了,缠着要老兄陪他去一趟浮梁县,说是要深度了解景德镇的陶瓷历史文化。这老兄无法推脱呀,再说前些天他也答应过汉克的。”赵小梅一番解释。
“我还以为这家伙对我有什么意见呢?”刘海亮说。
“他能对你有什么意见,你也是太小心眼了。”顾艳坐下身来,就像个主人似的拿起菜单,说,“海亮,这可是你说的要请大餐,我们就不客气了。”
“想吃什么,点就是了。”刘海亮一脸大方地说。
顾艳招了招手,一名女服务生走来。顾艳翻动了几下菜单,手指在上面指指点点。服务生记下了菜谱,点点头,转身走了。顾艳朝着刘海亮嘿嘿地笑了笑,说:“我可没宰你呀,差不多人均一百块。”刘海亮帅气的脸往上一昂,笑着说:“看你说的,小意思啦。”
“海亮,恭喜你这次在成都参展获得大奖。”赵小梅说。
“银奖,也就是个二等奖。”
“老实交代吧,这次又拿到多少奖金了?”顾艳问他。
“有是有点,也不多。”
“喂,不多是几多呀?”顾艳又问。
“顾艳,这是隐私,你是刘总的老婆吗?钱的事你也要管了?”赵小梅开玩笑地说。顾艳一伸手,一把掐在赵小梅的腰上。赵小梅禁不住咯咯地笑,说:“好了,好了,这不都闹着玩的嘛。”
“赵小梅说得对呀,我还真巴不得让顾大小姐管理钱财呢。”说着,他转向顾艳,“除去税,奖金是三万两千元。”顾艳听到这话,急忙说:“哎哟我的妈呀,你就坐一趟飞机回来,赚到了这么多钱,你行呀刘海亮。”刘海亮多少有些得意了,从黑提包里拿出一本红皮子的获奖证书,递给顾艳。顾艳欣喜看过,又递给赵小梅看。证书上写有银奖作品《生灵》,获奖者刘海亮。
“不错不错,海亮,我们真心为你感到高兴呢。”赵小梅说。
刘海亮又从包里拿出一张《生灵》作品的照片来,很是得意地递到顾艳的手上,说:“这是作品照片,顾艳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这幅瓷板画我见过,上次去你工作室,你正在绘制呢。”顾艳看着照片说。
“对,正是这件。”刘海亮兴奋极了,说,“这次随同老板一起去重庆,老板还特意请我爸妈出来吃了顿饭,把我猛夸了一番,爸妈可是开心了。”
“你老板梁先生人真好。”顾艳说,想起什么事来,“海亮,我们也有好东西要给你看看。”
“我猜到了,一定是你们的制作给商家的餐具吧。”
赵小梅朝着刘海亮点点头,顾艳从她的挎包里拿出一套餐具,搁好在桌上。刘海亮拿起一只碗来,举在手掌来回转动,认真观看,又用手指头在上面轻轻地敲动了几下,以大师的口吻说:“经过烧制,肌理天然,成色很正,绘图的效果也都出来了,称得上是精致漂亮的手工餐具。”他眯了眯眼睛,稍微思考了一下,又说:“听这声音,瓷泥的材质,怕硬度不够吧,会不会很容易破碎呀。”
顾艳听到这话就不高兴了,嘟着嘴说:“刘海亮你呀,这不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吗?再好的陶瓷餐具掉在地上都会摔碎的,它是陶瓷,又不是铁和石头。”
“顾艳,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餐具就是餐具,是用来吃饭的,毕竟不能代替真正的艺术作品嘛。”刘海亮说,很真诚的态度。
他们说话的时候,赵小梅皱了一下眉头,隐隐地感觉到刘海亮的话有一定的道理,记得当时她和陈立根去挑选泥料时,她提到过餐具的硬度问题。顾艳继续在争辩:“好了好了,不谈餐具的事了,反正呀,这单生意是在蓝天陶社手里了,你已经认输了。”
“好好好,输给顾艳,不不,是输给顾艳所在的蓝天陶社,我心甘情愿。”他笑看着顾艳,又说,“哦,我老板下星期回景德镇,他还想见见陈立根。”
“梁先生不会是有业务要交给蓝天陶社?”顾艳问。
“这个好像倒没有吧,老板只想跟陈立根交个朋友。”
“那好呀,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何况又是这么个有钱的主儿。”赵小梅说。
谈话间,服务生已经把几道菜都端上桌前。
“你们喝点什么是酒?今天我没带酒过来。”刘海亮问她们。
“不喝了吧,来点饮料就可以了。”赵小梅说。
“那怎么行,无酒不成席呀,你们还说要给我庆祝呢。”
“也是哈,那就啤酒吧,刚才进酒店的时候,我看到收银台那边有青岛啤酒。”顾艳笑眯眯地说。
赵小梅和顾艳回到陶社,天空已经黑下。兰兰在陶社帮着看守店面,今天下午二十几套有点瑕疵的餐具摆在店门口,全都给游客买走了,五十元一套,客人就像拾到了宝贝似的。兰兰开心地摇动着手机,要把餐具的钱从微信转给赵小梅。顾艳却说:“兰兰,这钱不用转给了,你留着花吧。”
