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瑶歌大胆表心迹 圩市中计闯大祸
秋阳高照,金风送爽。自由的日子天天好对歌谈缘。经瑶女们再三邀约,特别是姨表妹杜鹃的死缠烂打,愁肠百结的秋菊,被杜鹃陪到内冲寨东边的向阳山岭上,对歌定缘来了。
秋菊二十一岁,身材高挑,不胖不瘦,白净净的面容透着桃花的颜色,柳叶眉,水汪汪的大眼睛,俊俏笔挺的鼻梁,樱桃般的嘴唇,五官匀称地镶嵌在瓜子脸上。她是千家峒峒主盘和的女儿,被瑶仔们誉为龙窖山第一美人。
在龙窖山,像秋菊这个年纪的女子早嫁了。可秋菊却不为任何瑶仔动心。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杜鹃知根知底,近年,不知多少次狠心责问姐:“他是汉人书生,又是秀才,以后考了功名,能带一个瑶妇去做官吗?”她决不能让姐一年接一年做白日梦啊!
“啊!公主来了。”秋菊一现身,早惊羡了多少目光。瑶仔们声嘶力竭地发布着这个惊人的消息。为了促成这次对歌谈缘,杜鹃早就分别邀约了千家峒几个优秀、且多年心仪秋菊的瑶仔,“命令”他们用歌打动姐的心。哪个瑶仔不想得到秋菊的爱情?
朝阳如画,野菊竞放,红叶如火,草木传情。漫山遍野像泼洒了一层黄澄澄的金子,光闪闪,色灿灿。间杂在林间的油茶树,盛开着黄蕊白瓣的花朵。五颜六色的蜂蝶嗡嗡飞舞,鸟雀在天空在林中,早就唱开了情歌。山坡上,男唱女答,女歌男和,寻找心上人。比三月三的歌圩节还热闹。
“啊呵!”嘹亮的歌声在西坡上响起:
阿妹水晶天做成,
哥盼成双结一心。
纵有雷电夹风雨,
阿哥铁肩来担承。
与妹甜甜美美过一生。
雄壮而深情的歌声,满是渴盼,更似烈酒,一嚎便震天动地,霄岳回声,又似虎豹潜行。
南坡上,一个瑶女歌声像放飞的百灵鸟,掠过山山岭岭,徘徊数转,情意回旋:
阿哥情意似水长,
好比千溪汇三江。
一年四季长流出,
满脸笑容波荡漾。
阿妹想起心发慌。
突然,秋菊附近的山坡上,又一个朗润的女声响起:
哥是青松人间奇,
妹在天上孤独飞,
多想落脚松上栖。
日伴太阳夜伴月,
一生一世长相依。
歌声百般婉转,既温温柔柔,又直直白白,透露着美妙的心声。北山坡上,一个粗犷的男声豪放地回应了:
妹是瑶池牡丹花,
都说世间一奇葩。
只要开在哥身边,
哥用生命护春华。
牛郎织女羡煞咱。
“哈哈!”瞬间过去,一身草屑的瑶仔穿过山坡,倏忽从林间草丛里窜出,出现在秋菊附近的瑶女身边。瑶仔轻轻踩了瑶女一脚——这求缘的信号,不知双方等待了多久。
瑶女满脸羞涩,脚一缩,一片绯红从脸上泛起。瑶女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软绵绵地倒在瑶仔的臂弯里。任凭瑶仔将山花插在发间。二人手牵手,向浓密的树林深处钻去了……
风吹林涛,花催心开。声为谁甜,歌为谁香,实际上平时就有数了,只是借此时辰,挥起金风,吹开心中那扇紧闭的窗。人们都在猜想,公主秋菊将花落谁家?
阿哥阿妹手相牵,
你有情来我有缘。
山中珍宝连成串,
赛过美酒比蜜甜,
地老天荒永不变……
一声声热情奔放的瑶歌,听得秋菊满腹酸楚。她手中紧紧捏着一枚小玉佛,脑海又泛起了一个文绉绉的书生来。十多年里,二人心心相印,可现实为什么阴差阳错,不安排他出现在这秋浓情深的山中来与她对歌呢?她的心凉透了!
杜鹃约来的几个瑶仔唱了多首歌,有的甚至喊出了秋菊的名字,秋菊却一声未哼。杜鹃不由得马着脸问:“你怎么啦?”
