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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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明枪易躲 暗箭难防

下午五时从寇仲水产经营公司出来的时候帅朗是大步流星,再平静也是装出来的,朋友、兄弟、女人、钱,几个字眼组成了身边的生活,而转眼发现充斥在身边的都是水货,那份烦躁的心情,让驾车出了陇海路的帅朗,在这个熟悉的城市有点失去方向感了。

去哪儿呢?帅朗连这个小小的问题也没主意了。

景区肯定暂时回不去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预料不到,不过帅朗估计不会有什么转机,内贼外骗合伙坑你,神仙也防不住。本来想回东关胡同,可一想要见到韩同港,忍不住心里会有做贼的感觉。很长时间没回去了,一直以来在韩同港言语间,没少说他和雷欣蕾两人诗词相和、对吟邀月、郎才女貌的往事。帅朗听得出,雷欣蕾在他心里是一个圣洁的形象,不过这档子龌龊事要是让性子耿直的韩老大知道,肯定会气得吐血。

没回去,虽说各行其是,可总让帅朗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一样。原本想着两人要是真光明正大确定了关系,真坐下来告诉韩老大倒也没什么,可现在,还能说得出口吗?

行驶了一会儿,帅朗猛然省悟,戛然刹车,驶上了路边的停车位,狠狠地拍自己脑门一下,糊里糊涂,现在走的是去龙湖单身公寓的路,不知不觉条件反射了,习惯性地把那儿当家了。

“哦哟,他大爷的,这叫什么烂事呀!”

停下车来的帅朗,想着寇仲得意地说着那番嚣张话。现在自己的周围正如他所形容的:朋友捅了兄弟的生意,兄弟又因为点小钱坑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又卖了自己……这事想得帅朗一肚子纠结,甚至有点怨不着人家寇仲,只要其中有一个人吭个声透个气,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哪怕里面有一个人不为所动,寇仲也得得逞不了。可偏偏人家就轻而易举地得逞了,偏偏周围没有一个人不被他收买的,偏偏自己又没出息得钻到女人那儿没出来,能怨得着谁?

越想越憋气。正憋着气,罗少刚的电话来了,恐怕是为了景区门店的事,那店红火得让人眼红,在罗少刚眼里,帅朗估计自己的份量肯定没门店重。

叹着气,接起电话来,果不其然,罗少刚嘘寒问暖了一番,貌似很关切地说:“……帅朗,我听工商所的人说了,要查谁租五龙村的房子,你和程拐还真得躲几天,门店生意没事,咱也别说转让不转让了,我们替你经营怎么样,总不能关门不是……反正还在你名下,你什么时候要都成,放着一天亏好几百房租,多可惜……”

“你以为我真想转让呀?我手里缺活钱了,躲也得有开销吧?少说好听话,我是急着要钱,你不要我转给别人……省得你们说我斤斤计较,自己人的钱也挣。”帅朗没好话,将了罗少刚一军。

“要要要……你在哪儿,我给你送钱去,我和老黄、老皮给你凑了十五万……”

电话里罗少刚急不可耐,没吃得住将这一军。

帅朗看看周围的标志物,在银都商厦岔路口,说了地点直接挂了电话。

接电话以前帅朗还有点烦躁,挂了电话,反倒觉得不烦了,想想烂兄烂弟几个,一直以来就这德性,自己坑拐点钱不也觉得很心安理得不是?要是设身处地想想,主持景区生意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说不定自己碰上便宜货,也敢私下里做手脚挣点外快不是?

没错,咱就一直生活在骗局中,搞盗版的程拐、开黑车的老黄、当黄牛的罗少刚,包括自己也是个荤素不忌的无业游民,不就一直这么过来的吗?有什么可郁闷的!

“就是呀,有什么可郁闷的?混这几年不是坑人就是被坑,坑来坑去还不就这么过来了,谁坑我再坑回去就得了,有什么可郁闷的?门店一出手,我又成光脚不怕他们穿鞋的了,整死他们这群王八蛋……”

帅朗眼睛翻着,坏水冒头了,想着怎么把损失降到最低,怎么把丢的人找回来。想来想去暂时还没有明确的法子,而且胸中的那份郁闷没有去除,被骗的滋味总没有骗人的滋味好受。

胡乱想着,等了不多一会儿,帅朗就看到罗少刚携着女友来了,那妞据罗少刚说是从导游堆里挑出来的导花,帅朗只见过一次。两人循着方向看到帅朗和他的车,坐到车里随手一掂就是一大摞钱,还带着银行的袋子,估计是刚取了钱。给帅朗送钱来了,还送给他一个转让协议,这让帅朗愣了愣。罗少刚有点不好意思,可那导游女友挺潮,嘴也利索,跟签旅游协议一样大大方方地说现在两口子都兴婚前协议,你们兄弟俩还是白纸黑字写清楚的好,省得将来有麻烦伤感情,毕竟十几万的生意呢。

帅朗眼都没瞟,直接判断出这是老黄和罗少刚商量的话,借这妞的口说出来而已。

“嗯,说得好,两厢情愿,各不相欠,房租到明年六月,协议就在这儿,自个拿好,有什么事和我无关了啊。还有这个,订货的厂家就这么几家,我估计你也知道,正好营业执照也没来得及办,你们可以从头开始,暂时我就不回去了……”

帅朗签了名,把房屋租赁协议以及几样必要的东西一股脑全交给了罗少刚,看着这一对男女喜滋滋地走了,罗少刚开着女友新买的小现代,连那车都是在景区挣下的。

再怎么说都是哥带他们发了点小财,刚吃上水,挖井人就给撂在一边了,帅朗再大度,心里也有点气闷。

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帅朗靠着椅背想着……

往前数两年,帅朗想想,那时候数自己穷,每每过不下去就去找这些打小光屁股玩到大的哥们儿,每每连吃带拿,没遭过什么冷眼,总觉得很亲近。再往前数数月,一群混日子的都不富裕,整个景区市场那叫一个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即便是飞鹏那么大公司都被折腾得鸡飞狗跳,那趟生意抢得谁兜里都揣了不少。再后来又有了工艺品的生意,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眼摆着都要致富奔小康了。

罗少刚连车带女朋友都换了,老黄女朋友没换,不过准备买房了;程拐不用说,那蔫巴货向来是挣钱不露口风的主儿,就是杂志被抄了都赔不了钱……大牛更牛了,火车站一家独大,靠着上一代的荫佑,一头拿工资、一头挣饮料生意的钱,就那傻样相了几次亲,据说姑娘儿们一听大牛家两套房加两辆车,没见人都愿意,紧着大牛挑呢,上回喝酒拿了一摞照片让帅朗给挑媳妇,把帅朗都差点挑花眼了。

笑了笑……在郁闷的时候每每想起兄弟们这些烂事糗事,总会情不自禁地笑笑。

“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帅朗的笑容一闪即逝,总觉得不该是这样,可偏偏就成了这样,最大的心理落差或许还不在贫富上,应该在这个很难让他接受的变化上……对了,还有雷欣蕾,最后看寇仲手机的时候,有意翻了翻那个手机上的音频文件生成时间,是七月二十八日十二时三十分……也就是在那一天,帅朗百爪挠心地来回咨询泡妞专家,思谋着说服雷欣蕾上床。

你盯着女人腰带的时候,女人也正盯着你的钱包。不知道谁说的这一句,帅朗觉得很有哲理,再坚贞的感情也得建立在物质基础上,否则只能跟梁祝一样,双双化蝶喝西北风去了。现实中恐怕不会幸存那种纯粹的东西,如果这么说的话,似乎雷欣蕾为自己打算,也无可厚非……就是嘛,设计、模具和找厂家,都是人家办的,用手里的东西换取最大价值,有什么可责难的呢?

“不是别人聪明了,是我活颠倒了……要聪明起来还不容易。”

帅朗突然想明白了,发动着车,从停车位倒出来,上了路,这一次的目标很明确。

其实至始至终都没有变化,只是因为被过度的自信蒙了心,被注水的爱情迷了眼,被表面的顺利松懈了警惕,在最熟悉的事上栽个大跟头,实在给自己找不出一个逃避的理由。更何况,根本无处可逃,就此罢手,肯定是白白损失十几万的货款和每天丰厚的收入。这还是轻的,要是人家根本不罢手,穷追猛打真纠缠不休地干起来,饮料生意保不保得住都是个大问题。

“妈的……想坑我,谁坑谁还不一定呢?”

