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荣耀长空号
毒酒杯
提议
在敌人的废墟残骸之中,死亡守卫特遣部队重组并调查他们所打造的毁灭之地。约伽尔族警戒舰队的残骸已化作一团晶化气体、舰体碎片和亡者组成的尘埃云。有的泪滴状异形舰船仍然相对完好。这些船一艘接一艘地被原子弹凿沉,化作一团太阳般炽热的放射性等离子球。在不到一个标准泰拉日内,敌人便已然无影无踪,死亡守卫已将它们消灭殆尽。
在这片毁灭之地的边缘,葬仪队的风暴鸟于交战区搜索着在跳帮行动期间被炸入虚空的阿斯塔特。所找到的那些人在被移除尸体上的种子腺后会接受英雄般的葬礼。来自死者的这个宝贵器官会代替他们继续效劳军团,在新一轮募兵开始时传承给新兵,改造强化他们。有时,回收人员会幸运地发现仍然活着的战斗兄弟身着盔甲,在假死膜的平歇压力下处于休眠状态,但这种情况十分罕见。
在这片区域外,死亡守卫舰队如同食腐鸟聚集在尸体周围,约伽尔族的瓶状世界伤痕累累,它正在缓慢转向,对准了约塔赫罗洛基星系的黄道面。那个构造体的巨大太阳能板的破碎残骸飘浮于它的身后,形成一道依稀可见的彗尾。主引擎时不时闪烁着,聚变发动机驱动着这艘庞大的世界舰。死亡幽灵号战舰上的机械神教代表团发出了异议,他们请求莫塔瑞恩给予他们几天时间掠夺异形飞船的技术。原体用其特权拒绝了这项请求。马卡多大人的命令原话——也就是帝皇本人的命令——是消灭这个星区内的约伽尔族入侵。死亡守卫之主显然认为这道命令十分清楚明白,异形应当消灭殆尽。
然而……
内森尼尔·加罗在坚韧号主发射舱上方的走廊中看着舰队移动。在他上方,是一块厚重的强化玻璃,以及外太空,在他下方,透过黄铜框架和网格甲板,是飞行平台区域。他的目光渐渐落到下方。
在光滑的风暴鸟和粗糙的雷鹰之间,有一艘天鹅状的穿梭机,飞船展开的双翼上点缀着金色和黑色。它在阿斯塔特的白色和灰色飞机中十分显眼,宛若一群苍白猛禽中的一只鲜艳斗鸡。
在将约伽尔族抹除于这片太空区域的任务完成之后,仍有一支可观的突击残部留在那艘船上。加罗很好奇寂静修女还有什么任务,且不会受到原体命令的束缚。如果不是帝皇的旨意,想必她们也不会忤逆莫塔瑞恩的意愿,不是吗?这并非抗命,只是个没什么影响的小问题。加罗既不了解也难以想象原体的命令和帝皇相悖会是如何。
走廊的舱门打开了,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嘶嘶声,加罗转过头看看是谁前来打断了他惯常的战后独处时刻。两个人走进了这个空空荡荡、回音绕梁的柱廊,加罗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浅笑。肯德尔走近了他,一位更年轻的女人跟在肯德尔身后,穿着不那么华丽的猎巫士长袍,加罗略微鞠躬。
加罗可以想象肯德尔看到他的样子:刚下战场,筋疲力尽,但对战事成果十分满意。“修女,”加罗说道,“我相信你应该满意今日的战果。”
那个女人做了几个手势,她身旁的姑娘开口讲话:“战斗连长加罗,幸会。帝国的目标如愿以偿。”
加罗扬起一只眼眉,直盯着那个姑娘。他现在看得更清楚了,他注意到那个姑娘并不像肯德尔那样,她未着盔甲,也没有携带可见的武器。“原谅我冒昧,但我以为寂静修女从不讲话。”加罗问道。
那个姑娘点点头,在回答时举止略有变化,她说道:“的确如此,大人。一旦修女立下了静默誓言,那她至死也不会说一句话。我是一名见习修女,我尚未立下誓言,因此我可以讲话。当需要同外人交流时,像我这样的见习修女会为我们的修女会效劳。”
“原来如此,”加罗点点头,“那么我能问问你的主人她找我何事吗?”