秋菊再也不愿待下去了,嘿嘿一笑,哄骗杜鹃说:“你不要打岔,我在考虑答谁的歌呢!”好不容易骗走了喋喋不休的杜鹃,秋菊撇开周边目光,快步向林间走去。
“啊!秋菊,恭喜你,相中了谁?”迎面走来的哥哥盘勇和未婚嫂子春分,拉住秋菊的手。妹妹终于来对歌谈缘了,他们当然高兴。
盘勇堂堂八尺身躯,黑红面皮,两手比常人长,一副彪悍模样。
秋菊忙岔开话题,征询着向哥嫂问:“我们下山去圩市看看吧?”
妹妹好不容易有了大喜事,哥哥哪有拒绝的道理?再说,他当龙窖山瑶兵统领数年,哪敢下山?如今,扬眉吐气了,瑶人哪有不敢做的事?盘勇立即同意了。
三人穿着靓丽瑶服,走在下山路上。春分突然停住脚,疑虑着询问盘勇道:“我们身穿瑶服去圩市,合适吗?”
“今天不是昨天了,还怕谁?”盘勇一副小视一切的模样,手拍胸脯说:“穿瑶服无所谓,汉人兄弟谁不知晓我?”
三人说说笑笑,来到东冲洞外的四甲铺圩市。五年前,龙窖山巡检司默许瑶人穿汉服进市,圩市兴旺起来了。厢禁军撤走后,圩市更是繁荣兴旺,交易活跃。秋时,县城和十里八乡的人们,都冲着龙窖山上的新鲜山货来了,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青石板街面店铺林立,金风舒展各色旗幡,鲜艳的衣料、用品货物,琳琅满目,炫得人眼花缭乱。街面上,摆满各种山货。龙窖山众多名贵药材也上市了,特别抢手。吆五喝六的叫卖声里,汉瑶混杂其间,各自交易,讨价还价。各类名品吃食应有尽有。通城豆皮、张记葫芦糖、李家甑蒸糕等名吃,更是四散流香,诱得人满口生津。
不知哪来一处买卖蟋蟀的,一群外来花哨公子,在挑选斗虫,不时传出阵阵哄闹声。
街的尽头在唱嗡琴戏,锣鼓敲响,琴声悠扬,花旦的歌声掀起阵阵呼声。一商家老板在为八十岁的老父唱庆寿戏。
从未来过圩市的秋菊忘记了烦恼,与欢欢喜喜的春分穿行街面,不时买些心仪货物和小吃食。春分将吃食挑出一份,送到盘勇手里。秋菊闪亮的目光陡然暗淡。哥嫂情真意切,可婚事却被嫂家李姓族人阻拦,搁置多年,给父母的伤害太多了!
“盘统领!”突然一热情而亲切的外地音招呼声,打断了秋菊的沉思。
盘勇一看,一个五十来岁的瘦老头,瘦削下巴长一绺稀疏的山羊须,衣冠楚楚,礼仪端庄,笑容可掬。老者手拿一把黑丝绸折扇,站在街边一华丽酒楼下,正在向他拱手呢!盘勇飞快地翻转记忆,却怎么也找不着在哪里与老者谋过面。他忙拱起双手,说声“见过先生”,迟疑着走上去。
瘦老头精干的仆者走近盘勇,附耳低声道:“先生叫马贤,是货商老板。江西人。”
“啊!见过马先生。”盘勇眼睛一亮,拱手一揖。多年来,龙窖山上的大宗山货,都是这些老板秘密贩运走的,顿生感激之情。
马贤还礼,连连赞道:“统领少年英雄,武功盖世,得见统领,真乃荣幸之至。老朽邀英雄就此楼薄酒共叙,不知肯赏光否?”
盘勇忙执礼答过进了门。春分眼望马贤一大一小乱扯的三角眼,心中发憷。
上得楼来,马贤点了个靠前窗的台子。仆者早已点好酒菜,催促店小二送上了桌。
酒过三巡,斯斯文文的马贤打开了话匣,天南海北,侃侃而谈,听得盘勇一忽儿眉开眼笑,一忽儿触目惊心。
马贤估摸着盘勇折服了,倏忽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道:“多年来,大宋把瑶人当囚犯看管,太不公平了。要是别人,早就举起反旗杀下山了。如今,元人要来了,瑶人的出头日子也来了啊!”