帅朗看到目标已近时,心里默念了一句,行驶了二十几分钟,此时身处在老城区回民街口,光华小五金模具厂的牌子就在眼前,放缓了车速,停在远处想了想,然后正正身子,驾着车,到了门口,连摁着喇叭,门房里伸出个脑袋来,帅朗扮着富二代不可一世的表情骂了句:“耳朵聋啦?喇叭响半天了不开门。”

人不值钱,可行头值钱;行头不值钱,可车值钱……锃亮的奥迪就堵在门口,这下子门房不敢待慢,赶紧开了门,迎着车进了大院,下车的帅朗弹弹衣服,夹了支烟,随手把多半包烟往门房这位大叔向上一扔,斜叼着烟道:“把你们老板叫来。”

“老板有事?”那大叔一瞧烟是中华,很客气地说。

“可不有事,要不我跟你谈。”帅朗呛了句。

“别别……稍等,稍等。”门房赶紧回了值班室,拨着电话,少顷又奔出来给帅朗回话,老板立马就到。又是个稍等,楼上咚咚很重的脚步,一位梳着汉奸头,头发光油油的中年男出来了,一瞅帅朗,有点面熟,一下子又没想起来,稍微诧异了一下。

“何厂长,你要是想不起我,今儿这生意,我就不跟你做了。”帅朗很拽地说。

纪念章、钥匙挂件,一共有十几个花样都出自这个小厂,甭看这厂小,据说是当年国营大厂下岗出来的几位模具师傅创建的,都发财了。为啥发财呢,你敢订我就敢做,别说小纪念章,就算弓驽甩棍管制刀具一类的都做得出来。这位何厂长都是雷欣蕾联系的,帅朗却是只见过一回。帅朗忽悠了一句,还真把何厂长吓了一跳,一瞅这派头不像个普通人,可这么不普通的人,愣是没想起来。

“今儿上午我那货里还有你三万件,前脚收钱,后脚就不认识我啦?”帅朗提示了一句,三万件小物件,一件平均不到一块钱,说起来还真不算什么大生意。

想起来了,何厂长真想起来了,恍然大悟,双手握上来道:“黄河景区的帅老板对吧……啊呀,你瞧我这记性,该死该死,把您这么个财神爷给忘了……请请……”

说话的工夫,何厂长眼皮子乱眨,究竟知不知道景区出了事帅朗看不出来,先前双方有过约定,像独立开发的纪念章一套十枚,都是独家供应。不过这玩意儿信不得,你就算问到脸上,人家来个一推二六五什么也不知道。比如现在就是,这么客气,还真当是老友重逢了。

“不用了,有点事,说完就走……”帅朗道,握着手,不怎么客气。

“我知道你说什么事,景区那事我听说了,绝对和我们无关,现在模具太容易开发了,都是电子精密机械,人家拿上东西一扫,几个小时就能仿制出来……出现类似的货绝对和我们无关,现在山寨的东西太多,咱也挡不住是吧?”何厂长先来个自表清白了。如果不是从寇仲处知道此种猫腻的话,恐怕帅朗也搞不清真相如何了。

帅朗笑了笑,看着这货睁眼说瞎话的工夫倒不比自己差,只等人家表白完了,帅朗才说:“我不是为这事来的。”

“哦……不是这事呀?”何老板脸上讪色一出,被闪了一家伙。

帅朗笑问道:“何老板已经知道我们黄河景区出现仿制品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这个……”何厂长眼睛一转悠,干脆竖着个大拇指直说道,“服了,帅老板这气度我服了……景区上午出事,我们送货的碰着了,这么沉得住气,帅老板您不是一般人呐。不过这事真和我们无关,把你们整倒了,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不是……”

又是一番长篇大论,主要是论证这事绝对不可能和厂里有关系,估计是怕帅朗来找后账,或者因为货物被封迁怒了厂里,再往下想想,何厂长甚至想到了,两家生意都是现金进出账,就一纸模具合同,连购销合同都没签过,要是对方拿这个要挟,该如何是好……

辩解着,盛邀着,甚至于要盛情款待留帅朗吃个晚饭慢慢谈,好歹消消气,却不料帅朗从口袋里掏了张纸递给何厂长笑道:“我就来订点货,您这么多废话,我都没听明白你什么意思。”

“订货?”何厂长吓了一跳,跟着一看纸张,罗列着各样小件的数量,又吓了一跳,“十五万件?哇……您这是?”

帅朗一把抽走了纸张斥着:“你不接还是生产不出来,我找别家去。”

“哎,别别别……接接接……哪儿有生意往外推的。”何厂长赶紧说着好话,又把纸抢回去了。

“几天产出来?”帅朗问。

“三天。”厂长竖起仨指头。

“好……明天开始提货。”帅朗直截了当一句,转身要走,那何厂长喂喂喂又拦下了,很尴尬地站着,欲言又止的样子,帅朗调侃地问着:“要订金?”

“呵呵……瞧您说的,多少得有点不是,这么大量,我们也得担点风险不是?”何厂长觍笑道。

“要订量,有!要订金,没有。”帅朗捉弄人一般说着,笑着逗着。

“这……帅老板,您不是为难我们嘛,这不合规矩呀,万一产出来你不提货,我可全砸手里了。”何厂长一点也不恼,好话说尽就是要订金,一般到百分之十五到三十不等,算算这单也得十五六万,风险还是有的。

“您没明白……”帅朗解释着,“我明天就开始提货,所以你全砸不到手里,我要是不来,您马上就可以停止生产,三两万件能砸手里?咱们做了两个多月生意,通过那位雷女士走货量得有五六十万了吧?我可一毛钱都没欠过你啊?”

“那倒是,不过这个……”何厂长被噎着了,人家这谱这么大,咱跟着要几万订金,好像还真有点小家子气似的。

“不过什么?何厂长你少装大尾巴狼啊,别人拿同样的货冲市场,我们今天的货又都被工商局查抄了,真和你一点关系没有?”帅朗突然发难,何厂长神色一凛,正待解释,不料帅朗伸手一挡抢着话题:“……这事甭解释,我也不提了,抢了我的摊算人家有本事,抢回来也得靠本事……其他我可以给你,就是不能给你订金,我怕你坑我一家伙,这样吧,明儿开始,现款现结,咱们双方都没风险了,你也知道我们搞的这玩意儿好卖,即便是我不提货,照样砸不到手里……可我要不订你的货,再去找一家开模具,你算算你还能留多少量?”

“这个……”又把何厂长给难为住了,这两个月帅朗要了多少货,他心里清楚,这是个大户,要是这个大户走了再找一家,那出货量直接就是下滑,可偏偏大户不给订金,实在是让他揣不准了。

“就这么大事,你干我就不找其他家了,你不干我自己想办法……订金不给你,实在怕你坑我。要不这样……车给你留下,奥迪换你那辆破别克,当订金得了……”帅朗干脆,车钥匙忽啦啦地响在何厂长眼前,何厂长哪儿敢接这个,不过这个派头实在唬人,搞得何厂长终于下决心,把帅朗的手推回来劝着:“不用不用,您瞧您说的,咱们合作这么长时间了,这点儿货我们就先货后款都没问题……哪儿能押您的车呢,接了接了……就按您说的,明儿开始提货,价格不变,明儿中午之前,我们搞五万件出来没问题……”

“呵呵……我可等不到你中午啊,你们晚上加班干,从上午八点开始,我派人提钱来上货,有一千提走一千、有一万提走一万,你要敢没有货,我立马换厂家……好了,就这样。”帅朗轻飘飘地给了威胁的话,上了车,这个威胁倒不如说是给了何厂长一个定心丸,何厂长乐滋滋地把帅朗送出了厂门。

人一走,何厂长慎重了,慎重地想了想,看这样子绝对不像假的,直觉应该是要大批量上货压价倾销了,估摸着生产个三五万件风险不大,反正不是他一定卖这东西,而且经销打得越热火,厂家生产就越红火,斟酌了一会儿,奔回厂子里下通知了:加班!

