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报应
离开山中已十几日,宁毅转回华阴。
入得县城,走在街上早已物非人非。近年来华山派有心振作,山下附庸也水涨船高,如今县中更见繁华,便是街间乞儿都难见到。
寻人打听前事,早有知情人指出一处地界。宁毅感叹,这华山弟子身份当真好用,略说来意就有人积极奔走。
华阴南行一日有一村镇,六年前镇上搬来一个拐子,带着六个乞儿。
觅得镇中豪绅,豪绅不敢怠慢。言及拐子,道是自搬来便不曾离开,六个乞儿,六年来死的死送的送,如今还有三个重残被拐子养着。拐子不拘乞儿自由,日间多在镇上玩耍,乡人淳朴多有照应。有那痴傻的贪玩不归,傍晚便有拐子所雇仆妇来寻......
一番了解过后,宁毅起身告辞。豪绅不敢挽留,命下人捧出一盘银来,宁毅取了一锭离去。
六年前,祁老拐被贵人提携搬来到此地,在镇南买下这一处院落,带着六个乞儿,每日里深居简出提心吊胆。
丐帮早已不是旧时丐帮,没了强人约束便没了侠义之心,做的全是下三滥无本买卖。乞儿便为帮中“财产”,祁老拐只是“租用”,帮中三教九流人多势众,若无贵人料理首尾,他便跑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劫。
宁毅行至镇南一处小院,推开虚掩的院门跨步而过,入眼一望而尽。
小院收拾的还算利索,当面一间正屋,左右两侧一间厢房,一个土灶。入得正房见屋内没人,便在堂间坐下。屋后有骂声传来,细听之下一阵好笑——仆妇在院后劳作,却被主人非礼。
乡野粗人哪有什么避忌,张口就骂,惹得那汉子连连告罪讨饶。汉子陪了一会笑,仆妇骂的口渴:“没眼色的贼杀才!烂腚的狗东西!还不去给老娘端些茶水来!”却是支使起主人来。
主人兴高采烈转回前院,抬头就见一人坐于正堂。桌上放着一把长剑,心知是来了贵人,赶忙收敛上前拜见,却被来人抬剑止住。贵人半天不见说话,拐子也不敢吭声。
妇人等了一会不见主人送水,风风火火来寻:“你这烂腿的拐子...”
看见堂中情势顿时变了颜色,刚才威风凛凛就要翻身做主的粗妇,这会已是两股颤颤口不能言。
拐子斜眼看见,不敢转身,手背在身后偷偷摆一摆,那仆妇才慌里慌张的去了。
宁毅盯着拐子,有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看了好久,见拐子有些站不住了,微吐一口气道:“坐。”
拐子偷看一眼,低头连连应声,却不敢坐,只略微扭动几下。
宁毅也不愿久留,问过拐子乞儿来历,拐子不敢隐瞒,连近些年经历都一并说了。言及十年前丢过的乞儿,宁毅心中略有波澜,看拐子毫无异样,显然并不在意。宁毅不禁佩服师门手段,感激师门安排。
宁毅起身出了正屋,推开侧厢,屋中虽然阴暗,做铺的稻草却新,气味难闻却不见秽物。可见时时有人收拾,日日有人照料。又至灶间看过,一大锅都是百姓寻常吃食,足够几人一天食用。
拐子跟在身后,看宁毅点头,小心道:“我知贵人施恩并非为我,故时时不敢懈怠...”不等说完贵人已经出了院门。拐子又站了半天才长吁一口气,返回正堂才见桌上摆着一锭银。
西安府长安城历来就是人间盛地,任你朝代更迭、江湖厮杀都难掩其繁华本色。达官贵人夜夜笙歌,江湖好汉你争我夺,三教九流苟且偷活,人间百态在这繁华之地竞相上演,世间诸相于这轮回之所粉墨登场。
愈是繁华,阴影越重。
宁毅此来是为了却前世,是为涅槃今生,是为破障,是为重生!
未曾藏头露尾,城中略一打听,便去了“三虎帮”。帮中三位带头大哥,老大被称作“撼地虎”,老二“翻天虎”,老三“跳跳虎”。三兄弟受过华山恩惠,见宁毅说明来意不敢怠慢,把所有门人弟子撒出去寻人。
三虎帮六年前便为华山派大弟子打探过其中底细,如今见三弟子又来,自是轻车熟路。
第二日下午,宁毅被三虎请去城西丐帮一处据点,那据点是一处大宅,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一路行至正厅,厅外跪着一大群人,厅中跪着一十二人:有做员外打扮,有做江湖打扮,有富商,有鸨子...
