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羊:一舞风雨来
鲁国国都曲阜,大雨。
这场大雨已连续下了一月有余,至今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天上乌云滚滚,风起云涌,地上大雨倾盆,混沌迷蒙。
曲阜境内河水急涨,堤岸告急,眼看着就要决堤了,上至公侯下到百姓无不忧心忡忡。果然,这一天晚上,“哗啦啦”一声大响,堤岸在风雨中轰然崩塌,洪水呼啸着冲向村庄和田地,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降临了!
深夜十几个公差疾速地钻入一条巷子里,他们手中持戟,面色肃然,若幽灵般地跑到一幢宅院门口时,脚步戛然而止。
这是一幢很豪华的宅院,此刻大门紧闭,只有门口两盏风灯在风雨中摇曳。那些公差在门口停下后,短时间内没有一丝动作,只见领头的那人神色凝重如铁,雨水在他的脸上不停地滑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这道大门,眼神里分明有一丝犹豫。但他很快就做出了决断,狠狠地挥了下手,公差得令,上前叩门。
院内连一盏灯都没有,里面的人似乎都已休息了。叩门声透过风雨声响起时,过了好些时候,值夜的人才打着哈欠走出来,嘴里边念叨边去开门:“是哪个夜游神大半夜的……”话还没说完,打开门时见是公差,吓得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你……你们……”
“奉命缉捕公羊付,拒捕者死,阻挠者同罪!”
值夜的一听这话吓坏了,脸色惨白,刚想说话,那些公差早已闯了进来,只得三步并作两步地前去通禀。
后院东侧的一间厢房内点了盏油灯,一灯如豆,在雨夜中看来犹如萤火。只见里屋正上方的蒲团上坐了个中年人,脸型消瘦,满嘴的胡子,看上去一脸的沧桑。听得外面杂沓的脚步声时,他往旁边瞧了瞧。他的旁边有张木桌子,桌上停了只鸟,很大,如鹤一般,全身羽毛雪白,无一丝杂色,红脚黑嘴,这时候只见它修长细小的脚动了动,然后屈起一只脚,忽然呼呼地扇动翅膀舞了起来。
那中年人苦笑一声道:“看来浩劫已至,无可避免,唉,百姓又要遭难了!”
那只大鸟兀自屈着一只脚拍着翅膀在桌上跳动,那情形好像有什么喜事,令它欢喜雀跃,然而眼中却透露出一丝的悲悯,就像它主人此刻的眼神一样。中年人又是一声苦叹,站起身开门出去,一股凉风夹着雨丝迎面刮来,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公差冒雨而至,院内那值夜的人边跑边喊:“公羊先生,来公差了,要逮捕你!”
“该来的终归要来,如何避得过去?”那中年人公羊付似乎早料到了有今日,一脸平静,回头看着那只大鸟道,“你走吧。”
那只大鸟是有灵性的,听懂了主人的话,振翅飞到主人肩上,张着那又长又尖的嘴鸣叫了两声,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这又是何苦呢?”公羊付扭着脖子朝大鸟道,“我本一游方术士,得你辅助,才敢游走天下,救济苍生,今日你我缘分已尽,强求不得。”
“快射杀了那只邪鸟!”此时公差已然蜂拥而至,领头的人大喝一声,当中的一名弓箭手得令,取弓引箭,“嗖”的一声朝公羊付肩头上的大鸟射去。
鸟的体形很大,极容易被射中,而公羊付此时站在门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急切间把身子一偏,那支箭没射中鸟,却结结实实地插在了公羊付的胸口。大鸟惊叫,振翅而飞,从屋檐下飞出来,扑向茫茫夜空,却依旧在雨中盘旋,不肯离去。
公羊付忍着剧痛踉跄着走出来,向着天空大喊:“鲁侯不听劝告,将你视作邪魔,合该遭此劫难,你还留着做甚?快走!”
“嗖”的一声,又是一箭,冲破重重雨帘,射上半空。大鸟悲鸣一声,终于飞走了。
公羊付连夜被带进了宫里,经医者处理完了箭伤后,就去见了鲁侯。
鲁侯也没睡,这是一个鲁莽的人,而且刚愎自用,但现在堤岸崩塌,国家遭难,他也无法安心休息,看着湿淋淋的公羊付站在面前,他把钢牙一咬,沉声道:“寡人奉你为国师,待你不薄,如何你却要害我国民?那只邪鸟呢?今晚如果不将它交出来宰杀,寡人就宰杀了你!”
公羊付失望地看着鲁侯道:“你依然认为这场大雨是它招来的吗?”
“它一舞,风雨就来,这一个月来它舞几次,就来几场风雨,不是它招来的,难不成是寡人招来的吗?”鲁侯涨红着脸厉声喝道,“如今举国上下,皆称它是邪兽,此邪魔不除,国家不安,现在灾难果然来了,寡人也护不了你。”
公羊付道:“我还是那句话,此鸟商羊,原是祥兽。一月前我就发出预警,有雨来袭,须修渠固堤,以防不测,可谁都不听,如之奈何啊!”
“哈哈哈……”鲁侯怒极而笑,“可谁也不是傻子啊,由着你骗。眼下已然入冬,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入冬后不会有此大雨,你是要把寡人当傻子骗吗?”
“这是天意。”
“罢了,罢了,来人,把他带下去关押,明日问斩!”
