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生活就是这么折磨
岁月如常,四季轮转,便如紫霄宫中端坐的真武大帝的眼眸轻轻的一瞥,一年时光便如山涧的飞泉如练,去而不返,涌向芳菲将尽的人间。
夜幕初下,宿鸟归巢。时有几声杜鹃,隐没林中,又听见山溪叮咚款款,放空了心便觉得天地无限,只有习习山风吹来,透着几分惹人沉醉的神秘感。
一盏灯自山巅燃起,火红如画,点缀了已经沉浸在夜幕的墨色中的山峦。火光虽然照不远,却格外的鲜艳。然后不急不缓的沿着石阶山路飘落而下,隐约间可以看见,那提着灯的人,是个少年。
苍空如画,苍山如花,仿佛是七十二峰环抱成的这朵墨色青莲,垂下一滴炽热的闪光的露珠,落入芳菲将尽的人间。
山脚下一栋新建的酒楼,风吹着楼头写着新庆楼的青旗无聊的旋转。
酒楼的大厅里孤零零的点起一豆油灯,灯后年轻的老板娘打着哈欠,扒拉着算盘。可灯下的账簿上空空荡荡的就没啥好算的,真难。一如同样空荡荡的大厅。
吱呀一声,酒楼的大门轻轻的被打开了。彤红的灯笼首先涌进大厅里,紧跟着进来一个背着剑的少年。
红灯映照下,老板娘一个机灵坐直了腰杆。她是个胡人女子,本就高鼻深目,在这光影交织之下,更有种英气扑面的美感。她嫣然一笑,不禁让少年心中略有些慌乱。
老板娘连蹦带跳的从柜台里冲出来,几乎扑到少年的脸上:“少爷来信儿了?”
“唉,麦姐,你别激动。”少年挣扎着往后退了半步,和这个眼前这个叫做麦瑞的胡人老板娘保持距离。
酒楼的后院一间凉亭之下。
通明的灯火照射在四双按在桌面上做着弧圈运动的手上,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声响,他们正在进行着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多人竞技娱乐活动——打麻将。
“这把该我的坐庄了吧?”麦瑞兴奋的伸手去抓着骰子。
却被另一只玉手轻轻拍落,“就你这猪脑壳,还打麻将?”说话的是坐在麦瑞对桌的另一个年轻漂亮的胡人女子南希,一年来她对湘楚方言有了兴趣,当然学习结果似乎并不理想,“这把是小虎子。”
南希把两粒骰子抄起来,塞到坐在她左边的一双男孩子的手中。这手正属于那个青衣负长剑,提灯下武当的少年——虎子。如今的他到了抽身条年纪,个子突飞猛进,只穿一件玄色的短道袍,显得略有些单薄。只有那张还显稚嫩的脸上,一双灼灼的眼睛,仍然一如过往。
“小虎子,你上山比姐早,算算快三年了吧。”南希继续聊着家常。
“是哦,南姐,你这么一说真是哦,我自己都没细算来着。”虎子憨憨的笑起来。
“那你也该转正了吧?怎么还是杂事?”
“是哦。”一说到转正,麦瑞也两眼放光,“准备拜在哪位老爷门下?”
虎子笑容一敛,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似得,又低下头来。
坐在虎子对面的中年微胖道士盈虚长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呀,自己不抓住机会。”
麦瑞眉头一皱,没好气的呛道:“就你知道的多。”
这间酒楼说起来,是宋老爹赔给儿子的,据说是因为宋掌门把少爷在张家口的长庆楼送给了恒山派,后来为了安抚被禁足的宋少爷,就出资给他重建了这么一座,取名新庆楼。要说这少爷个人的产业,可是老爷子偏偏说不放心安全,说怕人来闹事,非要给安排供奉,其实也就是保安。而这位盈虚道长,就是新庆楼的常住供奉,另外还有武当弟子不定期的来轮值。
按麦瑞的想法,这是武当山脚下啊,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到这里来闹事,还用得着保安?不对,是供奉,这纯粹不就是添乱吗。
盈虚似乎是被呛习惯,毫不在意的笑笑:“不敢,不敢。”
可麦瑞这么一凶,虎子就更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码牌。
麦瑞只好又白了盈虚一眼:“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嗨。”盈虚故作神秘的往前探了探身子,“大师兄想让虎子拜在小七叔下当个大弟子。你们也知道,大师兄和小七叔那也就是差着辈分,抛开这层不说,那是就从小一块活尿泥玩大的亲哥弟们,可他呢?”盈虚叫了叫虎子,“虎子,该你了,庄家投点了。”
虎子一扭脸,把手里的两粒黑底白点骰子抛出来:“我不是说七老爷不好,可是我就是想拜少爷当师父。”
咕噜噜,两粒骰子尘埃落定,盈虚嘴上喊着:“五自己,抓牌,抓牌。”
“哎呦,你个憨虎子,好好的三代弟子不当,偏要当四代。”麦瑞气的鼓起嘴来,一手抓牌,一手指着盈虚,“偏要给这种货色,当师侄不成。”
“哎哎,这里头有我什么事。”盈虚表示不服。
南希也直挠头,“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呢?”不过脸上转瞬间笑起来,“好啦,姐姐理解你,咱不当什么劳子三代弟子,就拜少爷为师。你想啊,少爷将来肯定能当上掌门的,到时候咱就做个掌门大弟子,不比某些三代弟子还要威风。”
“哎呀,南姐,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就是想拜少爷当师父。”
“唉,那你可就等着吧,没个十年你觉得我师父他老人家,能允许大师兄收徒弟?”盈虚摇了摇头。
“去,净没好话。”麦瑞翻了白眼,眼看着话题聊不下去,口风一变,“说起来,少爷这次信里交代事可不好办啊。”
“怎么了?”