赵小梅赶紧接过话来,说:“那不可以的,这是蓝天陶社的钱,一分钱都得进账。”兰兰笑笑,已经从手机里把钱转给了赵小梅。顾艳扮着鬼脸,晃动了几下头,说:“你姐呀,就是个小气鬼,管家婆。”兰兰听到这话不乐意了,她说:“顾艳姐,我姐才不是呢,从小到大,我没少花她的钱呢。”
“兰兰,你快回家去吧。”赵小梅说。
“今天要晚点回了,汉克约好了我和李强几个同学去消夜呢。”兰兰说。
“哦,老兄他们从浮梁县回来了?”顾艳往店铺里看了看。
“应该快到了吧,刚才汉克给了我电话。”
马路上一辆工具车行驶过来,汉克和陈立根回来了。车在陶社门口停下,陈立根推门下车,跟汉克打声招呼,接着去车厢里搬出一个纸箱来。兰兰背着包已经跑上车去了,一把带上门,好像是成了她家的车了。
“老兄,美女,拜拜。”汉克启动了车。
“姐,我明天下了课就会过来的。”兰兰在车窗挥动着手。
他们三人回到店铺,陈立根把纸盒往桌上搁下。
“汉克叫你老兄了。”赵小梅笑笑说。
“他说叫老兄亲热,还说你们也都这样称呼。这个洋景漂,太有意思了,急着赶去浮梁县的原因,就是要亲眼看看古县衙,亲身感受一下当地的气氛,他现在终于是弄懂了书上所记载的景德镇怎么就是昌南,昌南怎么就是China了。”陈立根说。
“其实这段历史说起来也很简单的,古代的浮梁县就是当时的昌南,后以皇帝年号为名置景德镇。”赵小梅说。
“说得是容易,其实我也被弄糊涂过呢。”顾艳说,去看陈立根。陈立根正将纸盒打开来,里面是一盒盒的茶叶。顾艳问他:“老兄,真大手呀,买了这么多的浮梁红茶呀。”
陈立根把纸箱里的红茶分成三份,边说:“浮梁茶在唐朝就有了名气,白居易著名的《琵琶行》诗中曾写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到了浮梁,我便给汉克介绍了浮梁茶,他可是高兴坏了,立即就买了两大箱子,一箱他要寄去国外,让家人品尝正宗的China红茶。这一箱硬是要送给我们,说是太幸运认识我们了。顾艳,你把这一份寄去青岛吧,你爸爸一定喜欢喝茶的。小梅,这一份拿给你叔叔。这一份,就留在陶社好了,自己喝,也可招待朋友。”
“那你呢,老兄你也寄给老家吧。”赵小梅说。
“我就不用寄了,福建有的是好茶叶。”陈立根把其中的一份红茶摆进旁边的柜子下面去,他说,“你们今天跟刘海亮一块吃过饭了,很开心对吧。”
“那可不是,海亮《生灵》瓷板画又获了一项国家级大奖。老兄,你看看这张照片,他送给我的。”顾艳拿出包里的那张获奖作品照片,递给陈立根。
陈立根很认真地看过照片,说:“这件作品很棒,窑变出来的釉料效果极有层次,具有西方美术色彩。这个刘海亮,在陶瓷绘画方面一直是很前卫的。《生灵》作品理应获奖,这也是为我们景德镇增光啊。”
“老兄的作品也不会差的呀。”赵小梅说。
“那完全就是两个路子,我更喜欢中国传统文化。”
“比如呢?”顾艳问他。
“比如,比如我国各大寺庙里的令人敬仰的关公雕塑,大将军手持青龙偃月刀,一脸正气,那是何等的威风凛凛,浩气长存。再比如吧,我们景德镇老雕塑瓷厂陈列室的那些大师级制作的滴水观音,天女散花,福禄寿星,七子罗汉,嫦娥奔月……”陈立根话还没有说完,但听见顾艳嘴里爆发出一连串多少有些嘲讽的笑声来,她说:“老兄,你说的这些个物件,也太老土了吧。”
“不,不不,我不这样认为。”赵小梅转向顾艳说话,语速平和,像要进行一场辩论,“中国最早走出国门流传于海外的,正是这一类造化天工的陶瓷艺术品。这是中国文化,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民族之根。有传统才能有传承,传承和创新才是民族文化瑰宝的生命力。我也打个比方吧,比如,老兄雕塑的古代战神系列,几乎每一件窑变都有不同的艺术风格,它是传统的还是非传统的呢?比如你顾艳热衷的新彩绘画,是现代的还是非现代的呢?景德镇有历史悠久的粉彩、古彩、素三彩等,新彩画的产生不正是从这类绘画之中传承发展过来的吗?再比如,我喜欢的青花绘画,早在元代就有青花瓷,它是景德镇瓷工的伟大发明,结束了我国瓷器以单彩釉为主的局面,把人类使用的瓷器推进到白瓷绘画时代,形成了浓厚的中国陶瓷特色。而我们现代人在青花绘画制作上,无疑是在做一种历史上的传承和拓展,而且在某种程度上,现代青花瓷的制作生产质地,还没能达到古代时期的高度。”