帅朗可无所谓了,暗暗笑着,要是他敢拿手续齐的别克换咱这三万块的奥迪,咱还赚了呢。

看看时间,六点多了,第二个厂家到了,东郊靠城边的九州玻璃器皿厂,同样斟酌了一下定量,同样大摇大摆把车顶在厂门口,同样还是那副不可一世地拽样,鸣着嗽叭训着门房:“耳朵聋啦?没听见打喇叭?叫你们厂长出来……”

这套特管用,只要你敢扮大爷,就有人把你当大爷供着,于是帅大爷又大摇大摆来玻璃厂订货了:五万件……

有时候嘴皮子溜了真能当钱花,您还别不信,这回照样一毛钱订金没付,厂长是满口答应加班生产,当然,这中间的利害关系帅朗琢磨清楚了,现金提货两个多月,自己的信誉相当好,再加上厂家心里有鬼,肯定私下里做手脚了,他们是既不敢承认做手脚了,又舍不得放开像自己这么个吃货大户。回头再一想,其实生产一部分根本积压不了,搁谁谁也敢答应,这更说明他们供货的根本不是独家,已经有后路垫着了,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哪头都不耽误。

又过了一会儿,帅朗的独角戏又演到相隔不远的古风石粉厂了,高分子聚合的雕塑都是这儿产的,在景区也是个畅销玩意儿,手法没什么变化,又订了两万件……

两个小时后,车驶到黄河大桥上,帅朗得意洋洋地脱了鞋,脚丫子伸到车窗上乘凉,粗粗一算,订货量快接近两个月销售的总和了,谁也不知道这货心里想到了什么,一个人搁车里笑得眉开眼绽,乐歪嘴了……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雷欣蕾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付了车钱,朝这栋位于龙湖开发区的单身公寓大门走去。

公寓门前的小超市,进门的值班保安,还有同住一幢公寓一面之交的住客,认识的颦笑点头,不认识的悄悄从背后多看几眼,女人的婷婷猫步走起来,总会有很高的回头率,更何况是一位漂亮的女人,更何况是一位貌似非常自信的漂亮女人。

变了,不知不觉中有了很多变化,比如刚出校门时,应聘的时候都怯生生的惹人笑话,比如刚住这里,每月一千多的租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每天挤着公交车上下班。那时候仅仅是为了尽快褪去让别人一瞧就是刚参加工作的那层稚气,咬咬牙住进这个白领聚集的单身公寓,当然,也不排除想在这里找一位年纪、相貌、收入相当的白领王子的想法。

生活总是充满了很多变数,预期的高薪没有出现,不过却出现了让她辗转反侧的机遇,可以改变生活窘况的机遇,她抓住了。预期的白领王子更没有出现,却出现了带给她机遇的人,曾经让她不齿,相见让她踌躇,之后又让她委身的人,或许这个变数已经让她坦然受之,否则,何来如此自信和惬意呢?明显是对现状相当满足的女人才会有这种神情。

回家,三楼的小筑,温馨又幸福的小窝。

换了鞋,揉揉因为太高的鞋跟而酸痛的脚,粗粗看了一眼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卧室和厨房,人不在,不过看到卧室已经叠好的被子和铺平的床单时,一抹幸福和温馨的晕红掠过双颊,不知道自己经历的是不是爱情,可同居已经是事实了,每每在这个时候会习惯性地想那一位。如果帅朗不喝酒误事的话,没准儿会邀她到那个新开的饭店尝鲜,或者到那个上档次的酒店共渡良宵,亦或者到那个酒吧疯玩到零点再回到这温馨的小筑里。

从校门出来每个人的变化都很大,可在她眼里,帅朗有点大得出乎意料,从没有想到过粗线条的他还懂得那份浪漫、懂得女人的心思,和他在一起,领教了他那种吃喝玩乐好逸恶劳的生活方式,嘴上经常训斥,可心里还是蛮惬意的。原本对他很不齿的,从没有想到过两个人的生活轨迹会有交集,可也没有想到,真到了一起,居然非常和谐,甚至于在床上,那份从未品尝过的兴奋和刺激让她有所依恋,甚至有时候独守空房,会觉得心里都空荡荡的。

是爱吗?不知道,反正在一起很快乐、很高兴、很惬意。

换衣、开水,随手开着电视,呼呼的开水声后,雷欣蕾冲泡了一杯浅浅的咖啡,领略着工作后的小资情调也是一个习惯,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喝着咖啡等着电话,思忖着是不是给他个警告不许喝多了回来……其实喝多了也挺有意思的,雷欣蕾想着帅朗晕乎后的醉态可掬,你要训他,他会觍着脸很没原则地什么好话都说,你要嫌弃他不让他上床,他总满口答应睡在沙发上,一眨眼刚拉灯又钻回床上了……

像蜜月一样的生活总是能给人带来无穷无尽的乐趣,正浅笑着的雷欣蕾不经意间眼睛扫过电视屏幕,一刹那心思全飞了,屏幕上闪过一个她熟悉的地方,是五龙村,出事了。心一紧,眼睛蓦地睁大了……

“……现在播报本台刚收到的一则新闻,今天上午,根据群众举报,南城区工商局、文化局、技术监督局几部门联合出击,捣毁了隐藏在黄河景区数月之久的一个盗版窝点,当场查获非法出版物五万余册,案值十万余元……”

雷欣蕾的心慢慢抽紧了,画面上那个她很熟悉的地方,终于在她已经快忘记的时候出事了,抱着万一之想,好像不是自己担心的事,仅仅是侥幸了一刹那,紧接着心凉了……

“……据悉,在查处这个非法出版物窝点时,工商部门还查获了用于在景区销售的大量仿制、伪制工艺品,均属三无产品,据当地工商部门透露,近期一段时间时有不法商贩在景区以兜售工艺品为名坑害游客利益,他们已经接到了类似投诉数起,有关部门正在对此事深入调查……此次联合执法将更有助于净化市场环境,提高景区旅游形象……”

新闻继续着,雷欣蕾觉得心跳停止了,两眼发滞地看着屏幕,手慢慢地,不知不觉地倾斜着,浓浓的咖啡洒在洁白的沙发巾上,染了好大一片她却浑然未觉……等雷欣蕾惊醒的时候,慌乱中失态啪声杯子摔在地上碎成一片,顾不上收拾,慌乱地找着电话,慌乱地摁着号码,放在耳边焦急等待了很久,电话通了,刚一接通,雷欣蕾声嘶力歇地喊着:“寇老板,黄河景区出事了,不会是你们做手脚吧?你答应产品不到黄河景区销售的……”

“嘟嘟”的盲音,一句话未说就挂了,再打却是马上就被挂掉,雷欣蕾气得胸前起伏着,貌似被戏弄的难堪,摔着沙发枕,紧接着又神经质地拨手机,拨着熟悉的号码,通着……一直通着,一直无人接听,拨了好几遍都是如此,雷欣蕾又如泄气般地瘫坐到了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

此时,她心里涌起一个奇怪的想法:也许这个电话,永远都打不通了……

同样在此时此刻,帅朗看着手机,看着熟悉的号码显示在屏幕上,名字是昵称:蕾蕾……

一直有想接的冲动,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抑制住这种冲动,而且奇怪的是,如果放在以前,帅朗觉得自己会踹开门,照着这个女人的脸狠狠地扇上几个耳光,呸几口,踹两脚,再骂上几句贱货方才消得心头之恨……现在呢,好像连这种冲动也没有了。

对了,总得干点什么,庙里的泥人都有三分土气,什么也不干,别人还以为咱没脾气你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呢。

雷欣蕾的电话一停,帅朗拨着程拐的电话,换了副懒洋洋的口吻问着:“老拐,猫哪儿去了?”

“不告诉你,省得你举报老子……打电话干什么,正烦着呢,看新闻了不?有关部门正在查咱们,不知道咱们有没有问鼎年内十大新闻人物的潜力。”电话里程拐也是懒洋洋的声音,有气无力。

“你要出现在新闻里,肯定是有关猪肉价格调整了……”帅朗贬损着。

“你真是王八蛋,这时候都没忘往我伤口上撒盐。”程拐埋怨着,一副哥伤不起的口吻。

“我伤得比你深啊……有个好消息听不听?”帅朗问。

“不会是把新闻播报的‘非法出版物’发还给我吧?”程拐有气无力地问。

“呵呵,我要是文化局局长没准儿可能,不过我是你哥们儿,就没那本事了,只能看着你倒霉了……还没告诉我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呢?”帅朗调侃着。

“除了这个,别的我没兴趣。”程拐道。

“你一定有兴趣,我查出谁把你小子举报了。”帅朗爆了猛料。

果真够猛,电话那头程拐被雷得说不出话来了,不过听得到喘气粗重,要怒发冲冠了,半晌才听到仿佛牙齿里迸出来的声音:“谁?”

帅朗正待开始忽悠,不料又有个电话打进来了,是老爸的电话,不敢不接,立马来了个安排:“等着,一会儿查出来亲自上门告诉你……这事牵扯太大,一时半会儿电话里说不清,知情电话来,我得挂了,你等我电话……”

不等程拐说话帅朗就挂了电话,一挂接通了老爸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更霸道,直接喝斥:“快点,到市公安局大门口来……”

“爸,干吗呢这是?去公安局干吗?”帅朗惊了一下。

“让你来就来,废什么话……我等着开会,快点……”老爸不容分说,催促着。

坏了,铁路招工的事,惹老爸生气了,说是昨天回家,结果两天都没回去,恐怕又得挨一顿批了,帅朗不敢怠慢,赶紧倒车打方向,加速从黄河大桥上往市区里驶去……

不一会儿帅朗到了二马路,即市公安局的所在地,远远地跟看西洋景一样,沿着公安局大院两侧的马路,停车位置几乎给占完了,一多半是警车,一多半是民用牌照车,不过估计大部分也是警察开的车。帅朗好不容易从夹缝里才找了个离大门不远的位置泊了车,下车的时候,回头一瞅,咦?你别说,那奥迪那块,比桑塔纳、现代那些破车有点档次多了。

不料这等得意心态刚回过头来,帅朗顿时心一跳,差点咬住舌头,不知道老爸眼神犀利到了什么程度,这么多车里,老爸愣是看到儿子下来,朝着这个方向就奔来了,一边看儿子,一边看那辆刚泊的奥迪,一指那车说:“哪儿来的?”