大虎道:“听贵客所言,我等寻着这十二人。”
冷笑一声又道:“还有一个出门‘办差’,晚前必归,我兄弟已差人在城外候着,定不教出什么差错。”
宁毅点点头让三兄弟退出,关上厅门。宁毅问一句,厅中答一句,问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兄弟三人候在门外,听着厅中对答尽是些囫囵话,显然是糊弄贵客。
那“跳跳虎”是个暴躁性子,听的心头火起一蹦三尺高,再忍耐不住,推开屋门道:“狗杀才!给脸不要,非要用些手段才肯说话!”大虎二虎未及时拦住三弟,此时都一脸尴尬的看着宁毅。
宁毅摆摆手,示意无妨,“跳跳虎”抱拳道:“贵客不知,似这等贱人,街头厮混出身没什么本事,最擅察言观色哄骗他人,惯会死皮赖脸装可怜,不吃些苦头难吐真言。”说完看看宁毅,见宁毅点头,上前揪出一人,抽刀就砍下肩膀。
一声惨叫过后,厅中跪着的都面无人色,却无人敢动。
宁毅又问,众人迟疑着不开口。
三兄弟却不惯着他们,你砍手我剁脚他戳眼,一时间场中只剩哀嚎。厅外跪着的众人看厅中惨状,一阵骚动,又被三虎帮众弹压,都吓得心惊胆颤五体投地。
“跳跳虎”抬抬手,就有帮众过来给厅中众人止血包扎。说是止血就只是止血,各种手段都有,比刚才挨刀子还要受罪。只有一条——吊住性命,等贵客问话。
其实厅中十二人在被三虎帮捉住起,就隐约有些觉悟了。不是他们不愿说真话,实在是他们也同三虎一样,看出这位贵客初次行走江湖,只算是个“雏儿”,问话太过笼统,云山雾罩的他们也不知从何说起。这三虎要巴结人,遭殃的却是他们。
这十二人也算是狠角色,止血之后不等宁毅开口,强忍着疼痛,咬着牙、发着抖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近日所作所为。
这些江湖底层的拐子人贩,有他们的生存逻辑。但凡拐卖来的孩子都先养十天半月,若期间有强人来寻,就归还孩童再赔礼道歉。若半月后无人来寻,该发卖发卖,该调教的调教,该致残的致残。这背后利益之大,足够使人铤而走险。
他们只道是最近哪个营生得罪了贵客,却没想到如此扎手,只想快点交代查清送了这瘟神走。说完近日,看贵客不言不语,又说往日,可这往日再往日谁又能记得清,有鸨子机灵道:“有账本,历年都有...”
大虎差人揪起老鸨去寻账本,心中只是冷笑。任你机变讨好,只怕今日这厅中之人都难逃一劫。
大虎却是想岔了。
在他想来,铲除这帮江湖毒瘤,是华山派为弟子在江湖扬名布置的手段。这帮人只是江湖底层,杀了也就杀了,没人会为你出头。既有了江湖名声,又没有首尾。跟得罪不得罪无关,人家六年前已经盯上你,如今还能放过你怎地。
却不知这个华山三弟子,原来也是被这帮人拐来的。
但恐怕只有江湖大派,才能为弟子布下如此手笔。三虎帮敢围了此处,也是扯了华山派虎,。丐帮如今虽然没落,毕竟人多势众。
账本搬来,宁毅翻了几本看得头皮发麻,这其中牵扯的罪恶只怕罄竹难书。强忍着又翻看几本,在一本买卖帐中发现了自己的身契——原来自己不是被拐的,是被“父母”卖来的。
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三虎见宁毅起身,心想肉戏来了。
果然宁毅拿起一本,叫出一个名字,场中一人刚应声就被砍了脑袋。
看着滚在地上的头颅,余下十一人都松了口气,首恶服诛,他们虽吃了不小苦头,好歹能活命了。
这时宁毅又念到一人,那人下意识刚一抬起头,就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再念,无人应答,如此几次,余下十人抖如筛糠。有人耐不住起身想跑,却被按下身躯。整下十人终于崩溃,有人大骂宁毅不讲武德,有人伏地痛哭大声求饶,更有甚者大小便失禁状似疯魔。
宁毅不理,只是一遍遍念着名字。
三虎暗中给贵客竖个大拇哥,大派气象自是不同,好一招攻心为上,让三兄弟大开眼界,不像他们只会蛮干。
三弟“跳跳虎”想起之前鲁莽,忽然冷汗直流,心里打定主意遇事要三思...不会思...就看大哥二哥眼色!
宁毅念了半天见无人应答,也不好就动手,无奈看向三虎。
三虎心道做戏做全套,你要演便陪着你演。
大虎自院中挑出一个长相机灵的,提来厅中指认。宁毅念一个,他指认一个,宁毅剁一个。
剁到第八个宁毅感觉不对了,自己念到“李铁牛”,那人指向老鸨子。又念几遍还是如此,显然是被吓傻了,顿时哭笑不得,叹一口气,看看地上人头止了杀心。
大虎向兄弟使个眼色,刚要开口就见三虎看跳出,咔咔两刀把剩下两人送回老家,道:“这等脏货本该我等兄弟代劳,没得脏了贵客的手。”说完自觉有些长进,得意的看向兄长。
只见两个哥哥一脸嫌弃,“人家留两个是想彰显大派风度!我兄弟奉承几句,那两人再求饶一番,贵客大度饶过,今日这出戏就完美了。手段也有,仁义也有,我兄弟再一宣扬,名声就响了,你倒好...”
宁毅一愣,道一声“罢了”,离厅而去,三虎连忙跟上。
刚至宅外,就见有帮众压着一个妇人来见。这妇人五十许,颇为富态一脸面善,便如庙里的菩萨一般。
宁毅却如见恶鬼,一剑枭首!
三虎心道,好快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