酒壮英雄胆,话激倔犟人。生怕马贤看不起瑶人的盘勇,愤然附和道:“是呀,在龙窖山上,像我这样的打虎汉,比比皆是,都被官府压着,低三下四做人呢!”
马贤兴致大起道:“今日得遇英雄老弟,快加酒!”随即唤过仆者换大碗。仆者将一只红花碗摆在盘勇前,向马贤递了个眼色。二人一连喝了三大碗,马贤回身嘱咐仆者:“快去楼下买几样甜点来。”
一会儿过去,仆者端着几样点心送上桌。盘勇早已醉眼蒙眬。马贤又端起酒碗,从不示弱的盘勇又是一饮而尽。
“泼皮调戏瑶女了!”街面上,一个声音大叫。紧接着,阵阵喧哗声掀起,不断传上楼来。
昏昏沉沉的盘勇猛然惊醒,探身往街面察看。
五六个花哨男子围着秋菊与春分,嬉皮笑脸,脏话不堪入耳。二人满脸怒气,凭武功,她们完全可以将这几个无赖男打得地上找牙。但这里是汉人地盘,她们身穿瑶服,哪敢动手?
盘勇呼地火起,迷糊里又立即想起这是在山外,自己是瑶兵统领,身穿瑶服,如果下去打起来,不是和汉人闹起矛盾了吗?他松开了紧捏的拳头,忍气坐下了。
“打,打死这伙无赖之徒!”突然,街面上大喊。原来,数个身穿汉服卖山货的瑶人,操起扁担家什涌上前,护着秋菊和春分。
久盯街面的马贤瞟了一眼盘勇,大怒,一捋袖子站起,激动得步履蹒跚,边冲下楼边嚷:“统领老弟不敢动手,老朽帮你出气。”
盘勇被激怒了,蹦起拉住马贤,说了声“老兄看我的”。飞身从窗口跳下去了。“通”地一声,落在一个汉人的杂货摊上,针线锤剪等杂物洒作一地。摊主大叫:“是谁在捣乱?”
盘勇哪里顾得了摊主?炸雷般大喝一声,飞步抢到为首的花哨男前,一个黑虎掏心,将他打得飞出丈多远,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几个花哨男大喊:“瑶兵统领杀人喽!”“快报官快报官!”一哄而散,边跑边喊,边趁机将一路摊子打翻,货物满街乱飞。
盘勇摇摇晃晃去追花哨男。春分见他酒气冲天,生怕打出人命,唤秋菊一道,死死拖住了他。盘勇多想冲上去,哪知双腿像灌了铅,怎么也不听使唤了,口角白色泡沫直翻,软绵绵瘫倒在地。
一大群被砸了货摊的货主,与一大群护卫盘勇三人的瑶人对峙。见盘勇倒地,众人纷纷住手,不知所措。他们哪个敢惹赤手空拳打老虎的瑶兵统领?哪个又愿与平日交往甚好的瑶人结怨?
正在这时,四个县兵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原来昨晚,三十个县兵,奉通城知县昌吉之命,来四甲铺抓瑶蛮的把柄,刚驻下就遇上此事。县兵高兴得大叫:“不要放走了造反杀人的瑶蛮统领!”
一高大县兵看到身穿瑶服的秋菊、春分和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盘勇,呵斥三个县兵:“快将这些瑶蛮绑了押走!”
一直在远远看热闹马贤,忙向仆者使了个眼色,仆者边离去边大喊:“县兵要绑走瑶兵统领啊!”
高个县兵知道醉汉的分量,抬起脚,把几个护着三个穿瑶服的人踢出老远,刀一横,朝众人大叫:“不怕死的快走开。”转身催促县兵:“快把瑶蛮绑走!”
三县兵“刷”地拔出明晃晃的刀来,朝躺在地上的盘勇冲去。
远远瞧着的马贤大喜,“瑶兵统领被县兵抓去,官瑶结死仇了啊!”仆人手一招,几个花哨男从街角拐出,一溜烟跑了。
众汉人摊主知道闯大祸了,以往,被县衙抓到的“造反”瑶人都杀了头,这可是瑶兵统领呀!准死定了,怎么办?