“咱这新庆楼,这才建成多长时间?这本来就是一片荒地,除了上山的香客,和武林人士,哪有什么生意?采买进货得跑几十里外的镇子上,这还得供着某些吃闲饭的大爷。少爷交代的事,银子那够花啊?”麦瑞一个劲的叹气。
“这个事啊,少爷说了,买不起就借,借不着就租。”
“这还有借的?”
“少爷,原话就这么说的。”
“行吧,那你可得给少爷说清楚,前两天四老爷下山,又是支盘缠,又是记酒钱的。这生意这么做下去可吃不消。”
这回轮到虎子来了精神,冲另外三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靠近点,然后小声的说:“少爷说了,这次的事情不以银钱论成败,就算是把新庆楼的家当全赔进去,也得做。”
武当山上的桃花次第开放的时候已是小半个月后了,虎子漫步在紫霄宫中的青石路上,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的霞光。这光辉如此动人,仰首环视,头顶的穹隆金红流转,那浓烈炙热的温情是如此的广袤无边。
虎子想想三年前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天空时,激动地差一点就跪下礼拜苍天了,不禁有点想笑。可偏偏哪怕是这三年来天天可以望见这样的霞光,还是一不小心就被这景色迷住了心神,等在回过神来,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就像是璀璨过后烟花。
紫霄宫的步道上,隐隐绰绰的点起泛黄的纸灯。虎子加快了脚步,转过一间大殿,在昏暗的烛火中,有个小门露了出来。门头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两个大字——食堂。
这块匾额,过去是没有的。大家伙过去吃饭也是在这里,都管这里叫膳房,不过挂过匾额。这一块自从宋少爷被贬到杂事房之后,才挂起来。
推开食堂的门是个小院子,院子正对着的,一栋二层的小楼,透过窗子望过去,楼内灯火辉煌。白色的墙,黑色的瓦,墙上一排暖黄色的窗。矗立在已成蓝灰色暗淡的天空之中。真是无常啊。
虎子并没有直接走进小楼,而是走到院子边缘的一排水槽前,舀了一瓢水注入水槽上方瓦罐中,等水从瓦罐底部流下来,冲洗了手。这才向小楼走去。这个设施也是少爷进了杂事房才有的。
“哎呦,虎子,才来啊?”还没进门,就有一个同样穿着杂役短道袍同修,一脸满足的走了出来,抬眼看见虎子笑呵呵的打了个招呼。
“是啊,今天什么菜?”
“今天有炖肉哦。”
“哈?完了,完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了。”虎子大惊失色,顿时加快了脚步,冲进了小楼。只留下乌黑的房门轻轻摇晃。
灯下房门的两边挂着一幅对不上的对联:总敬天,修习得道;勤洗手,吃饭更香。
小跑着进了食堂,发现此时食堂里排队打菜的人已经不多了,赶紧的取出自己的碗筷,排上。等到虎子终于站在打菜大师傅的窗口面前时候,打菜的盆子里已然所剩无多。只好可怜巴巴的来一声,“少爷,还有肉没?”
是的,这位穿着围裙,带着顶浅蓝色的厨师帽的大师傅。正是武当派杂事房副管事,兼任武当派伙房大掌勺的,武当掌门的亲儿子,三代首徒,武当大师兄——宋青书少爷。
嘡啷一声,宋少爷一脸无奈的瞅着虎子,恨不得一勺把他烩了。自从一年前进了杂事房,没多久,伙房老葛就主动请辞。理由是少爷烧的一手好菜,比老葛学厨的师父手艺还高。这话到也没错,可是宋老爹本来还觉得面子上不太好看,好像是这些人巴结自己这个准掌门似得,颇为犹豫。结果那天最最古板冷漠,铁面无私的俞莲舟俞二侠,在吃了一口宋少爷亲手做的热干面之后。淡淡说了五个字:“举贤不避亲。”
就这样,宋少爷仿佛莫名的被套上,掌门是我爹的横行霸道光环。在加上身边站着的扛着扫帚的虎子,扫帚上在挑只鸡?绝配。
可我要这光环有何用?谁有那闲工夫天天欺男霸女不无聊吗?本少爷损失的是将近一年的《九阴真经总纲》修炼啊。别人家的郭靖眼看着就要参加二次论剑了,别人家的张无忌眼瞅着就要返回大陆,开启开挂一般的人生了。
本少爷就只能在这里拎个大勺给人盛菜,还有问我有肉吗?戒尺烤肉要不要?宋少爷目露死光,瞅的虎子一阵阵的怀疑人生。
唉,长叹一声,大勺在盆里一舀。菜少肉多满满当当几乎全是肉,扣在虎子的饭盆里。然后又是一勺素菜,一勺米:“下一个。”宋少爷有气无力的喊着,生活就是这么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