“啊?我……我开我们老板的。”帅朗顺口胡诌着。

“胡扯,哪个老板把这么贵的车交给别人开。”老爸一言戳破谎言,瞪着眼,十万个不相信,早知道自己儿子什么德性,狐疑地盯着,像盯嫌疑人一样。帅朗紧张了,赶紧圆着谎:“真的老爸,我真开我们老板的车,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景区给人家卖饮料,这不给人加点油准备送回去,你一打电话,我就顺便开来了……”

“别乱开人家的车,这么贵的车磕下碰下,你赔得起呀?”老爸接受了这个圆谎,估计是不相信儿子有开这车的本事了,刚要说话又盯着帅朗不动了。他一只手拿着东西,另一手一揪儿子,上上下下打量着,顺手一摸,手法奇快,直接把帅朗口袋里的钱包摸出来了,一瞅这架势,帅朗倒吸了一口凉气,完了,知子莫如父,老爸又要怀疑来路不正了。

“你……没干什么胡事吧?”帅世才看着儿子,拿着那钱包,经常外跑,这种小LV男包值多少钱他知道,手摸着感觉不像假货。帅朗应道:“爸,你又怎么了?”

“你别以为我眼花了啊,开着奥迪,口袋里揣着LV,腕上这叫什么表,我都没见过……还有,你什么时候会打扮了啊,穿得这么利索,衣服不便宜吧?”帅世才狐疑地看着,一连指出了几个不符合印象中儿子的表现。

“这个呀,爸……我从五月份开始卖饮料,挣了好几万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大牛还往车站送货呢,总不能你什么时候见了我,都得扮个逃荒样你心里才安生吧?”帅朗忽悠着,尽量把挣得钱往少了压,就这几万估计都得让老爸生疑。

果真生疑,帅世才一听儿子发了点小财,第一反应是反问道:“没坑谁吧?”

“一瓶饮料才两块五,坑死了卖三块,能坑个什么呀?”帅朗给了个误导,老爸懂案子,肯定不懂生意。果真是不懂,想想这也坑不到哪儿去,好容易帅世才放心了几分,一指车安排着:“赶紧给人送回去啊,那是你开得起的吗?”

“知道了,你不麻烦这么多,我等会儿就送回去了。”

“给你……好好温习温习,九月中旬考试。”

“啊?”

一个小提兜、一摞书连钱包扔到帅朗怀里,吓了帅朗一跳,平生最怕这些砖头块厚重的玩意儿,紧张地抽了本,跟着愣眼瞧着,不相信地问:“电工基础……配电施工技术……爸,您这是想把我培养成电工?”

“招工招工,不招工人,你以为招处长局长呀?就算招处长局长,你是那块料吗?”帅世才摸着烟,点了支,斥了儿子一句。

帅朗肚子里无比嗝应着拿着书,谦让也不是,拒绝也不敢,为难地说:“那你看我也不像块电料呀?”

“嫌工种不好了?别上了几年大学眼睛就长头顶了啊,内部职工招聘名额也是有限的,能不能考上都得另说,你以为当个电工容易呀?”帅世才不满意儿子这态度,训了句。

“爸,那您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早知道当电工还逼着我上什么大学,学得还是文秘……”帅朗刚说了句,腿弯一痛,却是挨了一脚,跟着就见老爸烟头一扬,巴掌一扬,就待武戏开锣了,帅朗一惊知道说错话了,愣在当地。而帅世才手扬起来时,也立时感觉不妥了,好几年没来这个动作了,悻悻然放下来,拍拍儿子肩膀,换成语重心长了:

“我知道有点委曲你,可现在工作没那么好找,你都混了几年了,社会上混得多难你心里还没感觉?爸一直没找你回来,就是想让你尝尝活着的艰难,别怪爸让你吃苦,不吃苦你长不大呀,你想想你以前上学什么德性,每个月我只能听到你一句话,就是那句:爸,没钱了……”

帅朗扑哧一笑,不好意思了。

帅世才也笑了笑,揽着儿子肩膀抱了抱说:“出息了,不管挣多挣少,花自己挣的,那才是爷们儿……可你还年轻,有些事你还看不了那么远,踏踏实实找份正经工作才是个理,你就现在挣上个百把十万,都强不过有份稳定工作踏实干着,将来老了,总不能还去扛饮料吧?所以呢,爸就想了,这回招工是个机会,你大胆去参加考试,尽最大努力,爸在背后给你使使劲,真到铁路上参加工作了,那多好,将来老了国家都养着你,你一辈子都安生了,爸不也放心了吗?”

“对,爸你说得对……就是……”帅朗轻声应着,心里流淌着浓浓的感动,他一直想着的是怎么逃过去不上这个班,不过现在却觉得,这份浓浓的亲情舍不得拒绝。

“好多事爸可没勉强过你,不想回家,成;不想和后妈一块生活,成;不过你不能不为自己考虑吧?”

“对……考虑,考虑着呢,爸我听您的。”

“那好了,抓紧时间温习,这次铁路局招得都是一线工人,将来能混到什么程度那得看你本事,不过你总得先进了这个圈子吧?爸参加工作时候也是个信号工,不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了吗?”

“对……爸您说得对,听您的。”

“那去吧,爸还要开会……”

“嗯,知道了……爸你注意身体啊,烟别抽这么多。”

“没事,就这点爱好,戒不了了。”

父子俩,第一次谈得如此和谐,老爸没发脾气,儿子没犟嘴。看样子真是要开会,帅世才叮嘱了儿子几句,匆匆地进市局大院了。进大院的时候回头看看,帅朗还站在原地,使劲地招着手,这次和儿子谈话让帅世才心情格外爽,心里默念了句:儿子真大了,懂事了……

就是懂事了,以前除了要钱都不喊爸,后来离家都不认爸,现在多好,关心着爸的身体呢。

懂事了吗?站在当街貌似懂事的儿子,不见老爸身影了,这才把四五本书拿出来看着,电工基础、配电技术、机务电力、通信电力线路,每看一本,嘴里“咦哟”惊愕一声,厚厚的一摞,这得学到驴年马月?这就像当年学生时候考试,撕成小纸条带进考场抄袭,也不知道该撕哪儿呀?

装好了书本,悻然地想着,招就招吧,还得考试,这一考,铁定是名落孙山,又得让老爸难堪了,大院里都知道老帅家儿子不成材,唯独老爸一直试图挽救,非把儿子培养成材,这要再失望一次……帅朗默默地低头想着,实在不敢想像,但他清楚那种感觉是于心不忍,实在不忍再让老爸这么大年纪了,还被没出息的儿子打击。

“咦哟……”正走着,碰了下车轮,帅朗咦了声赶紧躲,不料那车轮就像长了眼一样,又堵着他的去路,帅朗一抬头一瞪,刚要骂一句,不料没张口,又咦了声,站定了。

面前,正推着电动车的方卉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儿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帅朗。长街、灯影、如霓虹绚丽的警花绽放着笑意,让帅朗立刻忘了烦忧,正要搭讪,不料脑海里掠过一个景象,下意识地瞧瞧这地方,那天就是被这妞摁在这儿追打的,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方卉婷。

方卉婷初时不解,一看帅朗这样,霎时咬着嘴唇,眯着眼,呵呵哈哈地笑起来了,半晌没说出话来,直到笑声已停,方卉婷看着远远站着的帅朗不敢上来,嗤着鼻子不屑地问了句:“瞧你那点出息,又被你爸训了?”

“关你鸟事……”帅朗翻着白眼,没好气了。

“你除了满嘴脏话,就没有其他长处啊……哎,没前途……”

方卉婷摇着头,看着貌似很没前途的帅朗,失望地摇着头,旋即跨上车,一扭车把,吱吱哑哑地直往市局大门去了。

很失望的眼神,那眼中的风情让帅朗怔了良久,良久也看不懂,这番失望究竟为何而来,实在想不通,咱出息与否,关她鸟事?

