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残渣
神选者,西境的下一任暴君,他又一次挣脱锁链,去履行他冥冥之中注定的使命。无尽的征途说到底不过是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前面,但此时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踩在钉板上,连带大脑也释放出阵阵刺痛。剧痛浸透了全身的每一寸肌肉,但经历了如此之深的折磨,它的獠牙已经很难再影响劳伦斯的思考了。在无意识地前进时,他开始想起一些事。他是谁。他做了什么。周围牢房里犯人的名字。那是德尔,茶花领第一团的下级军官。那是尼克斯,如今遍体鳞伤,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劳伦斯想不起他的军衔,但他记得尼克斯在庆功宴上的纸牌游戏中出过老千。
这会他能回忆起的东西真奇怪。
-那几年真是好日子,不是吗?
“什么?”劳伦斯清了清喉咙,但他的声调也许只有自己能分辨。
-你们在圣战前并肩而行的日子。可惜这是个血腥的时代,不过这正和你意,不是吗?你可是心满意足地战斗了好几年,亲手杀死了上千人。
“心满意足?真他*是个好词,我被诅咒了。”
-别装了,那分明是祝福。难道你不是因此变得更强壮了?肌肉更为雄健,反应更为灵敏。
“我…我是领主,我要保护他们。”
曾经是个领主,他说服自己,曾经是。
地牢的守卫们匆匆赶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劳伦斯舔了舔破裂的嘴唇。这并不好笑,但他还是感觉到快意仿佛胆汁一样涌上来。他一直在压抑这种恶心的感觉,但它仍死缠烂打:诡异的笑声骤然爆发,如同一连串惨绝人寰的哀嚎。笑声中没有笑意,他在笑,只是因为铭刻在颅骨深处的本能掐住了那些神经,而他不得不随着它的意志亢奋。守卫中的一人被吓坏了,他挺起长矛刺了上去。这不是一次温柔的唤醒,在黑暗中,在承载神力的那段破碎的脊骨里,野兽嘶嘶地从睡梦中苏醒。肺中的血令他作呕,他的头向后一仰,关节尖叫起来。他曾是人类,即使是现在,在时间和创伤的阴霾中,他仍能回忆起作为一个人类醒来时的感受:呼吸着灼热的空气,记忆不断复苏,梦境像回声一样消退,眼前是又一群受害者——恐惧、笨拙、有缺陷的凡人士兵,他们迟钝地抱着长矛,像是要努力回想起自己作为守卫的威严一样大吼大叫,打算鼓起勇气把手无寸铁的囚犯重新赶回地牢。
但现在的情况不是这样了。在黑暗中,在仇恨、污秽和肮脏的洞穴中,这种色厉内荏的咆哮似乎只是激怒野兽的挑衅。
感受到劳伦斯捏紧了贯穿胸膛的矛杆,那守卫发出一声凶猛的尖叫,迅速扔下矛抽出短剑,他的第一个想法是:
神选者被激怒了,有人要承受它的怒火了。
四分五裂。
几乎是在恐惧升起的瞬间,他低头看见甲胄被贯穿,胸腔被轻易撕裂,参差不齐的肋骨边缘挂着新鲜的碎肉。劳伦斯一刻不停地丢下残破的尸体向前猛冲,施展他的技艺,放纵他的感官。他的经验表明,这些敌人只是一块块会走路的肉排罢了:他要用最血腥最残忍的手段激发他们的恐惧,让他们知道,哪怕他失去了视力,也是一只致命的猛兽。
杀死凡人守卫不费什么力气。哪怕他们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站定,每一个充满恐惧的小动作都像是雷鸣落在他的耳朵里。在野兽看来,他们无力地捏着木棍和石头直面死神,妄想让黑暗来庇护他们,似乎这就是古代的猿猴,他们天真的以为自己驯服了火,便掌控了黑暗,从而获得了围猎猛兽的能力。
但真正的猛兽可不会惧怕黑暗。