正在这时,在当地影响很大的汉人吴姓族长明光员外,和几个随从逛圩市来了,见此情景眉一皱,向随从一番指点,随从们散入了人群。
春分和秋菊及穿汉服的众瑶人心急如焚,瑶人硬着头皮,挺起扁担,朝县兵逼近,一心想抢下盘勇,眼看一场血斗就要发生了。
“唏唏唏!”正在这节骨眼上,一阵古怪的口哨声响起。一个中上等身材,浓眉豹眼,长着一个朝天鼻的精瘦年轻黑汉子,披一件脏兮兮的虎皮衣,腰上缠条灰不溜秋的白绦巾,不慌不忙踱到高大县兵前,两个黑洞洞的鼻孔气一喷,头一歪,滑稽一笑,问:“官爷为什么要抓这个醉汉?你们能带走他吗?”
“老子在执行公务抓造反瑶蛮,你想活命就快滚开。”高大县兵向朝天鼻眼一瞪,刀一横。
此时,三县兵手舞钢刀,从腰里扯出了绳索,不顾一切扑向盘勇。朝天鼻几步抢在县兵前,挺起身板一挡。
高大县兵几步跨近,向朝天鼻当胸一拳。
朝天鼻大吼,随手绦巾一闪,“噼啪”一声响亮,高大县兵“通”地摔了个嘴啃泥。高大县兵一个鲤鱼打挺跃起,举刀向朝天鼻劈头砍来。众人不由自主眼睛一闭,只听到又是一声“噼啪”响,一声惨叫传出。众人睁眼一看,高大县兵满脸鲜血,两手捂眼,哀嚎着蹲在地上,手中刀丢在一边。朝天鼻猫腰一个旋转,又向三县兵挥起了绦巾。说来也怪,这软绵绵的绦巾上,绣有一个威武的龙犬头,从朝天鼻手上一挥出,就直棱棱的,落在身上就是一声惨叫,三县兵被打得哭爹喊娘,转身就跑,恨父母没给他生出四条腿。
“快抓造反瑶蛮!”“决不能让峒丁统领逃跑了!”街尽头,下黄里里正付楚带路,一大群县兵挥舞刀枪,恶狠狠大喊大叫,疯狂跑来。
众人大骇。明光快步挤到近前,嘴一呶。朝天鼻会意,扛起盘勇,忙转进了一条岔巷,秋菊与春分紧跟身后。
“快去收捡地上货物,踩烂就毁了!”明光的随从们在人群里发几声吆呼,众摊主忙涌向街面,拾缀起自己的货摊来。赶集的人们捡起货物,忙不迭往腰包里塞。满街一片混乱。
“快让路快让路!”街面上,人们横穿竖跑,挡住了县兵的路,县兵们急得声嘶力竭大叫。待县兵挤过杂乱人群,好不容易赶到现场,仅抓到那个一瘸一拐离去的花哨男,哪里还有瑶蛮的影子?
朝天鼻一溜烟从后街跑出圩市,进了东冲洞。来到瑶人地盘,他从山上扯来几样草叶,拧出汁液,解了盘勇的蒙汗药。片刻过去,盘勇吐出一口浊气醒了。
“好了,你们回家吧!”朝天鼻说完,抬眼一望“公主”,不禁微微一怔。她像一株亭亭玉立的紫薇树,婀娜多姿;五彩瑶服衬着凝脂般的脸庞,微微泛红;纤纤眉毛下,扑闪扑闪的眼光,像流淌的清泉。朝天鼻不觉心中一暖,忙移开了目光。
看到救命恩人的系列举动,秋菊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被众瑶人瞧不起的无赖,竟藏有这大能量。他一副放荡不羁的神情,特别是目光里射出的锐利,似可穿透人心。她突然感到了一种亲切,朝天鼻身上透出的,不正是她历来欣赏的江湖侠气吗?
发现公主盯着他看,朝天鼻满脸畏葸,缩头缩脑转身要出山。秋菊忙叫住他问:“禾仔哥,你一身本事,为什么不当瑶兵,保卫龙窖山呢?”
朝天鼻叫冯禾仔,五六岁时,父母被寨主安排南迁,数天没找到禾仔就走了。从此,任凭寨主怎样亲他疼他,禾仔不服任何人管,在山里山外四处流浪,睡屋檐,钻草洞,走到哪吃到哪。渐渐地,人们不知他是汉人还是瑶人了,称他“无赖”,招来无数白眼,转眼二十二岁了。
“啊!我能当瑶兵?”禾仔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滑稽地头一偏,哼出一种反问,像讥笑公主,又像嘲讽自己。眼望公主恳切地点着头,禾仔突然像做梦一样醒来。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被“公主”这样看重,转而激动得向秋菊深深一躬。
“冯禾仔当瑶兵了!”消息传开,众瑶人简直不可思议,二十一岁还未谈缘的公主,怎么看重这个无赖了?