侧头看看自己价值数十万的坐驾,切了声,扬着头摁着车钥匙,很牛掰地坐到车里,一溜烟地进了大街上的车流里,消失不见了。

奇怪了,他连好奇心都没有了,也没追上来问……方卉婷暗暗想着,进了市局大门就停着车看着站立不动的帅朗,原本期待刺激一句,他定会上来追问不休的,一瞅那样,心思落空,这回可真有点失望了,忍不住怀疑自己那次发飚真把人吓跑了……看来真是,从门柱后看着帅朗扬长而去,让方卉婷感觉失策了,倒不如一开始就和言悦色攀几句旧话。

刚失望了一下,惊讶又来,看着帅朗驾着的车,方卉婷两眼瞪大了,嘴里不相信地默念着:奥迪!

哇,怪不得这么拽不理我这个穷警察,发财啦……第二个感觉涌上来,让方卉婷酸酸地暗道,想了想两人之间的种种,有那么点可笑,又有那么点可惜,不过都付之一笑,推着电动车进了车棚,锁好车,上了办公楼,今天是全市“清网”紧急动员会,各警种聚全了,她也有任务,任务是:安排会务。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对于帅朗的选择,向来是宁以卑鄙行事,不因高尚受制的。

行驶到了中原路书市门口时,帅朗看看四下无人,敲敲已关的大门,那门房开了小门让他进来,循着已收的书摊向后走,走了很远又趟过两个小门,沿着紧急疏散的楼梯往楼上走,这里已经不属于书市了,三层顶上的阁楼,就是约见程拐的地方,也是程拐的工作室。敲门刚进,程拐早按捺不住了,肥手拉着帅朗,脸上的肥肉恶狠狠地颤着:“到底是谁?”

“急个屁呀?坐下……先别问谁,你们这帮做盗版的,知道举报人是谁该怎么对付?”帅朗关上门,往里走着。

“那还用说,敢断人财路,那是自寻死路,都不用我动手,地下印刷厂的就代劳了,都这么举报,我们还混个屁呀……”

程拐恶狠狠地说着,给帅朗让了个座,看这样子,恶从胆边生了。

帅朗皱皱眉头,想起了那趟机场路捅人窝点,不知道有没有后患之虞,得亏是不知道,看来这行黑着呢,想了想,话题这样开始了:“程拐,咱打小光着屁股长大的,咱俩都不怎么地道,不过不管怎么不地道,都不至于谁把谁往死路上赶,你说对不?”

“对呀。”

“那我问你,你们几个是不是私下进哪家的货,引狼入室了。”

“……”

程拐一摸脑袋,脸上肌肉一拉,遮住小眼珠了,看着帅朗面无表情的质问,恐怕是有真凭实据了,恐怕瞒不下去了,半天有点糗地点点头,附带着解释了句:“我也不知道罗少刚和谁联系的,就留了点,哎,这事闹得……不过……”

“不过我给的价格高是不是?”帅朗抢着话头反问。

程拐没吭声,默认了,确实高,石雕高好几块钱,私下里兄弟们都不满意。

“你猪脑袋呀?”帅朗骂了句,拍着桌子摆活着:“咱们为什么能挣了钱,只有控制货量货源才能维持价格,维持价格才有利润,我给的价格是高,可你们不想想,为什么这些三无产品在景区市场销售根本没人管,那工商是吃干饭的?为什么有人宰客派出所还护着咱们,你以为派出所咱家开的?那都是钱买的,一个月除了送,请吃都得好几千……别人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瞎掺和?”

“哎哟……你不早说。”程拐痛悔不迭。

“咱哥几个都是喝两口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主儿,我能说吗?”帅朗反问着。

“那现在怎么办?”程拐问。

“认栽呗,我的门店都被罗少刚盘走了,给了十五万,我没办法,我认栽了,他们去争去抢吧。”帅朗来了句丧气话。

果如所料,个个都是眼里不容沙子的主儿,一听这话程拐火了,腾地站起来指着帅朗道:“你真窝囊,怕个鸟,大不了明儿咱们砸了他的店……罗少刚也算个王八蛋了啊,哪能这么坑自家兄弟的,一起打下来的市场,他一个人收钱?”

“呵呵……未必吧?现在罗少刚和老黄一拨、新开的吴奇刚一拨,还有村里一拨,还有背后收钱的那一拨,利益格局打破了,谁想独吞,都得被撑死……这个生意已经黄了,咱们周围这些人都是宁愿扔给狗,都不愿大伙儿分的主儿。说说你的书,你觉得是谁捅的?”帅朗问,是在明知故问。

问到这事,程拐小眼目露凶光,很自然地上了帅朗的思路,狐疑地问:“是那家?”

当然说得是那一家,不过帅朗没有肯定,只是笑着引导着说:“呵呵……用排除法,很简单,你觉得是不是我?”

“不可能。你比我还背。”

“对,那你觉得是不是罗少刚或者黄国强,要不是老皮?”

“不可能,他们几个货也私下卖,捅了我他们也受损失。”

“对,他们还不至于……那你觉得是村里人么?”

“不会,村里人根本分不清盗版正版。”

“对……还有,我店里那俩伙计,也是自己人,你觉得是他们吗?”

“也应该不是,他应该知道咱们的关系,捅了我不等于捅了你?”

“对……那就不难了,还剩下谁了?”

帅朗一个排除法,把真正的举报人排除走了,目标是谁很明确了,肯定是试图染指工艺品生意的人了。不过让程拐稍有怀疑,问帅朗道:“可他们怎么会知道我运盗版杂志呢?”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啊,他们私下里花了不少工夫找到了我定货的厂家,为了保证咱们的市场稳定,为了省点税款,我连商标都不敢用,还是被他们挖到了,他们既然已经进了景区,你天天在景区出货,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吗?还有,最关键的是,开黄河工艺品商店那位,是个很有背景的人,他是跨过景区工商和派出所,直接走了区工商局和文化局的关系……白所长说呀,这个人目地在于把景区工艺品市场垄断,他劝我见好就收,所以他不会罢手,咱们俩只是先栽的,抓住盗版整倒你,查抄那个窝点整倒我……接下来恐怕罗少刚他们都好过不了……白所长还说呀,今天出事,对方就在出事地不远看着,还是他打电话告诉派出所说查盗版的同志和村里快打起来了……当时谁知道,哪里窝藏的是盗版呀?除了他,还有谁……就是这个人……”

帅朗极尽忽悠之能,缓缓地掏着一张纸,铺到程拐面前,让程拐看仔细喽,又加了句砝码:“看好喽。”

程拐的小眼越瞪越大,脸上的肌肉跳动着,牙咬得咯咯直响,半晌才咬牙切齿迸出三字来:“吴奇刚!”

得,由浅入深,估计程拐已经没有丝毫怀疑了,帅朗不动声色地看着,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事,但知道自己此行不孤了……

景区是随着旅游产业的兴起发展起来的,除了每天来往如织的游客,商户、农户加上管理机构组成了这里特殊氛围。这个氛围的特殊性在于,在每天按部就班的迎来送往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单一、生硬、功利。

所以五龙村查抄窝点并没有对谁的日常生活造成更大的影响,一大早各行其是,村里人除了拾掇所剩不多的自留地,就是趁着清早分赴各景区出摊,不少闲汉这段时间也有得干了,吃罢早饭便是全身上下挂了几十件小饰品,思谋着到哪个景点兜售。过了八点,各景点的商铺、摊位已经严阵以待,准备迎接游客了。销量最大的饮料也未有什么影响,大清早配货的车在中心景点甩货。遥控指挥的程拐,很顺当地把各式饮料配到了各景点。

分完饮料,还有其他事,罗少刚和黄国强把手下十六七个帮忙的组织起来,就在刚盘下的店开个短会,自然是把存货一分,帮忙的各带着不少小物件到各景点兜售去了。一个人一天好则销百把十件,差的也能销几十件,每件就挣块把钱,这一个月下来也赶得上高薪工作了,不但村里人乐此不彼,数月前因为贩饮料招来的人同样趋之若鹜,无形中给景区增添了一支庞大的零售队伍。

这个生意倒未见得多么有创意,其实谁都会,但适合的市场条件、适销的产品和有效的市场开发所有必要条件,综合在一起才能见效,综合了黄河、雕塑、名人、特色各类元素的小工艺品再加上如此庞大的零销队伍,无疑是行之有效的,也无怪乎大伙儿钱包鼓囊时,顾不上其他了。

就像白所长经常形容这儿的村里人,能挣钱了,不要脸了。

九点钟,盘点完店面,罗少刚和女友亲自坐镇店里,迎来了第一批游客,一哄而进,不一会儿换了一手零零整整的钞票,小俩口快乐开花了,两人稍有闲暇便电话联系着熟识的导游、大巴司机,客套着让把游客往店里带,谁知道嘛意思,前头卖货,后台提成,大家都懂得。

十点钟,到市区进货的黄国强带着两辆货厢回来了,电话招呼了一群后生卸货,一进门拉着罗少刚兴奋地说着,今儿可是真赶趟了,订货都不用等,直接就装车拉回来了,得亏是早去了十几分钟,要是晚去一会儿,没准儿就被别人拉走了……