肯德尔又开始打手势,那位见习修女开始翻译,她的语气再次变得正式起来,她说:“我想要在我们离开坚韧号之前与你谈谈,是关于你和你的手下在约伽尔族圆筒世界上参与的行动。帝皇希望他们不会再谈及那些事。”
连长领会了这点。当然了,不然为何肯德尔杀死那个异形灵能者时是朝着胸膛射击的,而非头颅?那是为了保存那个畸形脑袋中的秘密。他点点头。人类之主为了了解太空领域而实施的伟大工程并非他区区一个连长所能理解的,而如果帝皇需要一具异形突变体死尸来增进了解,那么加罗也无权反对。“我会确保这一点。帝皇有他的工作,我们也是如此。我的人绝不会对此有所质疑。”
这位寂静修女略微挪近,仔细审视着加罗。她朝着那位见习修女打手势,那个姑娘有些犹豫,在传递那些话语前询问了她的主人。“阿门德拉修女问……她想要知道那个孩童是否有跟你讲话。”
“它没有嘴巴。”加罗的回答比他想象的要快。
肯德尔将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摇了摇头。随后她将手指移向她的太阳穴。
加罗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上仍有点滴异形的鲜血。“我没有遭受任何污染,”他强调,“那东西没有污染我。”
“它有跟你讲话吗?”见习修女再次问道。
加罗在回答前犹豫良久。“它知道我是谁。它说它能看到明天。它告诉我一切崇拜都将消亡。”加罗发出一声冷笑,“但我是一位阿斯塔特。我什么也不崇拜。我不崇敬任何伪神,我崇敬的唯有帝国真理的现实。”
加罗的回答似乎让阿门德拉修女感到满意,她低头鞠躬。“你的忠诚,正如所有死亡守卫一样,从未受到质疑,连长。感谢你的诚实。”见习修女转述道,“显然,那个生物试图扰乱你的意志。你的抵抗很出色。”这位遗忘骑士做了一个天鹰手势并鞠躬。
那个姑娘仿照肯德尔的动作。“我的主人希望你和你的连队接受寂静修女的赞扬与感激之情。你们的名字会被呈献给掌印者,以认可你们对泰拉的效劳。”
“我们倍感荣幸,”加罗回答道,“我可否问下,你的战友,那位在战斗中丢掉了头罩的无灵室女情况如何?”
见习修女点点头,说道:“啊,那是塞萨莉修女。她的伤势很严重,但她会恢复的。我们在荣耀长空号上的医疗人员会给予她恰当的治疗。我知道你的兄弟沃延救了她的命。”
“荣耀长空号?”加罗复述着,“我不知道那艘舰船。那是我方舰队的一员吗?”
肯德尔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朝着见习修女打手势。“不,连长。那是我们的一员。你可以亲眼看看。”那个女人指向玻璃穹顶外,加罗看向那个方向。
在坚韧号舰艏和约塔恒星的遥远光芒之间,一片虚空缓缓移过战舰艏部。帝国舰队的常规舰船点缀其中,三角旗和信号灯遍布它们的舰体,而这位新来者,这艘荣耀长空号,步出星际深渊,却笼罩于黑暗之中,宛若一只海洋掠食者滑入夜晚的海面。
加罗此前从未看见过一艘黑船。这是寂静修女会的母船,运载着她们穿行银河,执行帝皇的猎巫任务。加罗只能看出这艘舰船最基本的形态。约塔赫罗洛基的日光勾勒出它的形体,这艘战列巡洋舰的大小至少与死亡守卫主力舰不屈意志号相当。它并没有大部分帝国舰船所具有的传统犁片舰艏,相反其艏部呈钝形。一个刀刃帆悬于艉部下方,其上是一只用闪光的火山玻璃刻成的天鹰。阿斯塔特舰队的坚韧号和其他船只乃是泰拉刺向敌人的利剑,而荣耀长空号则是巫师之锤。
“真是雄伟啊!”加罗低沉地说道,别无他言。他好奇徘徊于那艘舰船的甲板上会是怎样的感觉,一想到那艘船所隐藏的秘密,他感觉既迷人又反感。
阿门德拉修女再次鞠躬,并朝她的见习修女点点头。“我们就此道别,尊敬的连长,”那个姑娘说道,“我们将动身前往月球,亚空间越发动荡不安。”