再说,禾仔救走盘勇后,明光员外揽下众汉人摊主们的损失,给予补偿,平息了祸事。在龙窖山,也无人向峒主和师爷禀报。
那天,县兵把花哨男押回县。通城知县昌吉立即升堂,判处花哨男“与瑶蛮统领勾结造反”,押在市曹斩了首。县衙又以五百里加急塘报,奏告武昌府,龙窖山瑶人无有管束,峒丁统领与乱党勾结,下山造反,伤及县兵数人,应速着通城县衙管辖龙窖山,镇压叛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同时,昌吉命令县兵,要抓住一切时机,深入龙窖山,掌握瑶蛮动态,为县衙先龙窖山下四县,接管瑶蛮作准备。
秋收是瑶人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无暇顾及家里,内冲寨接二连三出怪事。瑶家不是被盗,就是失了火。有个小孩在寨上仓库后捡到一把匕首。仓库不仅存有寨人粮油,夹壁里还藏有寨上结存的黄金白银。禾仔沉思着这些人还会来,怎样生擒他们,彰显自己的手段呢?
几天后一个深夜,禾仔被一阵犬吠声惊醒。他一跃而起,顺手操起床头的绦巾出了门,辨出狗叫声在仓库方向。这时,寨上二十多个瑶兵持械跑来了。瑶兵伍长不在家,禾仔将瑶兵分成两队,朝仓库左右包抄,又吩咐瑶兵,把他们布置在仓库后山林中的暗器机关接上。
禾仔带着十来个瑶兵从左边扑去,突然头顶上一种怪异风响。他连忙朝身后瑶兵大喊:“快卧倒!”他就地几个翻滚,回首一望,五六个瑶兵早被一面从天而降的大网罩住,“嘣”地一声悬在树上了。
这时,多条黑影从附近窜出,挥刀舞枪,朝禾仔和身边仅剩的四个瑶兵反包抄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禾仔厉声喝问。
为首强盗并不打话,一刀朝禾仔劈来。
禾仔大怒,避过砍刀,一绦巾抽去。为首强盗闪身避过,又一刀砍来。禾仔绦巾一挥,强盗的砍刀被缠住夺下,飞起老高,落下扎在另一强盗的肚子上,倒在地上悲嚎。禾仔一声大吼,绦巾早把为首的强盗打得满脸流血,一个眼珠迸出,趴在地上像猪叫。禾仔几步跨近,猛地一脚蹬在强盗背上,强盗七窍迸血咽了气。
强盗仗着人多势众,把四个瑶兵杀得只有招架之功。
“杀强盗!”正在这时,仓库右侧的瑶兵狂叫着杀过来了。
“杀强盗!”“杀强盗!”寨人们听到动静,打起火把,手握器械家什冲出门,喊杀声震天动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强盗们慌了神,斗志全无,顾盼着怎样脱险逃命。
禾仔见时机已到,一声唿哨。众瑶兵形成扇形,从三面大叫大喊杀向强盗,在仓库后山方向留下一个缺口。
强盗们一阵忙乱抵抗后,抽出身,狼奔豕突向后山逃去。
“停止追击!”禾仔手一挥,止住众瑶兵。
转瞬,一阵“哎哟”“哎哟”的惨叫声,从后山悲哀地传出。
禾仔吩咐救下大网中浑身是刀片扎划伤的瑶兵,向寨主祖送和聚上来的众瑶人说:“强盗落网了,大家去睡觉,明天还要秋收呢!”
众瑶人不知禾仔在玩什么花招,迟疑着走了。禾仔朝天鼻陡然喷出两股怒气,朝着众瑶兵大吼:“快去把被暗器绑缚和掉下陷阱的盗贼,全部带到寨上来。”
瑶兵们打起火把上山一看,两个盗贼中了药箭,没跑出十数丈远,就七窍迸血死了。剩下的盗贼,一个被跳棍扫断了腿,另一个被飞石打断了脊骨,其余的均被暗器打得鼻青脸肿,在陷阱里呻呤。瑶兵们大怔,禾仔还有这一手!
“你们谁是领头的?”禾仔怒目圆瞪,向盗贼厉声喝问。
盗贼们愁眉苦脸,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禾仔夺过一个瑶兵的枪,掉转枪柄,朝一个盗贼的伤脚狠狠几棍。
盗贼一声尖叫,大喊“头领……头领早逃走了啊!”