谁拉走了呢?黄国强悄悄地示意斜对面那家,同样名称的竞争对手呗。现在同行要成冤家了,罗少刚看了眼,对方的镏金招牌再加上比咱还大的营业环境,羡慕嫉妒化作恨了,拉着老黄小声嘀咕上了:哎,想想辙,把他们弄走,开咱们门口多碍眼……

两人小声嘀咕着,这事再怎么说也得从长计议,商量了一会儿各忙各的去了。

此时,在黄河观景台上,平等架着望远镜看到了门店易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大清早被帅朗派了个莫名其妙的任务,来这儿看两家的上货,看是看到了,就是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严重到把自己的饭碗也砸了,一想到二哥的生意是被自己无意给捅了,实在心里有点过意不去,看了半晌才拨着电话:

“二哥,上货了,两货厢,我看着有光华模具厂的包装,应该是纪念章,十大件;九州玻璃厂的包装,应该是沙漏吧……还有石粉厂那种木箱,七大件……就这些,好了,我知道,我自己回去,你们别管我了……”

“拐哥,他们这儿拉了三车,大纸箱包的,小挂件,十几箱……玻璃厂的那包装也有七八箱,石雕有,也有六七箱……呀呀呀,你让我怎么数呀?这么多人搬呢?……吴奇刚,谁是吴奇刚,我不认识,车倒有,有辆小丰田,我给你拍个照啊,车前有人,我不认识……”

距离五龙景点不到四公里的堤灌站,站在高地上的两人从几十米外的高处看着路旁一家宾馆后院里,一位在汇报,一位在架着高倍相机拍照,那儿是黄河景区工艺品店的临时仓库,院门口停靠着几辆货厢和一辆丰田,一位白衣西装貌似老板的,被摄进了镜头里。

喀嚓嚓几张摄完,两人贼头贼脑地从高地往公路上跑,拐哥交给的任务完成了,就是来这儿盯一趟看看上货而已,拿相机的那位问着:“是不是他把咱们生意捅了?拐哥要收拾他呢?”

“不会吧,他不是做工艺品的吗?”另一位没明白。

“那可没准儿,要不是拐哥不至于下这么大工夫,把人都撒出去了……”拿相机的道。

“咱们卖书卖杂志的,和人家工艺品有什么关系呀?”

“你懂个屁,那不都是咱们的生意嘛,这么一捅,货给抄了、店给封了,说不定就是他们搅和在一起干的……”

“管他呢,反正拐哥给咱们发工资,让干吗就干吗呗……”

两个人小跑着,上了公路,开了停在路边的货厢车,一溜烟朝市区回去了……

十点半……十一点……十一点十分……

帅朗懒洋洋地靠在车里,不时接着电话,接完电话就在地图上做着标识,在一旁一直傻等着的田园看了好长时间没看明白,一会儿景区的平果来电,说货到了,到了多少;一会儿是程拐的电话,货到了,有多少;一会儿又是程拐的电话,厂子里出车了,出了几辆……看到最后田园才看明白了,这是查人家厂家给各处的供货呢。

没敢问,还以为帅朗想对厂家动手,可砸厂子没用呀,又不是人家抢生意?再说就哥几个,那事能办得了么?

没明白,也没问,看着帅朗的脸色很凝重,很少见这么严肃,田园心里有点打鼓,毕竟丢了景区工艺品生意,连门店都让兄弟盘走了,这帮兄弟和外人合伙挤兑,搁谁,谁也不那么好受。这事究竟怎么发展的让田园还真是一头雾水,不但一头雾水,心里也不好过,一个月挣七八千小一万的收入,眨眼又成失业者了。

不对,好像两人都成失业者了,昨晚一块儿在快捷酒店住的,酒喝了个微醺,话说到半夜,今儿上午开车出来,明显还是无所事事瞎逛悠,田园知道帅朗要是这一次失业的话,要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跌得惨、伤得深,一直揣摩着说句什么安慰的话来着,可愣是没想出怎么说。

“看我干什么?你这眼光太淫荡啊……”帅朗看看时间十一点半了,这才收起手机,翻着白眼斥了田园一句,发动着车,田园正动着心思,猛地被问,哦哦回应了半天才想了个借口:“那个,我是奇怪放着大路不走,干吗净钻小胡同小路,不怕把车蹭坏了?”

“呵呵……我怕交警呀,这车在景区没人管,可在市区要碰上眼睛毒的交警扣回去,那可要不回来了。”帅朗笑了笑,说了个原因,这一说田园倒想起来了,直说不该买这黑车套牌车,开着提心吊胆怎么着,帅朗却是神神秘秘道着,亏是买了这么个黑车,就靠这黑车办事呢,现在这派头一大部分都在车上,总不能骑个自行车去跟人家谈生意吧?

“对了,这快中午了又去哪儿呢?”田园一听,上心了。

“昨天订了货,今儿提货去。”帅朗道。

“哦……不对呀,你订货还往哪儿卖?”田园表情来了个突变,诧异了。

“我没地方卖那是真的,可他们拿不出货来了,也不是假的。呵呵。”帅朗笑道。

咦?迷懵了,田园看着帅朗的表情慢慢地喜笑颜开了,思忖着二哥又憋什么坏水呢,不过想了想,好像没干什么坏事,反而是当了活雷锋了,这下连田园也不理解了,很不赞同地质问着:“你是说,今儿人家拉走的货,都是你订的?”

“对呀。”

“厂家太不讲信誉了,把你订的货先卖了。”

“对呀。”

“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我没掏订金,他们自然是谁紧着要就给谁了,即便我掏了订金,他们也敢把我的货匀给别家一部分,你第一天做生意呀?信誉能值几毛钱?”

“可是……可是这不白便宜了景区那群货了?”

“呵呵……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不给点便宜怎么上钩,甭问,一会儿到地方你啥话也别说,就当你是大爷,哪看着不顺眼,尽管开口骂两句……车前厢,拉开,里面有钱,你找个透明的塑料袋往里装,就拿手里,反正怎么拽怎么来……”

田园循着帅朗的话,拉开副驾上的工具厢,果真齐刷刷地塞了十几摞钱,眼睛一直,跟着一千个一万个不解,帅朗教了一堆扮大爷的本事,给田园临阵磨枪囫囵吞枣全填鸭式地塞进去了……

要干什么,马上就见分晓。

光华模具厂这位厂长刚准备下班,回去吃午饭,看到一辆奥迪驶进厂大院时,马上有点紧张地眼皮跳了跳,跟着又像办了什么心虚的事一样,来回踱步,心里暗道着这可如何是好……今儿跟见鬼了似的,大早上就来了一拨要货的,何厂长一听三万件,昨天订的货又没来提,干脆把这货匀给来人了。过了一个多小时,又来了家提货的,这却是早有联系的一家,不但订货,而且一听还有存货,干脆全吃进了,于是加班生产的五万多件货,中午不到就出完了,这直让何厂长纳闷,这玩意儿又不能当饭吃,还抢怎么地?

确实是,供销科那位跑销售的咚咚敲门进来了,一脸喜色地跟厂长汇报:“厂长……喜事,又来了家要货的,直接提着现金来了……”

“喜个屁呀?昨天就是人家订的货,上午全给出了。”何厂长一抹老脸,有点难堪。

“啊?那……”销售科的惊了惊,不过马上恢复了常态,直说着:“先稳住再说呀?就说咱们机器故障,延缓一天嘛……这是个大户,我看他们提的现金就有十几万。”

“走走……反正他们也没订金,没协议,好在话好说……”

何厂长挥着手,下定决心了,大不了觍着脸再说一堆好话。供销科的这位带着路,下了一楼,一进门,何厂长微微怔了怔,居中而坐的帅朗正把玩着桌上的小台历,一瞅厂长进来,小指头一挥,后面站着的那位大胖子“嘭”一家伙放到桌上厚厚的一摞钱,足有十几摞,虽然这钱不至于吓住厂长,可足够让厂长难为了。为啥呢?没货了……

“何厂长,产了多少,有一个算一个,我全拉走……钱在这儿,你要把十五万都做出来了,这倒省事了,直接拉走。回头还得加订。”帅朗貌似很不经意地说着,口气大得离谱,不过钱搁这儿呢,谁也不敢说话是假的,特别是何厂长有点郁闷了,难色稍显,难为地解释着:“实在对不起啊,帅老板,昨天晚上机器故障,请技术员修了大半夜,快到早上才开工……实在没产出多少来。”

“你们一天也产三五万件吧?没事,还按昨天咱们商量好的,有多少算多少,我全提走。”帅朗很大方地说。

越大方,越让两人为难,何厂长故意问着供销科还剩多少货,供销科那位装模作样打电话问了问,实在不多,还有四个包装箱,三千多件,一听这数目,帅朗一拍桌子,悖然大怒,竖着仨指头训上了:“三千?我要十五万,你给我整出三千个来,笑话人呢?笑话人也不是这么笑话的?我在你们这儿提货,下过三万吗?”