他们的恐惧是一种令人欣慰的味道,当他准确地冲向其中一人时,那人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试图反抗。劳伦斯昂首阔步地迎上矛尖,抬手紧紧锁住受害者的脖颈,将他的脑袋狠狠摁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然后是承载着澎湃神力与焚天怒火的一拳、两拳、三拳…直到颅骨和石壁一同炸裂,他才开始寻找下一个猎物。在那里,凭借嗅觉和听觉,他可以看到他的猎物,正滑倒、绊摔,对凛冽寒风吹来的悲鸣做出滑稽的恐惧反应。
有几个人扔下武器开始逃跑,嚎啕大哭着跑进黑暗中。劳伦斯笑了,享受着他们的混乱,他的肌肉绷紧并发力,双腿推动他如出膛的炮弹般撞入人群。他左右手各抓住了一个——试图拼死抵抗的可怜虫,他的指骨钩穿了第一个人的肩膀。那人被钉在冰冷的石壁上,眼睛凸出,还没来得及呻吟,就被踏住胸口用力一拉,骨肉分离,瞬间死去。第二个人哆嗦着瞥了一眼劳伦斯的脸,被吓坏了,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辨认出了刻在神选者额头上那些狰狞符文的含义。
“圣…圣座…”羔羊牙齿打颤地说着,在一瞬间突然丧失了抵抗的勇气,他的脚在半空中乱蹬,武器从他手里掉了下来。“全能之父啊,请宽恕我罪孽深重…”
劳伦斯似乎没有在意他的变化,铁钳般的手指折断了他的手臂,如同残忍孩童撕去蝴蝶的翅膀。猎人陶醉于惊恐的惨叫声中,他慢慢地低下头,用含糊不清的嘶哑声音咕哝着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语言。
“为我…尖叫吧。”
在那之后,其他的都很简单。在同伴的垂死尖叫声中,任何勇气与决心组成的秩序都消失了。幸存者连滚带爬地逃走,挣扎着逃离如影随形的噩梦,没人注意到他们正在分开,变成了一群迷失方向的无头苍蝇。他一个接一个地把他们——这些惊慌失措的傻瓜,这些罪大恶极的畜生一一干掉,他急切地让他们感受他的愤怒,还有那无处释放的恐怖力量。
“奥菲莉亚!”他虐杀他们,并欣慰于他们的悲鸣声中。异口同声的惨叫进一步恐吓他们的理智,摧残他们的神经。尽管时间有限,他仍然玩弄了一些家伙,割断他们的肌腱,用剃刀般的指骨拧掉脑袋,扔向刚刚赶来的守卫。他是一阵复仇的旋风,一股困兽般的怒火,以他们在西境所为暴行应得的蔑视,粉碎那些人渣。
目不敢视,耳不愿闻,他塑造着他们的恐惧,激发着他们的想象力。由于劳伦斯全身都插满了兵刃,他们的脑海里浮现出比自己所能想象的更可怕的可能性——他是不死不灭的,比怨灵更难缠,比屠夫更残忍。现在只剩下三个还保持理智的人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大块头,指挥着另外两人,剑刃对准他们的背,用更直接的死刑威胁麻痹了他们的恐惧。
这人应该是个头目。一个近亲杂交的鲁莽白痴,一心要保住他来之不易的地位而不是保住自己那一文不值的性命。劳伦斯很乐意帮他了解恐惧。
一个守卫挡在通道上,把矛杆抵在肩上,为艰难的反击做好了准备。另一人把盾牌卡在石壁的凹槽上,转过身去,朝满脸冷汗的大块头点了点头,然后惊讶地哼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东西拽着他的胳膊…
肩膀没了…
鲜血在地上汩汩流淌,他躺在地上,像条被拔掉腹足的甲虫一样哀嚎着翻滚。在他身后,劳伦斯从头顶的岩壁上一跃而下,嘶嘶地挥舞着还在冒血的手臂。他享受着他们肝胆俱碎的恐怖表情,为空气中的尿骚味而欢欣鼓舞。只是刹那间,另一个人的心脏就被断臂的骨刺贯穿了,胸膛像黄油一般被切开。断臂的守卫挣扎着起身,盲目地逃开了,他一头撞在牢房边缘的石柱上,又连滚带爬地起身,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黑暗中。劳伦斯像猎鹰一样扑到他的背上,用指骨刨着他的肉,另一只手慢慢加力捏碎了他的脸。