“来了来了,这里还有一个呢!”正在这时,寨人鼓眼泡沈二郎手握扁担,和另一个持木棍的瑶人,押着一个高高大大、手捂下身的盗贼,满脸抽搐,战兢兢来了。
原来,二郎回家路上,到一石屋后小解,发现一堆柴草里有响动,顺手一扁担戳去,戏言道:“老子捅死你个强盗!”哪知歪打正着,柴草里猛然蹦出一条大汉,跳得老高,举刀向二郎就砍。二郎没有武功,吓得身子朝后一仰,大汉双腿正跨在头顶。二郎猛地蹿起,早抓住了大汉的下身。大汉大嚎,一屁股掉落二郎身上。二郎顿时浑身一阵剧痛,裤裆里一热,气都喘不过来了。但他不忘又死死抓着了原物,盗贼“哇哇”乱叫,一个瑶汉循声赶来,朝大汉背脊使劲一棍,大汉成了一堆烂泥。
“二郎哥怎么一身臭气?”大汉一押走,禾仔手捂朝天鼻,问询一脸豪气的二郎。
“噢!”二郎这才想起,被大汉屁股压出的屎尿,转身跑回家了。
大汉一见众盗贼,使了个眼色,努努嘴。众强盗纷纷嚷开了:“快把我们押到县衙去,该杀该剐由县衙定夺,不该你们峒丁管。”
禾仔从盗贼的模样和刀械上,早就看出蹊跷:“这些盗贼是县兵。”一股怒火陡然升起:“你们这些畜牲还嘴硬?哼!”他走近大汉,飞起一脚,踢在裤裆里。大汉倒地像猪一样嚎。
禾仔吩咐将盗贼一一绑了,投进石屋内一个三丈多深的地窖里,用一块大青石“咚”地盖住了窖口。
无人问津、饥渴了一天的盗贼崩溃了。夜半,大汉在地窖里喊开了:“我是通城县兵伍长,请峒丁爷爷饶命啊!”
在地窖上悠闲地喝着打油茶的禾仔暗暗一笑,故意不声不响,直到头领声音喊哑了,才踱到地窖口,厉声大骂:“你们这些畜牲,死到临头,还在冒充县兵,老子们正在挖沟,引山溪水来把你们喂饱。再过半个更次,你们就成了龙王爷家的虾兵蟹将。你们去骗龙王爷吧!噢,你们别忘了抓紧时间,为自己念上路经,去阴曹地府噢!”禾仔说完,故意脚板拖得脆响,要离去。
盗贼们一听吓坏了,声嘶力竭一齐大叫:“峒丁爷爷饶命啊!”“我们真的是县兵。”
大汉为了证实自己是县兵,竹筒倒豆子般喊道:“通城县衙知县昌吉相公,见龙窖山是块肥肉,围困瑶人的官军撤了,你们内部乱了,要我们化装成盗贼,火上浇油搞乱龙窖山。命令我们进山偷五百两银子,试探峒丁有无防范,武功如何?为以后县衙管辖龙窖山作准备。小的们今后再也不敢来了啊!”
禾仔想起县兵多年与瑶人为敌,几天前,在四甲铺圩市,恶狠狠抓瑶兵统领,早已火冒三丈,正要带领瑶兵用土石把地窖填了。这时,寨主祖送来了。他知道盗贼是县兵后,想了想,去禀报了峒主和旺叔。
盘和一阵沉思,口里蹦出两个字:“放了。”
满脸不快的禾仔怏怏走了。祖送安排瑶兵,用挠钩把县兵捞出地窖,用酒饭管待了他们。
伍长早听都头说,若是被峒丁抓住,要“剥皮挖心”“活埋”,没想到瑶蛮会放他们。县兵们千感万谢,抬着伤亡兵勇连夜溜出了山。
近些天,山南山北的瑶人都炸开了锅,有财物失窃被盗的,还有被外来人打伤的,甚至有瑶人失踪,还有生产生活设施被损毁的。瑶人犯狐起疑,自由了,生活为什么反倒充满血腥味,不得安宁了?
瑶兵们更是着急,龙窖山马上就要举行年度特大庆典——盘王节,如果山下四周县衙和盗贼人等都来捣乱,庆典活动怎么收得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