“帅老板,甭生气,实在是机器故障,要不我们这样,二十四小时不停加班给您赶……”供销科这位使劲说着,生怕生意跑了。

“对,一定给您赶出来,您放心,十五万件,两天我们保证赶出来……”何厂长也拍着胸脯保证。

“算了,别忙活了……看你们这小厂也消化不了多少货,我找其他家去。”帅朗严辞厉色,话很难听地说了句,起了身,钱都不瞧一眼,跟班提着钱帮着腔:“老板,纪念章什么的又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要不多订几家的货?”

两人一唱一合,厂长和供销科那位急了,一个伸手拦着人,直说咱合作这么久了,就一点点意外,您多担待点儿……另一位几乎要抱着帅朗了,直劝着,再找一家还得开发模具,光模具就得十几个小时才能定位,就算找一家也没咱们快不是……两人又是递烟,又是倒茶,嘴嘚吧个不停,盛情要挽回这单生意,说了半天,帅朗坐也没坐,瞪着眼说:“好,那我就再等你们十几个小时,明儿早上八点,我开始提货,你出多少,我就要多少,你们这车床再出故障,这生意以后可没得做了啊……走。”

“是是是……您放心,绝对坏不了……”供销科的打包票。

“对,绝对坏不了,就算坏了我们找同行加工,一定给您赶出来……”厂长也在打包票。

厂里的这两位,直把气咻咻的帅朗和田园送上车,看着车走才长舒了口气,那位供销科的半天才回应过来,悄悄地问厂长:“何厂长,您怎么不留点订金?”

“这还需要订金吗?几家抢货呢,吴老板定了五万,那家新来的提了三万预订了两万,我都发愁能不能制出来呢?”何厂长挠着顺溜的背头发着愁,单子挤一块赶不过来也急,想了想,咬咬牙安排着供销科这位道:“这样,把钥匙挂件一类的小玩意儿送给七里河加工厂干,咱们专赶纪念章,这玩意儿利润大……明儿一定抢着赶,至少赶出五万件来……这单子一定拉住,千万别让提货的挤一块儿……”

于是,厂区小黑板上又出现了俩字眼:加班!

帅朗和田园也在加班加点,干什么呢,故意找茬呢,到了厂里提货,拿不出货来,自然是难听的话说一大堆,把厂长和供销训了个狗血淋头,供货方自然是好话说尽,赔着笑脸一口应承,明儿一准给货。这趟大爷扮得两人快成真大爷了,到了古风石雕厂,不出意外地又是拿不出货来,只剩一百多个尾货了。帅朗都不吭声了,直接是田园拍着桌子骂了一通,这骂得效果奇好,不但答应明儿提货,而且还把两人请到古风路的那个上档次的川菜楼好吃好喝了一顿,为了平息这俩大客户的忿意,厂家还安排个顺眼的妞陪酒,喝得五迷三道晕乎了,直到吃完走时帅朗都没给厂家好脸色。

吃饱了、喝足了、骂够了,这俩扮大爷的酒意微醺,上了那辆奥迪,临走时厂家负责人还在拍着胸脯保证明天有货,根本就不敢提订金协议的事,就人家开着好车提十几万要货的派头,怎么看也是个大主顾不是。

车上这俩货可乐歪了,蹭了顿酒饭,上车一走,黑脸立马成笑脸了,相对伸着舌头笑了一路,从来都是被人骂自个郁闷的料,今儿扮大尾巴狼拽了一路,感觉也是奇好。快回到酒店时,田园想起帅朗这胡搅瞎搅,还没明白究竟要干什么,小声问着帅朗:“二哥,你这啥意思我怎么没太看明白,咱们也大批量订货,再回去跟他们干一回?”

“那能抢吗?狗多了,抢得就没好骨头。”帅朗脸黑红黑红的,微醺地说了句。

“那你订这么多货干吗呢?”田园问。

“我就没打算要,要不连订金都不给他们。”帅朗坏笑着。

“那……不要……那你这是?”田园吓了一跳,立马省悟了,一脸讶色说,“啊,那你是明知道景区那两家要来抢货,等着他们把货抢完才到厂家找茬儿。”

“呵呵……对呀,他们挤走我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存货,景区的零售队伍很大,他们想挣钱就得靠这些人,他们也脱离不出这个模式。不来抢点货源怎么着?我不但知道他们要抢货,而且还知道这些厂家根本不讲信誉,谁拿钱就给谁货,我只要拖到中午不来,他们肯定会把货先出手换现金……”

帅朗有点气愤地说着,说话一重,田园倒不敢往下多问了,直到开着车东藏西躲,又是黑车,又喝了几口酒,直瞅着没交警的地方绕,回到山西路暂住的快捷酒店把车停好,看看时间却已经是午后两点多了,这光景对于好逸恶劳的帅朗来讲,最好是来个午休了。

往快捷酒店走的工夫,想了一路还是没想明白的田园追上来了,小声嘀咕着问:“你到底要干吗,二哥你给我透透底呀?人家背后整你,你就主动退出,还把门店盘给人家;人家开张,你就给人家订好货,时间都省了;还有,人家销货,那帮零售队伍可还都是咱们带起来的……我怎么觉得你是被人打了,回头又主动把菊花奉上了……纯属犯贱嘛!”

“那也未必,谁都知道景区那口好咬,不过要吃到他们消化不了的程度,结果会怎么样?”帅朗边上楼边说。

“什么意思?”田园屁股后追着问。

“撑死呗,笨蛋。”帅朗回头看了看肥嘟嘟颇为可爱的田园一眼,这哥们儿上了四年计算机系,除了玩网游就是学着怎么收罗各国艺术片,在这方面也算是小有成就了,不过也就仅限于这个方面。他笑了笑反问着:“你卖了几年电脑了……我问你,价格和利润最终是由什么决定的?”

“供货量呗,我们在电脑城一半散件都是走私货啊,特别是CPU最明显,一开广运会,走私一限制,价格那是涨得刷刷的;管制一松,货量一大,价格又是跌得刷刷的,一天一个价……我听我们老板说南方做散价生意的老牛了,进硬盘,直接来了个集装箱……哎,对了,你什么意思?”田园摆活着曾经的辉煌,自己说出来了,还没弄明白,帅朗接着话头说:“你都说出来了,供大于求,价格下跌……维系这个市场的就是利润,利润一降,就开始互掐了,一互掐自然就乱了,我就喜欢乱呀,乱中好取利……”

“哦,有点意思……那你的意思是给他们烧把火,旺点……”

田园提提裤子,对帅朗的话理解了。他们来到了帅朗租的这个房间,两床一卫标间,日租一百五当临时住所了。帅朗进门就扑通往床上一躺,随意翻着书,不是学习,而是找什么东西,田园刚乐呵了下,又明白不了,这火好像没法烧,连货都没准备要,又从何烧起呢?

于是一个是找东西,一个是追着又问着:“二哥,不对呀?这火怎么烧,那货你不是不准备要么?没货咱们俩光棍,能干什么?”

“这得靠你了。”

“靠我?”

“是啊,你没发现你有什么长处吗?”

“没有啊。”

“呵呵……这儿呀?你没发现。”

帅朗翻了个身,坐在床边,伸手捏捏田园的下巴,把田园一直嘚吧不停的嘴巴捏成“O”型了,看田园喝得酒劲刚起,这才透着底,笑眯眯地说:“现在是两家抢着批发,咱们再给他们制造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帅朗手里已经找到了夹在书本里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堆,看来对于究竟何去何从,帅朗已经有了打算,田园早知道帅朗馊主意多,看着帅朗饶有兴趣地问:“谁呀?”

帅朗没吭声,胸前做了个鼓囊的姿势,肚子上又做了个鼓囊的姿势,田园注意看着,就是没看明白,帅朗恨铁不成钢地拍了田园一巴掌提醒着:“那帮老娘儿们呀?村里那帮给咱们做沙漏的老娘儿们呀?老娘儿们身上最厉害的一个部位在哪儿?”

“这儿?”田园一愣,下意识地手指指自己的嘴。

“哦哟……”帅朗吸着凉气给气了个无语,不过马上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老娘儿们最厉害的是嚼舌头传闲话……你呢,也正好有这个长处,人家坏个电源,你能忽悠得人家换主板CPU,明天能不能成事,全靠你了啊……哥要借你这根三寸不烂之舌,行不行吧?”