“一路平安,修女们。”加罗祝福道,他的目光难以从那艘黑暗的星舰上移开。
卡莱布推着手推车穿过军械室,小心翼翼地贴着大厅边缘的外围走道。主人的爆矢枪躺在他的手推车上,这把武器的饰面通常是完美无瑕的,如今却因在约伽尔族世界舰上的战斗而留下了一条条伤痕。作为加罗的侍卫,卡莱布的职责便是将这把枪交给武备机仆照料,并确保这把武器能尽快恢复荣光。他可不想让他的连长失望。
他经过了一群正在进行报告和卸装的死亡守卫,来自特米特尔连队的人正在热烈谈论着跳帮一艘异形驱逐舰的麻烦时刻,而来自泰丰的一连阿斯塔特仍怀着好斗的情绪。卡莱布穿过房间,他看到德西乌斯正在与哈库尔交谈,那位年轻人正满怀热情地描述着战斗的时刻,而那位严厉的老兵显然并无此般热情。
第十四军团的战士们在胜利后并不会有喧嚣的庆典——卡莱布听说这种活动更适合太空野狼或吞世者——但他们会以自己的形式来颂扬他们的胜绩,并向那些陨落于胜利之路上的人致以敬意。
其他军团只会很快接受死亡守卫所塑造的形象——残酷无情、铁石心肠,但现实并非如此简单。这些阿斯塔特的确鲜有把他们的战争当作消遣,但他们也不像有的人认为的那样严肃冷漠。与卡莱布所听闻的关于像极限战士或是帝国之拳那般坚忍冷静的军团相比,死亡守卫几乎可以说是顽固且难以驾驭的。
卡莱布绕过一个支柱,面前的一个人发出刺耳的笑声,拉回了这位侍卫的思绪。他踌躇了。指挥官格鲁尔格挡在他的道上,他正与一位第二连的阿斯塔特轻声愉悦地交流着。两人相互紧握拳套,诚恳地摇了摇,尽管走道光线很差,但卡莱布仍能够看到格鲁尔格将手中的一个圆形黄铜信物递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他立刻明白了自己闯入了一个私密的时刻,那种唯有阿斯塔特才会共享的时刻,像他这样的区区奴仆所不能侵扰的时刻,但卡莱布无处可藏,而如果他转身,手推车的车轮声会暴露他。他不由自主地发出咳嗽声。那声音非常小,但依然引起了一阵突然的沉寂,指挥官停止了讲话,第一次注意到了这位侍卫。
卡莱布直盯着甲板,并未看到格鲁尔格朝他露出的一副完全蔑视的表情。
“加罗的小奴仆,”指挥官说道,“你是不是在偷听你不该听的事情?”他朝着这位侍卫走近了一步,卡莱布不由自主地退缩回去。格鲁尔格的语气仿佛是老师在教育学生,给他教训。“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莫基尔兄弟?”
另一位阿斯塔特冷漠地审视着卡莱布,答道:“不是个机仆,指挥官,没有足够的钢铁活塞。看起来像个人。”
格鲁尔格摇摇头。“不,不是个人,而是个侍卫。”他对这个头衔作出强调,满怀轻蔑,“一个可悲的无名之辈,来自旧时的迂腐陈规。”指挥官摊开双手,“看吧,莫基尔。看看这个失败品。”
卡莱布发声道:“大人,如果您方便的话,我还要履行职责——”
他被无视了。“在我们的原体为军团带来强大的新鲜血液之前,有许多仪式和习惯纠缠着阿斯塔特。大部分已经被去除了。”格鲁尔格面色阴沉地说道,“有些仍然保留着,多亏了那些迂腐之人,他们本该更明事理的。”
莫基尔点点头,说道:“加罗连长。”
“是的,加罗。”格鲁尔格不屑一顾,“他让情感影响了他的判断。噢,他是个优秀的战士,我承认,但我们的内森尼尔兄弟仍然因循守旧,深受泰拉根基的束缚。”这位阿斯塔特倾身靠近卡莱布,放低了声音,“或许,我的判断有误?也许加罗把你带在身边,并非出于某种不合时宜的传统感,而是一种提醒?一个辜负军团的活生生的例子?”
“拜托了!”这位奴仆说道,他握在手推车把手上的指关节已经发白。
“我不明白,”莫基尔说道,表现出真诚的迷惑,“这个奴仆怎么是个失败品呢?”