甲士上来,架着公羊付往外走。公羊付也不挣扎,由着甲士将他往外拖。鲁侯看着他的脸色,他的脸到了这时候居然依旧波澜不惊,不由得心下狐疑,是什么让他到死都还如此淡定?是心中无愧,还是那只邪鸟会施展法术来救他?如果是后者,那就太可怕了,邪鸟有呼风唤雨的本事,救出区区一人又有何难?
次日,大雨依旧。刑场内派了重兵把守,弓箭手更是占据着制高点,引箭拉弓,蓄势以待。
公羊付被押上刑场,他抬头望了眼雨蒙蒙的天空,微微一叹,这是鲁国之难,也是他个人之难,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谁能逃得过这场浩劫呢?叹息间,他又看了眼来围观的百姓,个个义愤填膺,心想看来我是命中有此劫数,合该受死。
鲁侯坐在宫里,此刻他也是坐立难安,如果邪鸟真施法来救,在鲁国掀起一场风波,水患之下,邪鸟作乱,这个国家还能经受得起吗?
宫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鲁侯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须臾,只见一名内侍走进来说,孔丘求见。
孔丘是鲁国曲阜人,博学多才,有弟子数千,在天下各国皆十分地有名望,鲁侯自然是知道这个人的,就问道:“他有何事?”
内侍道:“不曾详说,只说是有天大的事,须面禀我王。”
“让他进来。”在鲁侯看来,当下最大的事就是杀了那只邪鸟,解除水患,要是孔丘能解了他这个心头大患,无论是何条件他都可以答应。
孔丘看上去不太像是个学富五车的博学之人,倒更像是个农夫,他脸色黝黑,皮肤粗糙,且穿着身粗布衣裳,丝毫看不出是个桃李满天下的鸿儒。鲁侯知道他的名头,不敢怠慢,往前迎几步上去。
孔丘作揖行礼,说道:“我王听禀,公羊付杀不得。”
鲁侯一听他是为公羊付而来,颇然作色,冷哼道:“你也是鲁国人,莫非也要来害自己的国家吗?”
“我王莫急,且听我说一件事。”孔丘不疾不徐地道,“昔日齐国也同鲁国今日一样,遭遇大雨,那场雨接连下了一月,然而却于黎民无损,于国家无害。”
鲁侯忙问道:“齐国是怎么做到的?”
“这就要说到公羊付了。”孔丘道,“公羊付在任鲁国国师前,曾游历天下,有一日遇到了一只神兽,名曰商羊,此后这一人一鸟同吃共住,昼夜不曾分离,抵达齐国那一年,业已入秋,齐侯设宴接见,然而在宾客共宴之际,公羊付肩头的商羊忽飞至宫殿中央,屈起一腿,单脚展翅起舞,齐侯以为此鸟通人性,乃是给他们喝酒助兴的,颇为高兴。不想公羊付却说,商羊起舞,山雨欲来,请齐侯早做准备,以免生灵涂炭。”
鲁侯讶然道:“齐侯信了?”
孔丘停顿了下道:“齐侯当时是将信将疑,不过他还是采纳了公付羊之言。”
“公羊付说了什么?”
“他说修渠固堤,就是修固国本,百姓安则国家安,即便是商羊不舞,山雨不来,修渠固堤也是该做的事情,何不趁此机会将这事做了呢?”孔丘抬头看了眼鲁侯,“齐国修好了沟渠之后,山雨果然来了。”
鲁侯一时间没有说话,孔丘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对一个刚愎自用的国君来说,让他承认错误是极难的,所以他没说商羊是祥鸟,也不说公羊付无罪,只说道:“当务之急是需要疏散百姓,并以举国之力修渠,或许可减少些损失。如果商羊来救它的主人,务令弓箭手不必射杀,留那一人一鸟去吧。”
当日刑场上,商羊刮起一阵飓风,雨若沙子一般洒向在场的所有人,令人睁不开眼,然而当飓风过去时,大家发现那一人一鸟早已不见了踪迹。
从此以后,公羊付和商羊杳无音信,如在人间消失了一般,商羊知雨也就成了传说。
春秋战国后期,每逢大旱,人们便扮作商羊,单腿起舞求雨,后来逐渐形成了一种求雨的仪式。
解说神兽
商羊可预测天气,预警大雨,出自《孔子家语·辩政》:“齐有一足之鸟,飞集于公朝,下止于殿前,舒翅而跳。齐侯大怪之,使使聘鲁,问孔子。孔子曰:‘此鸟名曰商羊,水祥也。昔童儿有屈其一脚,振讯两眉而跳,且谣曰:天将大雨,商羊鼓舞,今齐有之,其应至矣。急告民趋治沟渠,修堤防,将有大水为灾。’顷之大霖,雨水溢泛。”
后来商羊鸟绝迹,在干旱的时候,人们求雨时学商羊的动作,祈求上苍降雨,久而久之,这种求雨的动作就形成了一种舞蹈,叫商羊舞,今天我们依然可以在古典舞中看到“商羊腿”,一腿立地,一腿缓慢抬起,舞动袖摆,曼妙典雅,赏心悦目。
蒲松岭《聊斋志异·跳神》中记述:“妇束短幅裙、屈一足,作商羊舞。”
1956年,经过老艺人赵子琳的挖掘整理,商羊舞被搬上了文化舞台。1990年商羊舞载入《中国民间艺术大辞典》民间舞蹈篇,2006年列入山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