在不远处,意识到大难临头的大块头终于跑开了,劳伦斯不紧不慢地追赶着——血液里的岩浆在沸腾着,呼喊着要更多的屠宰,要对敌人的侮辱进行更残酷的报复——但在追上对方的时候,他停下来重新考虑了一下。那大块头自知跑不过劳伦斯,便挟持了唐纳德——只要他拉动牢房外的锁链,牢房里的机关就会启动,把犯人压成一滩肉泥——他赌劳伦斯不会只为再一次满足杀戮的欲望而把好友的生死置于不顾。
但劳伦斯只是顿了一下,他已是将死之人,破坏远比守护要容易得多,所以他决定好好做成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东西能阻拦他的步伐。大块头喘着粗气,尽力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与劳伦斯冷静谈判。然而已经杀红眼的神选者毫不理会他的威胁,继续走向他,甚至刻意让步伐变得缓慢悠闲,从容不迫。
“对,就是这样!”被锁链吊在空中的唐纳德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好样的,兄弟,宰了他们,不留活口!别再犹豫了,快,杀了这些*的畜生,为我们报仇!”
劳伦斯的脚步再次顿了一顿,而后恢复到漫步的速度。大块头一遍遍色厉内荏地重复着警告,甚至丢掉了武器,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把控制机关的锁链紧紧搂在怀里,直到劳伦斯来到他面前,一把扯碎了他的喉管,他才无力地捂着喉咙,跌坐在地上。他赌错了,他们都错了,此时劳伦斯的眼里只有复仇,其余任何东西都无关紧要。怀疑渐渐笼罩着他——一阵恐惧和痛楚的浪潮随着劳伦斯的手指剥下他的头皮而愈发膨胀。神选者的动作越来越粗暴:撕开头皮,切割颅骨,轻轻捏着那团颤抖的黏块,每一刻都在加深他的恐惧,溶解他的灵魂。伴随着噗的一声轻响,大块头躺在了地上,脸上凝固着仿佛被溺死的痛苦表情。
“你终于聪明了一回。”唐纳德睁开肿胀的眼皮,咳嗽了几下,虚弱地说:“我对教皇还有用,再借他十个胆这鼠辈也不敢杀我…再次见到你感觉真好,兄弟,快放我出去,咱们一起把这鬼地方搅个天翻地覆。”
唐纳德。
当劳伦斯心底的愤怒和尖叫都消失了,当大块头的尸体不能被撕得再小了,当他的头脑终于从复仇的阴霾里清醒过来片刻,他才想起唐纳德。那个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的挚友。
摄政王长子,他看起来精神不错,或许他根本就没受什么折磨。也许是因为他的父亲,在圣格里高利大教堂前跪了整整三天,并向奥菲莉亚许诺了某些条件…谁知道呢,也许让他继续待在这里才是更好的选择,这个出身高贵家族的叛逆少年,是时候让他回归自己本来的身份了——可能他会再吃一段时间的苦,还会再挨几顿拳脚,但他肯定会活下来。教廷在兰斯的统治尚需要约克公爵的鼎力支持,宽恕唐纳德也会收获一些老牌贵族的好感…好处太多了,奥菲莉亚不会让他死的,他的命价值连城。所以…
“兄弟…”劳伦斯的嘴唇微微颤抖。
“你还在发什么呆?牢房钥匙应该就在那牢头的口袋里,如果没有,就是在附近的墙上。”唐纳德的语气愈发急迫,“快点,我太久没动,出来还得活动一下身体才能作战。不出意外的话教廷的援军会在半小时内抵达,咱们得抓紧时间。一会分头行动,你去解救其他兄弟,我想办法收集军械,准备进行巷战。到时就拜托你…”
“兄弟,”劳伦斯一瘸一拐地转过身去,“保重。”
这一刻,唐纳德的心脏被冻结了。那声保重他听的很清楚,这比他所知的任何东西都要寒冷,那严寒足以在瞬间冻结一颗恒星的生命。坚硬如铁的霜寒在他的全身结了一层硬壳,让血液凝固,骨髓冻结。他几乎是在无法转动眼球的情况下,用尽全力大喊一声:“都这种时候了,你就别开玩笑了!”