“啊,”格鲁尔格说道,移开目光,“造化弄人,这个废物本可立足于阿斯塔特军团之中。他现在本能同你一样,兄弟,为帝国擐甲挥戈。我们的这位朋友曾经是第十四军团的候选者,正如我们所有人一样。但唯独他因自己的软弱而没有通过入团试炼。”指挥官若有所思地轻敲下巴,“告诉我,奴仆,你是走到哪一步崩溃的?穿越黑色平原,还是在毒液隧道中?”
卡莱布的声音化作低语:“荆棘花园,大人。”令人厌恶的旧时记忆浮现了出来,尽管那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仍然记忆犹新。这位侍卫回想起毒刺刺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浑身是血,血流如注,他面露苦色。他记得那种痛苦,更糟糕的是他的腿落向水中时的耻辱。他记得自己落入浓稠的黄褐色淤泥中,躺在那里哭泣,知道自己永远地失去了成为一名死亡守卫的机会。
“荆棘花园,当然了。”格鲁尔格的手指轻敲他的前臂甲,“许多人在那场煎熬中流血至死。你很不错,能幸存下来。”
莫基尔扬起一只眼眉,说道:“长官,你是说这个人……曾是个候选者?但那些没能通过试炼的人都毙命了!”
“大部分是,”指挥官纠正道,“在那七天的试炼中,大部分死于他们的伤势,或是无法抵抗毒素,但有少数失败者仍然活着,而即便是他们,在羞愧中回到他们的氏族后也大都会选择帝皇的安息。”他冷冷地盯着卡莱布,继续说道,“但不是所有人。有的人甚至没有寻求那种荣誉的意志力。”格鲁尔格回头看向莫基尔,刻意嗤鼻。“有的军团会利用这些返古者,但这并非死亡守卫的行事方式。然而,加罗选择行使过时的权力,将这个可怜鬼从自我缺陷的深坑中救了出来。加罗拯救了他。”格鲁尔格嗤之以鼻,“多么高贵。”
卡莱布找回了一丝勇气。“效劳军团乃是我的荣幸。”他说道。
“是吗?”这位阿斯塔特低声咆哮着,“你竟敢在我们莫塔瑞恩的亲选者们周围展现你的缺陷?你是个羞辱。我们在为种族的未来而战,而你却在模仿我们,在我们的斗篷之下摇着尾巴趾高气扬,为我们擦亮枪支,假装自己值得成为我们的一员?”他把卡莱布的手推车推到墙边:“你在阴影中东躲西藏。你这个加罗的小间谍。你一无是处!”格鲁尔格的双眼闪烁着愤怒,“如果我是第一连的连长,那么这种允许你存在的毫无意义的传统片刻间就会被终结。”
“那么,”另一个声音说道,“第二连的指挥官是对自己的荣誉角色怀有不满了吗?”
“药剂师沃延。”格鲁尔格警惕地点点头,迎接新来者,“可惜的是,我对许多事情都怀有不满。”他离开了那个颤抖的侍卫。
“就那方面而言,生活总是充满挑战。”沃延故作轻松地说道,瞥了卡莱布一眼。
“的确,”指挥官说道,“你想要干什么,兄弟?”
“只想要一个解释,为什么你觉得应该在我连长的侍从履行职责期间拦住他?战斗连长很快就会回来,他会想要知道为什么他的命令没有得到执行。”
对于沃延的贸然回答,卡莱布很明显地看到格鲁尔格的下巴在抽动,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这位高阶阿斯塔特会向那位低阶药剂师吼出愤怒的驳斥,但随即那一刻便消失了,两人之间达成了某种卡莱布并不知晓的理解。
格鲁尔格带着夸张的谨慎给卡莱布让出道。“这位奴仆可以继续他的工作了。”指挥官说道,不再理会他们两人,自己和莫基尔一同走开了。卡莱布看着他们离去,那个阿斯塔特将一个硬币似的东西塞进了腰带上的弹药袋,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奇怪黄铜信物的闪光。
他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向沃延鞠躬,真诚地说道:“感谢您,大人。我必须承认,我不明白指挥官为何如此厌恶我。”
沃延继续与这位侍卫同行,答道:“伊格纳提乌斯·格鲁尔格对于一切事物都怀有同样的恨意,卡莱布。这并非针对你本人。”
“然而,他说的那些事……有时候我也是那么想的。”
“真的吗?那么回答我,你认为加罗连长,第七大连的领袖,认为你是个羞辱吗?像他这样的光荣之人会有这种想法吗?”