“没说的啊……”田园拍着胸脯,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表情道,“借什么都没问题,只要能把咱们的损失找回来……”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放心。”

帅朗来劲了,把书里昨晚加班写得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铺开,开始给田园讲上了……

思路决定出路,想法决定办法,这话没错。

对于从小在火车上耳闻目睹各种事情,初中就开始进出派出所,踏进社会每天思忖怎么往口袋里捞钱的帅朗,想出来的办法绝对都是坏主意,细细给田园讲了半天,田园总算开窍了,不过听得是暗暗心惊。帅朗的意思是,把进货的渠道全捅给那些跑零售的人,包括几个兄弟手下的人和村里那些流氓无产者,这办法田园再笨也想得到,跑零售的大部分是村里人,要是让那帮只认钱不认爹的刁民知道了渠道,别说景区那两家,恐怕帅朗就算重新出山都收拢不住了。

“哥哎,你这是杀鸡掏蛋的办法,一把火一放,啥也不说了。”田园听完总结了一句,两眼外凸,神情紧张,这把火一放,基本连自己也烧干净了。

“那么多废话,赶紧干,不放火怎么火中取栗。”帅朗讲完了,躺在床上催着田园,让田园诧异的是,二哥变性子了,平时除了看看不动脑筋的武打小说,很少看书,今天邪了,看上《电工基础》了。

看不懂,田园实在看不懂帅朗的变化,不过也不敢拂逆帅朗的安排,再想想这口气也憋得慌,真要来个损人不利己倒也不介意,于是,照着帅朗提供的电话单子,开始巧舌如簧了……

“喂,高婶吧……我谁?七叔家二小子呗,一直在城里呢,您可能对我不熟悉,见面一准您认得出来,呵呵,大了,长得可大啦,今年都快三十了……对了,我说什么呢,就是梅园卖纪念章那小胡子,他现在到城里进货了,对对对,我听说您家的不也在景区卖纪念章小玩意儿么?我就想乡里乡亲的,这人真不够意思,知道便宜进货渠道都不告诉咱村人……真的,可便宜了,纪念章,块大的那种才一块二毛四,小的才九毛四分,差姥姥家了,甭看进货差五六毛钱,您算算,卖一百个可就差五六十,咱们景区生意谁一个月不卖几百个,加上钥匙挂件什么的一个月少挣一两千呢……真的,就在老城区回民街口,光华五金模具厂,那儿东西可多了,每天往外批发成千上万个呢,可便宜了……真的,不信您明早上来瞅瞅,下午不成,他们上午就卖完了,一天产的不够一天卖的,您告诉咱乡里乡亲的都搁这儿进货,实惠……好的,回去一准看您去啊……”

一个忽悠完了,田园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回头看看帅朗,这就是帅朗出的好办法,实在没法子钻了,只能想那帮嚼舌根子的老娘儿们了。以帅朗所说,这些老娘的舌根比村里的大喇叭管用多了,只要一个知道,就能传十个,要是十个知道,全村就没有不知道的了。

田园敢情是回头征询二哥对这个电话促销的意见,帅朗笑着竖了竖大拇指,话说天生我材必有用,甭看田园胖得走不动,可那张嘴比旁人不是一般的灵活,扯一堆闲话一个结都不打。

瞧着,第二个又来了,身份称呼以及指向地点马上全换了:

“胖姨,我,杠子家外甥,不认识……我认识您呀,我这两年一直在城里,小时候光着屁股满地玩,您还给我两棒玉茭呢,呵呵……真的,您忘了我可不敢忘了,对了,我听说您不在咱村口那家做沙漏么?对对,就是被查的那家,我认识送货司机,一听把大伙儿财路断了,我这心里急呀,后来我问了问吧,您猜怎么着,哎哟喂,这里头猫腻大了,一个半成品进货价可才九块钱,你要是自己进回去,装上细沙,那在咱们那块能卖好几十呀?没工具,村头那家不封了吗?直接踹开门把灯拿回家自己做不就成了么?我还不信了,除了村长,谁有管得着咱们村里人的本事?咱们就用用,又不是偷他的……对对,就在建设路这块,九州玻璃厂,里面的存货多得去了,几块钱的都有,可便宜了……不用谢,瞧您,改天回家看您去啊……”

又一个忽悠完了,忽悠得顺风顺水,那村里的姨娘自然是深信不疑,直谢着这个子虚乌有的什么杠子家外甥,田园回头再看帅朗,帅朗笑了笑,又看上那堆电工知识了,第三个,又开始了……

“五婶,我呀,胖墩呀,和你儿子大壮一块卖石头人的,对对,就是那家的……您回来悄悄告诉我大壮哥啊,要不您记一下,淮海路和古风路交岔口134号古风石粉厂,这儿的石头人和咱们卖的那种一模一样,进货价才九块八,最好的也不过十三块钱,便宜的就没样了,您说咱们以前帮外人卖,得亏多少钱呐……真的,不信您让我大壮哥明儿早上来瞅瞅,一般上午都对外批发,下午来就不管用了啊……别谢,对了,千万别告诉外人是我说的啊……”

又来一个,接着一个,越来越顺水行船舌灿莲花了,一会儿是杠子家外甥、一会儿是老拴家孙儿、一会儿又是磨驴家大侄,反正都是平时老娘闲来扯淡时帅朗听到的一些闲话,大部分都是村里在城里找到活干的人,就知道个人,彼此不怎么熟悉。田园看看帅朗画得那一张龙飞凤舞看不太清的大纲,标注清楚了和哪个老娘儿们怎么称呼,要扮什么角色,防止碰车了说到人家家里露馅,边忽悠边觉得这工作呀,做得还真细致,不出事好说,就出了事,恐怕谁也没想到二哥能在这个空子里钻进去扔个窝心炸弹。

说着,扯着,极尽当电脑销售员的忽悠本事,连田园也干得蛮来劲,这些老娘儿们实在没什么心机,三句过来居然都信,一听哪儿哪儿有便宜货,电话里就乐得称谢不迭了……等不知道已经忽悠了几个,田园再回头看看帅朗准备请教请教,究竟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干得有嘛意思时,帅朗还保持着那个遮脸看书的姿势,田园往上凑了凑才发现,二哥哪里是用心苦读,电工基础扣在脸上,早呼呼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了……

这一日下午,另一位也没有闲着,程拐把盯厂家进出货的七八个小伙收拢回来之后,又全撒到了景区,暂时盗版的书和杂志不敢出售了,不过并不妨碍在景区兜售点小物件挣点零花钱。谁也没发现这些小钉子混在人流如织的游客中,但凡碰见村里兜售的村民,发支烟对个火,几句小话扯家常,说说咱从谁家进的货,进的货多少钱,今儿卖了多少,多赚了多少,甭看多赚几十块,听得那些同行,没听完心思就动上了,正好,想知道哪儿进货的不是,给你发个手机短信,哪条条路街几号几号,光华模具厂,九州玻璃厂,发完了还提醒一句,明天上午去啊,去得晚了,可抢不上货……

电话、短信、闲聊,这个私下传出来的消息在村里人相互间嘀咕起来了,搁到晚饭光景,村头村尾端着碗遛一圈回来,饭吃完了,话也传完了,据说几个老娘儿们还小聚了一下,回头把家里男人赶着出了门,可不知道都咬着耳朵嘀咕着什么。不过效果很快出现了,天刚刚擦黑,村头贴着工商局封条的窝点门被踹了,不但用于熔玻璃的汽灯一个不剩,桌椅板凳都没剩下。村里的治保很负责,过了一个多小时赶紧给派出所报案,好歹是工商查封的窝点,你不能贴个封条就不管了是吧,如果进贼了,东西丢了算谁的,景区来往人这么多,这可不能赖村里人……

和到现场勘查的民警打了一通嘴官司,民警又联系了区工商局的,没人。联系了景区工商所的,也没人,后来又联系已经回家的白所长,联系上了,只说清点勘查下,看看丢什么东西了没有……对了,没啥可清点的,这贼搬得可干净了,就剩下一堆玻璃渣,贴封条的门板都被拆了,景区民警心知肚明怎么回事,想拉个警戒线明儿让工商的来,真有事了也不好说不是?谁知道治保又把村长拉来出面了,村长一到场,强调着这可是五十年代村公所的破房子,成危房了啊,前两天下了几天雨,眼看着墙都快塌了,黑天半夜的你们拉啥警戒线,出了事谁负责,那伙住危房的人不要命,你们也不要命啦……言辞凿凿,这把丑话可都说到了前头,民警登了个记,干脆收队回所里了。反正工商和文化上的烂事,又没事主报案,丢就丢吧,丢了活该。

这边发生的事,晚上吃饭的工夫帅朗知道了这个消息,边吃边笑边悄声打了个电话。于是就在当天晚上,那所危房,还真坍了半边。残垣断壁间,谁还能看出这是刚刚被查封的窝点?