“小梅,你说得太好了。”陈立根很是得意地看了一眼赵小梅,兴致勃勃地说,“当然了,继承民族传统的陶瓷艺术还需要变革和创新,要做的就是从传统中来,脱胎换骨到未来中去。我们这一代陶艺人,不正在朝着这个方向而努力吗?无论什么样式的陶瓷作品,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首先都得注入现代人的思维方式,这样才能在创作的道路上走得更加长远。”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人有完没完呀,这儿不是大学课堂,不是专家研讨会的现场。我是这样想的,身为一个制瓷的人,什么样式的风格都应该去接受,我们最终,都要用作品去说话。”顾艳说。陈立根和赵小梅无意间对视了一眼,显然他们之间各持有自己的艺术观点。
一时安静。赵小梅忽然想起什么事来,走到柜台前,从顾艳的挎包里取出那套给刘海亮看过的餐具。
“老兄,晚上和刘海亮一块吃饭,给他看过了我们制作的这套餐具了。”
“那他怎么说?”
“刘海亮必须要美言一番啦。不过嘛,他有点质疑餐具的硬度。”顾艳说,脸上挺不服气的样子。
“当时他是这样说的。”赵小梅说。
陈立根没急着说话,拿起餐具来看了看,手指头在上面敲动几下,然后放下餐具,一只手在额头上来回抓动,认真地想了想,说:“当时赵小梅也提到过这个事,我也慎重地考虑过,陶土和瓷泥黏合,硬度是足够了,过得了关,以前我也用过类似这种的餐具,肯定不会有问题。你们两个放心好了,又能有什么问题呢,难不成洗碗能给洗碎了。”
两个星期后,蓝天陶社制作的两百件餐具在规定的时间内发给了杭州商家,到货的第二天,郭总还给顾艳打了电话,表示非常满意,并让财务上把两百套餐具余下的货款全部打到了蓝天陶社的账上。
陈立根他们核算了一下这单业务的账目,几乎打了个平手。
赵小梅抱怨地说:“唉,如果不是遇到那场该死的大雨,陶社至少会有一万多块钱赢利的。”
“没亏就算好了,往远处想想,我们蓝天陶社的名气打出去了就行。”顾艳说,她还挺开心的。
陈立根很兴奋,他似乎更加享受这种制作的过程。陈立根提议要请王小林老师吃个饭,表达谢意。
当天下午,他们三人去了王小林的公司,告之两百套餐具已经收到了全部货款。赵小梅拿出三千元作为中介费交给王小林,王小林拒收,表示这可是没赚钱的生意,等到商家后续的八百套餐具合同签订之后,到时该拿的自己会拿。陈立根做人向来很有准则,既然王小林不收下这笔中介费用,那他们三个每人拿出一件自己制作的陶艺作品相送。
王小林说:“根子,我不能要的,你们的作品,那也是钱哪。”
顾艳说:“王老师,这事儿得蓝天陶社的总经理说了算,我们的作品,又不是什么名师大家的,您就算留着做个纪念吧。”
在下一单合同还没有签订之前,陈立根、赵小梅和顾艳在陶社愉快地创作自己的陶艺作品。
连着有好几个晚上,陈立根都激动得睡不好觉,一想到那一箱箱印有“蓝天陶社出品”字样的产品送往商家,那简直就是吹响了冲锋的号角。蓝天陶社,让他真切地看到了未来的辉煌前景。他再也不是一个人在这座城市独自闯荡了,他拥有了一个优秀的团队,拥有了赵小梅和顾艳这两名亲密无间的伙伴,她们勤劳,她们美丽,她们让他的人生有了绚丽的色彩。他和她们因瓷结缘,因瓷拥抱在一起,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呀,他要感谢瓷器,感谢这片瓷器堆积的土地。他想了很多很多,他甚至想到,往后的道路上,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险阻,他都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他必须要像兄长一样去爱护去守护她们,她们在他的眼里,才是这世间最精美的陶瓷。
这一天,王小林开车来到陶社了。大家原以为王小林带来了下一单大合同,却是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杭州商家决定取消跟“蓝天陶社”的合作,后面的八百套餐具将交给“海亮陶艺公司”制作生产,已经签订了合同。
陈立根、赵小梅和顾艳听到这件事,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