卡莱布摇摇头。
沃延将他的巨手放在侍卫的肩上,说道:“你永远也不会成为我们的一员,这是事实,但尽管如此,你仍能为军团效劳。”
“但格鲁尔格是对的,”卡莱布咕哝着,“有时候,我是个间谍。我在船里四处走动,遁迹无形,我见我闻。我让连长大人得以知悉军团的心境。”
药剂师仍然面无表情地说:“一位优秀的指挥官应当始终保持消息灵通。我们所说的并非什么阴谋诡计。这仅仅是关于话语和情绪的报告。对此你不应该感到矛盾。”
他们来到了军械平台,武备机仆正在等待,侍卫将连长的爆矢枪递给它们。卡莱布感到内心的紧张感得以释放,他想要开口讲话。沃延似乎也察觉到了,便引导他来到一个观察窗附近的孤立角落。
“不只如此。我看到了许多事情。”卡莱布低声细语,遮遮掩掩,“有时候在舰船的营舍,在舰员们常常不会涉足的地方。戴着兜帽的集会,大人。只有你们的战斗兄弟才有的秘密集会。”
沃延十分平静地说:“你是说结社,是吗?”
听到药剂师如此公然地向他谈及这点,卡莱布感到吃惊。阿斯塔特军团内部的僻静会社对于外界而言并非众所周知,而显然这些事像卡莱布这样的人是不应当知晓的。“我曾听到人们低语过这个名字。”侍卫搓着双手。他满手都是汗水。他的脑海深处希望他不当多言,但他难以克制住自己。他想要把这些话说出来,倾诉出来。“就在刚刚,我看到指挥官给了莫基尔兄弟一个徽章。我之前曾看到过一个,在已故士官拉菲姆的个人财产中,那是在他死于卡里尼卫星之后。”卡莱布舔舐着自己的嘴唇,“一个黄铜圆片,上面有我们军团的骷髅星浮雕,大人。”
“你觉得那是什么?”
“一个徽章,长官?是这些秘密群体的一个成员信物?”
这位阿斯塔特平静地盯着他,问道:“你害怕这些集会会威胁死亡守卫的团结,是吗?他们之中会有人酝酿着反叛?”
“怎么不会呢?”卡莱布小声说,“秘密是真相的敌人。帝皇和他的战士代表的是真相!如果人们必须要在阴影中聚集——”他停下来,眨了眨眼。
沃延挤出一丝浅笑,说道:“卡莱布,你尊敬加罗连长。我们全都了解原体的威能。你觉得这样的伟人会对此坐视不管,任由颠覆滋生其中?”药剂师再次将他的手放在侍卫的肩上,卡莱布感到了一丝压力。他开始感觉到这位战士陶钢手套的力量正压在他的骨肉上。“你所瞥见和偷听到的传闻不应该成为你的顾虑,战斗连长也不应当为这事而分神。相信我所说的。”
“但是……”卡莱布说道,他的喉咙变干了,“但是你怎么知道呢?”
沃延的微笑在嘴边消失,答道:“我很难说。”
尽管身着休闲长袍,内森尼尔·加罗依然身形魁梧,即便是身处尚未脱下战斗盔甲的手下们之中。在宽阔的军械室彼端,一段长长的钢铁大厅是属于第七连的地盘,他走过阿斯塔特们,与每个人交谈,向那些心情愉悦的人点点头或露出笑脸,对那些在与约伽尔族战斗中失去了亲近战友的人报以深重的同情。他找到德西乌斯,对他进行了温和的批评,这位年轻的阿斯塔特正坐着照料他的动力拳,用一块厚布清理着这个硕大的拳套。
“我们在瓶状世界中并未打算采取近战战术,索伦,”加罗指出,“你携带着一把爆矢枪自有其道理。”
“如果这能让连长满意的话,今天我已经从森德克兄弟那里听过了这份教导。他长篇大论、事无巨细地告诉我关于我如何没能遵守交战规则的事。”
“我明白了。”加罗在德西乌斯身旁的一个长凳上坐了下来,“那么你的回答呢?”
这位年轻的战士露出微笑,说道:“我告诉他,不论规则如何,我们都还活着,而那场胜利是衡量成功的唯一真正标准。”
“是吗?”