在劳伦斯的视角,黑暗从未如此可怕。然而,不知何故,他仍然能看清唐纳德的表情。他不清楚这是否是一种仁慈。
“大人,我还能战斗!”一个充满悲愤的声音从不远处的牢房里传来。那小伙子叫什么来着?劳伦斯想不起来了。
“让我出去,我要为马修兄弟报仇!”
“我,我在这!求求您,别扔下我们!”
劳伦斯看不见,但他知道有许多双眼睛都在黑暗的洞穴中闪烁着,他们挤成一团,或者在绞架上,或者在满是血污的洞窟中。他们在大声求救,那是另一种恐惧降临在了他们身上。不知为何,即使在这比虚空还要空旷的、令人窒息的虚无中,他也能听见他们的心跳,感受他们的希望。对此,他驻足良久,直到所有声音都被寒冷与黑暗的死寂消磨殆尽,他才再次回身,道出了最后的命令。
“所有人,你们要忏悔,要臣服,忘记所有荣誉和誓言,忘记过去的一切。活下去,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待我亲手斩杀那个暴君,他们会为了彰显新王的仁慈而宽恕你们,到时只要忏悔,只要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我身上就行了。兄弟们,我感谢你们所做的一切,我爱你们,所以我希望你们可以活下去,去替我见证阴霾散去,去替我拥抱爱人,去替我看看故乡,去替我…向你们的子孙讲述我们曾奋起抵抗。我们曾在这里,我们曾站在一个时代的巅峰,曾站在化为灰烬的王座上,并肩作战,劈荆斩棘,一往无前。保重,兄弟们,永别了,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凡人的本质无可逃避,他们的牙齿在打颤,本应是咆哮的声音到最后只剩一声绝望的悲鸣。他知道这种恐怖,就像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在它的压迫下前行。但后来他被俘虏了才意识到,没有了荣耀和希望的支柱作为依靠,这种恐怖有多么沉重。
“我*你*!”唐纳德的怒骂无比高亢,简直像是在燃烧生命,“你这懦夫,骗子,给我回来!”