“当然了!”德西乌斯分外细心地照料着动力拳,“在战争中,最终的结果高于一切。如果没有胜利……”他停顿了片刻,随后说道,“那么一切都毫无意义可言。”
在附近,安杜斯·哈库尔用手摸着他那胡子拉碴的灰色下巴,说道:“从一个小崽口中道出如此天才的战术,恐怕我会被惊喜得晕头转向。”
面对这位老兵的嘲讽,德西乌斯目光如炬,但加罗捕捉到了这个紧张时刻,他轻声笑着,缓解了尴尬:“你得原谅安杜斯,索伦。就他这个年纪,他的尖刻话语是他唯一能运用自如的武器了。”
哈库尔紧抓着胸膛,假装痛苦,哀号道:“噢,我的连长,直刺我心。多么悲惨。”
加罗仍然保持着平和的微笑,但事实上他能够感觉到他的老朋友故作滑稽背后的疲惫与痛苦。哈库尔在那艘世界舰上失去了手下,而那痛苦隐藏在了他的表面之下。“今日我们打了个漂亮仗,”连长说道,语气真诚,“死亡守卫再一次成为将帝皇的旨意刻入银河的工具。”
其他阿斯塔特都没有说话。他们全都陷入了沉默,脸庞转向加罗的肩后。在加罗转过身找寻原因时,第七连的所有人都一齐下跪。
“我的战斗连长。”
加罗意识到自己甚至没有听到原体的靠近,他局促不安。正如突击前在集合大厅中一样,莫塔瑞恩唯有在恰当之时才会显示出自己的存在。
加罗向死亡守卫之主深深鞠躬,隐约感觉到泰丰在他的主公身旁,而一个机仆则潜藏在第一连长的斗篷后。
“大人。”他回答道。
莫塔瑞恩露出一丝冷笑,即便是在他喉咙与嘴唇周围的呼吸颈圈后也依稀可见。“修女会已经离开了我们。她们对七连评价颇高。”
加罗斗胆稍稍抬起他的眼睛。像他一样,原体不再身着他的黄铜钢铁动力盔甲,而是穿着更实用的服装,套着一身日用长袍。即便身着如此简朴的装束,他的存在依旧突出。高大瘦削,钢筋铁骨,他穿着甲板靴时的高度堪比身着第一连终结者盔甲的泰丰。
当然了,还有人屠毒镰。那把镰刀背在他的背后,重型黑刃在他的脑后弯曲,黯淡无光。“请起身,内森尼尔。低头看着我的手下令人厌烦。”
加罗直起身,注视着原体深邃的琥珀色眼睛,决心不退缩。莫塔瑞恩的目光则直刺他的心,连长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原体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考虑掂量着。
“你应该当心脚下,泰丰,”死亡之主说道,“这位,有朝一日会取代你的位置。”
向来面带愠色的泰丰只是面露怪相。站在第一连长、原体以及视线边缘的两位死亡寿衣守卫面前,加罗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井底。在如此审视之下,普通人的神经可能早已崩溃。
“大人,”他问道,“第七连能如何为您效劳?”
莫塔瑞恩向他示意,说道:“你可以走上前来了,加罗。你赢得了奖赏。”
内森尼尔遵命照办,朝着哈库尔迅速瞥了一眼。他在湖边的话语仍在自己的脑海中回荡——我们并不寻求褒奖和荣誉。加罗觉得这位老兵无疑对这场事件反转感到十分愉悦。“长官,”他开口说道,“我不值得任何特殊——”
“你可不想婉言拒绝,对吧,连长?”泰丰警告道,“这种虚伪的谦逊并不受欢迎。”
“我只不过是帝皇的一位忠仆,”加罗勉强说道,“这便是足够的荣誉了。”
莫塔瑞恩示意那个机仆上前,连长看到它携带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置着酒杯和碗。“那么,内森尼尔,你愿意赏光,与我一同畅饮吗?”
加罗僵硬了,他认出了那个华丽的酒杯以及其中的液体。“当……当然了,大人。”
据说,无论是多么强烈的毒素,无论是多么强劲的毒药,无论是多么致命的感染,死亡守卫都能够抵抗。自建团起,第十四军团便一直是奋战于大部分恶劣环境中的帝皇战士,在普通人类无法幸存的化学云雾或酸性大气中鏖战。巴巴鲁斯,军团的根据地,莫塔瑞恩本人的成长家园星球,塑造了这种品性。原体如此,他的阿斯塔特亦是如此——死亡守卫是一群有着强大抵抗力、不可战胜的战士。
他们在还是阿斯塔特新兵时便通过严格的训练方法磨炼自身,自愿将自己暴露在化学剂、污染物、致命病毒株和一千种不同的毒液之中。这一切他们都能抵抗。这便是他们在厄萨的枯萎真菌中赢得胜利的方法,是他们在欧格尔四号星承受住蜂群侵袭的诀窍,是他们被派遣与呼吸氯气的约伽尔族战斗的原因。
那个机仆熟练地将黑色液体混合,倒入杯中,加罗的鼻孔闻到了化学物的气味,莫塔瑞恩麾下的阿斯塔特无人敢将这项惯例称作仪式。这个词令人想起原始的偶像崇拜,是对帝国真理那纯洁、无神论逻辑的诅咒。这仅仅只是他们的一种习惯,是死亡守卫传承下来的一种传统,尽管仍有像伊格纳提乌斯·格鲁尔格这样的人对此抱有恶意。这些杯子属于莫塔瑞恩,在死亡之主亲临的每场战斗之后,他都会挑选一位战士,与那个人共享一口毒酒。他们会畅饮并存活下来,彰显出军团那坚不可摧的力量。
机仆将托盘递给原体,他拿了一杯给自己,随后递给了加罗一杯,第三杯则给了泰丰。莫塔瑞恩举起酒杯致敬。“违死逆亡。”原体轻抬手腕,一饮而尽。泰丰露出狂野的笑,也同样举杯祝酒,一饮而尽。
加罗看到第一连长脸庞发红,但泰丰并未向外流露出任何痛苦的迹象。加罗闻了闻面前的液体,他的感官在抗拒,他的植入神经舌和预置胃器官仅仅因闻到那毒酒的味道便已经在反抗。但是拒绝这杯酒将会被视为软弱,而内森尼尔·加罗绝不会允许自己被指责为软弱。
“违死逆亡。”他说道。
连长动作沉着,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倒置于托盘上。一阵赞许声在第七连的战士们中传遍,但加罗几乎没有听到。他的血液在耳中隆隆作响,喉咙和食道一阵烧灼感,阿斯塔特强大的生理机能迅速抑制住他所摄入的毒素。德西乌斯敬畏地看着他,无疑梦想着有朝一日会是自己举着那个酒杯,而非加罗。
莫塔瑞恩咧嘴笑道:“真是珍奇的佳酿,你赞同吗?”
加罗胸中火烧,他无法说话,只能点点头。原体低声大笑,感到愉悦。莫塔瑞恩的外在反应显得他酒杯中装的仿佛是水。他把手搭在战斗连长的背上。“来吧,内森尼尔。我们去散散步解解酒。”
他们走上通往大军械室上方阳台的斜道,泰丰向他的主公鞠躬,表达了歉意并转身离开,走向指挥官格鲁尔格和第二连驻扎的壁龛。加罗回头看到死亡寿衣在后面齐步紧跟,他们的步伐精确完美,仿佛他们是机器人而非人类。
“别担心,内森尼尔,”莫塔瑞恩说道,“我目前没有替换我守卫的计划。我并没有打算把你招募为秘密亡者。”
“悉听尊便,大人。”加罗回答道,他的喉咙终于能发声了。
“我知道你不太赞同像喝毒酒那样的事,但你必须明白,荣誉和嘉奖有时候是必要的。”他朝自己点点头,“战士们必须知道自己受到了重视、赞扬……必须在恰当的时刻给予来自同侪的赞扬。否则,即便是最坚定的人最终也会感到自己未受重视。”原体的声音中闪过一丝忧郁,转瞬即逝,令加罗觉得这仿佛是自己的臆想。
莫塔瑞恩带他们来到了阳台的边缘,他们看着下方聚集在一起的人们。尽管坚韧号并不足以容纳整个军团,但死亡守卫七个连队的许多人都在现场,不论是全体还是部分人员。加罗看到乌利斯·特米特尔和他的战友朝他敬礼。加罗点头回应。
“你是个受人尊敬的人,内森尼尔,”原体说道,“整个军团中没有一位连长不认可你的战斗才能。”他再次露出浅笑,“即便是指挥官格鲁尔格,尽管他并不愿承认。”
“感谢您,大人。”
“还有普通战士。战士们信任你。他们向你寻求勇气与领导,而你则慷慨给予。”