而这就是现在正毁灭他的东西。因为在寒冷和黑暗的折磨之下,在对燃烧的身体的痛楚之下,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欲望也被剥夺了。
他不值得任何人向他效忠。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诗人,但他知道:兰斯人的优势一直是他们信任彼此的力量。不管是通过国王的权杖,还是通过军团万人如一死守同袍后背的坚盾,都是他们对抗无数强敌的唯一优势。他们不像教廷的战士那样拥有坚定的信仰,可以在必败无疑的情况下死斗到最后一刻,但他们的互相认同与信任是坚不可摧的闳宇崇楼,甚至强大到足以在王国覆灭后幸存下来。这种意志,以及它所要求的忠诚,是一柄剑,一种灵魂意义上的承诺:即便他们再也无法胜利,再也无法让王国重生,他们也至少能保持原来高贵灵魂的一部分光荣死去,正是这点让他们可以忍受现在的处境。只有被人效忠之人才能理解背弃诺言的感受,对曾发誓效忠他的人来说,这不是宽恕或仁慈,而是一种近乎羞辱的背叛。他们根植于对忠诚和正义荣耀的热情,而劳伦斯的背叛甚至比杀了他们还要无耻。
没有时间悲伤,也没有时间绝望。身为领主,身为最后一位银翼骑士,他必须带着这份责任去战斗,带着不惜一切保护身后之人的决心去战斗。
无视了渐渐衰弱的哀求与咒骂,劳伦斯小心翼翼地移动着不堪重负的身体。在又一轮遭遇战后,浑身是伤的他倒在腥臭血浆搅成的泥泞中,在他面前是数之不尽的敌人,而在那群敌人背后的走廊尽头,她正傲慢地端坐在牢房里,冷酷无情地审视着他的命运。
-知道吗,我最感兴趣的,就是摧毁人们深信不疑的东西,比如奥菲莉亚嘴里的正义,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华丽的倒塌。所以,你在乎的人和事,你的目标,说简单点就是你的信仰,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好好想想吧,你梦见的地方和你醒来的地方,究竟哪个是真实的?绝对真实的东西,只有你的思考和怀疑本身。
劳伦斯并不理会脑海中的声音,他沉默地将一把折断的长剑从泥泞中捡起,只是这样简单又迟缓的动作便是瞬间让所有卫兵胆战心惊,连连后退。
-你总假设神与人的逻辑是一致的,但这正是我们的不同。我迷恋的正是人性的混乱:你以为我只是在让你选择真实或虚像?那不过是在选择两个不同风格的游戏,真正可怕和讽刺的是,我们此时此刻都明白,你成功也好,失败也罢,都是诸神早已写好的剧本,然而我还在浪费时间好心告诉你它不能被改写。你从没想过一种可能吗?你所谓的胜利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失败,你选择燃烧灵魂反抗到底,而在追寻复仇的过程中,你就已经成了复仇理念的奴隶。我策划阴谋,编织陷阱,用预言、诽谤和梦呓让兄弟阋墙,使恋人反目。而你,年轻的、可怜的外来者,我会好好见证你的最后一次谢幕。
“嗯,照你所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他用剑撑地,慢慢站起身来。
-我可没这么说,那太消极了。我只接受混乱,作为分辨“真实”与“虚像”区别的又一个特殊案例。徒劳,那只是我能赋予的,人类精神所能理解的解释罢了,就像正义和邪恶一样。人类总会把和自己对立的一面看作是负面的,邪恶的,虚假的,不被认同的。这种标准难道不是一种先入为主的自大吗?
“好,我告诉你,我蛊惑人心,我杀人如麻,我破坏秩序,但我有在乎的人,我会尽可能对他们好一些,这些事和身在其中的感受,就是我所理解的正义。至于你所说的真实到底是不是有意义,我不关心。”
都是无用的蛊惑之言。他已经走了太久,快没时间了。焦黑的四肢被无声燃烧的火焰推动,从他的背上迸发出无比炙热的力量。俯身、双腿猛地发力——一跃而起,双臂张开,从他那毫无知觉的猎物头顶掠过,落在一颗被踏碎的心脏上。他全神贯注地沉浸在屠宰的喜悦中,像野兽般四肢着地,仰头再一次嚎叫起来,就像一只被猎人和寒冷雪夜包围的老迈巨兽。
曾闻彼之传说,冲锋陷阵,救其故国。
曾闻彼之传说,行于四海,摧其所及。
虽然我们的力量已不如当初,已远非昔日移天动地的雄姿…
但我们的意志坚强如故,坚持着,奋斗、探索、寻求,而不屈服。
地牢里回响着暴风雪来临之际的声音。
-哦,能杀死英雄的,除了背叛,就只有宿命。我以前是不是对你说过?