“我只是在为帝皇尽忠效力,长官。”加罗局促不安。与他的主公共享私密的片刻令他倍感荣幸,但也同样令他忧虑不安。这并非直接清晰的战争舞台,在那里加罗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此时此刻他却身处高深之处,与一位帝皇子嗣闲步。
莫塔瑞恩对此可能有所察觉,但他并未表露出来。“对我而言,在军团内保持目标的团结性十分重要。正如对我的兄弟荷鲁斯而言,在全体阿斯塔特中保持团结性也十分重要。”
“战帅!”加罗吸了口气。坚韧号上近来时有传闻,称死亡守卫的这支舰队在截击约伽尔族之后会被派遣一个新任务。这个传闻的重点在于,他们可能会加入伟大远征的第63号远征舰队,统率着那支舰队的不是别人,正是帝皇本人的亲选子嗣,战帅荷鲁斯。他现在意识到,这显然不只是传闻。加罗过去曾与荷鲁斯的第十六军团的战士并肩作战,并且对像马罗格斯特、加维尔·洛肯以及塔瑞克·托迦顿这样的人赞赏有加。“我曾与影月苍狼一同服役,大人。”
“他们现在是荷鲁斯之子了,”莫塔瑞恩温和地纠正道,“就像死亡守卫曾经是黄昏突袭者一样。我的兄弟期望我们的军团成就大业,连长。一场战斗即将来临,我们所有人都将受到考验,从战帅到你的卑微侍卫。”
“我会做好准备的。”
原体点点头。“对此我确定无疑,但做好准备是不够的,内森尼尔。”他的手指紧握着铁栏杆,“死亡守卫必须上下一心。我们必须目标统一,否则我们将落败。”
加罗的不安感加深了,他怀疑自己是否仍在受到那杯毒酒的影响。“我……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明白您的话,大人。”
“我们的战士在指挥链中的上下级之间寻求慰藉,但同样重要的是,他们也能在没有等级隔阂的地方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他们必须拥有毫无约束的言论和思想自由。”
顷刻间,加罗在一阵寒意之中豁然开朗,他说道:“大人指的是结社。”
“我听说你一直回避成为其中一员。为什么,内森尼尔?”
加罗盯着甲板,问道:“我是在被命令加入结社吗,大人?”
“我并不执掌结社的运作,正如我无法左右星辰的运动。”莫塔瑞恩轻松地说道,“不,连长,我并非对你下令。我只是询问原因。告诉我吧。”
在加罗再次开口前,他沉默良久。“我们是阿斯塔特,长官,人类之主设下我们的道路,我们的任务是将遗失残存的人类重新纳入帝国的版图,启迪迷失者,惩罚堕落者和入侵者。我们唯有站在真理一侧,方能施行此道。如果我们开诚布公,身处宇宙的刺目光芒下,那么我确信我们最终会消灭关于神祇的谬论……但如果我们匿影藏形,即便只是隐藏毫厘,那么我们也无法背负世俗的真理。唯有帝皇才能描绘前行的道路。”他的呼吸在颤抖,意识到原体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些结社,尽管有其价值,但却是建立于隐秘的行为之上,而我不会参与其中。”
莫塔瑞恩审慎地点点头,接受了加罗的观点,继续问道:“那么你那些持不同意见的战斗兄弟呢?”
“那是他们的选择,大人。我无权为他们做决定。”
原体再次挺直身体。“感谢你的坦率,战斗连长。我别无他求。”他停顿片刻,“我对你还有一个请求,内森尼尔,而这个,恐怕确实是一道命令。”
“长官?”加罗感到自己的胸膛在奇怪地颤动。
“我们在这里的任务完成后,这支舰队会前往伊斯特凡星系与战帅的指挥舰复仇之魂号会合。荷鲁斯将会主持一场战争会议,到场的还有吞世者和帝皇之子的代表,而届时我需要一位侍从陪我到场。第一连长泰丰需在他处履行职责,因此我选择了你与我同行。”
加罗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为一位战斗连长给予此般殊荣已是史无前例,这想法已令他胸膛紧绷。立于莫塔瑞恩身侧足以令人激动不已,而身处一场由战帅统领的帝皇子嗣集会……
那将会是荣耀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