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过了一会,走廊上除了劳伦斯再没有任何活人——这一点他是肯定的。他耐心地处决了每个人,以确保自己在短时间内不会受到任何打扰。在做完这一切后,他已经是站都站不稳了,所剩无几的力量都在这场屠戮中消耗殆尽,现在即使是一位瘦弱的民兵恐怕都能将他击倒。将一柄矛头的碎刃残片从肩头拔出,握在手上,精神恍惚的神选者推开了最深处牢房的大门,他痛苦地呼出能点燃空气的炙烈鼻息,面向那个罪恶滔天,丧心病狂的仇敌。
此世间之首恶,发动圣战的罪魁祸首,死有余辜的贪婪*妇!
“劳伦斯,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只有你,才能拯救我们;只有你,才能毁灭强敌,也只有你,才能创造奇迹。”
劳伦斯曾无数次幻想过再次面对她的景象,但唯独没料到她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手中捏着一把短剑,像个不知所措的村姑一样挟持着他的女儿。
她甚至背对着自己。
“现在,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了。
折磨也好,羞辱也罢,这对一个将死之人都毫无意义。他不该恨吗?他仇视这个世界,恨世间所有神职人员,恨他们助纣为虐,恨他们为虎作伥,但同时他又深深地爱着这个世界,爱着世间一切美好。
他恨的人太多,爱的人太多,可真正完成使命的时候,在用碎刃刺入仇敌心口的瞬间,他竟然恨不起来了,似乎…
也就那么回事。
摸着染血的利刃,回忆着他们往昔的罪行,他感觉,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也许不是不恨,而是心死了吧。
说实话,他还真想看看她那苍白而又慌张的神情,看看一位半神,唯一一位在世的圣徒,是如何在死神面前摇尾乞怜的…但是,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一具干瘪的尸躯——曾经是人类,早已泯灭人性,被洗脑后灌满神意和恐惧的柔软烂肉——他用严重损毁的骨头戳穿她的身体,每一次穿刺,都带来她内脏痉挛地颤动。她想说话,但嘴唇和喉咙里灌满的血浆只允许她发出湿哒哒的咕哝声。
要来不及了。他的指骨早已不翼而飞,就连断裂的大臂也被愈发凶猛的烈焰吞噬。即使现在一无所有,他依然能撕咬,她没有夺去他的牙齿,起码不是所有牙齿。一定要确保她死透。劳伦斯扑在她身上,齿间几乎没有咀嚼那鲜嫩的生肉,而是更倾向于将冷冰冰的大块直接吞下。他完全不关心味道——咸肉只是咸肉——但滚落在胃袋里的每块肉都会在他的血管里激起一道瞬间的不适感。吞食仇敌的血肉就是吞噬她的力量,将死者的精华融入己身。他记起自己每一次战斗的过程,回想起每一把挥舞过的武器的重量,感受到一口口吃掉敌人时屠夫般的快乐,这让他无比餍足。他尝到死去兄弟的生命,吞咽她痴心妄想的霸主美梦,这是一种多么甜蜜新奇的感受!只差一点,吞下她的心脏,她就再也不能…
-你真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从那双泛着寒光的眼眸倒影中,他瞥见了自己,撕裂的嘴唇和滴血的牙齿将他的脸定格成一只无名的野兽。他戴着一副恶魔的面具,被缝合的眼皮空隙处露出非人的凶光。
“告诉我。”
那个熟悉的声音让劳伦斯正在迅速消散的神志瞬间清醒。那微笑咧成了大笑,一个轻蔑的嘲笑。
“面对背叛,你会心碎吗?”她那故作哀叹的口吻中隐含着强烈好奇。“告诉我,神选者,这就是你最想做的事吗?”
现在他能闻到嘴里的血腥味了,比通红炭块的温度更高。他终于睁开眼看到,在他身下尚未完成的残酷艺术品上,猩红颜料从累累白骨上滴落。
“你知道答案,只是不敢回答,神选者…不,劳伦斯。就在刚才,你亲手杀死了你的妻子,当着你女儿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